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太原姜氏一案的后续工作量十分恐怖。
果然如姜文德所说, 他一死,本就腐朽不堪太原姜氏轰然坍塌,彻底乱了, 太原姜氏子弟为了保命,纷纷弃暗投明, 自首的、自爆的、转做污点证人的、检举揭发的、告密的、狗咬狗两嘴毛的, 还有外面各种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短短一月时间,各种牛鬼蛇粉墨登场,群魔乱舞,以各种各样的作妖姿势将太原姜氏这个巨大腐烂的国之蛀虫推向了灭亡。
状告太原姜氏的卷宗堆成了山,陈宴凡一看情形不对,借口东都业务繁忙, 撂挑子跑了,扔下花一棠和凌芝颜挑大梁,二人查案查得天昏地暗,不知日月, 白汝仪和万林也未能幸免,被拉去做了壮丁,苦不堪言。
靳若和净门忙得足不沾地, 主要负责搜集太原姜氏在民间作恶的证据,不查不知道, 一查更要命,太原姜氏这么多年所做的腌臜事儿罄竹难书,牵扯出了随州苏氏的白牲案、青州诚县龙神案、浮生门案等等, 仅是投状百姓就有好几百人,不得不征调了净门数个堂口, 暂作对外接待。
这种时候,林随安这个第一战力却英雄无用武之地。
查卷宗,看不懂这个时代晦涩的文言文文书,看一卷睡了三觉;
接待告状的百姓,千净之主名震唐国,往那一坐,百姓噤若寒蝉,恨不得摆上两个猪头,烧香祭拜,还不够添乱的;
去基层走访调查,又是个半社恐,半天问不出几句有用的……
几番纠结下来,最终林随安仗着体力好、脚力快,争取到了一个送饭的活计,和伊塔四圣一起,每日奔波在花宅、府衙、净门堂口之间,将木夏满满的心意送给大家,也挺乐呵。
送饭第一站,是安都府衙,虽然吃饭的人不多,但有花一棠这个大胃王在,食盒要用马车拉,由伊塔负责。
净门几个堂口,人数好几十,食盒五大马车,由四圣负责。
林随安负责的是最后一站,只有两个食盒,每日午时送到衙城最北侧和泽巷的一所小院里。
安都府衙的衙狱被大火烧了个干净,经过一个月的紧急修建,堪堪搞出了几个牢房,全被太原姜氏的族人塞满了,敛尸堂也烧成了渣,方刻没了办公场所,日日挂着一张棺材脸在府衙里飘来飘去,巡夜的衙吏碰到几次,差点没闹出人命。
花一棠大手一挥,在距离府衙最近的和泽巷给方刻买了个院子,朝北的几间改造成了临时敛尸堂和仵作工作间,朝南的则留给了一个特殊的犯人——祁元笙。
祁元笙作为姜文德手下的得力干将,一手操作了随州苏氏的蝉蜕铺诈骗案,按现代标准,起码是个诈|骗|巨案的头目,身上还背着扬州案的数条人命,但此人又是秦家军一案的污点证人,协助破案有功,功过难辨,三司也不知该如何决断,便将这烫手山芋扔给了花一棠。
花一棠更绝,索性耍赖搞起了“拖”字诀,撂着不管了。
于是乎,祁元笙就在这小院悠哉悠哉住了下来,一日三餐两茶四点和方刻同一标准,除了不能出门,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了。
林随安提着食盒进院的时候,方刻正准备出门,说要去东市买两盆猪下水做试验。
林随安取出一包点心递给方刻,问道:“今日如何?”
“祁元笙之前坠崖重伤,加上忧思过度,五脏六腑早已衰竭,之前是靠着龙神果的效力强撑着,太原姜氏一案尘埃落定之后,他便停了龙神果……其实就算不停,也没多少时日了……”方刻叹了口气,表情居然有些感佩,“此人用了这么久龙神果,虽说量很少,但居然神智未损,心志坚毅可与你一拼。”
林随安摇了摇头,“我自问远不如他。”顿了顿,又问,“他还有多久?”
