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臣子
那你杀了我吧
两日后,谢宴进宫迎娶云雅公主。
分明才是第二次步入这座皇宫,他的心境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富丽堂皇的宫殿处处透着森严肃穆之感,与宫殿的主人一般冷若冰霜。
谢宴穿着一身大红喜服,伴着乌压压的迎亲队伍来到云雅公主的寝居前。
他望着那紧闭的宫门,迟疑了半晌,终于在旁人的催促下,迈出了脚步。
一道急呼声却打断了喜庆热闹的场面,“谢大人请留步!”
谢宴微顿,侧目看向来人。
那宫人神色焦急,从他的着装来看,应当是皇帝身边伺候的宫人。
谢宴心有波澜,面容却沉静如水。
宫人匆忙赶到他身边,弯腰行礼,着急忙慌道:“谢大人,请跟奴才来一趟。”
谢宴微微挑眉:“本官要迎娶云雅公主,若是误了吉时,圣上之怒,公公替本官承担吗?”
那宫人拭去额头上跑出来的汗水,赔笑道:“谢大人,事到如今,奴才不敢隐瞒,今日并非是奴才有意耽误大人的喜事,而是,陛下急召大人。”
谢宴眸子微动,“陛下何事召我,公公可否告知一二。”
宫人左右看了看,凑近谢宴,“大人,陛下遇刺了。”
谢宴眉心一紧。
遇刺……
“陛下中了毒箭,已有多位御医前去解毒,可都束手无策,陛下说谢大人精通此道,要奴才传召大人过去。”
“陛下也是通情达理之君,他无意耽误大人的喜事,只是,陛下所中之毒毒性十分险恶……”
“我明白了,带我过去。”
谢宴撇下了迎亲队伍,跟着宫人前往荆戈的寝宫。
两人行色匆匆,宫人也是心急如焚的模样,谢宴不疑有他,他已经把刚刚的婚事忘在一边,心里只剩下荆戈。
直到走到寝宫门口,殿门紧闭着,除了他们两人,没有其他宫人或御医,也没有行刺过的痕迹,整个寝殿都显得尤为安静。
谢宴随口一问:“公公,陛下是在这里遇刺的吗?”
“正是,陛下有意瞒下此事,大人切记,莫要对外声张。”
宫人帮他推开了殿门,“大人,进去吧。陛下正在里面等着你。”
谢宴颔首,他满腹狐疑,既紧张荆戈的情况,又疑惑这异常的环境,他抬腿迈进了寝殿,一走进去,那宫人就在他身后合上了殿门。
“呃……”谢宴没再与他周旋,而是走进寝宫深处,他越走越奇怪,太安静了,而且,他连荆戈的人影都没看到。
谢宴折返了回来,他打开殿门,那宫人正在外面候着。
“公公,陛下不在里面,你是不是记错了。”
“陛下的吩咐奴才怎敢有误,谢大人,你再仔细找找,陛下就在寝宫之内。”
“要不然公公进来帮本官找找?”
宫人摇摇头:“陛下吩咐过,把大人召过来后,只容许大人入内,奴才不能进去。”
说罢,他直接帮谢宴合上了殿门。
“呃……”这真的是来让他解毒的?不会是想暗杀他吧?
谢宴无法,又绕着寝宫走了一遍,他有些着急,不知荆戈情况如何,现在连人都找不到,昏暗的宫殿透着股阴森和神秘感。
不过这寝宫可真够大的,那张龙床看着也很舒服。
谢宴额头冒了点汗,他走了一圈,终于在宫殿一角发现了一张大开的双扇门,门里隐约传来一点水声。
谢宴没再犹豫,直接走了进去。
穿过扇门,空间突然变得开阔起来,谢宴绕过两根盘龙石柱,才看清了这扇门后是何场所。
竟是一座浴池。
烟雾缭绕中,谢宴看到浴池中坐着一个人,他赤着身子,线条卓越的脊背暴露在谢宴的视线之下。
除了荆戈,不会再有其他可能。
谢宴走了过去,立在池边,于离荆戈两丈远的位置处站定。
他目不斜视,拱手道:“陛下,宫人告知微臣,陛下遇刺中了毒箭,急召微臣前来解毒。”
荆戈侧对着谢宴,谢宴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他脸色润泽,身体舒展,并未有任何痛苦之色。
“正是如此。”
声音中气十足。
谢宴往前走了两步,矮下身,屈膝蹲在荆戈身边,“陛下给微臣看一下毒箭留下的伤口。微臣需要确定一下毒性。”
荆戈身体不动,声音低沉:“没有伤口。”
没有伤口?这是何意?
谢宴有些糊涂,但他也不好多问,又道:“那陛下伸出胳膊,让微臣把一下脉。”
“好。”荆戈伸出胳膊,放在池边,他胳膊上沾着浴池中的温水,水珠蔓延下来,模糊了他胳膊上的肌肉线条,却平添了一分男性魅力。
这个姿势很不舒服,谢宴身上穿着花纹繁复的红色喜服,此刻也因为低身的动作沾上了池边的水,池水浸透他的喜服,氤氲出一片一片的深色。
荆戈在他低头把脉的片刻,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神色幽暗,深不见底。
大红的喜服将这个人衬托得更加艳丽,哪怕是见过无数次,他还是被再次惊艳到了,这与荆戈幻想的模样分毫不差。
可这身喜服,并不是为他而穿的。
荆戈眼中划过一丝狰狞。
谢宴把脉的时间不短,因为他第一时间并没有感觉到荆戈身体里有多出来的毒,他觉得这可能是因为之前中的毒毒性太强,掩盖了新的毒。
他仔细分辨了半晌,依旧没有感受到有新毒进入荆戈的体内。
谢宴不懂医,不会把脉,但他可以通过身体接触感知对方的灵魂状态,这种方式比任何医术都有效,所以,他不认为自己会出错。
荆戈,没有中毒。
荆戈在骗他?害他担心了半天,这个混账!
谢宴站了起来,语气微冷:“陛下今日并未遇刺,也没有中毒箭,对吗?”
荆戈身体撑在池壁上,并不回应。
谢宴心里涌起怒火。他想过荆戈可能反悔,不满他的婚事,才在他迎亲过程中打断。但他明明可以强行要求他中止婚事,却偏偏选择这种方式,骗他过来。
在谢宴这里,他先是荆戈,才是天子,他无法接受荆戈拿这种事来戏耍他。
谢宴忍着冷怒僵硬地开口:“既然陛下没有毒要解,那微臣就回去继续迎娶云雅公主了。”
“耽误了婚事,微臣担待不起,陛下和云雅公主也会招人口舌。”
他转过身,并不等荆戈回应,打算直接离开。
但他还没迈出一步,腿腕就被一股重力抓住,猛地往后拖拽,谢宴一个不稳,眼前天旋地转,下一秒就落进了水中。
他并没有被浸没进水中,而是被荆戈握住腰,扣着站在了水池里。
池水有些深,谢宴不自觉伸手,抓住了荆戈的胳膊,才堪堪稳住身体。他一抬眼,正对上了荆戈幽深的目光。
荆戈语气危险:“谢爱卿,官衔不大,脾气不小。朕允许你回去了吗?”
