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未销,风吹到脸上,还带着冬天的些许寒意。


    京城东大街的醉仙楼里,却似乎一年四季,全是春意融融。


    掌柜的百无聊赖的支着手打算盘,一边拿眼去看大堂里形形色色的食客们。忽听得跑堂的一声喊,接着引进来一个穿着二色金绣流云纹银白箭袖的俊秀男子。


    他眯了眯眼,认出这人后,赶忙迎了上去,一满脸堆了笑一边说到:“呦!赦大爷,你可来了,几位爷都到了,还是老位置,就等您了!”


    说着又往贾赦身边靠了靠,左右看了看,见没人,这才压低了声音悄悄说到:“我瞧着张家彦大爷似乎是不太高兴的样子,方才进门的时候,那脸呀,黑得墨染似的。”


    听了这话,贾赦暗自苦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子扔给掌柜的。


    沿着木梯往上走,在雅竹居门口站定后,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跨了进去。


    屋内已经有了三个人,主位坐着一位穿着江牙海水纹玄色蟒袍的青年,青年左右两侧则各坐着一名俊朗男子。


    望着屋内这三人,贾赦的眼眶有些湿润,他已多年不见这三位故人。


    上一世,他与柳芳为太子伴读,张彦为东宫谋臣,太子被废三月后,死于幽禁之地,而他们几人受此影响蜗居于府中,再不复往日荣耀。


    如今,时光回溯,大家都还是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他多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把那些世事无常朝堂跌宕都告诉他们。


    可是,话到嘴边他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双唇开合了几下,呆愣的站在了门边。


    不料他这副样子落在张彦眼里却是贾赦见着自己心虚了,好不容易被太子和柳芳劝下去的怒火又“噌”一下冒上来。


    他将自己手里握着的酒杯往案上重重一磕,冷笑一声,说到:“呵!赦大爷好大的架子,倒叫我们好等!”


    被这一声冷笑惊回神,贾赦暗暗叫苦。


    “抱歉抱歉,我来晚了,实在是家里有些事耽误了。”他连连作揖,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神向太子与柳芳求救。


    接收到贾赦的求救,柳芳只是笑了笑,持起桌案上的酒壶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自顾自地品尝起来,这就是明摆着看热闹不嫌事大了。


    最后还是太子看不下去,开口说到:“行了,过来坐着吧,谁还真与你计较不成?”


    贾赦听了如蒙大赦,一步一步挪过来,坐到了张彦旁边,拿起了桌上的酒壶预备给他斟酒。


    张彦冷哼一声,将自己的酒杯转了个方向。


    上一次嫣儿哭着归家,父亲母亲都只当她是和贾赦闺阁之间拌嘴,但他却知道以嫣儿的性格绝不可能因为拌嘴这样的小事哭着回家。


    后来他问了许久才问出来缘由,本打算当日就找贾家讨个说法,没想到偏偏遇上殿下点他出京公办。


    等他回来,妹妹已经叫贾赦又哄了回去了。他只有嫣儿这么一个妹妹,自幼娇养着长大,哪里容得下旁人欺负她。


    张彦越想越气,妹妹什么都好,唯独一样,眼神不好,怎么就看上了贾赦这样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子弟呢。


    贾赦讪讪地放下酒壶,心里涌上几分委屈。


    他知道张彦为什么生气,也知道张彦看不上他,但他也相信,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他既想一扫前恨,那么就不能再像上一世那般游手好闲,一心只想着做一个富贵闲人。须知前路漫漫,还有的磨呢。


    他斟满了一杯酒,也不再避而不谈的打马虎眼,而是大大方方开门见山地对张彦说到:“大舅兄,我知道你一直看不上我,觉得我配不上嫣儿,之前那件事也确实是我们贾家的错,是我贾赦的错。但今天,我贾赦在此起誓,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辱我贾赦的妻儿,若违此誓,当如此杯!”


    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腾”的一声站起来,将手中的杯子掼在了地上。


    “哐啷”一声脆响,瓷杯应声而碎。因为酒喝得太急了,贾赦的双颊泛起红晕,还有几滴残酒挂在他的唇畔,一双桃花眼敛尽笑意,他的神色端庄肃穆,不像站在酒楼里,倒像是立在庙宇里,向漫天神佛许下了誓言。


    柳芳也严肃起来,他默默地放下酒杯,意味深长地打量了贾赦一眼。


    “起誓就起誓,明知道自己的酒量不好,还喝那么急的酒做什么?”喝醉了还不是麻烦嫣儿。


    张彦神色依旧冷淡,语气却温和了许多,“好,贾恩侯,我姑且信你一回,但是你要知道,我张家的女儿并不是能让人随意折辱的,嫣儿自幼受宠,她做姑娘时从未伤心过,若你叫她再伤心一次,我定不饶你!”


    “这是自然,还请舅兄看着吧!”


    “闹够了没有?”久不做声的太子忽然冒出了一句,他打量了贾赦与张彦一眼,问到,“闹够了,说开了,现在能坐下来好好说话了吗?”


    “恩侯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子哲也不必发这么大火,今日原是孤好心,特意设宴与你接风洗尘,不想倒惹得你们二人龉龃,既如此,今日就散了吧!”


