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与人围着桌子吃饭是什么时候呢?


    王府就他一个主人,平日吃饭下人知他习惯,都是直接端到书房,他不重口欲,偶尔会和舒熠一起吃,却也不会如此丰盛,一般也就两三精致小菜配上米饭。


    他少有朋友,大家都忌惮他,也便不会有人邀请他参加家宴。


    在记忆中搜寻一番,发现唯一浮现出来的画面,却是在国公府的。


    国公府人多,每次吃饭都是满满当当两大桌,他是国公府蹭饭的常客,坐在其中看他们相互打趣,有说有笑,总有长辈慈爱的往碗里夹菜,这是在宫中绝对不会有的情景。


    皇家无情,母家势弱,他打小不得圣宠,唯一体会到的父辈关爱,皆来自国公府。


    这些记忆太遥远了,是前世留下的痕迹。


    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独自一人已经这么久了……


    “辰王你吃饭都不认真,难怪这么瘦。”宋璟熙见他吃饭心不在焉的,又夹了一块肉放在他碗里。


    墨君泽回神,低头一看,碗里已经堆满了菜,竟然全是自己爱吃的。


    他不自觉微蹙了下眉。


    这王子别有用心,竟连他的口味都打听过了。


    见宋璟熙还要再添,他将碗微挪了下避开:“王子不用顾念我,你自己吃便好。”


    他不习惯与人太过亲近。


    宋璟熙夹着菜的手在半空顿了一下,也不觉得尴尬,笑了笑又转回去自己张嘴吃了。


    满满一碗菜,墨君泽其实吃不了多少,差不多吃了半碗就慢慢停了筷子。


    阿霓娜倒是向来胃口很好,嘴里嚼着肉见墨君泽不吃了满脸惊讶:“辰王哥哥你就吃这么点儿?”


    墨君泽摸出巾帕擦了嘴,微笑道:“本来也没怎么饿,你们慢慢吃。”


    宋璟熙见他碗里剩的菜也有点愁,不自觉又往他脸上看了眼。


    难怪现在看着这么单薄。


    他想了想,起身将旁边桌上的一个食盒拿过来,从中拿出一盘糕点放在墨君泽面前。


    “要不你尝尝这个,东丹的棠梨果做的糕点,甜而不腻,带点微酸,你肯定会喜欢。”


    墨君泽垂眸,糕点白糯香软,表面有许多红色果粒,应该就是他说的棠梨果,看起来很是精致。


    不过墨君泽并未动手,他抬头看了看宋璟熙,疏离地淡笑道:“谢谢,我不爱吃甜食。”


    宋璟熙顿了下,敛了下眸,再抬眼时又恢复如常。


    他也不再多劝,重新拿起筷子又笑着换了话题。


    墨君泽一直耐着性子陪着二人吃完饭,之后交待了刘长史一番要好生招待,便借口公务繁忙回了东苑。


    阿霓娜看着他走出院外的身影,从桌上拿了块棠梨糕悠然啃了两口,唏嘘道:“亏的某人昨晚还专门借用御膳房亲手做的糕点,结果别人根本就不爱吃。”


    宋璟熙往墨君泽离开的方向看了眼,没说什么,只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忘了,七皇子殿下从不在外人面前吃甜点。


    国公府还在时,鹤都有个趣闻——那位英姿飒爽,高大英挺的宋小将军居然钟爱甜食,时常能见到他去东市的闻酥巷里排队买甜点。


    以至于后来,每逢佳节,上国公府拜访之人总免不了会送上一些特色的精品甜点。


    实际上没人知道,哪里是宋小将军爱吃甜食,分明就是七殿下想吃。


    也不知这小祖宗到底听谁忽悠的,说只有姑娘家才爱吃甜的。


    他本就长得漂亮,却很不喜欢被人看作女孩儿,可又忍不住嘴馋,怎么办呢?


    最终可不就只能苦了他的竹马之友宋小将军,三天两头任劳任怨地去给他买甜点,关键还不能说是帮别人买的,得装出一副自己很爱吃的样子,也是可怜了从不爱吃甜食的宋小将军。


    回忆到这些,宋璟熙嘴角不自觉笑意都加深了些。


    等到下午行李终于尽数搬进西苑,住宿都规整好之后,宋璟熙想起自己还有从东丹带来的礼物。


    他将礼物找出来,便往东苑去了。


    辰王府很大,分东苑和西苑,东苑为主人院落,修建得更加讲究一些,浅溪入塘,拱门环廊,假山绿松都是精心修剪而成,如园林一般。


    精美而空旷。


    宋璟熙走在塘间连廊上,思绪有点飘忽。


    他其实对辰王府并不陌生,他来过无数次,在上一世。


    瑾苏不在了之后。


    他那时着魔一般想在这个瑾苏曾生活过的地方找到一丝一毫关于他的慰藉。


    那时整个王府没了主人,死寂一般掩在夜幕中。他甚至奢望过瑾苏的魂灵能回来找他索命。


    他怕惊了从幽冥回来的人,不敢点灯,只期望能在苍茫的浓夜中见到一抹倩影。


    可他夜夜从东苑找到西苑,从前厅寻到后院,回答他呼唤的,永远只有萧索的风声。


    那人走得绝然,没有一丝回头,就连他的梦中都不肖于出现一次。


    “王子怎么了?”刘长史见他停步,便也停下关切询问。


    宋璟熙回神,快步跟上去,自然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王府很漂亮。”