方刻沉默片刻,“随时。”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句话,林随安还是心头一紧。
方刻提着点心急匆匆走了,林随安提溜着食盒穿过耳门,走进内院。
祁元笙窝在太师椅里,背后靠着大软垫,正在读一卷风光杂文录,桌案上的风炉燃着火,茶釜里煮着清水,咕嘟嘟冒着蒸汽,今天日光正好,灿灿的阳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流光如萤,美得像一幅画。
“今日木总管又做了什么好吃的?”祁元笙笑着问道。
林随安一碗一碗端出,“婆娑轻高面,水蒸羊肉,配了胡椒孜然鲜蒜碟子,水晶龙凤糕、紫龙糕、玉露团,还有你最喜欢的百花茶,今天刚从青州运过来的。”
祁元笙每样都浅尝辄止,放下筷子,给林随安和自己沏了两盏茶,“木总管莫不是以为我和花四郎一样能吃,我一个人哪里吃得下这么多,还是这百花茶更合口味。”
林随安笑了笑,陪着喝了一盏茶。
方刻说过,祁元笙五感渐失,可能早就没有味觉了。
“待案子结了,你打算做什么?”林随安问。
祁元笙端着茶盏想了想,“我想回扬都看看。”
“嗯。挺好。”
“若是可以的话,我还想在虞美人山顶再看看扬都的夜景。”
虞美人山,扬都白牲和祁元笙的妹妹秀儿埋骨之地。
林随安垂眼,“嗯。也挺好。”
“你看过秀儿的记忆,可否跟我说说秀儿的样子?”祁元笙道,“时间太久了,我已经记不清了。”
林随安摇头,“秀儿的记忆是通过她的视角看到的世界,看不到自己的容貌。”
“那……在秀儿的眼里,我是什么样子?”
“笑起来很好看,像画儿一样。”
祁元笙笑出了声,眼中泪光闪动,“秀儿生前我未能护住她,希望以后,我能一直陪着她。”
林随安移开目光,不忍再看祁元笙的脸,“嗯。挺好。”
院子里静了下来,茶香袅袅,碧空无云。
“林随安,若是重来一次,我不会掰开你的手。”
林随安猝然抬眼。
祁元笙笑得温柔,“现在,我们是朋友了。我信你。”
林随安心中酸楚,端起茶盏,“为朋友,干一杯!”
祁元笙举起茶盏,“为朋友!”
“叮”一声,三个茶盏碰在了一起。
凭空出现的茶盏被一人咕咚咚倒入口中,一屁股坐下,毫不客气将婆娑轻高面吃了个干净,抹了抹嘴,灿然一笑,“木夏的手艺真是登峰造极!”
林随安无奈:“云中月,你日日来蹭饭,要脸吗?”
云中月指了指鼻尖,“这可是我的真脸。”
肤如珍玉,眸含秋水,眼下的刀痕似一滴清泪,非但没有破坏美感,反倒多出了几分妖冶之色,着实惑人。
林随安不知道第几次看呆了。
云中月有些不太自在,挠了挠鼻子,“这张脸真有那么好看?”
林随安点头:“嗯。”
云中月耳朵红了,祁元笙垂眼轻笑。
林随安干咳一声,“我只是好奇,你当真不是……”
云中月挑起眉毛,“你们是不是以为,我是因为憎恶自己身体流淌着太原姜肮脏的血,且不忍战神之名被污,所以咬死不承认和秦南音的关系?”
林随安一怔,祁元笙:“难道不是吗?”
“就算是真正的母子,相貌一模一样的有多少?”云中月问。
林随安:“……”
按照遗传学的概率,如此相似的情况的确不多,而且——
“而且按血缘来算,我应该是姜东易的兄弟,”云中月道,“但为何我的相貌与姜东易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
祁元笙:“这么一说的话,的确是……”
云中月:“其实,我和秦南音、姜永寿都没有任何关系。”
林随安:诶?!
