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夜里有一道声音将苏婕唤醒, 她睁开双眼,察觉到房间里有脏东西。
她没有轻举妄动,看着那团黑气慢慢爬上她的床榻, 形态变幻着蛊惑她:“跟我们走啊,和我们一起来啊,我们会让你见到你最想见的人, 在那里,你就可以与他在一起……”
黑气慢慢凝结, 竟是看穿她的心思,凝成洛淮音的模样, 正温和地朝着她微笑。
苏婕已经三百年没有见过洛淮音, 幻影的他和记忆中一样, 还是那么温和宽容, 朝着她伸手。
“来, 阿澜, 跟我过来……”
苏婕好像真的被蛊惑到了,她跟着幻影起身下床, 无数黑气在她身边萦绕, 它们兴奋地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带着她朝着阵眼的方向走去。
即将迈入危险边界时,苏婕停了下来。
黑气不甘心,继续卖力地蛊惑她:“来啊,你不想和他一起吗?”
“你不想去救他吗?”
“他在地狱里受苦,他需要你去救他……”
幻影中的洛淮音笑容逐渐变得哀伤,鲜血从他胸口缓缓流出, 白衣被血染红,那是她最后见到他的场景。
“阿澜, 我好疼。”
“你救救我,好不好?”
尽管知道是幻象,苏婕的心还是被狠狠刺了一刀,她至今忘不了当时的洛淮音,他用尽全身力气赶到她身边,替她挡下致命一击。
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仍旧坚持挡住她的眼睛,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不要看,不要回头,回到青栾山去……”
鲜血滴落到地上,蔓延到苏婕脚边。
她低头看去,自己被拉入另一个时空,周围黑漆漆一片,只有身受重伤的洛淮音朝着她招手,眼中带血地笑着。
“阿澜,来我身边,好不好?”
“下面太冷了,你救救我好不好?”
“只要你打开那道封印,你就能救我出去了。”
苏婕没有动作,只远远地看着他,脚下始终没有踏过那道危险的边线。
黑暗中蛊惑她的幽灵变得急躁,细碎的声音越来越多,想将她逼到崩溃的边缘。
但是这招对苏婕根本没用,她在来之前就含了一枚清心丹在口中,之所以跟过来就是想看看它们到底想如何。
她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道:“这么想让我打开封印吗?你们先说说为什么被封印在这里。”
妖魔停顿了一下,然后疯狂地嘲笑她:“愚蠢的妖族,你想和我们做交易?你们只是臣服于凡间界的失败者,有什么资格和我们谈话?这九界,都该是我们九幽的天下……”
苏婕先前只是怀疑,现在她的猜测已经完全被证实。
这里封印的不只是岐杌,而是整个九幽界。
她猜测应该是某种原因,九幽界打破了通往凡间界的禁制,被璇光宗封印在无妄山,并对外宣称无妄山封印的是魔物岐杌。
这就是藏在无妄山的秘密,一旦被凡间界知晓,定会讨伐璇光宗护禁制不力之罪,叶清漩也会受到重大牵连。
苏婕微微皱眉,她没想到无妄山会如此危险,这应该也是叶清漩不让自己靠近的原因吧?
口中清心丹快没了,苏婕没想再它们斡旋,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我儿。”
苏婕停下脚步,身后站着她温柔慈祥的父亲,他一点也没变,还和当年一样。
“我儿,你受苦了。”
“来,到爹爹身边来。”
苏婕笑了笑,有些心酸,“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你在爹爹心里,永远都是小孩子。”
最后一点清心丹在她口中化去,碎语附耳,不得不说那些妖魔的声音真的很惑人。
苏婕站立了许久,轻声道:“爹爹和洛淮音死的时候,我就决定不再做小孩子了。”
碎语戛然而止。
它们不敢相信,她竟然完全不受影响。
她每走一步,周围的幻象便被击碎一分,缠绕她的黑气逐渐消散,她永远都是那么清醒理智,任何妖魔也无法蛊惑她的心。
苏婕最后一脚,彻底踏破幻象。
周围全都变得清明起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封印,脚下甚至能感觉到岐杌的躁动,她绝对不会让它再出来祸害人间,她要帮叶清漩守住阵眼。
苏婕回身,忽然撞见一道墨蓝色的身影,吓得心脏都差点停了,“仙君,你……怎么起来了?”
她喂了他喝药,吹了清心音,看着他沉入梦境,他应该睡得很沉才对。
风吹起叶清漩的发丝,他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
那场梦境确实让他沉溺了很久,但他心里很清楚,假的就是假的,她根本就不会真的喜欢自己。
梦境一旦有缺口,便会变得脆弱不堪,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从梦中醒来。
醒来的第一瞬间,他就知道她又骗了自己,她哄着他打开禁制,窥探了无妄山的秘密。
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叶清漩其实并不喜欢这样与她对峙,就仿佛两人是仇人,各自有各自的阵营,可她却非要逼着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立。
苏婕组织了一下语言:“刚才有个声音蛊惑我,所以我……”
“我看你不像被蛊惑。”
苏婕讪讪而笑,“我确实无意知道了一些事,但我不会说出去。”
叶清漩的声音依旧很淡,淡得让人心里发慌:“既然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还不离开吗?”
尽管他的语气很平静,苏婕还是感觉到暴风雨来临的预兆。
她连忙摇头,“仙君误会了,我真的不是为了无妄山的秘密才留下来,我是为了仙君你。”
有时候谎话听得多了,真的会免疫。
叶清漩笑了笑,忽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走。”
苏婕的身子变得很轻,被一股灵力带过去,摆在她面前是一纸漂浮的契书,这是结为道侣的契约,一旦签订,就会昭告于天下。
苏婕倒吸一口凉气,她觉得叶清漩是真的疯了,居然要和她结为道侣?
“仙君,我觉得你应该冷静思考一下!”
“我想这样做很久了。”她不会想知道,在等待她的日日夜夜里,他每天都发疯地想着,为什么没有留下与她的关联。
苏婕接住契书,左右为难。除了洛淮音,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谁结为道侣。
她将契约书推回去,“我不签。”她感觉气氛有些变冷,赶紧补充:“我也不走。”
“契书是一辈子的终身大事,仙君如此太草率了,虽然我们现在互相喜欢,但还是需要相处一段时间,互相了解彼此。”
她说谎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眼神还坦诚。
有时候叶清漩都佩服她的演技,他将漂浮的契书收回,掌心浮现一条细长的脚链,“不签,那就戴上这个。”
苏婕以为只是一条普通的链子,想都没想就随手戴上,“仙君送的链子还挺好看。”
叶清漩等她戴完才告诉她:“这是锁心链,以后不管你在哪我都能感应到,所以不要再乱跑。”
“锁、锁心链?”苏婕赶紧去解,那链子居然融为一体,形成牢不可分的闭环。
她尴尬地笑着,“仙君,我觉得就算是道侣,他们之间也该有隐私的,更何况咱们还不是道侣。而且距离产生美你知道吗?仙君,咱们才刚认识不久,我觉得还是应该慢慢来,这个进度我实在是无福消受……”
“而且你看你这链子,戴我脚上也不好看,要不你先收回去?”
“仙君?仙君?你听到了没?”
叶清漩连个回头都不给她,任由她在身后喋喋不休,说得口干舌燥。
她说累了,也认命了。
幽怨地趴在躺椅上盯着他看。
叶清漩身上都要被她看出窟窿来,淡淡道:“你若是觉得不舒服,你可以给我戴一个。”
苏婕有气无力地摇头,“我可没有仙君这样的爱好。”
她说完,百无聊赖地伸手去勾脚上的链子,有些无奈,“仙君,我怎么感觉你像养鸟一样栓着我?”
她的脚很纤细,拢在衣裙底下没有穿鞋,细细的银链子戴在她脚踝上赏心悦目,当真像一只娇养在笼里的金丝雀。
和叶清漩想象中的一样,她戴上很好看。
不仅好看,还有种久违的安心。
“随你怎么想。”
他收回五感,细细的链子依旧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一下又一下地勾弄着,不停地撩拨他的心。
他甚至在想,早就该这样。
早就该将她拴在自己身边,哪也不让她去。
……
苏婕趴在躺椅上睡得迷迷糊糊,脚踝忽然被人握住,她抬起朦胧的眼睛,看到叶清漩正捏着她的脚,拨弄了一下脚链子。
她瞬间吓得瞌睡醒了,院中只有她一人。
刚才是做梦吗?
也太真实了吧。
她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晒太阳。
其实无妄山的日子还是挺舒服,呆得久了,越来越只想当个混吃等死的废物……
第32章
苏婕郁闷地将此事告诉云瑶, 她在那头笑得合不上嘴,“叶清漩居然干得出这事?”
苏婕没好气道:“现在就没有他干不出的事。”
她扯着脚上的链子,完全扯不动, 越扯越郁闷,“我感觉我现在就像他养的鸟儿,无妄山就是养我的笼子, 飞都飞不出去。”
“哈哈哈哈……”云瑶没心没肺地大笑着,“我看你是终日打雁, 却被雁啄了眼。你没发觉叶清漩在套你吗?他先是提出你完全无法答应的要求,降低你的防线, 再让你戴上链子, 你才会想都不想。”
细细想来, 还真是如此。苏婕更不明白了, “我看叶清漩也不是弯弯绕绕的人, 真是想不到。”
“你不是说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吗?”云瑶妩媚地靠着躺椅, 想起就想笑,“我以前觉得叶清漩不是你的对手, 现在我觉得是我看走了眼, 他对付起你来一套又一套的,实在不行你就从了吧。”
“你别跟我说风凉话了,这要是以前的叶清漩我还能接受,现在的他我看了都害怕。你赶紧帮我想想办法,这锁心链有什么办法能打开、”苏婕越说越气愤,她居然被叶清漩当鸟儿养了。
“哈哈哈哈……别生气了,我这就去帮你找。”云瑶起身正要切断, 忽然又想起什么,“他不会识破你的身份了吧?我怎么觉得他对你的态度有一点奇怪。”
“他要是认出我了, 你觉得我还能活着吗?”苏婕心累,“我现在觉得这个任务已经变成地狱难度,你别看只有小小的一块碎片,我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
“哎呀,完不成就算了嘛,你回来还是咱们青鸾山的少主,没人会说你不是。”
“主要我自己过不了那道坎,我不想让三百年前那场悲剧重演。”
提到这件事云瑶立马噤声,她笑着转移话题:“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你这样想,叶清漩长得这么好看,你跟他周旋也不吃亏嘛,要是能再拉拉小手,亲亲小嘴,那简直是赚大发了。”
苏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拉拉小手?”只怕还没碰到叶清漩的衣角,就被他就地处决了。
和云瑶聊完苏婕心情果然好了很多,她打开窗户,从房间里偷偷看院子里的叶清漩。
他一动不动地打坐,明媚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像白玉一样灼灼生辉,遥不可及的模样。
苏婕就属于那种坐没坐相、站没站姿的人,叶清漩却恰恰相反,他无论什么时候身姿都挺拔得像杨柳一样,好像永远都不会累。
以前云瑶还跟她说剑修常年练剑,大都身姿挺拔,赏心悦目,苏婕刻意盯着他的腰身看,即便裹在宽大的道袍底下确实能看出挺拔有力,长袖如流水,那气场真不是狐族子弟比得上的。
这么好看的仙君,这么多年都没人惦记吗?她忽然问他:“仙君,你们璇光宗的女修有没有喜欢过你的?”
叶清漩回她:“并无。”
这么好看的仙君居然没人喜欢?简直是暴殄天物,这要是在青峦山能吃得渣都不剩下。
苏婕打开门,随手抱起地上的兔子,躺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眯眼看着他。
她身上有猫的慵懒,狐狸的狡猾,笑的时候特别勾人,“那我是第一个喜欢仙君的咯?难怪仙君一来就要跟我结为道侣,还用这链子拴住我,原来是怕我跑了。”
她勾着皙白的脚上的链子,懒懒靠着椅子,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就是想逗他跟自己说说话。
叶清漩大可不必理会她,苏婕自然自讨无趣,可他却破天荒地“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还真是怕自己跑了?
