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二人争执到底是卖了舒朗头上唯一值钱的发簪,还是当掉十三皇子腰间仅有的玉佩,好让两人饱餐一顿时,十一皇子从天而降,热情邀请二人去旁边太白楼畅饮。
太白楼,顾名思义,是个酒楼。虽然两人都不太感兴趣,但对视一眼后,确定了眼神,是想坑对方荷包的意思。
随着侍从进了三楼包厢,舒朗才发现里头不仅有十一皇子,还有他家那个老六。
这两人凑一块儿,还真是热闹,叫他给撞上,也是难得。
十三皇子普一照面,便拉着他哥去旁边倒苦水,说他最近在国子学过的都是些非人的日子,受了大罪云云。顺嘴还吩咐外头伺候的侍从:
“先给本殿下去五味楼要一桌上好的席面,他家的招牌菜都来一道,让本殿下补补身体!”
头一转才想起来问对方:“十一哥,您如何得知我今日出国子学的?”
十一皇子对他弟的不着调习以为常,慢悠悠饮了一口酒才道:
“我在此处邀友人小酌,临窗而望时瞧见你在下头跟猴子似的抓耳挠腮,便着人请你上来一聚。自你去国子学后,咱们兄弟很长时间没一块儿说话了,真有几分想念。”
听起来确实是个意外。
十一皇子虽只比十三皇子大了两岁,今年不过十四,但这位跟不着调的十三皇子一比,瞧着简直沉稳又可靠,只要贤妃娘娘立马为他定下婚事,明年入朝听政也无不可。
不说他身为五公主一母同胞的弟弟,贤妃娘娘爱子,合水侯外孙,身份上金光闪闪,惹人追逐。单是他表现出来的这份沉稳气度,已然叫人生出好感。
也不知十三皇子听懂了多少,只顾着给舒朗使眼色,得意劲儿瞬间溢出眼眶:还是本殿下厉害吧,说了我请就我请!
舒朗简直没眼看,单手遮住眼睛,去临窗位置稍坐,将空间留给这对兄弟。
荣舒年见状跟着过来坐在舒朗对面,小心斟了杯酒双手递过去,怯怯的叫了一声:“二哥。”
这可真是稀奇了,肆无忌惮的荣六爷可从没在舒朗跟前如此卑微过,换了个舒服姿势靠在椅子上,舒朗好奇道:
“荣伯爷最近日子不好过,迁怒你了?不对,若只迁怒你一个,还有张姨娘和舒暖在前头替你撑着,不至于叫你做到这个地步,所以荣伯爷连张姨娘和三妹一道儿迁怒了?”
荣六一惊,他没想到舒朗一开口就猜中了事实,不是说对方在国子学消息闭塞,成日被夫子们盯得死紧,日子很难熬,没空关心外头的事吗?到底是哪个多管闲事的将此事告知于他?这叫他一早想好的托辞还如何表演的出口?
舒朗见他面色忽白忽青,便知猜对了。
喊小二进来给桌上添杯麦茶,闻着鼻尖清幽茶香,压下去周身萦绕不散的酒味儿,这才接着道:
“我猜,即便没有今日偶遇,你也要来寻我的,说说看,你想从我身上要什么?”
荣六今日的表现和寻常反差太大了,就差明晃晃把“我要算计你”写脸上了,想让他不多想都不行。也不知荣伯爷究竟如何想的,把心肝儿宝贝养成这幅样子图个什么?
荣六接连被舒朗拆穿心思,过了开头那阵儿慌乱,反倒是破罐子破摔劲儿上来,索性把话摊开了讲:
“二哥,我猜测家里账上出了问题,上个月下人的月钱都是从母亲私库走的,父亲为此在外头忙了许久,近几日便是大哥书房的灯也彻夜不熄,我想那一定是非常严重的问题。
你就算不在乎父亲,难道连母亲和大哥也不管了吗?我求求你,你就把祖父留下的私库交给父亲吧,等家里度过这个难关,我们都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舒朗盯着荣六的眼睛没说话,荣六一开始还表现的很淡定,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便不自在的垂下眸子。
舒朗便猜测荣六没说谎。
荣伯爷可能真的麻烦缠身,但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似乎对方还惹上了更加严重的麻烦,这个麻烦甚至牵连到了荣夫人和大哥荣舒堂身上。
至于是不是经济危机就不好说了,瞧荣六那副对他私库垂涎欲滴,想骗回去博功劳的样子,这事儿应该和钱财脱不开关系。
见舒朗不说话,荣六觉得他在犹豫,于是用十分理所当然的语气劝他:
“二哥,其实祖父留给你的私库,这几年你为了追求五殿下已经挥霍的差不多了吧?留在你手里已经没甚大作用,你没了它,还有祖母的私产,先帝和陛下赏赐给大伯的私产,手里根本就不缺钱花。
可那对我们来说意义完全不一样啊,那能帮父亲度过眼下难关,让母亲继续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虽然你已经过继出去了,可咱们两家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荣伯府倒霉了,你和祖母也落不着好,这个道理你明白的对吧?”
