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贺之发觉了她的动作。
他眉心微蹙。
以前相见时,明蓝蕴就对自己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隔阂,后来经过寒霜时节那件事后,隔阂才终于消散。
可随着自己成长,最近这半年里,凌贺之再次隐约感觉到老师似乎在避开自己。
没有原由,叫人疑惑。
好在明蓝蕴表现得并不是异常明显。
她不说,凌贺之便也不问,猜她有自己的忧虑。
接下来的半日,明蓝蕴对府邸布局提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又在府邸中用过餐。
临行前,外头起了风雨。
二人站在屋檐之下,望着还未拾整完毕的院落,福康在屋子里烧水。
凌贺之背手而立。
明蓝蕴眯起了眸子,她思绪发散,想到文中故事。
凌贺之兵变,乃是时局变化。
如今的太子凌辰逸宅心仁厚,皇后欲控制他为傀儡登帝,故而为他扫清障碍。
皇后娘娘以后会为了打压三皇子,而放开对反派禁锢。
也是趁着那般机会,边境敌袭,凌贺之领兵出征,自此拉开了他野心的第一幕。
明蓝蕴开口说:“殿下,皇后娘娘乃是你我的助力。”
凌贺之反驳:“我看倒不见得,三弟风头正茂,皇后太子若是压不住他,恐怕会将我推出去挡他的锋芒。”
明蓝蕴闭上眼睛小憩,嘴角微微上扬:“好事一件。”
“春祭后,皇后欲在御花园举办赏花晚宴,皇亲贵胄适龄之女受邀前往,”明蓝蕴缓缓开口,明面上是皇后娘娘设宴,女子宴席,但此事并非如此简单。
太子凌辰逸没有正妃,此举恐怕是宫里做事婉转,不宜打着名头叫太子相看,故而绕了一圈。
凌贺之对此不感兴趣,目光冷淡地看着屋外的雨珠:“皇后与萱贵妃都急了,且看她们要做些什么事情。”
只要她们动作,做事便会有所纰漏。
明蓝蕴点头:“这段时间你与我正常往来便好,免得叫人乱想。”
凌贺之偏头看向她,说了一声是。
天色渐暗,明蓝蕴和福康该回太史院。
临走前,凌贺之撑伞将人送至门口,他猛然问起一件事情:“老师可有对宅院有何要求?”
明蓝蕴顿了片刻后,沉思后,说道:“与太史院近一些,僻静一些。”
凌贺之点头:“我会为老师关注一二。”
第二日。
明蓝蕴便被皇后召到宫中。
皇后心中郁结,吃不下食,太子也不能像幼时陪在身侧。
李尚宫先前叫太医院开了些方子,但还是没有纾解。
皇后是特地瞧着明蓝蕴筹备完了春祭的事情,才将她喊到宫中。
同为女子,她许是该了解这病症。
同时皇后也有别的心思要考虑……
长坤宫中。
李尚宫正领着新分来的小宫女叫皇后过目,命人抬起头来,好叫娘娘瞧个真切。
皇后斜依靠榻上,眼角上挑,仔细打量一番后,轻叹气。
她抬起软若无骨的手指,轻轻地挥动:“退下吧。”
诸位小宫女应诺:“是。”
李尚宫上前,为皇后娘娘揉着肩头,小声询问:“娘娘,可要奴婢询问司薄,再瞧瞧还有宫女?”