谢宴撇开脑袋,心里烦闷不已,不想对上荆戈的目光,他平静道:“陛下不是让微臣来解毒的吗?既然无毒可解,微臣自然应该回去。”
他微讽道:“迎娶云雅公主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微臣不敢抗旨。若是耽误了时辰,云雅公主那边,微臣也无法交代。”
荆戈胸腔略有些起伏,他眯着眼睛捏着谢宴的下巴,逼迫他迎上自己的视线:“朕反悔了。你区区一个正四品官员,娶朕的皇妹实在欠妥。但朕身为天子,金口玉言,已经放出的旨意不好收回,所以才编了这么一个理由,将你弄过来。”
“怎么,谢爱卿如此伶牙俐齿,却连朕的这点心思都看不透吗?”
虽然话说得很欠打,谢宴好歹明白了荆戈的想法,果然如他所想,后悔了。
但是,谢宴没这么容易消气,荆戈受伤这件事本就是他最敏感的地方,荆戈这次简直踩了他心里那条高压线。
谢宴回道:“陛下未免太过儿戏,即使这次打断了婚事如何,陛下不收回旨意,微臣早晚要再次迎娶云雅公主。”
这话顿时刺激了荆戈,他捏紧谢宴的下巴,沉声道:“云雅公主,云雅公主,谢爱卿,你就这么惦记着和她的婚事?还是真想娶她?”
“呃……”这是什么脑回路?
谢宴有些无语,“微臣只是想提醒陛下,陛下如此行事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微臣在迎娶公主的途中离场,让公主在天下人面前丢了面子,想必已经惹怒了公主。”
“如果云雅公主知道此事是陛下所为,恐怕在抱怨微臣的同时,也会对陛下有所不满。”
荆戈脸上浮上了点笑意,他用手指摩挲着谢宴的下巴:“爱卿这是怕了?”
谢宴不说话。
“放心吧,此事朕自会处理干净。”
“这样自是最好,那微臣在这里谢过陛下。陛下既然并未中毒,身体安好,想必也用不到微臣了,微臣先行告退。”
谢宴到底是不高兴,他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撇开脑袋,挣脱荆戈的桎梏,然后往池边爬去。
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响起,谢宴眼前一花,身后突然贴过来一俱火热的身躯,荆戈竟然直接把他抵在了池壁上。
“谢爱卿,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朕……准予你离开了吗?”
谢宴绷紧身体,他和荆戈现在并不熟,不过是君臣关系,荆戈却用这样暧昧的姿势困住他,究竟什么意思?
荆戈嗅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气,虽然闻过很多次,但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他情不自禁地凑近谢宴的后颈,深吸了一口气。
他凝视着谢宴身上湿透的喜服,虽然好看极了,但不是给他穿的,他只觉得碍眼无比。
他猛地伸手,撕掉了那繁琐的衣物,肌肤相贴,荆戈看着那白皙紧实的后背,眼睛一下子红了。
他像是被蛊惑住一般,试探着抚摸上去,滑嫩细腻的触感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他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谢宴的后背。
原来是这样子的,怪不得,怪不得……
灼热的鼻息喷洒在谢宴敏感的颈间,谢宴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咬着牙根:“陛下并未中毒,微臣留在这里,也派不上用场。”
荆戈咬住他的耳尖,低声道:“谁说朕并未中毒,朕这里中毒了,爱卿好好感受一下。”
谢宴浑身一紧,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脸上瞬间爬上一抹浮红。
他不敢相信面对才见两三面的自己,荆戈会表现出这副流氓作风,他承认两人总是很快地被彼此吸引,但也绝不会是这样。
这太不正常了!
谢宴想到什么,脸色一白,被荆戈摸得发软的身体突然聚起一分力气,他突然出手,用尽力气推开了荆戈。
荆戈没有防备,池中又很滑,竟被谢宴直接推进了水中,激起了大片水花。
等他站稳脚,再往谢宴那边看去时,谢宴已经爬上水池,那慌乱急切的动作,简直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荆戈沉了脸,他上前一步,抓住谢宴的脚腕,轻易就把人再次拖了下来。
他为这个人,纠结挣扎了整整十日,直至现在,他依然没有得到结果。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个人,但他放不下、离不开。
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谢宴为另一个人穿上婚服,做不到把谢宴让给任何人。
可是,谢宴与他不同,他明明知道自己就是荆戈,更不可能像他这样跟个精神病一样分裂,为什么要逃避,为什么做尽亲密之事后,现如今却对他避若蛇蝎。
他箍住谢宴的腰,抵在他身后,牙齿咬在他的颈后,声音嘶哑:“谢爱卿,你对朕如此不敬,真不怕朕治你的罪吗?”
谢宴扶着池壁,身体不住地颤抖:“微臣是陛下的臣子,不是宫妃,陛下要解决需求,应该去后宫找你的妃子。”
他抗拒的动作激怒了荆戈,荆戈单手压制住谢宴胡乱挥舞的手臂,膝盖抵住他的双腿,他低头,探出舌尖狎昵地舔舐谢宴侧脸和颈间的肌肤。
“谢爱卿,你知不知道,朕只需一句话,就能把你从臣子变成朕的妃子。爱卿再敢违抗朕,朕不介意在这里,让你以臣子之身,行宫妃之实。”
谢宴浑身大震,他眼中皆是震惊,一种难言的愤怒和失望让他握紧了拳头,挥向荆戈。
荆戈半途截住,他握住谢宴的手腕,眯起眼睛,“谢宴,你想打我?”
谢宴气得浑身发抖,他觉得眼前的人比任何时候都要陌生,他急促地呼吸着,盯着荆戈,“荆戈,别让我恶心你。”
荆戈手指一抖,他眨了眨眼,像是从某种不受控的状态中突然抽离出来,然后,他撞上了谢宴的目光。
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温柔,尽是浓郁到化不开的厌恶,荆戈被这双眼睛注视着,竟是忍不住心慌。
“你说……什么?”
谢宴吐出一口气,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别让我恶心你。”
荆戈猛地将他掼到水池边,他捏住谢宴的脸颊,呼吸沉重而错乱:“谢宴,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跟朕说话?你真不怕朕治你的罪吗?”
