到了约定这一日,江楚照例下了早朝就回御书房内批奏折。
他坐在桌案后,手里翻着一卷《礼治》。
一旁小太监字句清晰的念奏折。
御史大夫陆之敬和户部尚书言文远在桌案对面站着,因为拟定的税收新政推行问题争执不下,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
每当言文远心觉国主陛下并未听他回禀之时,国主总能抬一抬眼皮望过来,就他先前的一番陈辞提出独到见解,甚至一语中的。
寥寥数语,他的目光又落回那一卷治.国.安.邦的书里,偏他还能分出心神对一旁念奏折的小太监来一句“此等地方官员不滚蛋还留着过年吗”。
言文远是前年的文状元,今年才因政绩卓越被江楚从地方提拔上来,此等一心三用,他是头一回见,对于年轻国主的圣明他是叹服的。
一旁的陆之敬见惯了国主这般处理政务,显得淡定许多,因为早年做过帝师,他早知国主陛下聪慧异于常人,学什么都快,做什么都好。
只是此刻,他的眼神总有意无意往国主手中的《礼治》上瞟,偏又什么都看不到。
这本书,他第一次给十二岁时的国主授课时,国主已经能够出口背诵了,今儿怎么又拿出来看了,他心疑自己老眼昏花,总觉陛下手中的书格外的厚。
江楚只当不知,翻过一页,目光在“只见师尊泡在温泉里轻轻一咳,双肩轻颤着染上薄红”停住。
前日从谢秋水那里走时,他实在难以接受皇帝被各路大臣压在身下的故事,别说居下,就是居上,这满朝文武他也没那兴致,光是想想都觉得头顶冒烟、一阵反胃,他一国之主怎能对臣下有这种想法,果然还是师尊文学更得他意。
“这金羚可有温泉?”邀约泡温泉,他怎么就没想到呢,谢秋水是个人才。
当下他就决定,他要邀请松鹤一同泡温泉。
御书房内一阵缄默。
“张盛?”江楚喊完,才想起张盛在楚宅忙着呢,他看了看窗外,这会儿松鹤约是已经坐上马车了,“今日就到这里吧,辛苦两位爱卿。”
江楚说完,也不等两位大人行礼拜别,风一般大步跨出御书房。
“两位大人,请。”
小太监熟练的整理桌案上的奏折。
一旁陆之敬犹豫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两步冲到桌案前拿起了江楚走之前反扣在案上的《礼治》。
老头儿只看了一眼,面红耳赤得把书丢下,就像那书烫手似的,“污秽不堪,这,这……”
一连“这”了好几遍,年过半百的大儒也未说出半个字。
“陆大人,您方才这是?”
宛月朝风刚正,虽然大人们时常政见不合,可私下,从不因朝堂之事影响私交。
陆之敬沉默良久,开口道:“陛下如今已二十有六,后宫不可再空置了。”
“大人言之有理。”
两位大人走在平坦宽阔的宫道上,往宫门外去,一路相商着关于国主娶妻生子的朝堂大事。
暮鼓响过三回,夕阳遥遥西坠,宫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关闭。
*
“人接到了吗?”
江楚回到楚宅的时候,夜幕已经铺满天际。他朝迎上来的家仆问道。
三月末,气温渐高,晚间的风也是温热的。
温煦中弥漫着满院花香。连带着江楚整个人都像那桃花一般,由内而外散发着灼热的气息,是春天的味道。
“张管家还没回来,谢姑娘带着人在花园里。”家仆恭敬回答。
听到松鹤还没来,江楚就没急着往后院花园去,他向来大度,喜挥霍,时常令谢秋水张罗狐朋狗友在他这里作乐,他和那些人觥筹交错,看着热闹,繁花锦簇,却又从不交心。
他让家仆拿来剪刀,借着满院灯火,修剪前院那一株枝繁叶茂的扶桑花。
整个宛月,再不会有人家在府院前宅种这么大一棵死亡之花。
半枯的暗红色花瓣被一朵朵剪掉,落在地面上,江楚并未让人洒扫,而是拿着扫把,动作娴熟的把枯花扫在了扶桑根部。
他腰细腿长,身姿挺拔,哪怕手中挥舞着扫把,也丝毫不减英姿之气。
华贵的马车稳稳停在府宅门前,松鹤独自从马车上下来,没有带侍从。
张盛驾着马车往府宅后门去。
“是松鹤先生吧,少爷有交待,请跟我来。”
家仆站在高高悬挂着写有“楚”字的府灯下,恭恭敬敬道。
“有劳引路。”松鹤道。
走进楚宅,一眼看到正挥舞着扫把的江楚,“月下葬花,江公子好兴致。”
江楚闻声,把手中扫把交给一旁的家仆,转身回眸,注视着月下美人款款而来。
松鹤今日穿了一袭雪色阔袖袍,披着同色披风,披风下摆绣着大朵大朵的红色花瓣,美而不妖,似月下仙人。
江楚注视着他,暗自滚动喉结。
这强烈的世俗欲望啊。
满脑子颜色文学的江楚一手接过家仆递上来的湿帕,三两下擦了手,把帕子朝着家仆一抛,提步往前迎上,“过来了,我在等你。”
“等我?”松鹤注视着江楚,眯了眯眼,“抱歉,我不应该迟到的。”
江楚走到松鹤面前,手指勾着他披风的系带,自然而然的解开。
披风被搭在江楚手臂上,解系带的时候,屈起的指骨若有似无在他下巴擦过。