祁元笙瞪圆了眼睛。
云中月呲溜呲溜喝了两口茶,“我啊,就是个师父捡回来的小乞儿,师父收我为徒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我长得和秦南音有五分相似。世人皆知,天下第一盗云中月千人千面,擅长易容术,但却无人知道云中月真正的绝技,是改造真正的人脸。”
林随安:诶诶诶?!
“自我成年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师父便会对我的骨骼、筋肉进行调整和修理,足足用了六年时间,费了无数的天材地宝,才完成了这张脸。”云中月弹了弹脸皮,“和秦南音一模一样的脸。”
林随安瞠目结舌:整容?!微调?!好家伙?!真的假的?!
祁元笙翻了个白眼,“你嘴里能有句实话吗?那日方仵作分明用滴血验骨之术证明你是姜永寿的儿子。”
“我师父这绝技虽然神乎其神,但并非无懈可击,尤其是面对方刻这种技艺登峰造极的仵作,定是破绽百出。”云中月道,“那日方仵作检查这张脸的时候,想必已经发现了,这张脸并非天生,而是后天人工雕琢而成。不得不说,方仵作跟你们混得久了,别的本事没长,多了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当即就明白了我这个人证的真正的作用。”
林随安脑袋叮一声,“其实滴血验骨术其实根本就验不出血缘关系!”
艹,她就知道这种亲子鉴定方法不科学!
祁元笙:“可那日方仵作也验了林娘子——嘶!”
“验我的时候,方大夫换了一块骸骨。”林随安道。
“还换了一柄刀。”祁元笙道。
云中月很满意,“你俩也不算太笨。”
林随安脑瓜子嗡嗡的:所以,云中月的身世根本就是这对师徒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做的一个局,为的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用最狠的一招击溃姜文德的心理防线,逼他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
若真是如此,那——
“之后的秦南音呢?”林随安问。
云中月沉默片刻,“弈城大战之后,师父在战场上找了十日十夜,可战场惨烈,尸山血海,无数断肢残骸难以拼接,无数头颅无法辨认相貌,有的尸体甚至被马蹄踏成了肉泥,最终,师父只在尸堆里找到了这个——”
云中月从怀里掏出一个水囊放在案上,水囊嘴上雕着兽形族徽,“这个水囊是师父亲手挂在秦南音腰间的,上面的族徽也是师父亲手刻的,是秦南音唯一的遗物。”
“师父为秦南音做了衣冠冢,不料后来竟被阴司令人觊觎,盗走了秦南音的遗物,我花了好久,才寻到那个改名换姓的阴司令人躲在了弈城,结果去了弈城一瞧,发现你和花四郎竟然也在。”云中月的表情有些匪夷所思,“你俩这运气啊,真是绝了!”
林随安:“我怎么听着这话像骂人?”
祁元笙差点笑出声,想了想,又问:“你说的这些,是真正的真相吗?”
云中月端起茶盏抿了两口,望着碧蓝色的苍穹,“所谓的真相,其实只取决于人心。你觉得什么是真相,那就是真相。”
林随安想起花一棠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世人以为自己看到的是真相,其实只是将自己想看到的当做了真相,至于不想看的,无论是真是假,自然都看不到。】
“其实,你和花一棠很像。”林随安道。
“别了!云某可高攀不起!”云中月连连摆手,“只求以后云某行走江湖想赚点小钱之时,千万别遇到你们俩了!”
林随安失笑:“莫非你今日去府衙溜达,又被花一棠赶出来了?”
“我说你家花四郎是不是有毛病啊?我不过是去过问一下案情进展,他又是扔鞋又是摔碗又是骂人的,到底是哪里看我不顺眼?”
“呃……大约是看你的脸不顺眼。”
“我这张脸可金贵呢!价值万金也不为过,招他惹他了?”