分明是在质问,可声音却是慌乱的,连压制谢宴的胳膊也随着情绪颤抖着。
谢宴视线毫无波动:“那你杀了我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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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启程
朕意已决
荆戈像是突然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桎梏谢宴下巴的手腕搭下来,全身的体重尽数压在了谢宴身上。
谢宴被挤在他和池壁之间,肌肤相贴,他蓦地感受到了荆戈的心跳,急切,不安。
荆戈慢腾腾地伸出手,捂住谢宴的眼睛,声音痛苦而茫然:“别这样看我,谢宴,别这样看我。”
谢宴眨了眨眼,羽翼般的睫毛搔挠着荆戈的手心,荆戈不敢放开手,他怕再看到谢宴那样的眼神。
谢宴从来没有这么看过他。
心脏像是被刀刮一样钝痛阵阵,荆戈抱紧怀中的人,额头贴在谢宴的颈侧,他喃喃自语道:“别讨厌我,谢宴,别讨厌我。”
谢宴被他的反复无常搞懵了。一会儿吵着闹着给他赐婚,对他抵触至极的模样。
一会儿又突然反悔,还用这种幼稚的方式打断他的婚事,上一刻对他鄙夷贬斥,下一秒就低声下气。
这诡异的作风无法不让谢宴生疑。
荆戈现在这样,就仿佛陷在一个怪圈里,为了某个选择囿于此地,不断地矛盾挣扎,被折磨到宛若精神失常。
这种怪异感已经不止一次了,谢宴忍不住怀疑,荆戈是真的知道点什么吧。
其实,这也称不上匪夷所思,毕竟是同一个灵魂,同一个人,哪怕分布在不同的世界里,甚至被他切断了联系,他们之间也会存在相互感应。
所以,在第二个世界里,荆戈和他关系发展得非常迅速,也并没有出乎他的意外。
但是,又有一点不同。就算灵魂碎片之间会产生相互影响,但那是无形的,这个人应该感知不到。
荆戈这种情况,更像是他清楚自己究竟被什么所困。谢宴有一种直觉,他感觉荆戈仿佛知晓另两个世界上的自己经历过什么。
但是,这中间有什么,让他处在一种不想接受,又不愿剥离的状态。
正如他当下反复无常的态度。
难不成,荆戈真的拥有另外两个世界上的记忆吗?如果拥有,那该怎么解释荆戈对自己的排斥呢。
话说回来,其他八位神明也并没有获得这个情报,他们在与荆戈的接触中,没有发现这四个灵魂碎片拥有彼此记忆的线索。
如果荆戈真的拥有记忆,那他一定是在隐瞒。
谢宴又深入想了几分,他知道荆戈拿走了两位神明的碎魂,这个人应当极度危险,但自他进入人类世界以来,他从未确切地感知到这份危险。
荆戈一定有不为他所知的东西,最明显的,他不知道荆戈拿走神明的碎魂,意欲何为。
荆戈还重创了多位神明,他对神明的敌意,究竟是来源于自我意识的觉醒,还是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谢宴之前并未想过这些,因为他可以回溯时间,把一切倒退到荆戈与所有神明接触以前,荆戈自然会因此失去记忆,所以,一直以来,谢宴只是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人类来相处。
但是,如果以荆戈拥有记忆为假设,一切将完全不同。
谢宴发现,他一旦去想这个问题,自己也会陷入一个怪圈,里面一团迷雾,每一个点都透着诡异,以一种他看不破的方式连接成一张阴森怒张的大网,仿佛要将他吞没。
谢宴惊出一身冷汗,黑暗的视野中晃过荆戈痛苦迷茫的眉眼,他恍了下神,心里一软。他放弃去深想,放弃在没有确切依据的情况下就怀疑荆戈。
谢宴甚至不愿再去触碰那张怪网,他心底隐隐有种预感,一旦去碰了,那会颠覆他对荆戈的所有印象。
他抓住荆戈的手,叹道:“陛下,你先放开微臣。”
荆戈蓦地收紧了手臂。
“疼。”
荆戈卸下了力道,缓缓放开对谢宴的桎梏,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谢宴看了他两眼,从池中爬了上来,他将身上仅剩的碎布撕下来,垂眼看向水池中漂浮着的喜服和里衣。
“陛下撕了微臣的衣服,微臣该如何走出陛下的寝宫?”
荆戈定定看着他,那眼神已经趋于平静,没有让他恐慌的厌恶,也没有温柔和恋慕,荆戈心里酸涩难言,他走出浴池,闷声道:“朕找一套常服给你穿。”
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刚刚的不愉快,可两人之间的氛围却依旧凝滞。
谢宴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然后打破了沉默:“陛下,上次微臣提到的出京去寻药方之事,陛下是如何考量的?陛下如果下旨,微臣随时都能启程。”
荆戈动作一顿,呼吸又急促起来,他望着谢宴:“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京城?”
“微臣并无此意,只是,陛下体内之毒一日不除,微臣一日不得心安。”
听到这话,荆戈紧绷的肌肉才放松下来。
他垂眸琢磨了半晌,“再过两日吧。朕需要准备准备。”
“呃……”谢宴直到收到圣旨,准备出发的那一日,才明白荆戈所谓的准备是何意。
他拂开马车上的帘布,一眼就看到狭窄的车厢里端坐着的那个人,他衣着朴素,却难掩贵气,托腮静静地望着他。
谢宴身子往后一侧,退了出去,他确认了一遍,这是府上为他准备的马车。
荆戈怎么在他车里?
不容他反应,一只浑厚有力的大手便探了过来,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拉进了车里。
谢宴表情抽搐了一下,低眉顺眼、恭恭敬敬道:“陛下,这是微臣的马车。”
荆戈嗯了一声,然后招呼外面的车夫:“出发。”
马车动了起来。
“陛下金尊玉体,实在坐不得微臣如此简陋的马车,微臣不胜惶恐,还请陛下责罚。”
他说的每句话,不管是不是出自真心,听到荆戈耳朵里,都堪比嘲讽。
荆戈拂袖,打断了谢宴的话,“别再用‘陛下'这种称呼了,也别自称微臣,你是生怕别人注意不到我们吗?”
“呃……”角色代入得还挺快。
谢宴其实从看到他出现在马车里那一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他偏要装糊涂。
“那该如何称呼?”
“你就叫我荆兄,或者,荆公子。”
“不知荆兄为何来坐我的马车,难道是与侍卫走丢了?需要小弟我送你回宫吗?”
荆戈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他,硬邦邦地说:“你看不出来吗?我要一同与你去寻找药方。”
谢宴虽然猜到了,可真听到荆戈这么说,他还是感到震惊和离谱。他往荆戈身边挪过去一点,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
“陛下,微臣应当说过,此行至少半年。难道陛下也要离京半年吗?陛下莫不是在开玩笑。”
“朕不是耳聋,也没有失忆,自然清楚。”
“你就当朕是微服私访了,朕就要跟着,天高路远,爱卿中途跑了怎么办?”
“陛下不信微臣?”
荆戈冷哼一声,“没有不信。”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谢宴又回到自己的位置,靠着车厢闭眼假寐。
荆戈盯着离自己老远的谢宴,刚刚他坐过来时那抹香气还萦绕未绝,荆戈却不大满意。
谢宴坐的那个位置睡觉并不舒服,这明显是刻意远离他。
难道还在生气?
荆戈捏紧了拳头,那日他只是被谢宴的排斥刺激得昏了头,身处帝王之位,他习惯了对人施加帝威,却一时忘了,谢宴绝不会是吃这套的人。
这个世界上的他,还没怎么跟谢宴相处过,哪怕知道对方的习性,也一时无法矫正。
现在一想,自从谢宴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两人就没有和缓正常地相处过,而那日他的口不择言,更直接将谢宴推远了。
荆戈抿了抿唇,心思深重。
谢宴要找十几味药材,其中大部分都非常常见,在普通的药铺中就能抓到。
但有两味药十分罕见,一味在极北雪山极寒之地,一味在西北荒漠身处,而且普通人闻所未闻,更别说去寻找了。
除了谢宴这种洞知天机的,世上知晓这两位药的屈指可数。
所以,谢宴只能亲自去找。
路途遥远,马车行到最邻近的城池时,已经是深夜了。
谢宴下车后,想寻一家客栈住一晚,马车上虽有软垫,但依旧十分颠簸,他实在受不了。
荆戈跟着他走下马车,看到谢宴站在路中间四处张望,一副困倦茫然的模样,荆戈露出了这日的第一个笑容。
他上前,隔着衣袖握住谢宴的手腕,“跟我来。”
谢宴抬眼,荆戈并没有看他,半张侧脸隐在夜色之中,不掩俊美,格外让人安心。谢宴愣了下神,才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跟上了荆戈的脚步。
荆戈很快找到了一家酒楼,到这个时辰了,酒楼里依旧很热闹。
两人走了进去,荆戈对着小二说:“两间上房,做几个清淡点的菜,送上来。”
两人衣着朴素,但气质实在不像是普通百姓,并且荆戈出口没有丝毫犹豫,店小二是个精明的,立刻喜滋滋地应下来。
吩咐了后厨,又领着两人上楼。
两人分别进了房,谢宴观察了一下,客房布置得很干净整洁,他刚收拾了一会儿,饭菜就送上来了。
谢宴吃了两口,又听到了敲门声。他走过去推开门,却是荆戈。
“荆兄?有事吗?”
