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娇娇索性把吃茶的地方直接换到了宴厅。
春日早花开,她的生辰宴也被安排在了家里景观最好的地方,是在二层的小楼上,除了花园里的风景外,站在栏前远眺还能隐隐透过街上群屋间隙瞧见汴水上头的官艘贾舶。
苗南风跟着蒋家兄妹上了楼梯,正将要一脚跨入室内,却突然冷不丁瞧见了地上铺着的黛色地衣,她心下不由一愕,下意识想住脚,谁知突然收势之下身体霎时失去了平衡,脚下一晃便不受控制地跳着往后倒去。
蒋修眼疾手快地把她给拽住了。
蒋娇娇和女使们也松了口气。
“好好走路,身后是楼梯。”蒋修皱着眉提醒道,他觉得这苗家妹妹好像有些不让人省心的样子。
苗南风感激道:“谢谢谢谢。”又看了眼室内铺着的地衣,问道,“这个我能踩么?是不是要换双鞋?”
蒋家兄妹穿的都是丝鞋,她觉得踩在上头倒也不突兀,但自己穿的鞋就比较平常了,也不知会不会踩坏?
因蒋老太太那里并没有铺这个,故而以她来汴京后这短短的有限经验根本提供不了什么参考。
蒋娇娇愣了下,蒋修更是直接用一副疑惑的语气反问道:“你家这么讲究么?进个屋子还要换双鞋。”
苗南风琢磨了一下,认真回道:“不换,只睡觉时换双寝鞋。”
“那进来呗。”蒋修浑不在意地说完,便转身先走进了屋子。
蒋娇娇上前来挽住了苗南风的胳膊,带着几分好奇并几分热情地说道:“苗姐姐你家没有铺地衣么?这个就是拿来踩的,你随便踩,不打紧。”
苗南风这才晓得这玩意儿原来叫地衣,说道:“嗯,我家没有,我去别人家也没瞧见过,估计只有你们家有。”又好奇地问,“怎么蒋娘娘那里没有铺这个?”
要是欢喜堂里也有的话,那她也不至于此时被搞了个猝不及防。
蒋娇娇就边走边同她解释:“婆婆说不习惯,嫌麻烦,所以只在寝屋里铺了一块,怕有时凉着脚。”
苗南风了然。
两人随在蒋修后面走入了内室。
苗南风先是闻到了阵幽香,接着打眼一看,只见有两男两女正围坐在摆着茶果点心的长几前,暖阳煦风之下光鲜亮丽,瞧着一个比一个好看。
“娇娇,”姚之如已笑着先起身迎了上来,“祝你年年有今朝。”
姚二郎也跟着把礼物盒子递了过来,笑道:“早市上逛了一大圈,特意给你挑的。”
沈家姐弟的礼物则由沈家的女使一并拿了过来,沈云如端静地陪着站在原处,客气地说道:“这是我和二郎的一点心意,希望你笑纳。”
蒋娇娇今天心情好,自然都是高高兴兴地收了下来,然后对着众人介绍道:“这位是苗家姐姐,她家婆婆和我婆婆是旧交好友。”
其他人其实早就看见了苗南风,此时得蒋娇娇引见,方一一与她互相见了礼。
蒋修在一旁凑笑道:“苗妹妹说要给娇娇唱采桑曲祝生。”
其他四人不由露出诧色。
姚之如倒是没什么,她和蒋娇娇的想法差不多,没听过,所以挺新鲜。
姚二郎心里则想:这是不是也太不值钱了?
沈约虽感诧异,但更多的却是疑惑。
而沈云如犹豫了一下,忍不住直接开了口:“苗小娘子,今日是蒋小娘子的生辰,你家既然与她有故,这样怕是不太合适吧?”
苗南风愣了愣:“什么不合适?”