“……大约是因为,你的脸比他的脸好看吧……”
“……就为这?!”
“……”
“好歹也是个司法参军,怎么比娘们还娘们!”
“噗!”
祁元笙看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句闲聊着,打了个哈欠,舒舒服服躺进软垫里,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茶釜里的水又沸了,盏中的茶凉了。
林随安和云中月同时停了声音。
祁元笙安安静静地睡着,已经没了呼吸。
*
祁元笙没有葬礼。
根据他的遗愿,方刻将他的尸体烧成了骨灰,装在了一个小匣子里。
匣子是花一棠挑的,梨花木,雕着水波纹,美其名曰:心如东海宽,心如梨花白。
方刻评价:花四郎你多读点书吧!
送祁元笙出城去扬都的这一日,只有林随安和花一棠两个人,没什么仪式,就是简简单单将祁元笙的骨灰交给了云中月。
大约是最近出门总是被围观,云中月不胜其扰,今日又挂了张相貌平平的人|皮|面|具,将骨灰匣仔细包好往背上一挎,瞥了眼花一棠,“花四郎,云某有话要与林娘子单独聊聊,你有些碍事!”
花一棠咬牙切齿瞪着云中月,就在林随安以为他又要跳脚骂人的时候,居然哼了一声,揣着袖子走了,远远站在城门口,臭脸拉得老长。
林随安扶额,“你又惹他作甚?”
云中月定定看着林随安,眸光莹莹,“其实,你应该猜到了我师父和秦南音的关系了吧?”
“哈?”
“我是云中月的传人,你是秦南音的传人,难道——”云中月揭开了脸上的面具,露出蛊惑众生的脸,“你就不想与我逍遥江湖,比翼双飞,再续前缘?”
林随安无奈,“你不是你师父,我也并非秦南音,哪来的前缘?”
云中月摸了摸鼻子,默默戴回了面具,“师父说只要有这张脸,什么样的小娘子都会喜欢我,果然是骗人的!”
林随安翻白眼,“想找小娘子,不是靠脸,是靠真心。”
“你喜欢花一棠,也是因为他对你的真心吗?”
“那倒不是,主要是因为他有钱。”
“……”
云中月没憋住,笑出了声。
林随安不爽:“笑这么猥琐干嘛?”
云中月:“你刚刚没有否认你喜欢他哦。”
“……”
云中月歪了歪头,“我真要走了,下次见面,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你就没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林随安正色道:“遵纪守法,别落我手里。”
云中月爆笑,朝林随安身后瞥了一眼,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花一棠提着宽大的袍子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朝着云中月离去的背影踹了两脚,又绕着林随安转了两圈,“云中月那厮……那个……咳、说了啥?”
林随安:“他说他根本不是姜永寿的儿子,也和秦南音没关系。”
花一棠:“切,果然。”
这次林随安真惊了,“你怎么知道的?”
“直觉。”花一棠道,“就姜永寿那样的狗屎血统,怎么能生出云中月这样的儿子?”
林随安眨了眨眼,“其实……你并不讨厌云中月吧?”
“哼,秦氏后人也断不会甘愿做个贼偷!”
“……”
这货果然是个口嫌体直的中二少年。
“今日不去府衙了?”
“忙了这许多日,累得腰疼眼酸腿抽筋背都驼了,瘦了足足四斤,今日府衙上下全部休沐。那个……”花一棠似乎有些紧张,“机会难得,陪我逛逛呗。”
林随安笑了,“好,去哪?”