    贾赦一听就知道太子生气了,他生怕张彦性子傲,再说些什么惹怒殿下的话,忙起身说到:“是我的不是,今日既然是为子哲兄接风洗尘,原不该谈家事。”


    柳芳也在一旁跟着打哈哈,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散席后,太子命柳芳与张彦先回去,却独独留下了贾赦,又命人重开一席,就在雅竹居与贾赦对饮起来。


    贾赦不知太子何意,也只能陪着他坐着。


    酒过三巡,太子放下手中酒杯,叹到:“恩侯啊,你自七岁被选为孤的伴读,至今已经是十年了。虽说你为孤之伴读,孤必不会亏待于你,可是你或文或武,总得有一技之长,这样孤安排你做事旁人也不会闲话。”


    贾赦不妨太子留他下来说出这样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来,他肃容起身,言道:“赦汗颜,得殿下教诲。赦定不复殿下厚望。”


    太子闻言点了点头,贾赦七岁那年选为他的伴读,虽说是伴读倒不如说是他的玩伴,比起宫中那几个天天勾心斗角的兄弟,贾赦倒更像他的兄弟。


    若是贾赦不想上进,一心只想做个富贵闲人,他也不是不能保他一生富贵,但若是贾赦愿意上进,那他也是多一助力。


    “既如此,这天也不早了,孤也该回去了。”说着太子就站了起来。


    也许是起的太急,他身形趔趄了一下,好在一旁站着的贾赦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一下。


    贾赦抬眸去看太子,只见他眼底青黑甚重,于是问到:“殿下这是怎么了?”


    “无妨。”太子摆了摆手,自己站稳了,“最近老六动作频繁,孤夜间少了眠,无甚大事。”


    见太子除了面有倦容外并没有什么事,贾赦便也不再多想,随着他下了楼。


    目送太子远去,贾赦站在醉仙楼门口除了回神。


    早有长随来兴牵着马上前问到:“爷,咱这是直接回府呢还是怎么着?”


    抬首看了看日头,贾赦接过马鞭翻身上马,说到:“既出来一趟,先顺路去趟致和斋。”


    嫣儿近日食欲不振,也就致和斋的樱桃煎还能入口,他今日去看看,再选些糕点回去给嫣儿试试。


    荣国府里,张嫣正临窗坐了与身边大丫鬟双桃双杏闲话,忽听得帘笼一响,接着就有外间小丫鬟回到:“四姑娘来了。”


    接着就有丫鬟掀起帘子,迎进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那少女罥烟眉,含情目,梳一个双螺髻,带着家常几样首饰,莲步轻摇,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张嫣一见她就笑了,她举起手中绣绷示意那少女看,说到:“敏妹妹,你来得正好,我知你心思灵巧绣活出众,那是老太太也称赞过的,快来帮我看看,这虎头帽的虎须该怎么绣。”


    贾敏撇了撇嘴角,嗔到:“嫣姐姐好小气,我来你这儿一遭,不说倒茶与我喝,反叫我做活呢!”


    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伸手接过了张嫣手中绣绷细细看了起来,又取了针线绣了几针。


    “嫣姐姐,你看这样如何?”


    张嫣一看果然比之前看上去要灵动许多。


    贾敏自己却还不满意,“若是寻两截铜丝来,再拿绢布细细裹了,尾端镶上明珠,走起路来虎须一摇一晃的,那才叫有趣呢。”


    “不过新生儿肌肤娇嫩,铜丝不甚安全,等侄儿再大些,我与他做一顶虎头帽,再配上虎头鞋,那才叫威风呢。”


    “果然还是你心思灵巧,那我就先替你侄儿谢谢他四姑姑。”


    “既如此,那嫣姐姐拿什么谢我?”


    话音刚落,窗外突然响起一个男声,“我替嫣儿拿致和斋的胜肉饼谢你如何?”


    张嫣与贾敏俱是一惊,两人对视一眼,张嫣站起来拍了拍窗,笑到:“好哇,你一个爷们,偷听我们女人家说话,还不快进来。”


    贾赦哈哈一笑,也不要丫鬟打帘子,自提着一包点心掀帘进来了。


    “大哥哥。”


    见贾敏一下子拘谨起来,贾赦笑了笑,“敏妹妹不必多礼,我今日出门经过致和斋买了些糕点,快来尝一尝。”


    说着就将手里拿着的油纸包铺开在桌上,露出里面的点心来。


    贾敏拣了一个尝了尝,果然香脆异常,虽是素馅饼,却比肉馅还觉味美。


    “偏了大哥的好东西了,既大哥归家,敏儿就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二人了。”


    待贾敏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后,大丫鬟雪盏捧了个匣子来回到:“这是大爷院里的姐姐送来的,说是大爷在致和斋买的糕点,特送来与姑娘尝一尝。”


    贾敏看了看匣子,心思一转,问到:“是单只我院里有,还是三位姐姐院里都有?”


    “各位姑娘都有,不过姑娘的是芙蓉翠玉糕和金丝枣糕,旁的人却只有一品金丝枣糕。”


    贾敏听了点了点头,心下却有些疑惑。观大哥贾赦行事,尊卑有别,嫡庶有分,全不像母亲素日说的那般庸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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