蒋娇娇和蒋修也一脸奇怪地看着她。
沈云如不由在心里暗骂这兄妹两个迟钝,若是蒋修有她弟弟一半的家教和敏锐,想必此时也该想到了为什么不合适,但看来这方面她果然不能对蒋家有什么期待。
为了不让蒋娇娇被这苗小娘子拖累,也为了他们大家不被拖累,沈云如还是决定了委婉直言。
“苗小娘子可能不知,”她说,“寻常人家的女儿是没有唱曲娱人的。”
苗南风虽然不知道“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是什么样的女儿,但她不傻,看着沈云如说话时的神情,就已猜到了那大约不是什么好女儿。
她顿感有些莫名其妙,于是直接说道:“我不知道你们汴京城是什么样人家的女儿才能唱曲,反正我们那里没有说不能唱的,大家平日里一起玩,或是大人们做活时都会哼上几句,我们从小听着长大的,这都是乡里的小曲儿,为什么在你们汴京唱不得呢?那娱己又算不算娱人?总不能说我自己不是人吧?”然后又转过头对蒋娇娇道,“既是你过生日,那便你说了算吧,要真是不能唱那我就不唱了,我回家再唱就是。”
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都没想到苗南风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最后还是蒋修先反应过来,当场就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
其他人又纷纷朝他看去,沈云如更是不禁有些着恼地红了面颊盯着他。
却见蒋修向着苗南风笑道:“你当然是人了。”又爽朗地说道,“沈小娘子是平日里在劝淑斋被那些女夫子劝得多了,所以也忍不住担心你们被夫子骂。其实也没有什么,这里都是自己人,自是怎么快活怎么来,我也正好奇着想听听你那小曲儿呢。”
沈云如还想说什么,却被沈约轻轻拉了下袖子。
蒋娇娇也点点头,笑着道:“我想听你唱的曲儿。”
苗南风就高兴地应了。
开席前,蒋娇娇又想起了其他人还没见过谢暎送她的风筝,于是就吩咐荷心取了过来。
“真是谢元郎自己做的?”姚之如看着蒋娇娇递过来的这只大粉蝴蝶,很惊讶,也很捧场。
“当然了,”蒋娇娇笑得有些得意,“不信你问大哥哥。”
蒋修就附和道:“没错,我看谢元郎以后就算专门去摆个风筝席,想必也能做得红火。”
沈约觉得这话若是传到谢暎耳朵里不太好,便提醒他:“谢元郎以后肯定是要继承他父亲遗志去应举的,怎么会去做那手工艺人,你莫要乱玩笑。”
蒋修却并不太以为然,能够考上进士固然是好,但谁不知那是座独木桥?难道考不上进士就不过日子了么?他们家没有一个进士,日子也照样过得挺好。虽然技艺人非上户,但他并不觉得做手艺有什么下等的,反而认为沈约太在意这些名号了。
姚二郎瞧着那风筝也语气微酸:“谢元郎也太吝啬了吧,这可是给娇娇的生辰礼,哪有自己随便做样东西送的。”
蒋娇娇不高兴了,皱着眉头抱不平地道:“他才没有随便,这是他亲手做了好久的。”
姚二郎不服气道:“那这上头的画肯定也不是他画的。”谢暎就算是个天才,可满打满算地读书、写字、习画也才多久?怎可能画得那么老道。
蒋娇娇就怼他道:“你连画都不会画!”
姚二郎霎时被她嘲了个脸红。
苗南风忽然说了句:“他这个确实做得很有意思啊。”
蒋修等人闻声转头看去,只见她一边细细看着传到手里的风筝,一边头头是道地说道:“他不是用的寻常染料给这风筝纸上的色,而是碾的花汁,应该是桃花和山茶。”说着还凑上去嗅了嗅,然后递给蒋娇娇,“你闻,有股花木的清香呢。”
蒋娇娇既喜且讶地把风筝接了回来,在苗南风的提示下仔细看着,这才发现上面并不仅用画笔勾了蝴蝶样子,而且在翅膀尖上还用桃花瓣粘了祥云纹出来。
就好像这粉粉的蝴蝶是攀着粉粉的云朵飞的天。
她顿时就更喜欢了:“好漂亮!”
姚之如也流露出了艳羡的神色。
苗南风点头附和:“这时节桃花本就开得零星,要找些来碾汁也是不好找的,谢元郎真地很有心,也很能干。”
姚二郎:“……”
沈约顿了顿,没有说话。
蒋修也不想去管谢暎这个不让人有活路的家伙了,只径自好奇地问苗南风:“你怎么会懂这个?”
其他人闻言,不由也转眸朝她看去。
苗南风神色平常地道:“我们家给你们家做事的,常要同那些织户和染户家的打交道,我也得学一些。”
蒋修看了看她,好似新鲜地打量过几轮,末了,笑着问道:“你会捶丸么?”
苗南风被问住了,摇头,也好奇地问道:“捶丸是什么?”
蒋修还没说话,沈云如便开了口。
“就是一种用球杖来击球入穴的游戏,”她淡淡说道,“你们住得远,没见过也正常。”
苗南风恍然地点了点头,坦然道:“我们确实没玩过这些。”又笑了笑,说道,“但我们在乡下玩的你们可能也没玩过。”
沈云如哪里可能会对乡下玩什么感兴趣,自然只不置可否。
蒋娇娇却道:“那以后有机会我去乡下找你,你带我一起玩好不好?”
蒋修也跟着来了句:“回头我教你捶丸,到时你也领我在你们那里玩玩看。”
苗南风爽快道:“好啊。”
姚之如见状,不禁也追着苗南风问起了乡下和汴京有什么不同。
姚二郎起先好似对那些乡村之事不以为然,但当他听到苗南风口中那与城里全然不同的风貌时,也明显地生出了些兴趣,就如同听到了个从未听过的话本子一样。
连沈约也是听着听着就露出了认真专注的神色。
沈云如看了眼蒋修,又看了眼好似正处于所有人视线中心的苗南风,顿了顿,然后傲然而淡漠地转开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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