“曲江池,芙蓉园!”花一棠眼睛亮晶晶的,“听说此处春花烂漫,景色宜人,最适合踏春。”
从明德门去芙蓉园很近,入了城门径直向东走,过安义、安德、通济、曲池四坊,初春时节,家家户户院中迎春花绽放,嫩黄、粉红、桃红……片片连成花海,落英缤纷,煞是好看。
林随安竟然发现了最新版的门神,左边的是花财神,右边的是战神娘娘,双双贴在百姓的大门上,护佑平安,祈求好运。
花一棠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只顾闷着头赶路,一边走一边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背什么,这个场景太眼熟了,林随安险些笑场。
好容易到了芙蓉园,好家伙,曲江池的池水没看到,只看到了攒动的人头,烂漫的春花在地上、在马粪里、在池水中、女娘的头上、熊孩子的手里、许愿池王八的壳子上,就是不在树上。
花一棠的脸垮了,林随安憋笑憋得很痛苦。
“要不,你陪我去个地方?”林随安道。
花一棠还未从“木夏提供的情报居然有误”的打击中回神,林随安直接揽住花一棠的腰,纵身一跃而起,一路踏着百姓的惊呼和连绵的屋脊,风驰电掣到了府衙司法署的屋顶。
花一棠的脸更垮了,“今日真的是休沐,花某真的没偷懒。”
林随安撩袍坐在屋顶上,“陪我坐坐。”
花一棠不情不愿坐下,顺着林随安的目光望去,呆住了。
云海绚丽如锦,沿着的山脉绵绵铺展开去,千家万户的袅袅炊烟被夕阳染成了玫瑰色,孩子们的嬉笑、锅碗瓢勺的吵闹、犬汪汪、羊咩咩、母鸡咯咯、水鸭嘎嘎……声音忽远忽近,归家的鸟儿穿过霞光,每一根羽毛都亮得耀眼。
“这是整座安都城看夕阳最好的地方,”林随安笑道,“好看吗?”
花一棠目光转到林随安的脸上,少女的眸子清澈如水,闪动着最动人的光华。
“好看。”
林随安勾起嘴角,“你写的诗呢?”
花一棠心跳漏了半拍,“诗、诗诗诗诗?!”
“对,给我的诗。”
花一棠的心脏开始狂跳,张嘴刚说了一个字,发现嗓子哑了,胡乱吞了几口口水,深呼吸两次,一字一顿道:“银晖悠悠水脉脉,脉脉相思情绵绵;绵绵春意心刻骨,一见倾心祈白头。”
说完了,连大气都不敢喘,直勾勾盯着林随安。
林随安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哦”了一声。
花一棠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如、如何?”
“我果然听不太懂。”
花一棠只觉一颗胀满的心好像被刺了个洞,撒着气瘪了。
“不过你的心意我听懂了。”林随安又道。
花一棠噌一下又支棱了起来,“真、真真真的?!”
林随安笑吟吟的,“你喜欢我,我很高兴。”
花一棠脑袋嗡一声,这句话太耳熟了,之前林随安拒绝白汝仪时,就是这句开场白。
“花一棠,我也喜欢你。”
完了,这句话也和拒绝白汝仪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的喜欢和我的喜欢不一样……”花一棠的心越来越沉,“花某明白……明白……”
林随安歪头看着,眼前花一棠就像朵打了霜的牡丹,可怜巴巴蔫吧着,都快哭了,还挺着腰杆强撑——林随安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明明被她摔得七荤八素,爬起身的第一件事依然是摆POSE耍帅。
当时的她,对这个扬都纨绔是打心底里嫌弃。
那么现在的她呢?
其实,她的心早就知道了答案。
林随安拍了拍花一棠的肩膀,花一棠条件反射侧头,林随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了上去,短短一触,飞快退了回来,又有些后悔,时间太短了,是甜是酸是咸是淡根本没尝出来……
花一棠整个僵住了,直勾勾看着林随安,不说话也不喘气。
好机会!
林随安又凑了过去,这次时间久了点,还舔了舔,嘿嘿,是甜的。
花一棠的眼瞳一帧一帧动了,落到了林随安的唇上,整个人好像被晚霞蒸熟了,轰一下从头红到了脚,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唔唔唔!你唔唔唔我!”