苏婕换了个姿势,左思右想都想不通,唯一的解释就是叶清漩把自己当成了阿澜的替代品。
这样也能解释他奇怪的举动,因为在“阿澜”身上失去的,他会有意识在她身上补回来。
苏婕笑了笑,勾着脚上的链子玩,“其实仙君不锁我,我也会陪在你身边,我在这世上举目无亲,连个说话的朋友都没有,留在无妄山好歹还能跟仙君聊聊天、喝喝酒。”
叶清漩静静听着她的鬼话,并不插嘴。天气还算不错,她说着说着就昏昏欲睡,将兔子往叶清漩旁边一扔,“找你爹去玩吧,我要睡了。”
小兔子蹦蹦跳跳,把两只前脚踩在叶清漩衣服上,他伸手将它抱起来,摸了摸它的耳朵。
它的耳朵完全没有之前敏感,叶清漩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不是他之前摸的那只兔子。
他看向熟睡的苏婕,觉得她更像一点。
……
苏婕睡醒,伸了个懒腰,身上有东西掉到地上,她捡起来才看到是叶清漩的披风。
他不在院子里,那就是在无妄崖,苏婕懒得去寻他,她带着兔子去摘嫩叶子,走到半路忽然看到一片粉色的花瓣落下。
无妄山哪来的桃花?苏婕愣怔地伸手接住,一眼就看出这是青峦山的花。
因为青峦山地势过高,寒气很重,所以青桃花通体发红,比一般的颜色都要重很多。
这一古怪的现象让苏婕摸不着头脑,她走了两步,又落下一片。
她伸手接住,随后又落下第三片。
苏婕东张西望,看着桃花发愣,这花一看就是新鲜带过来的,谁会无聊到干这种事?
她回到院中,叶清漩还没回来,坐在无妄崖边专心打坐,对此事并不知情。
苏婕揣着三朵桃花,琢磨不透,到了夜里入梦,她梦到自己站在空旷的雪地里,无数桃花从天而降,密密麻麻砸在她身上。
她抬头看去,什么也看不到,无数桃花旋转着,带着冰冰凉凉的香气,让她有点熟悉的感觉。
这里不是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冰湖吗?因为在青峦山和万夷山之间,狐族和狼族子弟经常在那里抢地盘。
苏婕忽然反应过来,她提起裙子爬到山坡上,果然在山谷的枝头,看到倚在树上的一袭红衣。
本来就单薄的衣服被他穿出撩人之意,他的身子骨很纤细,有种衣不遮体的纤弱。
他柔柔地枕着手臂挂在树枝上,让人担心他随时都会掉下去,身上有种凉薄的透明感,惹人怜惜,模样生得比桃花还娇艳。
苏婕就知道是他在搞鬼,“楚风逸,你拉我入梦干嘛?”
入梦之法有两种。
一种是将入梦令打入对方腕间,睡后自会入自己构造的梦中来。
另一种是设置特殊标记,只要对方接受三次以上,就代表受邀入梦。
楚风逸用的正是第二种,苏婕接受了,就代表她愿意入到他的梦里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三朵桃花竟然是特殊标记,也只有楚风逸想得出这种无聊事。
挂在枝头的楚风逸微微睁开眼睛,在枝头上摇摇欲坠,有种破碎不自知的纤弱。
他很喜欢在眼尾点一抹红色,雌雄莫辨,和狼族那些五大三粗的弟子完全不一样。
苏婕起初认识他的时候真以为他是个姑娘,每天护着他、带着他玩,还把那些欺负他的人狠狠揍一顿,把他介绍给云瑶,还要跟他当姐妹。
因为他生得太美,苏婕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性别,就连摸到他没有胸,也单纯地认为他只是发育太晚。
直到后来一起睡觉,楚风逸从身后抱着她,勾着她的腰,哑声问她:“阿澜,想不想和我一起做快乐的事?”
苏婕将楚风逸暴揍了一顿,他委屈地跪坐在床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地看着她,“是你认错了,又不是我存心要骗你。”
明明有那么多次解释的机会,他偏偏一次都不提,这不就是存心骗她吗?苏婕将他揍完,当天就跟他断绝了来往。
不管楚风逸怎么跟她认错、道歉,她都没有原谅他,他就可怜兮兮地趴在她广灵殿房顶上,天天给她唱难听的歌,直到她烦不胜烦、被迫原谅他,他才终于放过了她的耳朵。
再后来,是两家联姻。
苏婕对自己的亲事一向没有抱太大的期待,反倒是楚风逸每天开心得跟个傻子一样,给她送花、送礼物,给她讲情话,每天守着她说晚安。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高兴到最后,这段联姻会这样不了了之。
苏婕还记得那天楚风逸高高兴兴地来,听到两族取消联姻时瞬间惨白的脸色。
他一向是纤弱的,那天却跟他的父亲大吵了一架,还顶撞了她的母亲。
他拉着她的手,漂亮的脸上全是害怕,可怜兮兮地哀求她,“阿澜,你跟我走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苏婕已经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她只记得自己用力抽出了手,只有对这段联姻取消的解脱感。
他好像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凉。
从那以后,楚风逸就变了。
他变得冷厉乖张,好像谁也没有放在他心上,他看苏婕的眼神也不再炽热,反而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雾蒙蒙。
“阿澜,好久不见啊。”他环抱着手臂,像浮萍一样随着枝头摇曳,漂亮得像一朵桃花,“虽然你变了模样,我还是能一眼认出你来。”
苏婕都懒得回他,“我有任务在身,你有事说事。”
他看着自己手,漂亮的指甲捏着一朵桃花,美人美景赏心悦目,“青峦山少主还真是敬业,除了宗门任务什么都不关心。我来找你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告诉你一声,你母亲同意我们联姻了。”
他从枝头起身,抖落一身花雨,自上而下地看着她,绯红的眼尾只看出冷意。
“你看你,兜兜转转,还是只能回到我身边。”
第33章
楚风逸像一个狡猾的猎人, 兴致勃勃地盯着自己的猎物,眼中只有对她的势在必得。
苏婕听他说可一大堆,并不感兴趣, 漫不经心回他一句:“还有别的事?”
她脸上看不出一丝破绽,楚风逸没看到他期待的表情,有些失望, “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成亲对你而言果然只是一个任务, 既然是谁都无所谓,想必是我你也能接受了?”
在苏婕的印象中, 楚风逸一直都是那种事贼多的人, 黏黏糊糊的, 怎么都推不开, 所以她对他一直都是直中要害, 不给他留余地。
她想也没想就道:“第一, 母亲若真同意你的要求,她答应的第一时间就会通知我, 我们母女两的关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差。第二, 我就算是把成亲当成任务,至少也会挑一个称心如意的、听话懂事的,你楚风逸从来不在我的选择当中。”
她拆穿了他的谎言,还想剥夺他的资格,字字句句扎得又深又狠。
楚风逸被气笑了,“你气人向来有一套,我说不过你。不过成亲之事我也没说错, 你母亲虽还在考虑,但我给她提供了她绝对拒绝不了的条件, 你就等着消息吧。”
苏婕也没让着他,“就算成了,不是也能吹吗?楚少主怕不是忘了,上次是怎么取消的。”
上次都到了商量婚事的地步,就差临门一脚,结果他父亲突然反悔,导致两族本来就没多好的关系,还因此结下不小的梁子。
她在提醒他,他在万夷山并没有话语权。
楚风逸的神色慢慢冷了下来,他的身世一直是他最深的禁忌,眼尾的绯色也在凝结,“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任人拿捏的废物吗?如今万夷山只我一家独大,我父亲早就插手不了我的事,你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苏婕被他咄咄逼人的问法问得有些不爽,她双手抱在胸前,告诉他:“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话语权,我不想嫁,谁也逼迫不了我。说白了我只在乎利益相关,你说服我母亲没用,你把我惹火了,大不了我就不要这部分利益。”
她还是那么快狠准,不给他留一丝余地,将楚风逸准备好的说辞全打乱。
他看着下方理智清醒的苏婕,忽然笑了笑,“苏婕啊苏婕,我真好奇这世上除了洛淮音,谁还能让你软下骨头……”
他缓缓起身,来到她身前,漂亮的脸上有憎恨也有嫉妒,还有几分日积月累的偏执。
“我早就不期待你对我付出真心,你这人没有心,强求只会让自己受伤,所以我现在只求和你之间的姻缘。既然你说利益相关,那事情反而简单了,你开出你的条件,我来满足你便是。”
楚风逸停在她身前半步的距离,伸手勾起她一缕长发,迷恋地在指尖摩挲。
他和以前真的完全不一样,原来又瘦又小、娇娇弱弱,现在独当一面,还要低着头来看她。
苏婕不喜欢他,一点都不。
他长相太过妖艳,和洛淮音温润如玉的模样相差十万八千里,他的性子就更不喜欢了,整日疯疯癫癫的,尽做一些奇怪的事。
她收回头发,果断拒绝:“不必。楚少主,我有我自己的任务在身,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闲,没别的事就放我出去。”
“以前都可以,现在为何不行?”他抬起长长的睫毛,好像要看穿她一般,言辞微冷:“还是说你遇到更合适的人了,无妄山的叶清漩?”
他曾在青栾山听到过这个名字,曾让苏婕留了七年之久,所以让他记忆犹新。
知晓她来无妄山做任务的第一时间,自己都还有过担心,担心她又像当年那样不肯回来。
听他提起,苏婕冷着脸,警告他:“不要搞事情,你要是搞砸了我的任务,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提了一下名字,反应这么大?”他托着下巴,笑得很夸张,眼底却没有什么温度,“你这反应让我更想去会会他了,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把你拖住这么久……”
苏婕正要警告他不要搞事,他伸手用力一推,将她的身子推入涟漪,推出他的梦境。
身体陷入溺水的窒息感中,被强行推出梦境的人很有可能会醒不过来。
楚风逸!你脑子有病吧?!
苏婕从梦里挣扎惊醒,天色早已大亮。
她赶紧爬起来,一眼就看到院中打坐的叶清漩,他察觉到她的视线,“醒了?”
“醒了。”她紧张问他:“仙君,没什么奇怪的东西进来吧?”
她说完,打开门就看到正在收拾房间的霖雨,还有搬运物资的程陵,愣愣地看着她。
奇怪的东西?是在说他们两吗?
苏婕摆摆手,“没事没事,不是说你们,你们继续。”
她坐到自己的躺椅上,一想到楚风逸要搞事,就有点头疼,“仙君,无妄山要是进了什么脏东西,你应该第一时间就会知道吧?”
他“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那就好那就好……”她抱起地上的小兔子,揉着它的乖耳朵,“叶叶子,今天有没有乖乖吃饭?”
她摸到它的脚,跑得好脏,赶紧把它提起来,“哇,你的脚怎么这么脏?”
清点物资的程陵赶紧解释:“刚才我不小心把水打翻,它正好踩上去,我不是故意的。”
苏婕没好气道:“你把它弄脏了,怎么不把它洗干净?”她说着就要抱兔子去洗脚,霖雨慌忙放下手中的扫帚,从她手中接住,“瑶瑶姐,我来洗吧!”
他刚打扫了房间,累得满头大汗,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抱着兔子就去打水。
叶清漩看了她一眼,虽然没说话,但也能感觉到一股横生的冷意。苏婕坐到他旁边,撇清关系:“这孩子太勤快了,闲不住。”
程陵没个眼力见的,开玩笑道:“姑娘说什么呢,他只是想在你面前挣点表现。这兔子还是他亲自去抓的,自己养不了,死活求着我帮他养几天,眼巴巴给姑娘送过来,真心实意得很。”
他说完,苏婕感觉周围更冷了。她尴尬地笑笑,“程陵你再说两句,这兔子都不能要了。”
叶清漩好像轻短地哼了一声,太轻了,苏婕假装没听见,关心他:“仙君的伤势好多了吗?要不要我再帮你清毒?”