谢宴注意到他手里端着木盘,里面放着饭菜,又道:“我房间里也送了饭菜的。”
“嗯。”
“菜品不一样。你不想尝尝吗?”
谢宴挑了挑眉。
荆戈见他不答,又道:“阿宴,能请我进去坐坐吗?”
“阿宴?”
荆戈眨眨眼睛,期待地看着他:“能这样叫你吗?”
谢宴见他这副神态,忍不住笑了笑:“荆公子的要求,我怎么敢拒绝。”
他侧开身,“进来吧。”
荆戈端着木盘走进来,把饭菜放到桌上,坐下后四处看了一下,“这边和我那间布置一样。”
谢宴坐在另一侧,他的确饿了,夹了几口菜,才道:“荆公子,回府之后,你不会追究吧。”
“追究什么?”荆戈看着他,神色无辜。
谢宴见过他这副模样,明明是匹凶狠会咬人的野狼,却会为了目的在他眼前装作乖巧无害,他唇角微弯,轻声道:“没什么。”
他夹了两个白灼大虾放到荆戈面前的碗里:“这个味道不错。”
“嗯。”
两人慢吞吞地吃完,谢宴以为他还会留下,没想到荆戈竟是直接起身,“我让小二备了两个浴桶,晚点就会送上来,毕竟是在外面,条件不会很好,你简单沐浴一下,早点休息。”
“好。”
事无巨细,简直不像是一个养尊处优日日或的帝王。谢宴歪了歪脑袋,温声道:“早点休息。”
荆戈脚步微顿,没说什么,走出房间帮他关好了门。
荆戈回到房间,原本空置的客房此刻却多出来两个人,荆戈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说。”
“陛下,京城尚无异动。”
荆戈应了一声,坐下来。
另一个人头发灰白,正是昌叔。他走到荆戈身侧,将厚重的一打奏折放到荆戈面前的案桌上,“陛下,这是今日呈上来的奏折。”
荆戈翻开最上面一本,扫视着里面的内容。
昌叔垂首,继续道:“陛下,老奴已经查探清楚,谢大人提及的极北之地,环境恶劣,路途遥远,即使全程御马,也需要一月有余,如今陛下与谢大人同乘马车,按此车程,至少需要两个月。”
“陛下,朝堂不可两月无君。陛下最多陪谢大人行至长景关,就要返回皇城。”
荆戈批阅着周章,淡声道:“朕知道。此行,朕定是要去的。”
昌叔神色忧重:“陛下,即使陛下未与谢大人同行,陛下派来的这些暗卫,也可以护得谢大人平安。”
“昌叔,你不必再劝。朕意已决。”
昌叔叹了口气。
“昌叔,你年纪也大了,劳累一天,回去休息吧。”
“谢陛下。”
已过之时。荆戈熄灭了烛火,和衣躺在了床上,这个位置,应该与谢宴睡的地方只有一墙之隔的距离。
可惜,房间隔音很好,谢宴睡觉又一向安静,荆戈什么也听不到。
荆戈闭上了眼睛,一夜好眠。
连着赶了半月的路,穿过脚下这座城,就是长景关了,走出关外,还有一半的路途。
但这一半要比已经走过的一半险恶难行得多,恐怕要花费月余时间。
两人在边城歇了下脚,住了两天。
入夜,荆戈把谢宴从客房里拉了出来。
谢宴很不习惯坐马车,一到客栈基本都在睡觉,被拉下床的时候,他已经睡了一天一夜,虽是醒了,可浑身乏力,一副没骨头的模样。
他耷拉着眼睛被荆戈拉出客栈,走了两步,才恢复了点精神,懒洋洋道:“荆公子,这是带我去哪?已经入夜了,不休息吗?”
荆戈好笑地捏捏他的脸颊,“还没睡够啊。”
“嗯……”谢宴拉了个长音。
“我们在这多待两日,晚点回去再睡。”
“带你去逛逛,今日是这里的花灯节,既然来了,不容错过。”
荆戈握着他的手腕,穿过一条街,就到了城中最繁华的闹市,街上都是各种吆喝声,形形色色的花灯布在各个摊位上,柔润的烛光将街市照得比白日更亮、更漂亮。
边城已经很冷,可在这花灯的映照下,竟增添了不少温馨之意。
谢宴的脸颊被映得发红,玉珠般的眸子倒映着眼前的盛景,荆戈心底无限柔软,忘记了多日以来伪装的矜持,他缓慢地伸手,轻轻揽住谢宴的腰。
在起伏的声音中,他的那道声线格外浑厚低沉,“好看吗?”
谢宴没有注意他的动作,又或者察觉了,但并不排斥。无论哪一种,都让他雀跃不止。
谢宴神色温柔,微微笑道:“好看。”
“我们去逛逛吧。”
还没走两步,谢宴就买了一支糖葫芦。他大都是以成年人的身份出现在人类世界的,最小也就是上个世界,17岁。
所以,对这只有儿童接触的东西,他一直没有碰过。
他有点好奇这是什么滋味,买了一支。
入口是甜的,甜的有些腻,咬到里面的果肉时,就有点酸了,越吃越酸。
其实应该没有那么酸,只是谢宴对这种味道的接受度比较低。
荆戈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他。
谢宴撞上他的眼神,迟疑了一瞬,然后将糖葫芦递了过去,“你想吃吗?荆公子。”
荆戈没有用手接过去,而是直接探出脑袋,就着他吃剩下的那半个咬了下去。
谢宴一直看着他,见他面不改色,眨了眨眼睛,“甜吗?”
荆戈被他这样专注地看着,心里根本想不到其他,他点点头:“甜,很甜。”
谢宴挑了挑眉,唇角勾起来:“是吗?我觉得还挺酸的。”
“你觉得甜的话,那这一支都给你了。”
“嗯。”荆戈接过来。
谢宴唇角的弧度越发明显,最后直接笑出了声。
荆戈愣了一下,“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荆公子,你很可爱。”
荆戈望着谢宴已经走出去的背影,那修长的身形被柔软的灯光修饰得越发温柔。
他能明显感觉到谢宴的轻松和愉悦,而他似乎也被那种情绪感染,一直以来紧绷的心情蓦地放松下来。
哪怕是这样简单闲适的日常,似乎也并不无聊。而且,谢宴似乎格外喜欢。
荆戈看看手里的糖葫芦,快步跟了上去,他唤了一声,“阿宴。”
谢宴停下来等他,荆戈走过去,这次,他抓住了谢宴的手,握在手心里。
谢宴侧眸,“怎么了?”
“人多,别走散了。”
“哦。”
两人并肩而行,交叠的双手遮在宽大的衣袖下,在热闹的人流中并不算引人注目。
“你能换个称呼吗?”
“怎么,荆公子、荆兄,听腻了?”
“我叫你阿宴,你叫我荆公子,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那怎么叫,叫你的名字,荆公子这次不怕惹眼了?”
“或者,你来说说,想让我叫你什么?”