    刘长史并未多想,转身继续在前引路。


    宋璟熙在其后,深深地闭了下眼,将那些酸涩的回忆掩下去。


    两人穿过层层连廊,终于走进书房的院子。


    宋璟熙打眼便见守在门口的黑衣侍卫,他认出是昨晚曲水宴上伤了越小将军的那位。


    曲水宴他满心都关注瑾苏去了,没怎么注意这个侍卫,只印象是身手很好,上一世最后护在瑾苏身前的人似乎便是他。


    现在白天仔细看来,宋璟熙颇有点意外,这侍卫原来年纪并不大,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的样子,长得清秀稚嫩,虽然眼神始终很冷,但眉目轮廓却并不凌厉,反而有种乖巧的柔和感,黑色劲装将身形塑的瘦削,并没有练武之人的强壮。


    不过宋璟熙绝不会小瞧他,昨晚比试时他也看得明白,这少年的功夫不是走得硬路子,身形轻盈灵敏,招式诡谲狠戾,弯刀一旦出鞘,整个人就像幽魂一般神出鬼没。


    这不是正规的武将会学的功夫,甚至说,就算是在朝廷之外的江湖上,也不是正道门派会学的功夫。


    他不禁好奇,瑾苏一个不会功夫的王爷,又是从什么地方找来这么一个人做侍卫的呢?


    他在打量那黑衣少年,对方也在观察他。


    他发现那少年自见到他,眼神更加冷了一层,右手不动声色地扣在了腰间的弯刀上,那股敌意毫不收敛地散了出来。


    这倒是让宋璟熙颇为好奇,不单是对这个侍卫,从宫宴那晚与瑾苏说话时他便发觉了,瑾苏对他抱有很强的敌意,或者说,是对桑拓抱有敌意。


    照理说,大黎与东丹邦交友好已上百年。


    桑拓虽然为人浪荡,但行事却并不浮躁,众所周知,他掌管着东丹的皇家商队以及对外通商,大黎的世家谁不想与之打好关系捞点好处?就连太子都想拉拢他来网络氏族。


    可偏偏他上赶着接近瑾苏,瑾苏却对他不屑一顾,甚至百般防备,他着实想不通是为什么。


    思索间已随刘长史走到门口。


    刘长史客气对舒熠道:“麻烦通传下,桑拓王子求见王爷。”


    舒熠面无表情,视线越过刘长史落在宋璟熙身上,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确定他身上没带利器后,又盯着他手上抱着的漆盒。


    “这是我特地从东丹为辰王带的礼物。”宋璟熙微笑着解释。


    可舒熠无动于衷,仍冷眼看着他。


    宋璟熙无法,只得将漆盒打开给他看。


    舒熠垂眸,看得仔细,确定了盒子里没什么问题才转身进了书房。


    宋璟熙有点啼笑皆非,用得着这么警觉吗?


    他现在的身份是东丹王子,如果他真的想对瑾苏不利也不可能堂而皇之的住进辰王府来,再堂而皇之的自己动手吧?


    舒熠没一会儿便退了出来,还是没说话,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书房分内外两室,装饰的风格如它主人一般温蕴雅致,中间一扇雕花屏风隔开,隐约可透过半透的屏风看见后面那道清逸的身影。


    宋璟熙有些迫不及待,快步绕过屏风往里看了眼,脚步却豁然顿住。


    这两日天气尚好,下午的阳光从窗户斜着洒进来,在房中的桌案上铺了一层亮色,也懒懒的在桌前人的肩膀上洒了些许。


    桌角香炉的青烟萦萦绕绕,墨君泽已换了一身素色广袖的宫纱常服,头上白玉金冠也取了下来,只将半束头发随意在脑后挽了一下,用一根翠蓝玉簪固定住,他右手拿书,左手正握笔低头写着什么,一缕墨色头发从肩头散落,搭在脸颊处,衬的眉目如画,肌肤剔透。


    清雅至极,如仙骨神韵一般不似人间该有的颜色,褪去平日里带着天家威压的锦衣华冠,瑾苏啊,本就应该是如此不落凡尘的模样。


    有多久没看到过了?


    从上一世的剧变到最后自己身死,前后风雨蹉跎十几年,他见过瑾苏刑场上的薄凉无情,见过他被自己报复时的苦楚绝望,见过他冰冷地躺在床上无声无息,却不曾再见过记忆中,如此春衫桂水的样子。


    宋璟熙觉得眼眶有些发热,近乎贪婪地看着那道身影。


    墨君泽听见脚步声,转头看过去,便见傻愣在屏风旁的人。


    他问:“王子是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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