他没回话,反而是程陵热心解答:“姑娘别担心,我师父给师叔求了最好的灵药,伤很快就会好了。”
那她岂不是没了挣表现的机会?苏婕思考了一下,又软声问他:“那仙君有什么想吃的吗?看你这几天都没什么精神。”
程陵又插嘴:“姑娘放心,我师叔给师叔寻了最好的药材,师叔精神很快就会恢复。”
苏婕真想把程陵怼在墙上,质问他:是不是要砸摊子?
打水的霖雨很快就回来了,他把兔子洗得干干净净,毛也烘干,摸起来像云朵一样顺滑。
苏婕爱不释手地摸了两下,捞进怀里。
霖雨忽然不好意思地看着她,有些害羞,“我看它好像饿了,瑶瑶姐,要不我们去给它找点吃的吧?那边好像有一些嫩叶子。”
他眼睛亮亮地看着她,眼里闪过什么,拉着她的手,语气还是那么诚恳:“瑶瑶姐,走吧。”
苏婕被他拉着离开,她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叶清漩一眼,他还在打坐,仿佛其他事情都与他无关。
她被霖雨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她停下脚步,怀里的兔子感受到不安的气氛,从她怀中跳了下去。
霖雨回头笑着,“你怎么不走了?”
“楚风逸,”苏婕冷冷地看着他,“你跟我装什么装?”
面前的少年逐渐露出一抹不属于他的戏谑,原本单纯真挚的样子也因为这个表情变得邪气,“阿澜,你这么快就认出我,我在你心里一定很特别吧?”
他伸手轻轻触碰她的脸,生怕力气大了一点就将她吓跑,“我以为是什么样的人把你迷住了,原来就是个瞎子?”
叶清漩的眼睛是因为苏婕而瞎的,听到别人这样诋毁他,苏婕本能地感到不适。
她推开他的手,警告他:“叶清漩比你想象的还要不好惹,你最好马上离开,否则出事了也别拉我下水。”
“我只是想来看看,没想坏你的任务,我这点分寸你还不知道吗?”
苏婕正想骂他“你有屁的分寸”,忽然被他重重推到树上,他俯身用那种邪气的、富有攻略性的眼神看着她,“阿澜,你说我现在亲你一下,叶清漩会有什么反应?会杀了我吗?”
“你有病吧?”
他一直看着她身后,的眼神透着浓浓的玩味,贴近她耳朵轻声道:“你的仙君跟过来了。”
他说完低头咬了一下她的耳朵,尖尖的獠牙咬得她有些疼。
远处的叶清漩,忽然停下了脚步。
风吹起他的发丝,落下一片阴影。
第34章
苏婕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打出血迹,楚风逸丝毫不在意,反正这又不是他的身体。
他无所谓地笑着, “叶清漩杀了这傻子也好,他对你心思本来也不纯。”
苏婕突然明白他的用意,他想挑拨她和叶清漩的关系, 顺便再拉霖雨下水。
“你……”她抓住他的衣领,楚风逸的灵识已经从霖雨身体中消失, 醒来的霖雨表情迷茫地看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看她又凶又狠吓得结结巴巴:“瑶、瑶瑶姐, 我……”
苏婕没有抓住罪魁祸首, 只抓到一个背锅的, 还傻不拉几的样子, 满腔怨气无处发泄。
身后忽然飞来一道灵光, 苏婕用力将霖雨推开,霖雨跌坐在地上, 看着她身后的青玄仙君, 愣怔的脸上一片惨白。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苏婕回头,便看到叶清漩站在很远的位置,长风吹起他的头发,发带掩盖了他的神色,落下一片可怖的阴影。
霖雨自知犯下大错,跪在地上惶然认错:“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请师叔责罚,弟子甘愿领罚!”
看得出来他确实被吓到了, 一副惊慌失措,苏婕觉得错不在他,便帮他解释:“仙君,霖雨被附身了,并非他本意。”
叶清漩语气还算平静,“你道心不坚,被鬼祟有机可乘,罚你领三十雷鞭,静思己过,此生不再踏入无妄山半步。”
霖雨瞬间血色全失,他抬头看向叶清漩,又看向苏婕,微微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又听一道声音沉沉落下:“林瑶是我将来的道侣,你辱她等同辱我,此等责罚你可有异议?”
霖雨的脸色又惨白了几分,他收回视线,终于明白自己不过痴心妄想,浑身颤抖地俯下。
“弟子……愿受责罚。”
伏在地上的双手,逐渐握紧,越是用力那些沙土越是从他指缝中流逝。
他一直以为自己有机会的,没想到只是一场无望的期许。
霖雨走了,他走的时候浑浑噩噩,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
今日之事本与他无关,是楚风逸非要拉他下水,苏婕也不好为他辩解,便只能委屈他。
苏婕叹了口气。
叶清漩问她:“那人是谁?”
苏婕装傻充愣:“我不知道啊。”
她的话让叶清漩沉默了很久,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走得很快。
苏婕本来看他这么冷静,还以为没事了,结果回去路上冷风不止,天地逐渐昏沉,融成一片。
她抬手挡住风沙,试探着叫他:“仙君,你是不是生气了?”
叶清漩的背影看起来还算冷静,只是声音听起来不太好:“没有。”
苏婕看了一眼骤变的天色,这叫没有吗?
她跟着他回到院中,程陵已经离去,风吹得门板嘎吱作响,她关上院门回头就看到叶清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她叫住他:“仙君!”
叶清漩关门的手停顿住,她不知道该不该说,犹豫了一下,“你有什么可以说出来,不用闷着。”
结果他还是关上了门。
苏婕是真的没见过这样的人。
像霖雨,什么都藏不住,心事都写在他脸上。
像洛子酌,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怕得罪人。
像楚风逸,谁让他不高兴了,他必千百倍奉还。
就连温柔如水的洛淮音,他在世的时候也会什么都与她说,也会想要安慰。
只有叶清漩喜欢把心事都闷在心里,一个人把苦都吃光了,然后还要假装自己是个没事人。
天色渐暗,他还是没有出来的苗头。
苏婕就趴在窗台上,敲他的窗户,“仙君,你把自己关两时辰了,不闷吗?”
里面没反应,她把自己挖的两坛酒放在窗户上,继续敲,“你未来道侣请你喝酒,你喝不喝?”
里面沉默了半晌,终于打开窗户。
他侧着身子不说话,神色冰冷。
苏婕早就习惯他这样的性子,她抱着酒坛子,厚着脸皮坐在他窗台上,“你未来道侣想进你房间里喝酒,可以吗?”
有一瞬间,叶清漩觉得曾经那个阿澜回来了,她坐在他窗台上,眼底带笑地请他喝酒。
每当她这样笑的时候,世间烦忧之事便会皆随云烟,再坏的心情也会跟着豁然开朗。
原本已经疼到麻木的心,因为她两句话又缓缓跳动起来,她总是这样轻易就能拨动他的心,让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卑微。
“不行。”他哑声拒绝。
原以为只要关上窗户,将她关在外面就好了,可实际上她的身影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仙君,你真的不喝吗?这酒可香了。”
她的身影投在窗户上,抱着酒坛子,自顾自地喝起来,“今天月色也很美诶,仙君不看看吗?”
“无妄山好多流萤,都落我衣服上了。”
“其实这里晚上看看还是挺美的。”
她喝醉后声音总是软绵绵的,和平常很不一样,没个正经地倚在他窗头。
“仙君长得这么好看,应该多笑笑才是,不要整天冷着个脸,周围人都被你吓跑了……”
叶清漩默了许久,忽然问她:“你也会被我吓跑吗?”
苏婕的酒清醒了几分,却好像还醉着,她又恢复那般漫不经心的样子,玩笑道:“仙君把窗户打开,我就告诉你。”
窗户从里面打开,她身子一侧,看向房中人笑了起来,月色打在她脸庞上明艳动人。
她伸手拽住他的衣袖,扒着起身,“叶清漩,你长得这么好看,就算冷着脸我也不会被吓跑的,当然,如果你能多笑笑就更好了……”
她说着说着,就趴在他身上睡了过去,她还是这么没心没肺,丝毫不在意他的情绪。
叶清漩缓缓俯身,将她用力捞进怀中,深深汲取着她身上的热度,他早就知道喜欢她会很疼,可还是一如既往,闷头扎了进去……
第35章
苏婕睡得还算沉, 在一道刺眼的光照下慢慢醒来,她看着周围的景象,眨眨眼, 还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她睡在叶清漩的床上,抱着他的被子。
叶清漩就站在窗边,指尖翻动书页, 摩挲着,好像在用天人五感看书, 温和的阳光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暖光,难得见他开一次窗户。
苏婕迷糊中, 还以为自己身处七年前的梦里, 无意识喊他:“叶清漩, 你这么早把窗户打开做什么?我都还没睡醒。”
她向来睡眠不好, 所以睡着之后很讨厌被人吵醒, 没睡醒的起床气非常大。
以前叶清漩为了让她早点起来, 每天就把窗户打开,用太阳对着她晒, 每每气得她咬牙切齿, 就用枕头砸他。
好在苏婕及时清醒了过来,她把还没来得及扔的枕头抱在怀里,小声道:“我怎么在仙君房里睡着了?”
叶清漩指尖合上书页,“你喝醉了,非要吵着在我房里睡。”
苏婕愣了一下,朦胧中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情,昨夜确实是她生拉硬拽着叶清漩不放手, 非要拉着他睡到床上去,叶清漩不肯, 她还他衣服扯破了。
她尴尬笑了笑,赶紧起身下床,“那我睡了仙君的床,仙君睡的哪?”
他没说什么,只是将合上的书籍放进柜子里。
他的房间本来就不大,几乎一大半都用来存放书籍,似乎每天看书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苏婕来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那些书,光看名字就知道里面是她看了就会睡着的内容。
“仙君,你为什么每天看这么多书?”
这问题苏婕老早就问过了,那时候叶清漩就没给她答案,现在同样没给。
苏婕知道他看书有一个习惯,喜欢挨着一本本看,不管是什么内容,只要是书他都会看,看完又会有弟子来给他送来新的书籍,周而复始,就像完成任务一样,也不像是爱好。
她好奇拿下一本,“仙君你连万物语都看,是准备和动物交流吗?那你教教我兔语怎么读呗,我拿去跟叶叶子交流。”
叶清漩将书从她手中抽回,塞了另一本给她,“你适合看这本。”
苏婕打开,居然是小人书,没什么字,基本都是图画,确实是她会喜欢的那种。
她惊喜道:“仙君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看这种?”
她问完,愣住了。看小人书分明是阿澜的喜好,他是把自己当成“她”了吗?
她随手翻开书本,发现是一整个系列,保存得很好,架子上还摆放了好多好多。
她记得以前叶清漩的书架上是没有这些书的,后来被她吐槽了一番,这书架上的小人书就越来越多,只可惜她走了,便再也没人动这些书。
她伸手摸了一把,上面都没有落灰,看得出来叶清漩经常在打扫。
苏婕想象不到,他每天都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整理的,日日期盼,又日日失望吗?
房门打开,苏婕转头看到叶清漩离开。
他总是像个没事人一样,其实背地里就像这些小人书,总把心思藏在他不轻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苏婕翻动手里的书,里面有一个标签很眼熟,突然想起来这是她当年亲手放进去的标记。
这套书她当时没有看完,她只记得看到某本的某一页就走了,现在早就不记得里面的内容。
苏婕合上书,忽然有种诡异的猜想。
难不成叶清漩连自己看到哪一页都记得吗?他方才看似随意一抽,其实是他记得“阿澜”正好看到这里?那他的记性也太好了吧。
而且他把书保存得这么好,还专门腾了位置出来放,一直在往里面添新书,日日打扫,说明他一直在等着“阿澜”回来。
苏婕忽然觉得这本书有点意义重大,赶紧放回去,生怕弄坏了边边角角,她出门抱着兔子玩了会儿,看到门口落了几个小石子,下意识踢开。
一个,两个,三个……
苏婕踢过去的瞬间,就意识到不对劲。
这石子压根就不是无妄山的石子,而是青栾山特有的青石,尤其是桃林那一带特别多。
“诶,我去,这傻逼楚风逸?”