荆戈不说话。他想听谢宴怎么叫他呢,反正不是现在这样。
他想起另外两个世界,谢宴是怎么叫他的,似乎大多数时候,都是直接叫他的名字,只有偶尔情动至极,或者被他欺负到撑不下去,才会唤他两声,老公。
这个世界里,是没有这种说法的。
那应该是,夫君。
荆戈想象着谢宴在他耳边,用柔和轻浅的声线,唤他一声,夫君。
似乎格外美妙。
他有些心动。
可惜,至少现在,他提这个要求,肯定不会被答应的。
两人逛了两个时辰,才回落脚的客栈。
谢宴在街上买了不少东西,吃得很饱,客栈里送上来的饭菜一口没动,他沐浴结束,躺到了床上。
逛得很累,但只是身体累,脑子很精神。他平躺了半晌,翻出荆戈给他的一本书籍看了足足一个时辰,都没有睡意。
夜已经很深,客栈安静下来。谢宴打开窗户吹了会儿风,合上窗时,他似乎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
谢宴一怔,身子钉在原地,但这样仔细去听时,却什么也没有了。
他回到床上躺下,那道又突然响起,比刚才清晰了许多。
谢宴翻了个身,耳朵贴在石墙上。
他屏息听了听,终于确定,那道声音,是从荆戈的房间传出来的。
第53章 毒发
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让我进去。”
谢宴站在荆戈房门口,面容沉静。胸前是交叉在一起的两把利剑,泛着一层冷光,锋利无比。
他看了两眼这不知何时出现的几名黑衣侍卫,面无表情地伸手,想要推开房门。
那只剑立刻挪位,悬在谢宴手指之上,距离不过分毫。
“谢大人,莫让属下为难。”
“陛下吩咐过,今夜,谁都不准入内。”
谢宴看着那反着光的剑刃,对侍卫的话恍若未闻,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要进去。”
那剑锋又往下移了一分,几乎碰到谢宴的指背,谢宴纹丝不动。
“放谢大人进去吧。”一道苍老却并不虚弱的声音由远及近,谢宴偏过头,看向走过来的老者。
两个侍卫顿时道:“大人,这是陛下的旨意,属下放他进去,就是抗旨不遵。”
“没关系。就让谢大人进去吧,明日我自会向陛下解释。”
谢宴疑惑地扫过他,他没见过这个老者,但看这样子,不仅在荆戈的这些侍卫中很有威信,在荆戈面前也能说道一二。
老者佝偻着腰,抬眼看向谢宴,浑浊的眸中渗出笑意:“大人,进去吧。”
“多谢。”
面前的剑收了回去,谢宴推开门,身子刚迈进去,身后的门就关上了。
他隔墙听到的声音顿时放大了百倍,那若有若无的呻吟已经变成掺杂着痛苦和疯狂的低吼声,谢宴快步走过去,床上的场景映入眼帘,谢宴瞳仁一缩。
那张普通的木床不知何时换成了铁床,荆戈的手脚都被粗重的铁链禁锢着,手腕脚腕和铁链的交接处因为剧烈的挣扎而挤出了狰狞的血痕。
荆戈已经挣断了一根铁链,胸膛的衣服被那只手抓烂,胸前皆是一道深过一道的抓痕。
头发凌乱,遮住了他的脸颊,他半个身子都快掉下床,想要拼命挣脱束缚。已然丧失所有理智,化身一头充刺着破坏欲的野兽。
这是……毒发的表现?
谢宴记得,荆戈所中之毒最少三日,最多十日就会毒发一次,荆戈每次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谢宴的呼吸几欲凝滞,他和荆戈已经同行近一月,这绝对不可能是荆戈第一次毒发。如果不是这次住的客栈房间隔音没那么好,他恐怕还是不会发现。
谢宴脚下仿佛坠了千斤,他步履沉重地走过去,蹲下来抱住荆戈,低声颤抖着:“荆戈。”
荆戈的动作却突然激烈起来,他伸出那只血淋淋的手,猛地拍在谢宴的胸口,“滚!滚!”
谢宴一把被推到了地上,荆戈用的力太重了,挥得他眼前一黑,缓了半晌才缓过来。他晃了晃脑袋,撑起身,正对上荆戈沾着血迹的脸。
他的眼睛已经不似常人,躁狂不已。
他身上那种毒,似乎会在毒发时,使得中毒之人肌肤遍布灼烧感,剥夺人的神志,使人产生强烈的施虐欲和自毁欲。
荆戈就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折磨下坐稳帝王之位的吗?
剥夺神志……剥夺神志……谢宴心下一惊,突然想到了什么。
荆戈现在没有神志,也就是说,他不会认得他是谁,不会知道他在毒发时做了什么。
这岂不是最好的时机。
来到这个世界,得知荆戈的情况后,谢宴不是没想过直接用碎魂帮荆戈解毒。但是,他不敢这样做。
只有三瓣碎魂的情况下,他的神明之力无法完美施展,如果强行在人类世界剥离碎魂使用灵魂力量,则可能会出现以下两种意外,一种,他无法维持人类形态,被迫化成原形;另一种,他在大量消耗后,无法控制碎魂及时回归体内。
无论发生哪一种情况,对他来说都是十二分的危险,极有可能使他暴露身份,直接被踢出世界。
而且,荆戈身份特殊,盯着他一举一动的人太多了,即使他没有发生上述两种意外,也面临在剥离碎魂过程中被人发现的风险。
所以,他才舍近求远,选择寻找药方,想要借用这个世界内的规则来解决问题。
然而,让他碰上了这一幕,眼下荆戈完全失去理智,房外又有侍卫把守防范,这简直就是大好的时机。
谢宴没有迟疑,他检查了一下环境,确定门窗全部关好后,就走到床前,他看着荆戈痛苦的眉目,轻轻抚摸了一下,然后抽下缠腰的玉带,绕在了荆戈眼睛上。
“放心,荆戈。”
他坐下来,手掌放在胸口,慢慢地抽离碎魂,谢宴紧闭着双眼,额头上冒出冷汗,牙根紧咬,浑身抖得厉害。
突然,有什么破空而来,穿破了窗户,带着呼啸的风声,掼至耳边。
谢宴猛地睁看眼,一只短箭钉在了他身侧的床柱上,箭尾像蝶翅一般震颤着。
门外和窗外都不约而同地响起动静:“有刺客!保护主上!”
混乱的刀剑声顿起,激得谢宴心头一跳。
他抓紧胸口,将还未剥离出来的碎魂送了回去,这对他的身体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简单的一个动作下来,一张脸已经血色尽褪。
不断地有箭支穿进窗户,谢宴一看那箭头,就知道上面绝对有毒。既然能射到他旁边的床柱上,那只要稍稍一偏就会射到荆戈身上。
谢宴当机立断,将周围一切能阻隔的东西都堆到窗口和床之间。
做完这些,他又重新回到荆戈身边,他必须要转移荆戈,这样被绑着简直是任人鱼肉。
谢宴翻遍了整个床,也没有发现锁链的钥匙。
难道是被刚刚那个老者拿着,看上去荆戈似乎挺信任他。
但是,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去找到那个老者?