舒朗觉得人有时候无知真是一种幸福,就像眼前的荣六,他定是不晓得祖父当年留下的私库是多大一笔财富,单是里头随意摆放的小匣子里,就装着江南最鼎盛的五大城中,最繁华的数十条街市的全部地契。单是一年的租金,就够小富之家吃几辈子,何况铺子里做的都是极为来钱的生意,时刻给舒朗提供源源不断的金钱供给。
当年随先帝征战各地时,祖父这种只要店铺地契的行为被定义为大老粗没见识,真正有远见的直接冲着豪绅富户家的藏书房,账房和库房而去。
即便这样,祖父留下的私库在荣舒朗肆无忌惮的挥霍了五年后,花出去的也不过九牛一毛。若不是五公主知晓荣舒朗的家底有多丰厚,凭什么原身那没脑子的玩意儿,值得五公主亲自挽留?
当然这种事他也不会告诉荣六就是了,只好笑道:
“若是大哥需要,我直接给大哥钱不好吗?若事情真有你说的那般严重,大哥帮荣伯爷度过危机,便是距离继承伯府之路更近一步,不管从哪方面来看,我都没办法傻到直接把钱交给荣伯爷吧?
六弟,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荣六被臊的面红耳赤,他能想什么?他就想着说服荣舒朗,叫荣舒朗交出私库。父亲想要那个私库很久了,说不得父亲一高兴,他以往在伯府作威作福的好日子便又回来了!
没想到荣二在国子学待了一段时日,竟然学精了。放在往常,他这般说,荣二即便不答应,也会有几分动摇,或者彻底恼羞成怒和他大打出手,不管是哪种结果对他而言都是好的,反正他也没打算一次就能说服对方。
熟料对方根本就没往他预备好的坑里跳。
荣六阴鸷的打量舒朗,总觉得他这二哥从上次见面,好像哪里就变了,可性子还是一样的讨人厌,行事也如往常不着调,整日没个安分的时候,在国子学闹出的笑话全京城人都在热议,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舒朗懒得继续搭理,心里琢磨找时间问问大哥,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头刚安静下来,外面侍从请示是否上菜的声音便随之传来,十三皇子顿时欢呼雀跃,扔下他哥,拽着舒朗一道儿上桌,眼神灼热的盯着人传菜。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看的是梦中神女呢。
舒朗也不遑多让,他还比十三皇子多在国子学待了两月呢,遭的罪比他还多,眼睛黏在饭菜上根本就挪不开。
十一皇子见状好笑道:
“瞧你们两这样儿,可别叫外人瞧见了,以为国子学虐待你们。都别等了,你两直接动筷吧,在我跟前没甚好客气的。”
见两人狼吞虎咽的上嘴了,十一皇子极为优雅的用了两口,就着桃花酿,温声对舒朗道:
“从你父亲忠勇亲王那儿算起,我还得唤你一声义兄,往后见面大家也别客气,我唤你荣二哥,你唤我十一弟。今儿遇见的突然,改日我做东,叫上其他兄弟,咱们也好认认人。”
舒朗觉得这画面十分熟悉,上次和太子见面,对方也是这么一番说辞,估计除了十三皇子这不靠谱的,哪日见了其他皇子,这番客套也必不可少。
从侧面证明了他爹荣轩是个多么牛气的人物,人没了二十多年,在皇家还有如此影响力。
舒朗嘴里咬着排骨,含糊的说了句“不敢僭越”,抬头就瞧见对面荣六嫉妒到扭曲的脸色,舒朗非常无语。
他大胆猜测,十一皇子今日在此会友,会的那个友,一定不是荣六吧?就这心计手段和城府,不说神助攻,怕是连猪队友都不如,哪用得着十一皇子亲自出面招揽?
可有些事吧,他不能以常理来推断,比方说十一皇子会的这个友,又比方说十一皇子在酒足饭饱几人精神正放松容易犯迷糊之际,突然问舒朗:
“听闻百宝阁最后那几张地契在荣二哥手里,不知二哥可否割爱?二哥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十一弟力所能及,定全力以赴为荣二哥寻来!”