她赶紧把兔子放下,去打水洗手。
接受了邀约的人必须要以无根水洗三次手,才算拒绝邀请,否则夜里就会再次入梦。
苏婕来到山洞想接点无根水,找了半天只找到一处很小的水源,怀里的传世镜微微发烫,她拿出来,找她的人竟是洛子酌。
他低垂着眼眸凿药,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苏婕问:“什么事啊?”
洛子酌用力凿药,一下又一下,很用力。
他面上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只是声音里有掩盖不住的冷意:“楚风逸去找你了?”
“嗯,你怎么知道?”
“我去找了云瑶,”他皱眉,“她说楚风逸求了亲事,你母亲怎么说?”
“她没说什么,其实他两的心思我都猜得到。”
苏婕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心里门儿清,“无非就是楚风逸得势了呗,承诺了我母亲一些好处,并且他想和狐族联手。虽然这也是母亲一直希望的,但我了解我母亲,她这人心高气傲的,先前狼族毁约在先,她心里有隔阂,不会那么轻易答应。”
洛子酌看她说起这事也没个正形,丝毫不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他皱眉道:“你就不怕你母亲答应了?你在无妄山之事迟迟未完成,眼看着灾期将近,难保她不会接受狼族,到时候再卖你一次。”
“什么卖不卖的,说得这么难听。”苏婕还是一脸不在意,她对自己的事清醒着呢,“其实当年和狼族的联姻是我自己主动提的,反正你哥死后我觉得和谁成亲都无所谓,正好他楚风逸能帮我,所以我就同意了,没想到最后狼族会毁约,让我成了大家的笑柄……”
她说到这里,叹气,“他犯了我和我母亲的忌讳,就算我母亲忍了,我也忍不下这口气。”
洛子酌知道,苏婕想来是个心气儿极高,说一不二的人。
她在原则问题上,当真是分寸不让。
见人又爱又恨。
他稍微放下心,缓和手下的力度,“你是不是见到他了,他和你说了什么?
“能说什么,他这人疯疯癫癫的,我不爱跟他说话。”
“真的?”
“我骗你干嘛,”苏婕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最讨厌被人逼迫,他已经成功让我逆反了。”
传世镜的另一头,洛子酌好像笑了一下,很淡很淡,几乎捕捉不到。
他将槽里的药粉收集起来,仔细装到精致的小瓶里,“狼族最怕月光皎洁,我这几天专门研制了月光粉,下次他再敢对你不敬,你就撒到他身上,会让他修为暂失,化为狼型。”
“真狠,”苏婕接住药瓶,在指尖把玩,笑道:“不过我喜欢,谢了。”
狼族化形后实力会大大衰减,所以他们会谁也不见,独自舔舐伤口。
如果月光粉真能让他化形,那可真是太好了。
苏婕洗完三次手,确定邀约消失才回到院子,兔子已经饿得自己去找吃的,苏婕在门后面找到它,抱起来撸了撸,“走,找你爹玩。”
苏婕来到无妄崖,他不在这里。
劳模叶清漩居然罢工了吗?
她抱着兔子,站在无妄崖边上往地下看,整个无妄山大大小小的地方尽收眼底。
挨着底下找了一圈,在萝卜坑看到叶清漩,他竟然在死人坑里薅叶子。
平日里冷言冷语、谁也不高看一眼的青玄仙君,一言不合就闷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叶清漩,他居然撸起袖子在摘叶子?
苏婕把兔子抱起来,惊叹道:“叶叶子,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大的面子?”
她抱着它乐呵呵去看戏,被叶清漩逮个正着,他直起身子,又一脸冷淡:“自己的兔子,自己好好喂,不喂就送走。”
他说完,把摘好的叶子递给她就走了,单手负在身后,又恢复一身仙人道骨。
苏婕:?
您可真能装。
“不过仙君,你下次摘叶子能不能摘嫩一点的?叶叶子喜欢吃嫩叶。”
“以后自己摘。”
“不嘛,你也是它爹爹。”
“……”
回去路上下了一阵小雨,感觉空气都变好了。
苏婕很喜欢这样的天气,有种万物萌生的清新感,她把手伸出去,雨水顺着伞沿缓缓往下滴落,落在她手心。
叶清漩在她身旁打伞,白色的油纸伞遮挡住两人的脸,两人并肩而行。
苏婕怕兔子被雨淋到,一个劲往叶清漩身边挤,挤了半天,才看到他被挤了出去,肩膀都淋湿了。
她往他身边走了半步,贴到他身上,把伞挪过去遮住他的肩膀。
“仙君,你袖子湿了。”
雨好像越下越大,伞外劈里啪啦,伞内安静灼热。
苏婕抬头望着他,怀里抱着兔子,叶清漩在她的注视下,不自在地别过脸,发带在风雨中淋得湿透透的,贴在他身上。
苏婕想都没想就踮起脚尖,帮他把发带捋顺,好好放在他身前,“仙君,你仪态乱了。”
她踮起的一瞬间,柔软的头发触碰到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攥紧。
他乱的不是仪态,是心。
叶清漩将伞塞到她手中,独自一人步入雨夜。
大雨将他的衣服淋得透湿,却淋不走他心中的妄念。
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永远不长记性,永远一头扎进去,把自己伤得鲜血淋漓。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样的困境。
“仙君,你去哪?”苏婕抱着兔子,没有追上去。
她觉得叶清漩好奇怪啊,每次感觉他靠近一分,他马上就远离一分,每次看他柔软一分,他马上就冰冷一分,就好像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
苏婕回到院中,把兔子放到房间里,“去玩吧。”
她把伞放在外面,准备换一身衣服,刚解开腰带,黑暗里传来一声幽幽的轻笑声:“阿澜,你怎么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脱衣服?”
第36章
那声音有种潮热的黏湿感。
好像被什么给盯上了。
双眼逐渐适应黑暗, 苏婕看见一道纤细的人影坐在她的床边,半倚着身子看她。
那眼神在她身上打了转儿,又回到她脸上, 戏谑道:“脱啊,怎么不脱了?”
楚风逸的眼睛很狭长,敛着幽光, 每次看人的时候都像高高在上的帝皇,带着嘲弄的意味。
苏婕将衣服慢条斯理地穿回去, 不慌不忙,把弄乱的头发也轻轻理顺。
她一直以为楚风逸虽然疯, 但还算有分寸, 那天他附身霖雨她也以为他只是抽出一抹灵识。
直到今天看见他本尊, 看到他以本体坐在她面前, 才知道他到底疯得有多彻底。
苏婕的声音还算冷静:“楚风逸, 你可知道这无妄山是叶清漩在做主?你这样闯进来, 就不怕他杀了你。”
“呵,”他看着自己漂亮的指甲, 眼底藏着一抹狠意, “那又如何?你觉得我打不过他吗?还是怕我伤了你的老相好?”
“我倒是无所谓,你和他两败俱伤,我正好渔翁得利。”她说着就把门让出来,随手一挥,“去吧。”
那使唤狗一样的姿态把楚风逸气笑了,他收拢手指,起身从黑暗中走到她面前。
楚风逸很高, 也很瘦,衣服穿在他身上像拢在骨头架上, 有种天然的压迫力。
他勾起她一缕头发在指尖摩挲,“你想让我去,我偏不让你如意。”
苏婕收回头发,楚风逸俯身和她平视。
他的瞳孔颜色很淡,有点烟灰青,“你想我走,我也不走,我留下来和你作伴,就藏在你房间里,你猜叶清漩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他光是想到那场景就有种说不出的愉悦。
“想知道?”
苏婕的语气很淡很淡,甚至还带着点笑。
楚风逸根本就没料想到她会突然袭击,将一种白色的粉末撒在他身上。
他盯着袖上的粉末,认不出来,嗅了一下也没什么味道,“你往我身上撒……”
话还没说完,那些白色的粉末忽然化作白光,将他瞬间吞噬,原本还人模人样的楚风逸瞬间化作一只白色的小狼,因为营养不良看起来又瘦又小,还有点病恹恹的,丝毫没有平时的花枝招展。
他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跑不掉了,苏婕用灵力化作绳子,将它脖子套住。
有灵圈的限制,他剩余的法力也使不出来,甚至连人话都说不了,只能发出狼叫声。
谁能想到尊贵的狼族少主,化成狼狼形居然是这幅鬼样子。
苏婕心情愉快地将它提起来,笑道:“楚风逸,你还真是遗传了狼族的蠢,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在她手心里拼命挣扎,“嗷嗷呜呜”乱叫一通,光是听声音都能感觉到他的愤怒。
素闻狼族心高气傲,只会在没有人的地方舔舐伤口,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凄惨的一面。
现在落在她手里,完全能感觉到他的生不如死。
他用力从她手里跳下去,拽着绳子拼命往后退,退不掉就用尖尖的牙齿拼命咬绳子。
这让苏婕想起自己以前养的一只小狗,跟他现在一模一样,所以狼和狗其实是一族的对吧?
她被他逗笑了,拉着绳子将他拽到自己身边,轻轻一提就提了起来。
他嘴里还咬着绳子,看到苏婕就像看到仇人,“唔唔唔”地叫唤,烟灰青的瞳孔看起来又像个小可怜。
其实这不是苏婕第一次见到他的本体,她第一次见的时候,他正在被人欺负,白色的毛发染上鲜血躺在泥坑里,他们骂他“野种、杂种”,骂他“血统不纯”,还骂他不像狼,像一只狗。
他当时被打得奄奄一息,还是用尽全部的力气咬下对方一块肉,淡色的瞳孔中全是狠意。
那是苏婕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是苏婕愿意护他的原因。
因为苏婕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
妖族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她知道他迟早会长成所有人都畏惧的存在,示弱也不过是敛其锋芒。
看着手里龇牙咧嘴,又恨又委屈的小白狼,苏婕哄小孩似的拍了拍他的头。
他奇迹一般安静下来,耸搭着耳朵,把下颚靠在她手上,病恹恹的样子,想靠着装可怜蒙混过关。
苏婕忽然明白他为什么会受欺负,因为他狼形的模样实在太过瘦小,在一堆强劲凶狠的狼族当中,他确实过于病弱。
狼族可比狐族现实多了,对于病弱的同伴只会抛弃。
她将它拴在树下,托着下颚看他,模仿他刚才的语气笑道:“叫啊,怎么不叫了?”
楚风逸不想被她看到自己这幅鬼样子,缩在树的另一边,拿屁股对着她。
“你不是想知道叶清漩看到你有什么反应吗?藏着做什么?一会儿回来给他看啊。”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了。
楚风逸只能把自己藏得更深。
苏婕偏不让他如意,伸手勾着绳子,将它拽回来,它眼睛一闭,跟死狗一样任她拖着走。
平时那么疯,现在怎么不疯了?
她半卧在躺椅上,衣裙柔柔落地,伸手薅了薅他身上的毛,跟狐狸毛一样柔软。
“你倒是不像狼,更像狐狸一些。”
苏婕说完顿了一下,楚风逸生母不详,族内都说他血统不纯,难不成他母亲真跟狐族有所渊源?