毒箭不断地刺进来,谢宴从床上撤身下来,语气急促,“荆戈,等我拿……额啊……”
谢宴浑身一颤,跌在了床上。
他被毒箭刺中了。
虽然挡得很严实,但毒箭数量实在太多了,总有漏网之鱼。
谢宴趴在荆戈身上,荆戈似乎耗尽了力气,已经不如刚才狂躁,安静了下来。要不然,他不仅要被毒箭扎,跌到荆戈身上,又要被这个人揍。
谢宴艰难地撑起身体,他伸出手,握住毒箭的箭尾,箭头和一部分箭身都扎进了肉里。但是,估计是这箭上的毒有麻痹作用,谢宴现在已经感觉不到几分疼痛,只是……身体的力气仿佛在飞快流失。
他咬紧牙根,心一狠,猛地将箭头拽了下来。
谢宴整个人都像被浸在了水里,他趴在荆戈身上,虚弱地喘息。
缓了一会儿,谢宴不敢耽搁,撑起胳膊准备去找钥匙。
本来已经安静的荆戈却突然有了动作,谢宴还没起来,胳膊就被那只手死命握住。
谢宴心下一惊:“荆戈……”
继续发狂下去,处境就更不妙了。
那道声音十分嘶哑,“阿宴,钥匙……在床底下的暗阁里,帮我解开,我去对付他们。”
“不行,你身上的毒。”
“已经恢复正常了。”
谢宴抿了抿唇,“好。”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按荆戈的说法找出钥匙帮他解开了身上的锁链,荆戈直接坐起身,谢宴看着他。
荆戈浑身都是自己弄出来的血,但看上去似乎的确很精神。
荆戈站下床,伸手按住床楞,似乎触动了什么机关,竟是直接将床反转了过去,荆戈握住谢宴的肩膀,“阿宴,你藏在这里面,普通箭矢是穿不透的,在这等着,我去解决他们。”
谢宴一直背对着他,回望着荆戈,点点头,“我明白了。你……安全为上。”
荆戈抱了他一下,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荆戈一走,谢宴就藏不下去了,他倒在床上,背后的血迹蔓延开来,竟都是黑色的。
这毒带走他所有力气后,竟又开始剥夺他的神志,谢宴视线有些模糊,大脑昏昏沉沉的。
毒性太强了,分明是刺在他的脊背上,仅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蔓延到这么广的范围里,绝对不容小觑。
谢宴听到外面丝毫未歇的刀剑声,很乱很杂,对方一定是有备而来,人数众多。
不知道荆戈和他那些侍卫能不能解决,但是,就算能解决,也要费一番功夫。
谢宴估摸着自己的情况,预计强撑是撑不下去,就算能撑到人回来,再找到医师来把他救回来,这个身体估计也会废了。
算了,自救吧。
荆戈一身狼狈地返回客房,对方显然是算准了在他毒发的时候袭击,谋划很足,但是,并不足为惧。
他状态不是最佳,但加上训练良好的暗卫,全部解决也手到擒来,只不过,对方人数太多,拖得时间有点久了。
荆戈身上有一些擦伤,但他来不及处理,直奔客房,房间很乱,堆积在一起的器物上扎着密密麻麻的毒箭,地上也全是掉落下来的箭矢。
荆戈快步走到铁板床后,“阿宴。”
床上没人。
荆戈呼吸一滞,凝下心神翻找了一遍,竟是真的没人。
怎么回事?被劫走了?还是……自己离开了?
荆戈握紧拳头,余光扫过记忆里谢宴待的位置,他眸光一动,矮身捡起了滚落在床角的一件物什。
箭头,沾血的箭头。
荆戈将被褥翻过来,上面浸透了一大片黑色的血迹。
他毒发时流的血也是红的,这不是他的,只能是谢宴的。
谢宴中了毒箭。
该死,他竟然没有发现。
谢宴拖着中毒的身体,不可能自己跑得了,难道真的是被劫走了。
荆戈心神不宁,他快步走出门,周围都是混战留下的乱箭,暗卫已经换上百姓着装,在收拾残局。
昌叔走过来:“主上,医师带过来了,让他帮主上处理一下伤口。”
谢宴拂袖,面色凝重而焦急:“带着朕的令牌,去找边城郡守,让他立即封锁城门,然后,给朕把谢宴找出来。”
昌叔一惊:“谢……谢大人?”
“对,尽快。他中了箭毒,仅凭自己连房门都走不出去,很有可能被刚刚那批人劫走了。”
昌叔欲言又止。暗卫一直分出部分守着这个房间,他刚才询问过了,根本没有异常,除了箭矢,并没有人闯进去过。
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人劫走。
但是,陛下说谢宴不见了,也只会是事实。
有些诡异。
昌叔低头道:“陛下,这样大动干戈,会彻底暴露陛下的动向,京城那些……”
“无妨,朕找到谢宴,就启程回京。”他早就习惯了被毒发折磨,即使不解毒也不过是一直痛苦,短命罢了。没有必要拖累谢宴。
“是。”
边城郡守接到旨意,迅速封锁了城池,用整整两日时间,将整个城池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没有找出谢宴。
那日前来刺杀的全部刺客都被剿灭,荆戈甚至派人潜入幕后操手的府邸,也没有探得谢宴的下落。
如果他们刻意劫走谢宴,定是要借由谢宴来威胁与他,但是,对方并没有任何动作。
不是被劫走,那谢宴到底去哪了,他又能去哪里。
他从离开那间房到折返,不过两刻钟时间,谢宴拖着中毒之躯,一个人走根本走步了多远。
荆戈两日都未合眼,他接到郡守的消息,失望至极,疲惫地回到那间房,房间里没有人动过,除了箭矢都被收拾干净,其他还是一片凌乱。
这是荆戈刻意吩咐下去的。
荆戈在房间里走动着,他发现除了床上,其他地方并没有留下丝毫血迹。
谢宴,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荆戈可以肯定,谢宴绝对没有离开这个世界,因为,谢宴对他的屏蔽作用还在。所以,他一定还留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
他身上的毒……
荆戈狠狠砸向案桌,桌上的茶碟几乎要被震起来,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喵——”
荆戈顿时屏住呼吸。
是他听错了吗?在刚刚那阵碰撞声中,怎么掺杂了一声猫叫。
他再去听,却什么动静也听不到了。
猫……他房间里怎么会有猫。
等等!
荆戈直接站了起来,他放轻了脚步,重新在这房间里翻找起来,动作极轻。
自从谢宴出事之后,这个房间已经被他翻了不知多少遍,想要找出蛛丝马迹,一次比一次焦虑,一次又一次失去希望。
荆戈紧蹙着眉心,极富耐心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他翻开了堆在房间中间的箱柜,打开其中一片木板。
一只浑身雪白的猫,眯着眼睛,蜷在里面。
作者有话说:
嘿嘿,猫猫来啦;
晚点还有一更
第54章 提防
这只猫很难养
那只猫通身没有一丝杂色,但脊背的一小撮毛卷了起来,沾着些黑色的东西。
猫的体型不大,蜷成一团,更显得弱小得可怜。
光线透进来,有人走近,他也没有什么反应,病恹恹地耷拉着耳朵。
荆戈小心翼翼地把猫抱了出来,他忍了又忍,才克制住没有喊出那个名字。
他把猫抱到床上放下,动作轻缓地拨开那被染黑的毛,毛上沾的血液已经凝固了,荆戈已经可以注意不扯疼他,但他实在太紧张,动作很不流畅。
猫窝在柔软的床褥上,细弱地叫了一声,眼睛微微张开,看向扯痛他的罪魁祸首。
蓝色的猫瞳像是冰晶石一般,漂亮、冷淡,盯着荆戈,一眨也不眨。
荆戈撤回手,缓慢地顺着他背上的毛,小猫终于被摸得舒服了,又慢慢合上了眼。
荆戈舒了一口气,他刚刚已经看到了,猫背上的确有一个很深的伤口,但已经完全结痂了。
他起身,走到门外,叫过一个侍卫:“去请一位医……兽医过来,尽快。”
“是。”
荆戈回来时,小猫已经睡着了,呼吸声很平稳,和其他猫类不同,他睡着后警惕性接近于无,荆戈把他抱起来,也无知无觉。
兽医很快被领过来,检查了一遍小猫的情况,“大人,这只猫身体并没有大问题,没有大人所说的中毒等症状,这个伤口已经在恢复中,自然情况下半月就能恢复,如果用药或许恢复得更快一点。”
“不过,这只猫身体较为虚弱,精神略有不振,这当是母胎里带出来的,或者幼年期受过惊吓,大人真要养它,要尽量给它创造一个舒适的环境,勤于陪伴。”
“明白了。”
“那小人告辞了。”
侍卫把兽医带了出去,顺道关上了门。
兽医说的话有一半都不靠谱,但也不能怪他,毕竟,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和谢宴本人,谁也不会猜到眼前这个病恹恹的小猫,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神明化成的。
不过,那兽医也说了点有用的东西,比如说,谢宴中的箭毒没了。
荆戈现在也大致猜到,谢宴怎么会幻化成猫,这是他的本体,只有在受到极端刺激或者身体极端差的情况下,神明才会被逼出来本体。
眼下,谢宴估计是后一种。至于他为什么没有变回去,估计也是这个原因。
荆戈让人送上来一个浴盆,小心翼翼地将睡着的小猫放进去,把他凝着血块的猫毛洗干净,然后把猫托出来,擦拭干净身上的水滴,放在旁边的软垫上,等着他全身都干透了,又把猫抱上了床。
他动作幅度这么大,小猫却全程都没有醒。
门头传来敲门声。
荆戈看了两眼,才走出去。
昌叔站在门口,低头道:“陛下,今日依旧没有寻到谢大人的消息。”
“嗯。”
他只回应了一声,昌叔就察觉了他语气的变化,他微微抬头,注意到荆戈精神比前两日颓靡的状态好了不少。
昌叔重新低下头,“陛下,边城已经全部翻找过,还要继续查吗?”
