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世子收拾行装的两名侍女却步从房中退出,轻轻掩上了门。
她二人是桂丛院临时拨来的,将房中各处收拾整洁、摆放齐备之后,便要回桂丛院回话了。
这一时月色正好,二人慢慢行在靖国公府的甬道上,脚步轻快了许多。
“……方才那一枚金鸭小手炉滚落出来时,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你说我也是干活的熟手了,如何能犯这样的错儿。”
说话的是桂丛院里专为夫人侍候四时衣裳的侍女寿客,她捂着心口拍了拍,只觉心有余悸,“好在世子爷同夫人一般,都不是爱计较的人……”
另一名侍女唤作清客,她平日里为夫人管鞋帽,行事稳重一些,闻言轻声应道:“妹妹方才的确冒失了些。我瞧着那金鸭小手炉小巧精致,落下地的时候,世子爷即刻就捡起来握在了手里,显是心爱之物。”
她嘱咐寿客,几分关切,“夫人和世子爷不计较,咱们更应该谨慎,总要对得起这份好才是。”
寿客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又笑着同清客闲谈。
“清客姐姐,世子爷那只金鸭小手炉可真是漂亮,平日里见的手炉、袖炉,无非就是八角、圆笼、花篮儿那些样子,如何这只手炉竟有这般巧思?真像个鸭宝宝似的卧着,那炉盖就是鸭头,簇着一蓬雕出来的金羽,最最紧要的是,这小手炉可真小啊,我瞧着,同六七岁娃儿的小手差不多大。”
“……在门前接行李的时候,世子爷身边那位长随大哥,亲手将世子爷随身的行囊递过来,特特叮嘱了我要仔细,只说里头都是世子爷最紧要的。”寿客想着说话,“听夫人说,北境天寒地冻的,这金鸭小手炉,一定是世子爷日夜抓在手心里取暖的。”
清客点着头,忽然想到了方才的那惊鸿一瞥,附上了寿客的耳朵,悄声说,“那位小殿下生的可真好看呀,说话的声音也好听……”
寿客轻嘘,示意她噤声,目带警示,“那可是玉叶金珂,岂是你我能随意闲话的。”
清客吐了吐舌头笑,挽住了寿客的手,两人慢慢走着,往桂丛院里回话去了。
这一厢桂丛院里也正热闹,乘月正趴在桌案上吃莲蓉蛋黄月饼,白清梧坐在桌案另一边儿,眸光温柔地落在公主的面庞上。
公主吃相很好,一手捏着一小半儿月饼,另一只小手就在月饼下头接着,以防月饼屑落得到处都是,她咬了一小口,香甜的莲蓉混合着蛋黄的咸香溢在齿间,叫她眼睛都瞪圆了,一副吃到了惊喜的样子。
“呀,比宫里头的好吃多了!果然还是要嬢嬢亲手做出来的莲蓉才香。”
白清梧笑着看着她吃,只觉心田里暖暖的,“宫里的也好吃,去岁太娘娘赏下来的月饼,全叫几个孩子抢着吃光了。只是公主吃腻了。”
“渝州的月饼什么样儿啊?嬢嬢说给我听听。”乘月又咬了一口月饼,心满意足。
“左不过就是那些,就是馅儿的样式多些,”白清梧笑起来很好看,像朵清雅的山茶花儿,可眼睛里却有几分狡黠,“腊肉、肥肠、棒棒鸡、麻辣牛肉……”
乘月惊地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月饼里包腊肉肥肠?棒棒鸡麻辣牛肉?”
“这些都做不得馅儿……”白清梧笑得眼睛都弯了,慢悠悠地说,“红豆沙、莲蓉、冰糖椒盐的,都很好吃。”
倘或月饼里包麻辣牛肉的话,那倒是真的有意思!乘月来了兴致,瞪大了眼睛提议:“嬢嬢,要不要当真做麻辣牛肉馅儿的月饼?”