皇后蹙眉:“不必了。”
“终究是粗使丫头。本宫头痛选妃之事。”
三年一次大选,年年新人进来后便有一段时间的不消停。
有一位萱贵妃便叫自己头疼,皇后寄希望每次选妃,都能选中消停安稳之人。
可今年恐怕不能如愿了。
外头送来的画像,她与陛下瞧过了。
有位名为谢云莲的女子眉眼颇有雪妃姿色,姓名也像,但这女子却是边境拓族族长的义女。
皇帝许是思念故人,特地定了谢云莲必然要入宫的。
又来了一个狐媚子,皇后心中不安,她如今在宫里没什么心腹嫔妃,便想培育心腹送人到皇帝身边。
但都没成功。
若是自己年轻气盛时,必然不会萌发这般想法,但如今色败,终究是比不上年轻会逗趣的小丫头。
再者道,太子心软,她这个母妃便需要多为他考量。
皇后闭眼小憩,叹气。
李尚宫轻轻地揉着皇后的眉心。
李尚宫自然知晓她的计划,房间里没人,便直言不讳:“说来有趣,当初国师入宫头次面圣时,陛下赏了她不少东西。”
后来终究是没成了,一是当时少女稍小,二是前国师要收她为徒。
当然,对于帝王来说,后宫嫔妃从来没有什么年幼不年幼之说,等个几年,待明蓝蕴稍大些,也是可以将她抬入后宫的。
最终没成,还是前国师阻拦……
皇后思索,国师前头可为太子助力,如今二皇子已经登上太子之位,国师能相助的地方便少了。
可她若是进了宫……
若是成了,自己可就消减多了。
皇后贪心,处处想要,处处算计着。但她也清楚明蓝蕴不能入宫,陛下再糊涂,也不会强抬国师。
二人正说话的功夫,明蓝蕴来了。
皇后坐在榻上瞧着面带白纱的明蓝蕴走进来,她容颜未曾变化,宛若多年之前。
依旧青丝如瀑、簪着白玉弯月梳篦。
明蓝蕴平静地站在侧殿中,风从未关的支摘窗吹进来,拂过她的青丝衣衫,在这满屋的熏香中,平白多增添了一股子淡然气息。
皇后失神片刻,心道陛下看着国师时,又该是如何的心思?
皇后轻咳一声,将一侧的玳瑁猫儿抱过来,让李尚宫讲了自己的病症,明蓝蕴开了两幅方子。
皇后倒也不着急让明蓝蕴走,垂眸打趣:“蓝蕴,本宫瞧你还是多年前的模样,倒像是不曾变似的。”
明蓝蕴摸不准她心中所想,含糊过去。
皇后慢腾腾地邀约:“春祭后的赏花宴,蓝蕴也一块来吧。”
明蓝蕴沉默片刻后,拱手道谢谢过娘娘。
皇后突然说起:“蓝蕴多年没有回故乡,如今清明已至,可是思念故人?正巧,白公城方面来信。”
李尚宫得了皇后眼色,毕恭毕敬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封家书,封面用娟丽字迹写着:阿姐,安康。
明蓝蕴将书信收入袖中,谢了皇后娘娘。
白公城的城主王水湖乃是宰相大人的门生,为皇后娘娘一家效力。
这些年来,明子绡的书信皆是由皇后娘娘转交给自己。
从来没有一封书信是经由驿站送到自己手中……
明蓝蕴垂眸,神情思索。
待到明蓝蕴要离开长坤宫前,明蓝蕴向皇后娘娘行礼:“许久未见子绡,若是阿弟身体安康,本君欲将他接至京城修养。”
皇后坦然噙笑:“当真是姐弟情深,蓝蕴近日准备购置庭院也是因此吧,不过白公城路远,舟车劳顿,蓝蕴倒也不用着急将人接来。”
明蓝蕴闻言便知道她不愿意放开明子绡这一颗棋子,拱拱手,附和了一声后便离开了。
明蓝蕴离开长坤宫后,回到太史院坐在椅子上许久,才拿出袖中的书信用小刀拆开,阅读完毕后又收好,放到了妆奁下方的小盒子里。
深夜,明蓝蕴沐浴焚香后着一席素衣,头上的发饰已然取下,长发及膝,跪在蒲团上虔诚卜卦。