林随安干咳一声,抢过花一棠的小扇子飞快摇了两下,脸上的滚烫非但没散,反倒更浓了,“我对你的喜欢,是这种喜欢。”
花一棠飞快眨了眨眼,慢慢放下了手,眼中光华大盛,慢慢的,光芒融化,变作了无边无际的温柔。
林随安最受不了这眼神,尴尬扭头。
花一棠拽着林随安的袖子,攀啊攀,勾住林随安的小拇指,又噌啊噌,改成了手掌握手掌,又挪啊挪,改成了十指紧握。
林随安觉得脸烫得能烤胡饼了,“回家,吃饭。”
花一棠笑得像一朵花,“好。”
林随安想抽出手,发现简直是妄想,只能牵着花一棠踏着屋檐出了府衙,沿着长街往花宅走。
花一棠手掌烫得厉害,脸红的像颗果子,路都不看了,眼珠子黏在林随安的脸上,引路人纷纷驻足围观,纷纷露出看到惊天八卦的兴奋表情。
林随安简直要疯,“别盯着我!”
“好。”
目光分毫不移。
“别盯着我笑!”
“好,嘿嘿。”
“别贴着我!”
“嘿嘿,好。”
还未走到太平坊的坊门,尾随的净门弟子已经聚集了十八拨,一边交头接耳,一边在小册子上飞快记录着什么,花一棠越走越慢,恨不得一步一挪,顺便再摆几个秀恩爱的POSE。
太社死了!林随安心中哀嚎。
净门传播八卦的速度何其快,果然,刚到坊门,靳若一马当先冲了出来,“师父,姓花的——我滴个娘诶!”
花一棠一手牵着林随安,一手震袖叉腰,“小靳若,以后要称花某为师母!”
靳若脸皮抖了抖,“花一棠,你是公的吧?”
“啊呀,太高兴一时弄混了。”花一棠扬起下巴,“以后,花某就是你的师公了!”
净门弟子:“噗!”
靳若:“师父,三思啊!”
林随安扶额,“当事人现在十分后悔!”
“前面的别挡路!”方刻背着大木箱撞开人群,目光触及林随安和花一棠紧握的双手,先是愣了一瞬,又哼了一声,“呦,终于不徐徐图之了?”
“为何堵在路中央——嚯!”挤出人群的凌司直第一次发出了失控的叫声,呆了两息,随即笑了,“四郎,恭喜!”
花一棠更得意了:“回府,大宴十日!”
林随安:“……”
你够了啊喂!
“改日吧,今天没空。”方刻转头问靳若,“尸体在哪儿?”
林随安:“哈?”
靳若:“芙蓉园,曲江池。”
花一棠:“诶?”
凌芝颜:“具体什么情况?”
靳若:“游园的百姓发现了池中央浮起了一个黑布袋,打捞起来后,里面是四条左腿,五条右臂,还有一个人头。”
林随安:“……”
凌芝颜:“可有目击者发现可疑之人?”
“有啊,”靳若哭笑不得,“据游园的百姓说,今日曾在园中见到一男一女,一个华丽少年长得像朵花,一个黑衣少女身佩横刀,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入园没多久,突然腾空,唰一下就没了,定是最近江湖上杀人无数的雌雄大盗!”
凌芝颜扶额,方刻白眼几乎翻到天上去。
靳若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起吧。”
林随安和花一棠对视,苦笑。
花一棠:“走着?”
林随安:“事已至此,走呗。”
百姓齐刷刷让开一条路,五人唉声叹气,迈着沉重的步伐前行。
“尸体泡在水中多日,肯定不新鲜了,新的敛尸堂到底到底何日才能竣工?”
“府衙的卷宗还有一堆没看完,唉——”
“师父啊——师公呦……您俩这运气,挡都挡不住啊。”
“师公这事儿,为师还需再斟酌一二。”
“花某想好了,以后咱们的孩子就叫林春花吧。”
“……”
“花一棠!”
“啊呀呀,疼!”
“噗。”
“呵,活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华灯初上,夜色如水,五人背影融入万家灯火,璀璨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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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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