松鹤没有躲开,就那么站着。
这让江楚呼吸猛地一滞,险些忘记吐息。他忽然明白了本子里,为何徒弟们总会忍不住想要染指他们的师傅。
越是清风朗月、高坐云端看似高不可攀之人,越是想把他拉下云端,据为私有。
江楚注视着松鹤,心底的念想变得愈发迫不及待。
“松鹤,我突然就后悔了。”
“嗯?”松鹤面露诧异。
“你实在是太美了,我私心里突然就不想让你被太多人看到。”江楚笑着,多情人设扮演的游刃有余。
“江公子言笑了,在下又不是闺阁姑娘。”松鹤并不介意,甚至有意宽慰江楚,“我终归是江公子的朋友,是站在江公子身边的。”
这番话,江楚可太受用了。
猎鹰被美人蛇蛊惑着,愉快得挥动翅膀,长击夜色,翱翔盘旋。
后院花园里很热闹,四周都挂满了灯,灯火辉煌。
有人对弈,有人抚琴,还有人在击鼓作诗,有婢女端着一壶壶美酒在三两相聚的人群间穿梭。
江楚带着松鹤,在亮起的盏盏明灯间走过,并未刻意向在场友人引荐,而那些吟诗对弈的文人们见到江楚过来,只是颔首致意,接着便各自专注眼前项目,也并未特意上前攀谈。
这样随性自在的聚会方式让松鹤感到新奇。
他在天盛参加过的文人宴数不胜数,无论是王侯世家间的琼林宴,还是民间文人们简单小聚,皆是众人围坐一起,钿头银篦击节,攀谈敬酒传诗,是文人切磋,也是人脉搭建。
“我带你去认识一个姑娘,这样形式的雅聚是她提议的。”江楚看出松鹤的想法,莫名生出几分得意。
就像是见多识广的上位者,有意让初出家门的少年人见识一下他所掌控的世面,让少年被多姿多彩所诱惑,自愿献上年轻美貌作为入场的筹码。
月下松,松端鹤。
他像云端走下的谪仙,松姿鹤仪,虚无缥缈。
江楚希望松鹤可以像别人一样,追逐名利,沉沦世俗。
“姑娘?”松鹤和江楚并肩走在一起,他说话的时候,偏头注视着江楚,双眸在烛火的映照下格外明亮。
江楚本就在看着松鹤,猝不及防对上这样一双潋滟星光的眼睛,呼吸顿时一滞,当下改了主意。
“对,是一个话本铺子的女掌柜,我们从湖上过去。”江楚不动声色扶上松鹤的后腰,带着他走上人工湖细窄的石板小道。
过了小桥,有一座亭子。
江楚知道,有两个人一定在那里。
借着小道狭窄,松鹤自然而然往江楚身边靠了靠。
江楚的呼吸再次乱了,放在松鹤后腰的手掌慢慢挪到了腰侧位置,从后边看,就像是亲昵的搂着他一样。
春日的衣袍纤薄柔软,隔着数层衣料,肌肤的温度丝丝缕缕传到江楚的手上。
随着凌乱的心跳,拦着松鹤的修长手臂一紧,江楚的心脏在猛地停跳一刹后,继而毫无节奏的疯狂跃动,声如擂鼓。
短促且急迫的呼吸糅杂着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从前方亭子传来,松鹤脚步一顿,琥珀色眼眸缩了缩。
此刻,他们身处人工湖面上,脚下的小路并无分支,只向前延伸到那处亭子里,要想穿过人工湖,只能从亭子过。
松鹤半垂眸,睫羽掩着眼底晦暗不明的一抹笑。
亭子在湖心,远离阑珊灯火,只剩下月色洒下一片朦胧细纱。
随着二人走近,松鹤看清了亭栏处,两个人影交叠晃动。那二人显然也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仓促分开,整理凌乱衣衫。
是两个男子。
“原来是江公子,许久不见。”他们看清来人,并无显露出羞愧之色,其中一人拱手见礼,行止落落大方。
江楚收回放在松鹤腰间的手臂,朝二人还礼,简单寒暄过后,他带着松鹤穿过凉亭,沿着石板小道继续往湖对面去。
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再次响起,又渐行渐远。
二人走上湖岸,停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
“你是故意带我撞见他们的。”松鹤转身注视着江楚,语气很淡。
江楚抬眸,逼近松鹤,眼底是迫切滚烫的豫望。
他们的眼神在月下斑驳树影里摩擦、试探、舔.舐。
江楚一把揽过松鹤的腰,将人按在树干上,手指勾着松鹤辍了白玉的腰带。
他感叹松鹤大概真的是蛊惑人心的美人蛇,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像是有瘾的毒药。
“你不是说,欣赏男子间敢于打破世俗的勇气吗。”他的声音很低沉,也很温柔,“想不想和我一起做当世勇者?”
松鹤挑眉,注视着逼近自己的青年,双眸闪动着明亮的水光,单纯又无辜。
“松某从不作供人亵.玩的娈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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