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山亭侯 > 24、春信至(六)
    数日后,魏国大军在上京城附近汇合。


    北方攻破呼伦城,使得三军士气大振,沿途又收复诸多部落,魏军人数多达十五万。


    待上京城破后,将兵分两路,直取北羌。


    届时,战线将拉至数千里,各地民生又需逐步恢复,魏国为保证国策实施,地方官员多沿用寒门子弟,门阀权力又被进一步削弱。


    刘期册立长子为储嗣,将朝中事务托付给长子,由诸多老臣辅佐,温时书需赶赴军中参战。


    是夜,魏军营中灯火不熄,来往诸多臣子将士,均往中军帐走去,将要商讨攻占上京城事宜。


    牧衡行于薄雪上,袍间景星交叠,与穹宇银河相映成辉,金纹忽明忽暗,使他驻足而望。


    他仰头良久,眉峰却愈发紧皱。


    观星与推演虽有相似,却不能一概而论。


    沈婉窥探不到端倪,浅声问道:“亭侯因何担忧?”


    牧衡凝神片刻,方答:“癸月贪狼化忌,今遇羊陀夹忌1,恐有受制之事发生。”


    北斗第一星贪狼,与破军七杀相会,星象有异时,受制之事会与军政相关。


    沈婉回忆起他曾教习的话,却难以将这些串联。


    “亭侯可知晓会发生何事?”


    “暂且不能,窥探天机,需有七星珠在手。”


    说着他低头微露笑意,“恐怕圣上难以给我机会推演。”


    沈婉颔首收回视线,两人前后而行。


    “如今上京城将破,齐吴两国交战,想必难在军政上受制,亭侯还请再三宽心,勿要凭添忧虑。”


    星象变换虽能窥探,有时却并不是大事。


    牧衡面色不改,轻掸肩上的雪沫。


    “但愿如此。”


    话音刚落,袍间景星忽地被骤风掀起,马蹄阵阵传来,使得两人皆回首望去。


    温时书扶袍下马,见到牧衡时,面露疲笑,却没有进帐的意思。


    挚友对视片刻,牧衡便有所猜测。


    温时书性温谦卑,无论何事,皆在心中早有谋划,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如今身后唯有亲卫,马儿力竭瘫倒,平玄至上京,本该数日的路程,他却来得甚早,显然快马加鞭,藏有要事。


    “鹤行这般匆忙,究竟发生何事?”


    “瞒不过雪臣,还要进帐细言,方能出策。”


    两人并肩进账,温时书见到刘期后俯身而拜,气乱不稳。


    “臣自平玄来,有要事奏。代归魏后,军政民生皆沿用魏习,修筑运河鼓励农桑,今有极大改观,步六孤氏虽归巫女管束,原也参与其中。最近却发生要事,使得步六孤氏敌对魏民,常与拓跋氏起冲突。”


    刘期坐于首位,闻此言深忧,“何事?”


    鲜卑氏不同汉人,步六孤氏唯信巫女,若敌视魏民,极容易划地自立。三军皆在前线,对后方鞭长莫及,更何况修好不过数月,倘若巫女对魏国偏见甚大,恐怕难以再次收复。


    温时书顿了顿,起身叹道:“巫女得仙语指引,言再服从魏国,会使鲜卑巫术没落,步六孤氏信奉巫术百年,为防患未然,已有自立苗头。”


    听他说完,中军帐里沉默良久。


    行军打仗,最忌内乱,将延误战机,不能再向前进军。严重时,内乱会取代原本政权。


    “诸位爱卿,有何良策?”


    刘期面露难色,扶额皱眉,头疾发作,使他痛苦不已。


    众人出言商讨,大多主战,分拨兵力镇压以除后患。


    牧衡却前行一步,平声道:“臣觉得,不能战。步六孤氏将巫术凌驾于任何事务上,若因此遭到镇压定会奋力抵抗,如今大魏虽兵力甚多,打压部族不足为虑,此举却会使他们再往北逃,将魏国视作死敌,永不能修好。”


    “一次两次尚不足惧,若交恶后,步六孤常年骚扰边关,定成大患,还望王上三思。”


    温时书闻言,遂道:“雪臣所言极是。臣有一计,可解此祸,所以日夜赶往营中,以求王上定夺。”


    “何计?”