她指腹摸着那几枚冰冷的铜钱,低头凝视,阴沉地闷笑起来。
“哈哈哈……”
*
皇后吃了她开的药方子,心中郁结减弱不少,只是葵水又莫名不调了。
于是,随后几日,明蓝蕴日日进宫为皇后诊脉。
此乃女子疾病,毕竟不好叫太医院的人仔细来看,明蓝蕴细细地为她调养。
往后的这几日,长坤宫甚至都免了其他嫔妃的请早。
此事叫陛下知晓后,有些不悦。
只因太史院的胡监正体弱生病,明蓝蕴也特地请替对方,帮人处理日观星象的工作。
明蓝蕴本就事物繁忙,没想到,皇后那边也身体抱恙。
但明蓝蕴为娘娘看诊多年,最了解娘娘体质,陛下也就未曾多说些什么了。
皇后再一次召明蓝蕴入宫。
皇后娘娘依靠在贵妃榻上,模样慵懒:“吃过几服药后,本宫这身子倒是舒坦多了。”
明蓝蕴颔首,目光平静地说:“是,往后只需要好好注重饮食便可,是药三分毒。”
皇后点头称是,夸赞她在岐黄之术上造诣又进一步了。
明蓝蕴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娘娘好生歇息,蓝蕴先行退下。”
明蓝蕴走到门口时,背后传来皇后娘娘幽幽的声音:“蓝蕴,赏花宴上,你可要好生装扮下,都道人比花娇,陛下看了也好生欢喜。”
明蓝蕴停下脚步,回过身,再鞠躬说是。
等她离开后,李尚宫进来为皇后捶肩。
李尚宫笑盈盈地说:“国师这几日对娘娘倒是颇为热忱,为娘娘写了药方,又配了药膳。”
皇后嘴角上扬,挑眉看向她:“国师清冷却也有情,只剩下明子绡这一位亲人,终究还是想对方的。”
“国师心思玲珑,想必也是知道娘娘您的意思。”李尚宫打哑谜。
可谜底就在谜面上。
陛下削神权,但再削也削不动,明蓝蕴整理编绘的书籍落在民间,百姓受益谢国师教授。
又爱又恨的。
好在明蓝蕴为人淡泊名利,不喜拉帮结派。
可若是她能多加讨好皇帝,在陛下面前多为皇后娘娘说话,娘娘可就轻松多了。
至于明蓝蕴答不答应……
呵呵,明子绡的书信可不是免费给她的。
幸好国师是个聪明人,听闻娘娘身体不适,这几日都主动入宫为皇后就诊。
但明蓝蕴明目张胆地日日进宫,皇后本想让她不必来得如此频繁,可又想到这是明蓝蕴担忧阿弟而向自己服软的态度,皇后也就不将明蓝蕴推出门外了。
于是乎,知晓明蓝蕴和皇后往来密切的人又不止皇帝一人了。
萱贵妃猜出明蓝蕴可能是有些把柄在皇后娘娘身上,娘娘逼迫她了。
于是萱贵妃偷偷叫阿爹去查……
而几日后,太史院内。
凌贺之他大步走向明蓝蕴的廨房,迈大步进去。
葡萄纹镂空博山炉染着香烟,一席青绿衣衫的面带白纱的女子靠在窗边小桌,枕着书籍小眠。
外头的梨花在微风中,落了青绿明黄各色的花瓣,从支开的扇页飘落,落在她的眼角眉梢之间。
凌贺之走近。
明蓝蕴的睫羽微颤,缓缓睁开淡若琉璃的眸子,目光流转,睡眼惺忪地抬眸。
“大殿下。”
凌贺之蹙眉:“皇后娘娘,叫老师入宫做什么?身体抱恙?”
“你也知道了?”明蓝蕴揉着眉心,摇摇头,反派现在只是得了一个闲职,没想到他都听闻自己和皇后之事,看来传得挺广,“我说她只是身体抱恙,恐怕没人会信。”
明蓝蕴起身,踉跄了一步。
凌贺之瞬间抬手扶住她,冷笑道:“那毒妇要利用老师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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