荆戈眸色微凝:“找,继续找。不过,昌叔你年事已高,不必再如此劳神费心。”
“呃……”这和前两日的说法可有很大差距,昌叔不动声色,“多谢陛下体谅。”
“陛下,回京之日……不知陛下是否已有考量?”
荆戈捻了下手心,“半月之后。”
谢宴半梦半醒间,感觉头有些重,他恍恍惚惚地睁开眼,正对上荆戈侧躺的身体,荆戈闭着眼,不知是假寐,还是真的睡下了,眼底有些青色,想来已经熬了很久。
他的两根手指颇有节奏地抚摸着谢宴的头顶,对人类的躯体来说,两根手指当然不算什么,但对他这么一个体型的猫来说,可以说是泰山压顶了。
谢宴费劲地从荆戈手底下挪出来,盯着那双温热的手,蓝色的瞳仁竖起,眼里烧着怒火,愤恨地咬了上去。
他的牙齿并不尖利,毕竟他不需要跟真的猫类一样捕猎食物,而且他也没有用力,不轻不重地咬上去,慢慢地用荆戈的手指磨牙。
荆戈被他这细密绵长的动作磨醒了,一睁眼就看到这副有些滑稽好笑的场面,谢宴这副颇有生机的模样让他紧绷了多日的神经终于在此刻放松下来。
荆戈静静地看着他,弯起手指,抵住了小猫的牙齿。
谢宴张开嘴,把他的手指吐了出来。
一人一猫的视线对上了,荆戈张了张嘴,他有很多话想跟谢宴说,但是,决不能说。
他不知道哪句话就会触动这个世界上的机制,被判定为谢宴的身份被人类察觉,一旦触动,谢宴就会立刻离开这个世界。
谢宴也没有说话,他说了也只是猫叫,无法跟荆戈沟通。
他感知了一下身体状况,化成本体后,他体内的毒性已经被自我消解,伤口也愈合得更快了。不过,他一时半会恢复不了人形,这个状态,要伴随他很长一段时间了。
身上很舒适,就是没什么精神。谢宴歪过脑袋一看,背后的血块果然已经清洗过了。
他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走到荆戈胸前,选了最柔软温暖的位置,又躺了下来。
荆戈轻轻拨弄着谢宴肚皮上的软肉,微微低头,在他头顶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轻吻。
谢宴并没有察觉,他很快就睡着了。接下来几日,他几乎大半时间都在睡眠状态,偶尔会听到荆戈在屏风之后的案桌旁和不知什么人低声探讨。
这么多天,他只听到了一个关键信息,这次刺杀荆戈的人,是秦越风派来的。
谢宴听到这个信息,第一反应是意外。
在原本的剧情中,荆戈并没有这么快跟秦越风对上,秦越风也并没有在这个时间段就开始策划谋杀荆戈。
这个世界站在主角的视角上,是一个复仇剧情,复仇的来源还要追溯到上一代。
荆戈的父亲,也就是先帝,和秦越风的父亲看上了同一个女人,他记得是上一代丞相之女,大家闺秀,风华无双。这个女子和秦越风之父属于两情相悦。
先帝继位之后,依靠帝王无上的权力对其强取豪夺,收入后宫,但即使先帝心悦此女,他也并没有许之皇后之位,仅是纳为贵妃。
先帝斩断两人情缘,但这两人藕断丝连,先帝无意发现,贵妃时常与秦越风之父暗通款曲。
但是,当时他并没有掌握足够的私通证据,并且贵妃父亲,当朝丞相对其仍有用处,是制衡朝堂局势的关键一子。
先帝没有动贵妃,而是将矛头对准了秦越风之父,他本就对其嫉恨有加,继位之后不断动用皇权将秦越风之父从大将军之位慢慢变成了一名普通副将,此时秦越风之父并无实权,并远离朝堂中心。
先帝想要动他,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但秦越风之父并无明显过失,先帝只得耍些阴暗手段,暗中给其下了剧毒。
谁知,秦越风之父也早就对先帝怀恨在心,在其一心玩弄朝堂权数的时候,暗中潜入了他的后宫,给他最心爱的一个皇子,也就是荆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种下了另一种剧毒。
此毒是一颗毒药对应一颗解药,等先帝发现幼子中毒,且无药可救后,带着浩浩荡荡的兵马冲到秦越风之父面前时,秦越风之父当着先帝的面把那唯一一颗解药吞了下去,此时他体内之毒完全爆发,当场暴毙。
先帝派人剥开了秦越风之父的肚子,将那已经消化了大半的解药取出来,带给荆戈。
可惜并不完整,只能堪堪救回荆戈的命。
之后,先帝诛杀了秦越风全家,而独独落下了秦越风,秦越风目睹了他父亲暴亡并被先帝剥开尸体的场面,精神受到极大刺激,他当晚就逃了出去,等从恐惧和愤怒中恢复过来,他全家都已入黄泉。
秦越风改名换姓,于十年后重新考取功名,但当他走上朝堂,才发现当时诛杀他全家的罪魁祸首已经逝去,新帝换成了荆戈。
但是,他并没有放下仇恨,并将其全部转移到了荆戈身上。
他隐忍多年,此时也选择了继续忍耐,渐渐被荆戈提拔为将军,取代了曾经他父亲的职位上。
可他并不感激荆戈,站在他父亲曾经站过的位置上,他的仇恨更加浓烈。
而彻底露出真面目,跟他的父亲如出一辙,也是因为一个女人,云雅公主。
荆戈对这位皇妹并不算宠爱,但至少保证了她的荣华富贵,当时秦越风屡屡在朝堂之上触怒于他,荆戈对其非常不喜,而云雅却在此时提出想要嫁给秦越风。
荆戈一开始并不赞同,最后发现这是个很好的选择,一方面满足了云雅,一方面敲打了秦越风。
于是,他就赐了婚。
这场婚事中唯一不满意的就是秦越风,因为云雅对其并无任何助力,而且云雅贵为公主,他还要言听计从。
可两人却诡异地产生了感情,云雅下嫁之后,体味到人情世故,终于觉察荆戈当时为她赐婚对她并不是一件好事,偶尔在朝臣妻眷们的宴会上,她会听到许多风言风语,多数是嘲讽贬低她的。
云雅彻底拐向了秦越风,埋怨荆戈对她虚伪的兄妹情,最后秦越风造反,是因为云雅的一句话,她说,入宫之时,荆戈轻薄于他。
在世界意识的助力下,秦越风此次造反本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可荆戈觉醒了,他竟强行逆天改命,镇压了这场。
谢宴来之前,秦越风已在大牢中待了半年有余。
但是,现在时间线被拉了回来,怎么秦越风现在就有了行动。
难道是因为云雅公主的婚事?改变的与秦越风有关的就只有这一点。
然而,这种假设也不合理,秦越风此时和云雅并没有过多接触,并不至于现在就会为了她的婚事大动干戈。
最后得不偿失,提早暴露了自己的野心。
谢宴发现,在这个世界上,行为怪异的不止是荆戈了,现在还多了一个人,秦越风。
他也像是知道什么一样。
他想起自己回溯时间的能力大打折扣,导致很多因素无法精准控制。
难道,是在回溯的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对秦越风产生了影响。
谢宴留了个心眼,他本没有打算现在就注意这个主角,想着先把荆戈体内的毒除去再说,但现在看来,并不容许他如此懈怠了。
不过,还没等谢宴懈怠,荆戈就抱着他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他没有提前知道,只是某一日睡久了醒过来,发现很是颠簸,抬头一看,自己身处马车之内,隔着毯子坐在荆戈的腿上,摇摇晃晃的。
荆戈摸着他的毛,声音轻柔自然:“醒了?”