她心不在焉地薅着他的毛,手上忽然被尖尖的獠牙咬了一下。
他咬得不疼,但她细嫩的手上还是出现了红痕,楚风逸原本凶狠的眼神也慢慢变得幽深,淡色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她。
苏婕抬手打了下他的头,“放开。”
楚风逸忽然没脾气似的松了口,缩在她脚边,可怜兮兮的样子。
“现在知道装可怜了?”苏婕轻笑,“你昨天咬我的时候可威风了,可惜叶清漩没如你愿,他比你想的要冷静。”
提到叶清漩,楚风逸的眼神又变得凶狠起来,他用大尾巴裹住自己的头,不听不理。
夜色淡淡,月光皎皎。
苏婕趴在椅子上睡着了,手上还牵着绳子。
她脚边的小白狼缩在她椅子底下,看着怪可怜的。
楚风逸很讨厌月亮,每次月圆之夜都是他被欺负的时候,他只能缩在苏婕的椅子下才能汲取到一点安全感。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很弱,苏婕随时可以“咔嚓”掉他,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苏婕不会伤害自己。
他忽然感觉到一道奇怪的视线,警惕探头,看到叶清漩就站在院中,似乎在看椅子上的人,月光皎皎竟不及他一分清冷。
璇光宗的青玄仙君,冷清如雪丝毫不假。
那一身的仙风雅正看得楚风逸都有些嫉妒,那是他没有的东西,却是苏婕最喜欢的类型,所以他嫉妒叶清漩。
楚风逸朝着他龇牙,不想让他靠近。
被吵醒的苏婕抬手打在他头上,迷糊道:“吵什么吵?”
楚风逸安静了。
叶清漩也停下了脚步,“哪里的狗?”
“我路上捡的……”苏婕揉着眼睛坐起来,“仙君,我看他可怜就收留了它,明天就会送走。”
狼族化形只有十二时辰,过来今夜就得让他走。
苏婕拉了拉绳子还有点舍不得,又听叶清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喜欢就留下吧。”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眨了眨眼睛,“仙君允许我养吗?”
叶清漩扶起衣袍,竟是坐在她脚边,躺椅被他坐得正了过来,微微摇晃,“无妄山太过冷清,我怕你不习惯,你若是喜欢就留着吧。”
椅子底下的楚风逸瞬间听出不对劲,什么叫不习惯?难不成她还要长住吗?
他伸出脑袋,又被苏婕的手拍了回去,听着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怎么会?有仙君在的地方,我怎么会不习惯?”
她笑得眯起眼睛,“我喜欢养狗自会去寻一只听话的,这狗性格不好,方才还咬了我一口,还是送走吧。”
叶清漩注意到她手上的红痕,将她的手执起,轻轻抹上药膏。
楚风逸透过缝隙看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冲出去想给叶清漩的手一口,但他脖子上的绳子还拽在苏婕手里,他压根就咬不到。
苏婕拽住楚风逸,避免夜长梦多,当即起身,“仙君,我现在就送他走,免得他又咬了你。”
楚风逸是真的是想咬死叶清漩,被苏婕又拉又拽,提着脖子将他带走。
他现在总算知道苏婕为什么不愿意回去了,平日里冷清如雪的仙君也愿意低头帮她抹药,可不得把她美死了。
想着想着又觉得心酸,自己在争取和她的亲事,她却在这里美人乡、温柔梦。
苏婕将他脖子上的灵圈收回,丢在地上,他的法术回来了,也能说话了,可他却没有走。
他愤懑问她:“这就是你不愿和我成亲的理由?”
苏婕一脸不在意,“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比起咬死叶清漩,他现在更想咬死苏婕。
他鼻子发酸,低垂着脑袋道:“他做的这些,我也可以……你怎么就选了他,不要我?他叶清漩有什么好,看到你被人欺负,他也没有杀了那人给你报仇,我不相信你会喜欢这么软弱的人。”
他不肯走,病恹恹地倒在她脚边,“阿澜,你不是说你喜欢能保护你的人吗?我现在就是了,你为什么不愿看我一眼?”
苏婕忽然想起来了。
当年退婚时,她说的那句话。
她对他说:“我喜欢强大能保护我的人,不是一个连自己亲事都不能做主的人,楚风逸,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你得不到的、失去的,都是因为你不够强,怨不得谁。”
她说完那句话,楚风逸看她的眼神就变了。
那种薄凉,她也是第一次看见。
看着脚下病恹恹的小白狼,苏婕也有点内疚,她当时确实是被他爹给气疯了,年少轻狂,眼里又容不得沙子,说话难免会过激很多。
那场亲事取消,楚风逸是最不愿看到的人,狼族都在嘲笑他,以为他真攀上了狐族少主的高枝,结果最后什么也不是。
苏婕蹲下,摸了摸他的毛,“我说了这是我的任务,你能乖乖的不要捣乱吗?”
楚风逸的委屈一下子就忍不住了,他在她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真的只是任务吗?”
苏婕点头。
他忍不住蹭她手心,贪恋她此刻的温柔,“好,我不捣乱,我回去了。”
“去吧。”苏婕将他哄走,起身离开。
楚风逸走的时候忍不住回了头,看到她衣裙被风吹起,漂亮的脚踝上挂着精致的细链。
他离开结界才想起来,那链子好像是凡间界的锁心链,只有爱到极致的道侣才会互相戴上的一种链子,以此来增加爱人间的羁绊。
楚风逸的心情忽然坠入地狱,眼神变得凶狠可怖。
第37章
把楚风逸送走, 苏婕好好过了两天安心日子,没事就和云瑶传传话。
在传世镜那头的云瑶难得正经,连殿里的男侍都遣退得干干净净, “……楚风逸回来后第一时间就见了你母亲,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据可靠消息推断, 他似乎是要将狼族秘宝献给狐族,以此来促成与你的亲事, 你母亲好像真的有所松动。”
苏婕皱眉,“他不是答应了不捣乱吗?”
“楚风逸那种疯子说的话你也信?你还是想想办法吧, 我真不想看你嫁给他, 听说他在狼族手段狠辣, 连他爹都不放过……”
狼族秘宝乃是等同命脉一样的传承, 其重要程度犹如青峦山背后的灵脉, 楚风逸真是疯了才会做出这种事。
苏婕切断对话, 正要和她母亲传话,但一想到她冷淡不在意的态度, 又不想看到她。
手中的传世镜微微亮了起来, 是洛子酌。
他手中拿着笔,底下是四枚印记的绘图,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批注,枕在他衣袖底下。
通过镜子看他的神色并不好,眼底有清淤,似乎熬了很久都没睡。
两边接通,洛子酌连抬眼看她的精力都没有, 他将绘制的图纸铺平,给她看, “这四枚印记的位置,可是对的?”
苏婕仔细看,地形图是她传回去的没错,但印记的位置她并没有告诉过他,“你如何知道?”
洛子酌掌着油灯,在明暗交错下气色看着很不好,他伸出纤细的手指,将批注一一指给她看:“印记所绘为四方神兽,素有镇压之意,神兽所处东西南北皆为对应,以东龙为首,前后关联,不难推测出彼此的位置。”
苏婕当时拿到三枚才推算出第四枚,她没想到洛子酌仅拿到地形图就能推算出来。
“我翻看了璇光宗所有书籍,在一本古籍之上找到了这个。”
他展开另一张纸页,是一个四方阵,四方关联,形成密网,可落绞杀之位。
“无妄山的残阵一旦修复,可绞杀万物,是这世间最霸道的杀阵,在此之前它需要长达数百年的时间怨念吸取,积攒能量。”
所以这也是无妄山怨念横生的原因,杀阵需要邪气来滋养。
“这在璇光宗乃是禁术,此本古籍是我从一位长者手中所得。据他所说,璇光宗三百多年前曾有过一次清缴,所有邪术、凶术、恶术、禁术,全部销毁,这是他当年离开时带走的孤本,也是这世上唯一一本。”
电光火石间,苏婕忽然明白叶清漩为何看那么多的书籍,他一定是察觉了什么,想从书中找到答案。
只可惜他永远找不到,这个阵法乃是禁术,璇光宗早已全面清缴。
“找到四枚,那剩下一枚能推算出来吗?”
洛子酌摊开书籍,低低地咳嗽了起来,他的旧疾似乎犯了,裹在厚厚的白毛披风底下仍旧觉得冷,“我只研究透第一层,第二层我看不懂,阵法的启动似乎需要一枚钥匙,可又不是寻常钥匙。”
苏婕凑近了看阵法,奇怪的符号看得她皱眉,尽管洛子酌都做了批注,看起来还是非常费劲。
这么大的工程,全是洛子酌一人完成,难怪几年未犯的老毛病也发作了。
她收回心思,不知该不该说:“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我看你好像不舒服。”
洛子酌自尊心很强,他最讨厌别人可怜他、同情他,所以她都不敢对他显露出关心,害怕他又像之前那样对着她大吵大闹,将她撵出去。
洛子酌确实很久没有感受过她的关心,他神色有些恍惚,很快又掩藏下来,“不打紧,你的事比较重要。”
这话让苏婕长松一口气,卸下负担。
两人一直通着对话,研究到很晚,苏婕对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她趴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回应了什么,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记得了。
她揉揉眼睛,看到另一头的洛子酌还在挑灯研究,桌上摆满了他研究的阵法,无数的假设他全都一个个去排除。
苏婕迷迷糊糊问了他一句:“你对我的事为何这么上心?你以前不是最讨厌我了吗?”
洛子酌停下了手中的笔,烛火摇曳在他侧脸之上,不知道是不是苏婕的错觉,她总觉得他今日在油灯下单薄如纸翼。
他垂下神色,又恢复一贯的冷淡:“我只是不想你被逼着嫁给楚风逸,我不好跟我死去的哥哥交代。”
谈到洛淮音,苏婕的眼神落寞下来。
她至今都还记得他温柔的掌心,就连他死的那一刻,首先想到的也是捂住她的眼睛,怕她伤心,这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就不在了。
她趴在桌上,有些精神恹恹,“子酌,你最近来会想起你哥哥吗?”
“嗯。”
苏婕有些迷茫:“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他了,我是不是要把他忘记了?”
洛子酌手指微微一抖,险些将墨汁滴到纸上。
他似乎有些冷,长呼一口冷气,握紧僵硬的手指,似乎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阿澜,你该吃药了。”
他平时都是叫她少主,很少叫她的小名。苏婕觉得奇怪,抬了眼,“可是还没到两个月。”
“无妨,也差不多了。”
他将药递给苏婕,她乖乖吃下,又趴在桌子上看他,“你还没回答我,还会想起你哥哥吗?”
他用力撰紧手里的笔,似乎压抑着某种情绪,疾声道:“我每晚都会梦到他,每天都会想起他……想起他以前护着我们,想起他对我们的好,我的病是他在帮我治,你犯了错也是他在帮你领罚……阿澜,他对我们都很好,你不要把他忘了。”
“不要忘了哥哥。”
“他那么喜欢你。”
洛子酌的声音很急切,仿佛有什么要从他身边溜走,他拼命地想抓住它。
苏婕也能理解,毕竟当年洛子酌最喜欢的就是他哥哥,他害怕世人忘记洛淮音,害怕最后一丁点留念也烟消云散。
“你放心好了。”
“我怎么会忘了他,我最喜欢他了。”
洛子酌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却有一瞬间的怅然若失,好像事情该是这样,又好像不该是这样。
他已经逐渐分不清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累了,今天就到这。”
“那……”苏婕还没说完,传世镜就变得漆黑。
她有一点点疑惑,但很快就把这点疑惑抛到脑后,趴在床上睡觉。
第二天醒来,太阳都晒到屁股。
叶清漩居然没有吵她起来。
她起床打开房门,看到叶清漩一边打坐一边摸兔子,他手里捏着新鲜采摘的嫩叶子,难怪它一直蹦跶在他手边不肯走。
“仙君怎么不喊我起床了?害我睡到现在。”
兔子叼走他手里最后一片叶子,他收回手,又恢复端正姿态,“喊了你也会睡到现在。”
“仙君不要凭白污蔑人。”
她坐到躺椅上,漫不经心地摇晃着。
看他一副端正仪态,还不知道这无妄山有禁术一事,她似真似假地打探道:“仙君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就没发现点什么残阵之类的吗?我之前无意看到过一些印记,很是奇怪,仙君有空在这打坐,怎么不去研究研究。”
叶清漩本来心情还算好,她问完之后就有些沉,彻底不说话了。
她又进一步追问:“仙君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说来听听呗,我最喜欢听八卦了。”
她盯着叶清漩半天,他并不想回答,语气也变得很冷淡,“不知道。”
得,还在防着她。一边要和她做道侣,一边又不信任她,真是怪得很。
苏婕消停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阵眼下的魔物是你师父封印的吗?他走的时候,就没有跟你说什么吗?没准给你留了什么宝贝。”
她担心自己打听的意图太明显,见他不回答,赶紧恶人先告状:“仙君,我可是你未来的道侣,以后要跟你一起生活在无妄山,你总要将这些告诉我,不然我也住得不安心。”
叶清漩静默了许久,忽然冷冰冰地反问她:“你真的会跟我住在这里吗?”
