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九,初春。
蒋娇娇跟着家里人刚从观音庙回来,就远远看见了巷子深处的半空中正飞着一只粉色的大蝴蝶。
她先是一怔,继而便双眼发亮地朝着那方一指,回头喊蒋修:“大哥哥你看——”
蒋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也是大感新鲜,诧异道:“暎哥儿这是在家里头放风筝?”
既是谢家所在的方位,总不可能是谢夫子在那里飞蝴蝶吧?
不过谢暎竟然也会喜欢玩风筝,而且玩的还是只蝴蝶风筝,蒋修仍是不禁生出了些许“万万想不到”之感。
兄妹两个就直接跑去了谢家。
竹扉未合,蒋娇娇当先伸手推开,向着里面的人便喊了声:“谢暎!”
正在放风筝的谢暎闻声一顿,转过头看见站在院门处的蒋娇娇,忙背过身开始收线。
“诶诶——”蒋修立刻跑了过来,伸手要去夺,边笑道,“别不好意思啊,不就是个大粉蝴蝶么,我不告诉别人你喜欢这样式的就是了,让我瞧瞧。”
蒋娇娇也跟着跑上来,起哄道:“我也看看。”
谢暎回手抵开蒋修,没搭理他,只径自对蒋娇娇道:“你转过去,现在不能看。”
蒋娇娇有些莫名:“为什么不能看?”又好奇地探着脑袋要去瞧,口中并道,“可是我刚才已经看见了啊。”
“刚才离得远不打紧,”谢暎用身体挡着她,说道,“现在不能看。”
“为什么不能看?”蒋娇娇觉得他只针对自己,便皱起眉,语气里带出了几分撒娇似的霸道,冲着谢暎一摊掌心,“我要看!”
蒋修也觉得挺奇怪,一个风筝有什么不能看的?于是也问道:“你那风筝莫不是开了光,旁人摸不得?”
他们今日才去庙里贺过观音娘娘诞辰,此时不免下意识便联想到了这些。
谢暎好不容易在他们兄妹两个的夹击之下把风筝收回,勉强反手背到了身后,接着后退一步站定,对蒋修道:“是给娇娇的生辰礼。”然后又红着耳朵看向蒋娇娇,解释道,“不是不给你看,只是想着晚些和大家一起送礼给你,因才刚做好,我只是先试一试。”
蒋娇娇立刻就高兴了起来:“是送给我的么?我要看看!”
显然是只把生辰礼那句给听进去了。
谢暎拗不过她,只好把风筝递了出去,但心里多少仍有点不好意思,说道:“还是做得不太好,飞不了太高。”
蒋娇娇却很容易满足:“可以飞就行。”
蒋修瞧着她妹手里的那只大粉蝴蝶,讶然之余不由佩服地道:“你居然还能自己做风筝,谁教你的?”
谢暎道:“我自己去市上买了一只,拆着学的。”又道,“不过画的花样是叔祖帮忙的,我画得不太好。”说到这个他还觉得有点遗憾,并由衷地对蒋娇娇道,“以后我学好了画,就全部自己给你做。”
蒋娇娇开心地点了点头,把风筝抱在怀里,对他说道:“那你以后每年给我做一只吧。”
谢暎看她喜欢,也觉得挺高兴,于是颔首道:“好。”
蒋修觉得谢暎答应得太轻易了,便嘲道:“你怎么都不拿拿乔就应了?做这个多麻烦,我要是你,市上去买两只好看的给她不就成了。”
谢暎笑了笑,坦然地道:“我暂时买不了太好的,还是自己做的有心意些。”
他知道蒋娇娇肯定是看惯、用惯了好东西的,风筝他不是不能买,但要买到能合适她眼缘的却未必能成,他也觉得她一向是个重视别人心意的女孩子,所以最后才决定试试自己亲手做,至少用钱看不到的心意用这双手大约是能做到的。
谢暎想得很简单,也很直接。
虽然他初次动手,做的过程的确是艰难了些,但好在还是磕磕绊绊地成功了,不然他估计真是只能再另想办法了。
蒋修冷不丁被他这一句话给堵住,不禁突地生出了些内疚,正想着说两句来挽回一下,就看见谢暎又带着几分调侃之意地冲自己笑道:“不过等你生辰的时候我倒是可以随便一点。”
蒋修就“嗤”了一声,故作不以为然地笑道:“随便就随便,我反正没蒋娇娇那么多事。”
蒋娇娇不服气道:“但是你笨,自己做不了风筝。”
蒋修张了张口,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风筝上,末了,认输地道:“这个确实不行。”他想到这些需要精细的事情就头疼,于是忍不住说谢暎,“你太不是人了,我们都在外头买,就你用手做,以后蒋娇娇岂不是又要嫌东嫌西觉得我们不用心?”