白清梧觉得这样的提议很好,拍着手应下来,“成,中秋节那一晚,包管公主吃到麻辣牛肉馅儿的月饼。”
乘月小口小口地把手里的月饼啃完,便有侍女上前侍候着为她净手、拭面,一切收拾停当,夜色便更深了。
温柔的一弯月挂在窗边儿,有几颗星缀在月轮的弯弯角,公主的视线投向窗外,几分怅惘,“不知道滇南吃不吃月饼?快要到中秋节了,月宫里也要摆团圆宴了吧。”
这些年,白清梧时常陪伴着公主说话谈天,哪里又不知道她所思所想了,闻言温柔地抚了抚乘月的手,温声道:“月宫里的团圆宴比人间的还要热闹呢,说不得她们也在吃莲蓉蛋黄的月饼呢。”
乘月心有所感,不免待不住了,白清梧便站起身送公主,一路挽着手往门口去,经过顾景星所居的院落时,院门半开,几丛森森的修竹随着风轻动,冷冷清清的样子。
“嬢嬢,白日里在乾清门遇见了顾景星,他竟要送一个蛮族的俘虏给我,把我吓的险些背过气儿去。”乘月瞧着他冷清的院落,不免想到了方才顾景星说没功夫想她的事儿,“我同他说,他去北境之后,我还是很想他的,可他竟然说没工夫想我。你说可气不可气。”
白清梧料到自家长子是个少言的,却不知竟然这般气人,闻言直恨的想把他院子里的修竹全拔光,这便咬着牙说道:“这世上竟有送俘虏当礼物的人,竟然还是我的孩子,可叫公主笑话了。”
想到顾景星竟还说没工夫想公主,白清梧更是无语望天,一时想不到该要怎么为顾景星找补。
乘月却侧身看了看白清梧的面色,一把搂住了她,“嬢嬢,苏元善回家住三天,我都很想她,更别说景星哥哥了。再者说了,我只管想我的,他想不想的我也不在意呀。”
公主浅浅的笑,偎在白清梧的身边像只温软的小猫儿,她也抱了抱公主,一路相携着,将公主送到了正门前。
乘月来时,太后娘娘指了亲卫军护驾,灯帽胡同里摆着一整列公主的仪仗,云遮候在门前的鸾车,见白清梧同公主出来了,躬身相迎。
“宫里打发人来问过几次了,再不回去,太娘娘该着急了。”
乘月这回出来,是太娘娘替她撑着腰呢,既然来人催,那一定是爹爹将要回来了,乘月想到这一出,立时慌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好好好,嬢嬢我要走了啊,中秋日再一起吃麻辣牛肉馅儿的月饼。”
她这厢慌慌张张想上车,却听灯帽胡同前有几声骏马嘶鸣之声,旋即一骑高头骏马冲将过来,所过之处惊动了亲卫军,愕然之下纷纷举枪追上,那马上人却不疾不徐,凌厉一眼望过来,眉宇间似有星芒耀动,他乘着月色而来,像是带来了人间一半清冷色。
“臣,护送公主回宫。”
“哥哥都会骑马了!”乘月早瞧清楚了马上人是顾景星,只喜的跳了起来,闻言又叫亲卫军不要追上来,“都别动,这是我的人。”
亲卫军停住了脚步,白清梧却喜上眉梢,乘月提着裙子奔上去,仰头向上跳了一跳,张开了双臂,“哥哥载我!”
这马儿委实高,乘月仰着站着也不过头顶刚过马腹,顾景星垂睫看下,眼睛里有细微的笑意。
“不擅骑术的话,会摔。”
这话成功将乘月吓退了,乖乖地由云遮扶着,登上了鸾车。
公主的鸾车轮高轿深,因入了秋,鸾车便四面围起来,只余了阔大的窗子,用以观景。
乘月从车窗里探出头,把手臂搁在窗沿看顾景星。
“跑起来呀!”
顾景星颔首,轻轻一声喝,那马儿便如星流霆击一般纵身而出,绕马车一圈后再旋转回来。
他骑马的样子实在太过惊艳,乘月看的艳羡不已,“你在北境打仗也这般骑马么?岂不是会晕来倒去的。”
鸾车轻轻转动车轮,顾景星骑马随着鸾车慢慢走,听见公主问,便轻声作答。
“先锋营常昼伏夜出,一夜疾行六百里也是常有,我上阵前骑马跟在阵列最后两年,方才能获得去先锋营的资格。”
他的嗓音清朗,在寂夜风声里尤显出几分少年清气,乘月依旧趴在窗沿儿上安静地听他说,风吹起了她的额发,发丝轻轻地拂动着,顾景星转头看过去,没来由的,心便一寸一寸地软下来。
“公主这些年都学什么了?”
提到这个,乘月就很无趣,在风里叹了口气。
“不就是读书识字,养花闲逛,好没意思的。”乘月看着高坐在骏马之上的顾景星,想到他方才纵马的那一瞬,忽得有些发晕,“看来我不适合上阵打仗,晕马是个大问题。”
“倘或公主想打仗,何必披甲上阵,领兵指挥便是。”顾景星的声音不疾不徐,在过耳的风声中,些许飘渺。
“花园阵坑里的士兵,五年来颜色如新,毫无龟裂剥落,可见公主领兵领的很好。”
听到顾景星这般说,乘月惊喜地探出头来,同顾景星大声说话。
“我把你的泥人士兵打扮的漂漂亮亮,还以为你要不高兴呢。”她美滋滋地,“由此可见,你在北境一定很想我。”
这是如何得出的结论?
顾景星眼望前路,不动如山岳,一只手却松开缰绳,伸手触上了公主的小脑袋,叫她把脑袋缩回去。
“公主就同悬弓、云汉一般,我自然牵挂。”
悬弓和云汉是顾景星的两个弟弟,这么说来,是把乘月当作妹妹了。
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反正不让人高兴,乘月气鼓鼓地不言声,从小窗里收回了脑袋,瞧不见踪影了,一直到骏马驶入金水桥,她都没再把脑袋探出来过。
护卫公主的亲卫军纵马跟在身后,宫门里出来迎接的内官宫娥跪了一地。
顾景星跳下马,站在鸾车一侧迎她,乘月落了地,踟蹰了几步,到底还是一扭身,打算进去。
身后却有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衣袖,乘月一顿,回身看过去,顾景星向她递出了手,手心一枚清澈冰冷的的寒玉玉刻。
小小的雪兔乘着月,手里捧着一朵微小的山茶花,每一笔每一刻,都清晰如画。
“雪山下得来的千年寒玉,闲来无事便刻了这一枚雪兔乘月。”他顿了顿,抬起眼睫,一贯清冷的眸色有了温度,“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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