舒朗动作一顿,视线诡异的和十三皇子对上。
便是吊儿郎当如十三皇子,也在后来知晓了他把地契交给太子之事。他们都以为太子会用那东西从五公主手里换取利益。因为那些东西太子留在手里跟废纸一样,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听十一皇子这般问,两人眼睛里冒出了相同的疑问:难道东西还在太子手里?
这可真是太刺激了。
舒朗擦干净手,半倚在窗边,没心没肺道:
“没有啊,殿下您知道上次我与五殿下见面时,她对地契之事只字未提吧?当时我就琢磨着,我千辛万苦差点儿丢了性命拿回来的东西,五殿下却不屑一顾,确实是我自作多情了。
既然五殿下瞧不上眼,那我就把东西送给能瞧得上眼,又不会对五殿下造成威胁之人,算是全了我们之间五年的追逐之情。”
舒朗笑的洒脱:“打那之后五殿下之事便再与我无关了,十一殿下您也甭在我跟前提跟她有关之事,免得咱们面上不好看。”
十一皇子是个有涵养的,至少被舒朗堪称无礼的话顶撞后,还能非常温和的跟他道:
“如此说确实是我的不是,这就自罚一杯。”
说罢拈起酒杯一饮而尽,还朝舒朗亮了亮杯底,十分爽快的样子,接着道:
“还请荣二哥稍微透露一二,因为这件事不仅对姐姐非常重要,便是对我大景朝也有深重的影响,你们可能还不知晓吧?两月后烈火国使团进京,他们指定要参观百宝阁,父皇下令,定要在使团进京前修缮一新,事关国体,时间紧迫,耽搁不得。
不瞒你说,今日即便咱们不在此偶遇,我也要尽快找机会与荣二哥你见一面的。”
这可真是巧了,一个两个全都找他有事。
舒朗不是不能告诉十一皇子地契的下落,只不过前面那些和五公主从此陌路的话,是专门讲给他听的。希望他们识相点,往后别把他当冤大头,逮着他一只羊薅。
见他拿出正儿八经叫人不能推脱的理由,舒朗也爽快道:
“在太子殿下手里。”
十一皇子呼吸一滞,很快恢复镇定,起身笑着和两人告别:
“账全记在我名下,改日再与你们聚,今日时间紧迫,我得找太子殿下商议此事,就不多留了!”
踩在地板上的脚步,终究是多了几分慌乱,泄露了他不像表面表现出来的镇定。
荣六恨恨的看了舒朗一眼,亦步亦趋的跟着离开。
等人一走,十三皇子立马紧闭门窗,凑到舒朗跟前小声道:
“我都听见了,你们家好像出事了,就帮你悄悄问了十一哥,他本人也不太清楚,只说隐约有那么回事,要不我陪你回家瞧瞧?
还有你家荣伯爷那个姨娘,姓张的是吧?外头传的可邪乎了,就差把她说成会吸人阳气的妖精在世,把荣伯爷迷的亲儿子都不要了,嘿,说的我都想亲自去瞧瞧!”
舒朗直接拆穿他:“最后这句才是你的目的吧?”
十三皇子理直气壮的反问:“不行啊?他荣轩做得出,就不要怕别人说的难听,你做错了什么要被他们如此对待?你都不晓得外头编排的有多难听……”
明明荣舒朗才是受害者,偏被人恶意编排成在家无端欺压父亲小妾和庶弟的可恶形象,更有猥琐下流之辈,怀疑荣舒朗对张姨娘动机不纯,被荣伯爷发现,才将之赶出家门。
以前十三皇子听到这种事就当个乐子,可自从和对方在国子学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后,便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无端的恶意揣测。
以前没机会也就罢了,今日这不是顺手了嘛!反正他打从听见荣六那个傻叉自以为是的劝舒朗,心里就冒火。
为了小伙伴,他不介意去为难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
舒朗见他心意已决,当即便要拉着他去荣伯府的样子,阻止道:
“不管为了什么,咱们都不能现下回去,万一事情闹大,叫住在隔壁的祖母知晓。咱们今天可是逃学出来的……”
话没说透,足够十三皇子脑补。想起那位威严的老太太一双眼直勾勾盯着人时,能叫人心慌腿软,恨不得当场跪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请罪的模样,十三皇子顿时萎了。
不甘心道:“下次休沐,本殿下一定要去会一会那个女人。”
舒朗没应,心说你以为这些年外人只知晓荣伯爷有个心头宠,却无人见过她何等模样,眼下更是任由外头将其传成妖精转世也未转圜半句,是为的啥?
你想见她?毫不夸张的说,怕是要从荣伯爷的尸体上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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