谢暎想了想,安慰他道:“各有所长吧。你有钱,我正好有手。”
蒋家兄妹俱是一怔。
然后两人反应过来,双双笑出了声。
“大哥哥我不会嫌你的,”蒋娇娇故意道,“我也有点钱,可以给你买手。”
谢暎忍了忍笑。
蒋修嚎了一声,伸手就要去掐自己这死党。
三个人方笑闹了一会儿,蒋家那边就派了厮儿过来叫兄妹两个回去,说是家里头来了客人。
蒋娇娇就对谢暎说道:“晚点我让人送些席上好吃的来给你。”
今天是观音诞辰,也是蒋娇娇的生日,但谢暎却因尚未出孝所以还去不了她的生辰小宴。
“不用了,你们好好玩儿。”谢暎笑了笑,然后看着她,正式地道,“贺你又长大了一岁,祝日日都开心。”
蒋娇娇笑开了花,点头道:“我很开心。”
***
从谢家出来,蒋修边往回走,边好奇地问初一:“可是哪个亲戚来了?”
初一回道:“是未曾见过的,瞧着是一家三口。”说完又忖了忖,压低了些声音道,“听说是从乡下来的,好像是老太太的旧识。”
蒋修和蒋娇娇都没去过乡下,虽知道自家祖辈是农户出身,但这也是头回见家里头来乡下亲友,不免都感到有些好奇。
两人直接就去了欢喜堂。
“哟,修哥儿和娇娇回来了。”蒋老太太乐呵的声音即时响起,招呼自己的两个孙儿,“快来见见你们苗家大丈和胡妈妈。”
兄妹两个顺着朝客座看去,果然见到那里坐着一对满脸堆笑的中年夫妇,身侧还站着个八九岁的小娘子。
苗家人的打扮看上去倒没什么特别,蒋修觉得和他在外面见到的并无两样,连苗大丈戴的那顶矮帽也平平无奇,无非就是寻常的软布所制。
原来这就是乡村户啊。他有点失望。
但他还是规规矩矩和妹妹俯首加敬地礼唤道:“苗大丈,胡妈妈。”
苗氏夫妇忙笑着应好,胡氏还拿出了早就备好的红包递过来:“头次见面,郎娘们只当是些心意。”
蒋修和蒋娇娇都是拿惯了红包的人,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接过来,恭恭敬敬道了声谢。
蒋老太太又笑着招呼道:“南风丫头,你也瞧瞧你蒋家哥哥和妹妹。”
兄妹俩这才仔细注意到了站在胡氏身旁的女孩儿。
她梳着双髻,精神奕奕地站在那里,身上穿了件水蓝色的花罗夹袄,皮肤不太白,衬着脸上的几点雀斑,更显得和巷子里的女孩儿们不一样。
蒋娇娇下意识地看了眼苗南风的脚——她穿的也是平头鞋,不曾裹脚。
她这还是头次见到友家的小姐妹与自己一样,惊喜之余,不由地立刻就对苗南风生出了几分亲近。
“苗姐姐。”蒋娇娇热情地喊了一声。
苗南风也大大方方地朝她笑:“娇娇妹妹。”然后又看向蒋修说道,“蒋大哥哥,先前蒋娘娘说咱们两个是同年,不过我比你小两个月。”
蒋修原本正打量着她身上的那点与众不同,暗忖着乡村户的小娘子应是个什么样子,突然听见对方说了这么一句,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意思,于是顺口回道:“哦,你要过生日啊。”
其他人:“?”
苗南风却自然地接了句:“四月还早,我要回家过。”
蒋修点点头:“今天是娇娇的生辰,你也一起吃个席吧。”
苗南风毫不拘谨地道:“好。”说完想起什么,略带歉意地对蒋娇娇道,“但我不知道是你生辰,没有带礼物。”又问,“给你唱首小曲儿行么?我会唱采桑曲。”
蒋娇娇大感新鲜地应道:“好啊,我没有听过采桑曲。”
蒋修也好奇地问:“要打花鼓么?还是得给你准备两个乐师?”
苗南风道:“不用,别人一掺和的话我就容易找不着调。”
蒋修、蒋娇娇:“哦!”
大人们听着他们说话不免觉得诧异又好笑,明明蒋修一开始把话都给接歪了,结果没想到三个孩子居然还能一路聊地下去,就好像鸡同鸭讲但鸭子却又能听得懂一般。
到底都是些心思跳脱的小娃。
于是蒋老太太笑着说道:“你们三个小娃儿自去说话吧,我们聊我们的。”
三人恭敬应下,拜辞了长辈们后便自去了偏室吃茶果。
蒋娇娇好奇地问苗南风:“你家离我们家很远么?为什么以前从没来过?”
苗南风想了想,说道:“我家在渠县,陆路换水路过来大约要半月吧。这次原本是我婆婆要来见你家婆婆的,不过临行前半月我婆婆受风寒病了一回,爹爹担心路上车马劳顿累着她老人家,所以就只有我们来了。”
蒋修好奇道:“我们家好像以前也是渠县来的,那你家婆婆和我婆婆是旧识?”
苗南风道:“说是还在闺中就是好友,后来我们家也是托了你们家的福,我爹爹给你爹爹在当驵侩。”
蒋娇娇对细节并不关心,只听到两边的祖母是好朋友,父亲之间也认识,顿时又觉得对苗南风亲近了一层。
蒋修虽不知道驵侩是什么,但又不想显得自己不懂,于是故作了然地点头“哦”了声,转开了话题问道:“那你们那里现如今是什么样子啊?”
“唔——”苗南风在心里比对了一番,说道,“没有你们汴京的房屋这么多,也没有这么多人,店铺……”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有小女使走了进来,对蒋娇娇说道:“大姑娘,沈家和姚家的郎娘都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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