    听到刘期询问,他却望向牧衡。


    “依雪臣所见,仙语可信否?”


    牧衡沉吟须臾,道:“巫女理解,有失偏颇。”


    “缘何笃定?”


    “鲜卑巫术为传承,没落定出自内因。”


    说到此处,牧衡却望向身后女郎。


    “沈婉曾修复《灵语》,乃上任巫女得到的传承,全书尽言民生,王上仁德,魏国国策皆向民生,不论巫术是否超脱,书中所言与指引都不该自相矛盾。”


    温时书闻言颔首,叹道:“吾计,则为雪臣。与巫女交涉,非常人能领命,需在玄学上能与之抗衡,方能驳倒指引。”


    他说完,拜于挚友,“但此计,必不利雪臣咳疾,也尚有险情。来往奔波劳苦,还需行推演之术,若实在不能,便只得出兵镇压。”


    牧衡扶他起身,平声道:“鹤行之计,我已作猜想,愿去交涉。”


    刘期闻两人话语,并无应允之意,声中蕴有君王威仪。


    “换作平时,孤绝不犹豫。步六孤既心有自立,必难以交涉,雪臣此去危机万重,若再行推演加重咳疾,更为艰难。孤不能让他以身犯险,换作他人吧。”


    牧衡垂目须臾,缓道:“臣夜观星象,此月贪狼化忌,逢羊陀夹忌,军政必会受制。若臣不去,后方将危。王上不必为我忧虑,少主执政不久,难以应付此事,臣愿亲去。”


    “若孤不应,雪臣可会死谏?”


    “怎会。”牧衡叹笑道:“为君民解忧尔。”


    君王怕他以性命相博,他亦不愿君王忧心,两人言行互为试探,却难有下句。


    刘期想了又想,忽问:“鹤行明知如此,为何从不忧雪臣,还要举荐于他?”


    帐中二人对视良久,温时书才道:“竹林四年,使我们心意相通,志向同归,危机之前,皆不足惧。”


    他非圣人,隐居竹林时,曾因家人死讯痛苦难捱,虽在心中坚守正道,不欲被仇恨蒙蔽,这条道路却是艰难的。十二国才子之首,忽地跌落,为存性命不曾下山一步,风度自持皆自观,逐渐也会迷失自我,幸而遇到三人,能懂他所言所想。


    乱世忧虑黎民,必有前人以血路筑铺,方得安稳。他们自出山那日,就立誓将生死置之度外,面对如此危机,自是不足惧。不是牧衡,他们也会有人以身试险。


    牧衡闻言却笑,轻咳数声后,再次俯身而拜。


    “臣愿往。”


    这一次,君王没再拒绝,回应他的是声声轻叹,还有归还的七星与六星。


    牧衡拿起,对挚友道:“愿我归来时,鹤行已突破上京,可取北羌城池。”


    “借雪臣吉言。”


    牧衡后退数步,行至帐外。


    子夜寒凉,他却在风中驻足,转身望向女郎。


    “我原以为,你会出言阻止。”


    女郎回望他容颜,思索许久才道:“政权交涉,是没有烽火的战争,无山谷行军危险,却也困难重重。但我信《灵语》才是给巫女真正的传承,也信亭侯,能用推演对抗巫术。”


    “还有……此行能胜,步六孤的百姓,皆会受到魏国庇护,再无饥寒之苦,我对他们有愧,更想尽绵薄之力。”


    她说着,低眸时却有细不可见的慨叹。


    原因诸多,她却始终记得,眼前的诸侯,需得天下民心方能使咳疾痊愈。她曾想过阻止,可在听到那句“永不能修好”时,打消了念头。前路多艰,她虽怕牧衡遇险,却坚信天道选择了他,必会佑他。唯怕民心不能收复,使他一生被咳疾困扰,影响寿命。


    可这些话却不能坦然相告,怕他得知原委,以后会赴更大的险,为报民心治愈咳疾之恩。


    牧衡不知她所想,闻言却笑,“沈婉,但愿我不会让你失望。”


    未等她回答,他就缓步往前走去,寒风将他的叹息隐去,唯存那袭玄色背影。


    他心有三愿,一愿军政不再受制,二愿解君民忧虑,三……却愿她不再因《灵语》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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