“当然啊。”她撒谎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无比真诚。
叶清漩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他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好好的气氛也冷到极致。
苏婕觉得他真的不太对劲。
他是不是……心里生病了?
她起身叫住他,“仙君,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他的背影冷漠又疏离,好像和她之间隔着山海,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你没错,错的是我。”
他提步离去,无妄山的天气也跟着骤变。
雨水绵绵,乌云沉沉,淋得人心烦意乱。
苏婕坐在屋檐下躲雨,她没有穿鞋,将兔子捞在怀里抱着,细白的脚搭在扶手上,无意识地晃动着。
她一边吃果子,一边和云瑶闲聊。
云瑶在那边翻着什么东西,跟她说:“你让我查的锁心链,我查到了。这链子一般只有道侣才会互相佩戴,必须要心甘情愿戴上才会生效,而且一旦戴上之后就无法再解除,除非双方同意。”
苏婕勾着脚上的链子,觉得麻烦,“必须要他亲自取吗?”
“对,而且我还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这链子必须要成对才能生效,也就是说,叶清漩不光给你戴了,他自己也戴了。”
她在那头暗戳戳地兴奋,“真没想到青玄仙君居然喜欢玩这种花样,他平时看着可不像这种人……”
“别胡说,”苏婕假装温怒,切断传话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叶清漩清清冷冷的侧脸。
他不会真给自己戴上了吧?
这不是画地为牢吗?
第38章
自打和云瑶聊完, 苏婕就总是心不在焉地往叶清漩脚上看。
他素来爱干净,衣冠整洁,就连垂下的衣角都一丝不苟, 裹得严严实实,压根就看不到戴没戴东西。
苏婕看得太频繁被叶清漩察觉到,他似乎意识到什么, 特意将自己的左脚收回到衣袍底下。
就是这个动作让苏婕发现了猫腻,难不成他脚上真戴了链子?
只要她触碰到他的锁心链, 那链子便会认主,也就是说不管叶清漩在哪她都能感知到, 苏婕突然觉得这买卖也不亏。
兔子蹦蹦跳跳, 来到叶清漩脚边, 似乎在讨要吃食。苏婕借着将它抱起的缘故, 故意伸手去摸他的脚, 还没碰到就被他收回。
他神色淡淡的, “你在找什么?”
苏婕讪讪一笑,假装起身, 然后出其不意:“仙君, 你脚上有东西!”
她扑得太猛,叶清漩把脚一收回,她扑到他怀里,将他整个人压在躺椅之上。
躺椅轻轻摇晃着,苏婕重心不稳,只能用手撑在他身边。
被她压倒的叶清漩并未反抗,长发散乱在身下, 眼上的发带也松散下来。
苏婕见过很多美人,男的女的都有, 娇的艳的、冷的傲的,可叶清漩好像哪种都不属于。
他淡得像云烟,又浓得像稠墨。
露出的肩颈纤细单薄,像极了他清清冷冷的性子,如一朵高不可攀的清莲。
身下的椅子还在摇晃,叶清漩怕她摔下去,伸手扶住她的腰。
两人靠得很近,近到苏婕垂手就可以摸到他左脚上的链子。
她下意识看向他的脚,身下的叶清漩忽然开口:“你若摸了它,就是要做我道侣,想清楚。”
苏婕几乎是瞬间就将手收回,赶紧从他身上爬起来,生怕碰到那链子分毫。
她下意识的反应刺疼了叶清漩的心,他坐在躺椅上,沉默不言,院子里只余下风吹落叶的声音。
当年她也是如此,嘴上说着好听的甜言蜜语,可一听到他想结为道侣,立马就会绞尽脑汁地转移话题。
他那时不善言语,拒绝了就是拒绝了,不会说那些漂亮的话去挽留。他一直以为能说出口的,就一定是真的,以至于她一去不返才知道这世上原来最动听的是谎言。
想到最后叶清漩有些魔怔,他脸色苍白地起身,冷淡道:“我脚上并未戴链子,你以后大可不必如此惶恐。”
他说完起身离开,脚步越来越沉重,严严实实压在他心间,无妄崖边狂风肆意,和他的心情一样纷乱。
他踏入凌空,狂风卷起他的长发,一步过往,一步将来,往日走马观花一般在他心境中掠过。
他想过她很多的坏,也有她很多的好。
最终还是定格在她突然吻上来的那一幕,她的睫毛轻轻在他眼前呼扇,将他压倒在林中,一切都从那里开始乱了。
叶清漩忽然觉得眼上的伤口灼目一般疼痛,步履维艰,他用力捂住,也止不住疼意从心底里钻出来。
倘若、倘若这场爱恋,真的需要让他低声下气去换,那么不要也罢。
他不是那种纠缠之人。
亦不愿为谁折腰。
谁也不行。
伤口越来越疼,无数黑气趁机钻入其中,不管他再怎么否则,也不得不承认。
他心里已经滋生出妄念,这些源源不断的黑气,远比他的内心更真诚。
身体好像跌入湖水之中,涟漪四起,他在幻境中看到无数翩飞的银蓝花,像爱人一样缠绕在他指尖。
他轻轻触碰着,生怕将它们惊走,身体沉入这场梦境中无限跌入,黑气化作一道道枷锁,将他紧紧缠绕在其中。
他好累,怎么也挣脱不了。沉浸了许久,耳边终于传来浅浅的声音:“仙君。”
已经化作枷锁的黑气层层脱落,他堪不透的妄念,却在她的声音中轻易散去。
他僵着身子不敢回身,听她有些迟疑道:“我并非不喜欢仙君,只是觉得这样太草率了……”
他们的时间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她看到的只有短短几月,而叶清漩等的却是一百年,所以苏婕并不明白他心里的那份焦灼。
她费尽心思地辩解:“哪有见面几月就要结为道侣的?仙君总要给我些反应时间。”
风吹起叶清漩耳边的发带,或许失望到极致就再没什么能伤他,他哑声问:“你需要多久?”
苏婕盘算着时间,阵法解密应当用不了多久,“怎么也要考虑个十来天。”
她总是在让他等着无望的结果,看似给了希望,又好像没有。
他有些疲惫,“我想静一静。”
……
“我觉得叶清漩越来越不正常了。”正在和云瑶通话的苏婕,偷偷看了一眼院子。
叶清漩正倚在树下喝酒,衣不衣,冠不冠,平时连衣角都不会乱一分的人,随意靠在树下。
苏婕觉得古怪,“你说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我总觉得他认出了我,但又没证据。”
云瑶刚从一场酒席上下来,醉得稀里糊涂,鞋子外衣丢了一地,随口敷衍她:“我早就说他不对劲了,你怎么、现在才发现。”
她说得苏婕不安,“他真认出我了?”
“认出了又如何?他一没戳穿你,二也没害你,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他肯定认出我了?”
“我可没这么说,你要实在觉得不安全,你就找个借口溜回来好了。”
苏婕懒得听她醉话,把衣裙往上一拉,露出脚上的链子,“有这东西我跑得掉吗?”
只怕逃到青峦山,整个青峦山都要被叶清漩给掀翻,将她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
云瑶“哈哈哈”大笑了起来,她撑着桌子,醉意朦胧的脸上全是看好戏的表情,“要我说,既然他这么喜欢你,也舍不得伤你,你收了他也没什么。他可是即将步入九天之人,血统最是纯正,修为也足够高深,你与他一起你母亲肯定会很高兴,就不会强行再把你嫁给楚风逸。”
“不行,”苏婕想都没想就拒绝,“我只想找个听话懂事的,叶清漩实在是太轴了,我会被他气死的。”
“人家青玄仙君本来是合你心意的,是你自己搞砸了,还有脸嫌弃人家?”
苏婕支支吾吾,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她听到外面有动静,心虚地关上传世镜。
原是酒坛喝空了,叶清漩起身去拿另一坛,烈酒会麻痹他的天人五感,他伸手摸了两次才摸到酒坛,废了很大的劲才抱起来。
苏婕还是第一次看他这幅模样,她一直觉得叶清漩有天人五感,就算失明也不会影响他什么,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她起身将他手上的酒坛子按住,他碰到她的手停顿了一下,垂下的发丝半掩他脸上的醉意。
“仙君,你不能再喝了。”
喝醉的叶清漩看起来和平时一样冷静,“我为何不能喝?”
“因为仙君已经喝醉了,这坛酒我来替你吧。”她将酒坛子从他手下拿出来,仰头大口喝光坛子里的酒。
叶清漩看不清楚,只看到她随性自若的身形和曾经重叠在一起,好像风一样握不住。
她喝光里面的酒,放下空坛,“喝完了,仙君回去休息吧。”
无妄山的月色很凄清,没有星辰,只有一轮孤月。
叶清漩本已习惯这样的孤寂,是她非要闯进来,将他的生活打成一团乱麻,又不在意地抽身离去开。
他握紧手里的酒壶,险些将它捏碎。藏在发带下的神色不为人所知,便不知他内心是怎么样的煎熬。
“仙君?”苏婕以为他醉了,想伸手扶他。
他好像在走神,碰了他两下都没反应,等她碰第三下的时候,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一开始很轻,到后面越来越用力,声音似呢喃:“你喜欢我的对不对?你是喜欢我的……”
他在喃喃自语,又或者说在自欺欺人。
苏婕的手被他拽进怀里,似乎是疼狠了,他俯身捂住眼上的伤口,抓住她的手拽得好紧。
他还在喃喃自语,苏婕俯身去听,只听到半句:“……你会陪我一辈子,你说过不会骗我……”
他应该是想起阿澜了。
苏婕有些哭笑不得,她遇到过很多人,像他这样执着的真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她俯在他耳边轻声道:“她不值得你喜欢,把她忘了吧。”
叶清漩忽然安静了下来,耳边还残留着她那句“不值得”,原来连她自己都知道不值得。
她这些日子都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一个疯子?一个傻子?
苏婕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想通了,又继续:“你不是有一粒绝情丹吗?把她忘了,你就能重新开始了。”
过往恩怨一笔勾销。
过往的情谊,她也要他忘记。
叶清漩的手缓缓松开,心头仿佛被人一点点刺入利刺,疼得他窒息。
原来他一直珍藏在心里、不肯忘记的过往,在她眼里如此轻贱,是她迫不及待要抹除的过去。
他自嘲地笑了起来,疼痛混着烈酒吞下,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抗不过去,最后还是用力咽进心里,“我凭什么要忘了?是她欠了我,不是我欠了她。”
酒杯在他之间裂开一道微妙的口子,苏婕觉得他想捏碎的不是杯子,而是自己。
她有些后怕地退了半步,“可是她又不难过,难过的只有你啊。”
本来就千疮百孔的心又被她狠狠扎了一刀,杯子在他指尖四分五裂,叶清漩最后的理智终究是断开了,他伸手拽住她的衣领,将这个罪魁祸首拽到自己眼跟前,问她:“你在看我的笑话吗?”
苏婕赶紧撇清关系:“不不不,我只是觉得仙君这样太苦了,想劝劝你。”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将她拽得更近。
手指上的鲜血沾染到她衣服上,苏婕觉得这位冷清的仙君要被气得入魔了。
他嘲讽道:“劝我?你有什么资格劝我,这世上最没有资格劝我的人就是你。”
他松开她的衣领,随后仰头喝下一大口烈酒,忽然起身将她整个压倒在地上,压落一地靡乱,俯身将口中的烈酒送入她口中。
苏婕毫无准备,被酒呛到心口。
他压住她的手腕,长发从他身上散落,他咬着牙根,用半人半鬼的声音一字一句道:“这世上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就是你,阿澜,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我有没有说过,你再骗我就会杀了你。”
苏婕脑中“嗡”的一声,“你、你叫我什么?”
瞬间灵光闪过,曳光剑握在他手中,直直刺入苏婕耳边半分的位置。
锋利的剑气划断她两根头发,随风飘走。
苏婕被他的领域压制到动弹不得,悬在她脖子旁的曳光剑散发着幽幽冷光。
附在上方的叶清漩,满脸杀气,手里还牢牢拽着剑柄,用力到指节都在发白。
他有过无数次报复她的想法,可最终却连下手的勇气都没有。
他恨苏婕,更狠下不了手的自己。
“我说过此生不复相见,你却非要来见我,我说过你骗我我就会杀了你,你却非要来骗我。”
“看我变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好看吗?”
“你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笑我这般可笑。”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呢喃,手中的曳光剑移下一寸,冰冷的刀刃抵在她纤细的脖子上,“为什么还要回来?我没了这双眼睛,还有什么是你可图的?”
平日里冷清自持的叶清漩终究是疯了,魔气肆无忌惮地往他身上乱窜。
他用锋利的剑刃将她困在咫尺之间,存着最后一分理智,介于半人半鬼之间,执着地寻求一个答案。
苏婕从压制中抽回一丝力气,她很怕死,也想过他发现了自己的身份要怎么办。
她第一反应就是握住他拿剑的手,只在刹那之间,脑子里就已经浮现出最有利于自己的话术:“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
叶清漩果然因为她的话动容,压制泄出一丝缝隙,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苏婕为了保命,已经管不了三七二十一,照着云瑶教自己的法子,直接闭眼吻了上去。
他浑身僵住,苏婕的手勾住他脖子,嘴上认真热烈地亲吻着他,心里却想着等会儿要说什么来稳住他。
她浅浅吻上,刚带来一丝热气又抽离。
苏婕退开些距离,微微喘息着,眼神朦胧又真诚地看着他:“叶清漩,你那天离开后我就后悔了,所以我又来找你。但我怕你不接受我,所以才想换个身份试探你,结果你没有认出我来,让我伤心了好一阵子。”
“后来你说要和我做道侣,我不敢答应,因为我对你有所隐瞒。”
“我一直想找机会把真想告诉你,但我怕你有没有原谅我,所以才不敢……”
千面术逐渐消失,露出她本来的面目。
她的真容远比其他时候艳丽,哪怕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衣衫,也掩不住她的颜色。
在叶清漩眼中她的模样并无变化,好像不管她什么样,在他心里始终是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
苏婕的话术来势汹汹,让叶清漩有一瞬间的茫然,她不给他喘息的时间,又抬头吻了上来。
手中的曳光剑忽然就松了一分,胸膛里死寂的那颗心也拼命跳动了起来,
他秉着最后一丝理智将她推开,“我说过你再骗我,我就会……”
“就会杀了我。”她不光手臂缠了上来,身子也缠了上来,状似害怕地将他紧紧抱住,“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喜欢你,我只是那个时候没有意识到,你走后我越想越后悔,所以就不顾危险来找你了,你愿意原谅我吗?”
她用了阿澜的声音,用了阿澜的语气,说了阿澜从不曾说过的喜欢。
叶清漩最后一丝理智也彻底崩溃,他伸手将她紧紧揉进怀里,手指穿入她的发丝,用一种几近偏执的病态声音告诉她:“第一次我放过你了,是你非要来第二次……”
他忽然起身将她抱起来,抵在树上深吻。
脚下踢翻了酒坛,酒“哗哗”流出。
院子里充斥着浓烈的酒香,灼得人神志不清。
苏婕喝下的那坛酒开始上头,她也醉得有些迷离,双脚悬空,害怕会掉下去,下意识勾着他的腰。
喝醉的叶清漩和平时完全是两个样子,他骨子里的偏执露了出来,将她牢牢抵在树上,恨不得把她全部揉进身体里。
夜里太过迷乱,让苏婕有些不清醒。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段情景,是她和叶清漩躺在桃林里看花。
不知聊到了什么,聊到她心坎里,她忽然就压制不住心里对他的喜爱,将他清冷的身子压倒在桃林间,俯身吻上去。
那个吻很深很长,她承认那个时候确确实实对叶清漩动过一刻的心,才会那般冲动。
苏婕晕乎乎地想着,自己那时多少都是有些喜欢他的,不然不会忘了那么多事,单单还记得他。
只是,她清楚自己和叶清漩不可能。
他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而自己对他的喜爱终究是浅薄了一点,她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对他许诺将来。
想到这里,苏婕忽然清醒。
她睁开眼睛,自己还叶清漩揉在怀里。
他吻得越来越慢,好像真的信了她的鬼话,眉目间流露出几分曾经的温柔。
他抵在她额间,忽然有些患得患失:“你今天说的我都记住了,如果你再骗我……”
苏婕生怕他节外生枝,赶紧将他抱住,“再骗你,我就不得好死。”
她从来不信神魔,更不信因果。再者,就算老天真的应验,她说过那么多谎话也不差这一次。
叶清漩好像真的信了,没再继续追问。
第39章
叶清漩喝醉了, 还是不肯放开她的手。
他靠在她肩上,似乎有些眷念,两人好像又回到曾经的亲密无间。
可是苏婕明显感觉到已经回不去了, 她稍微动弹一下,叶清漩立即就会惊醒,他害怕她在自己睡着的时候离去, 借着酒意取下眼上的发带,将她和自己的手紧紧捆在一起, 直到再也无法挣脱才肯罢休。
被骗过一次的人,他很难再去信任对方, 叶清漩对自己已经无法全心全意地信任。
苏婕垂眸看着他眼上的伤, 忽然有些感慨。
他和其他人真的很不一样。
楚风逸被她伤后只会处处与她作对, 非要报复回去才肯罢休。
叶清漩却是宁愿伤害自己, 也不肯伤她半分。
苏婕伸手附上他的眼睛, 已经想不起来他自毁之前的模样, 她只记得那双眼睛很好看,甚至比她记忆中的洛淮音还要好看。
她得承认, 叶清漩确实生得好看。
尤其是那日桃花树下, 花落满枝头的那个瞬间,她确实被他深深地蛊惑到了。
苏婕忽然有些悸动,俯身轻轻在他眼上的伤痕处落下一吻,在那短短的一瞬她回想起了很多事情,几乎都是甜蜜的每一天。
她不知道和他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世上或许真的有宿命一说,如果没有三百年前那场大战,她就不会失去洛淮音, 她会给出那封情书,与他互道喜欢。
如果没有一百年前那场大战, 她就不会离开无妄山,会和叶清漩一直生活下去。
好像冥冥之中,一切都乱了。
苏婕敛住心里些许的遗憾,收回亲吻,叶清漩似乎有所感触,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愣了一下,“你醒了?”
叶清漩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她方才亲他的时候他一直都有意识,哪怕还醉着,也舍不得她片刻的温柔。
他借着酒意,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像对待爱人一样轻抚着,又好像有所迟疑。
苏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一贯都不喜欢猜测他的心思,又或者是并没有他那般在意对方。
像叶清漩这样高傲的人,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他需要全心全意喜欢他的人,那是苏婕给不了他的安全感。
喜欢上她这样的人,注定会伤。
苏婕在他想吻上来的时候,找借口躲开了,“好困,我要睡觉了。”
她打着哈欠起身,回头看到叶清漩还坐在原地,融入夜色的凉意,有种冷清的颓废感。
苏婕没想过将他害成这样,她实在不知道他清冷的性子底下,竟是这样偏执的灵魂。
她忍不住多了句嘴:“你不睡吗?”
他伸手握紧酒坛,“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
“怕醒来一切全是梦。”
苏婕的心窝被狠狠击中了,她发现叶清漩真的就有这种本事,会让她清醒的脑子有那么一瞬间的不清醒。
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快步离开,回到房中用力关上房门。
苏婕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地落下结界,给云瑶传话。
她在那头醉酒睡得正熟,衣衫不整地爬起来拿起传世镜,床上东倒西歪醉了好几个男侍,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苏婕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你这也太荒唐,长老知道又要弹劾你误事。”
云瑶毫不在意,她这人率性而为,谁劝她都不好使,“我事情都处理完了,喝喝酒怎么了?”
她起身披上衣服,对身边的男侍们看都不看一眼,平日里再怎么宠,还是未曾入过她的眼。
以前的云瑶并不是这样,她以前心思很单纯,也很憧憬爱情。
有时候看到哪个郎君貌美,都不敢上前搭话,只敢偷偷和苏婕说自己的喜欢。
后来去凡间界历练后回来,浑身伤痕累累,五尾去了两尾,整个人冰冷得像一块寒冰。
苏婕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重伤到半死,夜里梦魇,瘦弱的指甲用力嵌进苏婕的肉里,像死人一样苍白无色,厉声嘶喊着:“你怎么不去死!去死啊!你和那个贱人一起去死啊!”
苏婕特意去凡间界调查过此事,知晓云瑶在凡间界和一个普通人成了亲,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相公接了小妾回家,便将她休弃。
她离开那天府门紧闭,将她生生斩断两根尾巴,如果不是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逃走,她会死在那里。
再后来,那家人满门被灭,其中男主人和他的妾室死得最惨,被人活生生吃了心、扒了皮、拆了骨,碾成了灰烬。
云瑶回来后虽什么也没说,但是她吃人心在狐族属于犯大戒,险些死在刑罚之下,是苏婕磕破了头求得长老一个个松口,将残破不堪的她背回广灵殿,救回她一条性命。
苏婕至今都忘不了,云瑶趴在她背上,鲜血顺着她的脚印一步一落,她几乎都要死了,还在“吃吃”地笑着,笑得人骨头都疼。
“阿澜,你知道断尾有多痛吗?比青峦山的刑罚痛数十倍,我好几次都以为自己死了,又被他们用钢针活活钉醒……”
“说出来你肯定不信,那个说爱我如命的人,会亲手斩下我的尾巴给别人做狐裘……”
“我以为他爱我全部,结果他只爱我这张脸。”
“阿澜,你不要像我一样,这世间男子皆不值得……”
“他们不值得我们付出真心……”
她的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苏婕心上,落下一个又一个消除不了的疤痕。
从那以后,云瑶就大变了模样,纸醉金迷,荒唐度日,乐此不疲。
苏婕懂她荒唐为何,所以从未约束过她。
但青峦山也有青峦山的规矩,她凭借三尾做上门主之位已是不易,苏婕不希望她再陷入被动中。
云瑶披上衣服,打开窗户,总算冷静了一些。
她坐在窗台上目光冷漠,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厌恶:“今天真是晦气,碰到一个和那个人八九分相像的人,偏偏还是璇光宗弟子,不然我真要扒开他的心,给吃下去。”
凡间界和妖界有契约,不可相互伤害,否则会受重则。尤其是有门派的弟子,更是碰不得。
苏婕劝她:“那人死了两百年,不会是他。”
“我知道不是他,但看到那张脸就觉得恶心,”云瑶脸上浮现出一抹恨意,两百多年都没能让她忘记那时的痛,“他和那个人几乎一模一样,神态表情都好像,知道不是他,还是会带入当时的感受……”
苏婕不知道该怎么劝她,看她那边酒坛子满地滚,又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行了,别想了,你早点睡吧。”
苏婕本来想问问她叶清漩知道自己的身份后该怎么办,没想到云瑶今天精神这么不好,还是让她好好休息吧。
她关上传世镜,叶清漩已经不在院子里,也不在房中,不知道在哪自闭。
“困死了。”
她躺下休息,借着酒意很快睡到天亮。
第二天明媚的阳光落在她脸上,有一道阴影晃过,她迷糊睁开眼睛看到叶清漩就站在窗边看她,吓得她瞌睡一下子就醒了。
她抱着枕头坐起来,愣怔地看着他:“仙君有事?”
他收回视线,一扫昨日的颓丧,又恢复仙风道骨的模样,“昨日,你说了什么可还记得?”
苏婕愣愣点头,“记得,怎么了?”
“记得就好,”他转过身,停顿了一下,又问她:“要不要住回原来的院子?我都收拾干净了。”
苏婕觉得跟做梦一样,她来到原来的院子,一切如旧,手边放着她喜欢的果子,桌上有小人书,炉上还煨着热酒。
叶清漩好像变回了曾经的模样,对她的态度温和许多,甚至还透着他特有的小意温柔。
他亲手帮她拉开椅子,为她斟酒。他太了解她的喜好,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模样。
苏婕端起热酒,眯起眼睛抿了一口,是她以前最喜欢的百花酒,她惊讶道:“你出去买酒了?”
叶清漩笑了,隔着发带都能感觉到他的温柔。
“是以前买的,”他起身掀开小房间的帘子,里面堆满了未曾开封的酒坛子,“你走之后,我每天都想着你会回来,所以看到有人卖百花酒就忍不住买下来,时间一长就越堆越多。”
苏婕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囤这些酒,那种苦涩的爱恋她应该这辈子都感受不到,只能讪讪道:“辛苦你了。”
叶清漩似乎是察觉到什么,脸上的笑意逐渐冷了下去,隔着发带看了她许久,又拾起心情,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只要她肯留下来,其他都可以不在意。
他敛下眉目,看着周围照着她喜好准备的一切,酝酿已久的想法也跟着说出来:“阿澜,今天我们结为道侣吧。”
正在喝酒的苏婕“噗”的一声尽数喷出去,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以前的叶清漩从来不会这样直白的说出来,他总是善解人意,给足她时间。
所以苏婕理所当然地享受他的好,以为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好糊弄,没想到他现在主动得可怕。
她慌张地擦身上的酒水,拖延着想办法。
对面的叶清漩状似温柔地伸手,帮她擦酒渍,苏婕却在他的温柔下感受到令人胆颤的不寒而栗。
叶清漩早就不是以前的叶清漩了。
他可以对她好、对她温柔、给她想要的,但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放任她自由。
他擦完酒渍,手指停在她唇边,声音冷淡地问她:“你不是说喜欢我,要陪着我吗?既然已经决定留在无妄山,那你迟早要和我结为道侣,今天或明天,没有任何区别。”
其他苏婕还能嘴上骗骗,结为道侣却是无论如何也骗不过的。
彼时两人的关系会昭告六界,除非一方死亡或两人和离,否则会绑在一起一辈子。
这就是叶清漩想要的。
哪怕是死,这次也要把她绑在身边。
第40章
苏婕紧张地咽了下喉咙, 平常很灵活的脑瓜子一时间僵住了。
她绞尽脑汁:“这种事也并非我一人说了算,我毕竟是狐族少主,身后还牵扯着整个狐族。你得征得我母亲同意, 还要三书六礼,攀十二峰登门拜访,携聘礼亲自提亲, 还要得到青峦山十二位长老同意,通过神灵祭祀, 我们才能结成道侣。”
苏婕一口气说完,觉得自己这个回答简直太妙了, 这样叶清漩应该就会知难而退。
没想到叶清漩听完还真思考了一下, “今日确有些仓促, 容我准备下吧。”
苏婕刚松下来的气, 又提到嗓子眼。
“璇光宗倒是没这么多规矩, ”他停顿, 又缓声道:“只是我暂时无法离开无妄山,你需得陪我, 每月能抽出一半的时间也行, 其他我别无要求。”
他的语气很认真,还真在一点点安排,苏婕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觉得叶清漩是真的会提着聘礼上青峦山提亲。
她连忙喝两口热酒压压惊,“不着急的。”
叶清漩看她杯里的酒空了,俯身将她手中的杯子满上,酒水晃起涟漪, 一切都恰到好处。
他不知道这场梦什么时候会醒来,所以每个瞬间都记得很仔细。
他放下酒壶, “我很急。”
平日里泠泠清清的仙君端坐在她面前,一副不被俗尘所扰的模样,很难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
苏婕又被酒呛到了,呛得特别狠。
叶清漩淡声问她:“有这么烈吗?还是时间一长,有些人的口味就变了。”
她听出他话里有别的意思,放下酒杯,有些无奈:“这酒放久了,就跟仙君的脾气一样,越来越烈了。”
叶清漩收敛些许脾气,侧坐着身子面向窗外,能感觉到他心情还算不错,不然外面不会这般风和日丽。
既然心情不错,那就说明很好说话,苏婕微抿一口酒,“上次离开后,无妄山好像变了很多,仙君也变了很多,和以前不一样了……”她说完,忽然想到叶清漩的眼睛,心虚地看了一眼。
叶清漩果然有些在意,他侧着头,长发遮挡住苏婕的视线,他在下意识避开她。
“仙君就没有想过,把眼睛治好吗?”
窗外吹来冷风,气氛忽然就冷了下来,外头的天色也变得沉压压的。
叶清漩侧着身子,声音冰冷:“你以为我还会让你看见那双眼睛吗?”
他现在一想起苏婕抚摸他眼睛时的温柔,起身亲吻他眼睛的画面,就好像一条冰冷黏湿的蛇在顺着他的背脊往上爬……
以往让他动心不已的瞬间都化作了利刺扎在心里,伤得他片甲不留。
身侧的曳光剑也感受到他的情绪,轻轻颤动。
苏婕被吓到了,她连忙坐直身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不是为了那双眼睛来的,你不愿意治就不治吧,我不在意。”
她说完就拉着他的手,笑眯眯地看着他:“仙君生得这么好看,不要总生气。”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做一些亲昵的举动,让他误以为她对自己也是有心的。
其实并不是。
这只是她的手段罢了。
叶清漩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起身背过去,声音坠入谷底:“不想笑就不要笑,笑得难看。”
苏婕被他说得一脸脑瓜子的问号,大家都说她笑起来很漂亮的好吗?
她喝光酒壶里的酒,还把剩下的装进自己葫芦里,虽然叶清漩脾气不咋样,但这酒真不错。
她提着酒壶,像以前一样随意,爬到树上看风景。酒瘾犯了酒喝两口,困了就靠着睡会儿。
脚下的兔子觉得很奇怪,一整天都在下面蹦跶,仰头盯着她看,还曾试图跳上去找她,但实在是吃得太胖了跳不起来,蹦了两下只能放弃。
苏婕觉得有意思,就用树枝绑了萝卜叶逗它玩,怀里的传世镜忽然亮了。
她漫不经心地拿起,“什么事?”
那头传来洛子酌低沉的声音:“找到了,最后一块碎片为四兽之首,也就是神祇之处。这无妄山唯一拥有神格之人,便是叶清漩的师父九道子,可是他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我猜测他死前将碎片交给了叶清漩。”
苏婕一时间没有回应。
洛子酌翻动书籍,说出他的猜测:“三百年前叶清漩重伤未死,是九道子用神心救了他,最后的碎片应当就在叶清漩心窝之处,想要拿到,要么杀了叶清漩,要么让他心甘情愿地交出。”
苏婕笑得有些僵,“你开什么玩笑呢,杀叶清漩,不要命了吗?”
“我知道,杀了叶清漩也难逃璇光宗震怒,所以我们只有第二个法子可行。”
洛子酌熬了很久的夜,连翻动书页都累得咳嗽,“我前天又去占卜,果然证实了我的猜想,我看到狐族灾难的预示和岐杌有关,就和三百年前一样,所以这次的预示其实就是修复四方阵,封印岐杌。”
那他们和叶清漩的目的就是一样的了,苏婕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我这就去告诉他。”
“等等,”洛子酌叫住她,冷冷抬头,“我觉得你应该先回来,你身份暴露了,我怕叶清漩对你不利。”
“不会,他不会伤我。”苏婕很肯定,“其实他早就知道我身份了,但他还是想与我结为道侣。”
倒水的洛子酌忽然打翻了杯子,垂下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那你怎么想的?补偿他?”
“我对这事很抵触,你应当知道。”
洛子酌知道,苏婕心里有结。
当她的母亲告诉她,狐族的道侣注定要为大业牺牲,就像她的父亲那样,苏婕心里就种下了结。
越喜欢,就越会胆怯。
所以她不肯接受叶清漩,是因为她心里有对方是吗?
手里的书页被捏皱了,有些苏婕还未察觉到的东西,洛子酌已经意识到了。
她可以为了大业和讨厌的楚风逸联姻,却不愿为了任务和叶清漩结为道侣,孰轻孰重已经在她心里有了分晓。
“你想回来,我可以帮你。”
洛子酌忽然说出这句话。
“怎么帮?”
他将桌上的书仔细收起来,光线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他真的很不像洛淮音,明明长着相似的五官,却没有半分一样的地方。
“叶清漩不是也在找这本书吗?你和我们目的一样,你只需将它放进他的书格中,他看到就会明白。”
“那事情岂不是很简单了?”苏婕想到这里笑了,又喝了一口酒,随意枕在枝头。
看来她很快就能回去了。
她笑着喝酒。
……
程陵送书来的那天,苏婕故意留在房中将书籍混入。灵光闪过引起程陵的注意,但他为人单纯,并未怀疑她什么。
书籍就这样摆上叶清漩的书架,苏婕有意无意地挑着小人书,问他:“今天天气这么好,我想在院子里看书。”
叶清漩点头,便陪着她看书。
他眼睛还在的时候,看书很认真,有种特别的东西敛在他神色中,看起来特别好看。
只可惜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苏婕收敛着可惜,靠在躺椅上看书,有意无意地看着他。
叶清漩察觉到她的视线,放下手里的书,“看我做什么,你不是要看书吗?”
她赶紧收回目光,呋喃着:“还是仙君好看一点。”
本来神色冷淡的叶清漩淡淡笑了笑,翻过书页,换下一本。
他拿的正好就是苏婕放进去的那本,她偷偷观察他的视线,陈旧的书籍缓缓打开,在他面前展开一个个晦涩难懂的字。
那些都是上古符文,没有查阅很难看懂,可叶清漩好像并无阅读阻碍,一页页地看下去,神色一点一点变沉。
苏婕看他停留在一处,试探他:“仙君怎么不看了?”
他抬袖将书籍收入袖中,忽然起身离开。
苏婕追上去,他已经立在无妄崖边,此时天色骤变,狂风四起。
他手中凝起灵丝,只用了片刻时间就推算出四枚印记的落处,一一翻转找出,原本散落在四处的碎片通过不断旋转,最终拼凑在一起。
苏婕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的印记,汇聚成一个残阵,中间确实缺了一小块,只要补齐就能彻底将岐杌绞杀。
地底深处的岐杌似乎感觉到封印它的力量,在底下狂躁不安。
风簌簌吹过叶清漩耳边的发丝,他的半边脸都被金色的残阵所照亮,发带束缚住他的情绪,刻画出冰冷无情的五官。
洛子酌用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找出,叶清漩竟然一眼就看明白了。
苏婕捂住狂跳的胸口,忽然觉得与这样的人为敌太恐怖了,还好他们的目的一致的。
她顶着狂风走到叶清漩身边,大喊着:“仙君,这是什么阵法?为何脚下的魔物如此急躁?”
“这是我师父留下的杀阵。”
叶清漩说完微微皱了眉头。
他似乎已经意识到最后一块碎片就在自己心窝,手心都覆上了心窝,却在最后一刻收回了阵法,一切又回归风平浪静。
苏婕愣住,“仙君你怎么收手了?”
他立在无妄崖边,再次将那本书打开,“这本书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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