谢宴翻了个身,用爪子抓住荆戈作乱的手,扬起脖子,竖瞳紧紧注视着荆戈。
荆戈似乎对他这副形态爱不释手,只要没事就抱在怀里把玩,他几乎每次醒来都是在荆戈的怀抱中。
就像此刻,荆戈被他抓住手,也不老实,反而弯起指节,挠了挠他爪子上粉色的肉球。
荆戈眼里含着盈盈笑意,姿态很是放松:“怎么了。”
谢宴锋利的爪子跃跃欲试,到底还是没有抓下去,他在荆戈身上滚了一圈,爬到荆戈的肩膀上,咬着他的肩胛骨磨牙。
荆戈痒的不行,大笑了两声,将他抱了下来:“精神不错。”
“快回家了,高兴吗?”
谢宴叫了一声,猫的声音很软很细,听不出情绪,荆戈笑了笑,摸摸他的脑袋。
谢宴想,他一定是觉得自己高兴。
但是,他并不高兴。
他不知道荆戈是否察觉了他这个形态与人类谢宴的关联性,但荆戈明显对上次被他撞见毒发有了防备心理。在客栈里,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可荆戈却三番两次在把他哄睡之后匆匆离开。
门外传来一阵交谈声后,荆戈的脚步声就会离他越来越远,直到消失。
谢宴知道,荆戈是去做什么了。
那几次他深夜回来,谢宴并没有闻到他身上有残留的血腥味,但荆戈每次都会换上一身新衣服,和衣睡下,遮住那些自我伤害留下的伤痕。
谢宴本打算跟过去,因为荆戈毒发的时候正是他利用碎魂治愈的最佳时机。
但荆戈即使离开,也会留下足够的侍卫,把他的房间护得严严实实的。
在路上行了大半月,他们又回到了皇城。
谢宴虽然在这个世界上并无亲人,但好歹也是个上朝的官员,和九五之尊一同消失近两个月,明眼人心底多少有了猜测,认定他是跟荆戈一块离开的。
但是,荆戈却一个人回来,身边丢了一个人,多了一只猫。
不过,某些猜疑的声音很快被另一个消息盖过了,在千里之外的边城,荆戈依旧还在派人手搜寻谢宴的下落。
这个消息让大多数猜疑荆戈动向的,相信荆戈的确是和谢宴一块出行。
但行至边城,谢宴失踪,荆戈一人无法达成目的,无奈之下折回京城。
至于这个目的,很多人也猜到了,是为了寻觅解荆戈体内之毒的解药。
荆戈从小中毒,这件事在朝堂甚至百姓之中都不是辛秘。多年以来,荆戈一直有派人寻找解药,虽然并未放弃,但希望寥寥,不是特别积极。
所以荆戈此次大动干戈,离京至千里之外,却半途折返,很多人就认定,荆戈是看到了解毒的希望,但这唯一的希望,随着谢宴的失踪,彻底破灭了。
此次回京,即使是身为猫身的谢宴,也感到局势越发紧张,朝堂越发动荡起来。
其中,以秦越风为甚。
回皇宫之后,荆戈除了上朝,基本去哪里都会带着他,有时候在内殿议论朝政,也会让他待在地上的软垫上,总之一定要在视线之内。
他偶尔会在内殿看到秦越风,化成猫之后,谢宴的嗅觉和视觉都比人类更加敏锐,这并不是神明之力,而是作为猫的本能。
他能感觉到秦越风身上浓郁的血腥味,这种味道,他以前经常在封寂身上闻到。
而且他看到荆戈,眼里怀着的杀意和敌视一日比一日明显,谢宴根本无法忽视。
平心而论,他之前讨厌的那两个主角,是因为对方总是做出他不喜欢的言行。
但秦越风,谢宴不知道如何形容他。他身上背负的是杀父杀全家的仇恨,但造成悲剧的根本是在于先帝,或者说是,他的父亲是被恩怨情仇以及朝堂诡谲裹挟的那一个。
他将上一辈的仇恨带到这一辈的荆戈身上,听上去似乎不对,但先把仇恨波及到他父亲之外的无辜者身上,动用皇权坑杀他全家的,是先帝。
先帝把两人之间的恩怨放大到秦越风的母亲、兄弟姐妹身上,秦越风也转移仇恨至先帝的后代荆戈身上,这听上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更像是以恶制恶。
所以,秦越风这个人,是谢宴很少碰到的无法简单判断是非对错的那种人,他既不喜欢,也不讨厌。
但是,他会站在荆戈这一边。他是一个情感大于是非的人。
况且,只论荆戈本身,他的确只是个受害者。他不知道秦越风是秦越风,他对秦越风最初的敌意,不是因为上辈的恩怨,不是因为体内之毒与秦家有关,而只是单纯的出于政见不合。
谢宴眯着眼睛,看着秦越风顶撞了荆戈几句,荆戈将手中的奏折甩到秦越风身上,两人僵持了半晌,秦越风一脸阴郁地退了出去。
荆戈拂开屏风,敛去了一身戾气,他蹲到谢宴身边,温柔地抚摸过他,“饿了吗?”
谢宴歪了下脑袋,伸出舌尖,舔了舔荆戈的掌心。
荆戈将他抱起来,走出内殿,绕过几个回廊,回到寝殿里,安排上来几个菜。
昌叔站在荆戈身边,忍不住看向被荆戈抱在怀里的这只白猫。
这只猫很难养。
这是他接触后的第一印象。
回到皇宫之后,有次荆戈上朝,他见白猫在叫,就弄了两小块生鱼过来,放到白猫面前。
在此之前,荆戈从来没有把它假手于人,昌叔也没有接触过这只猫,他实在不能理解,一只纯正的猫,竟然不吃鱼。
那一日,白猫踢翻了他放过去的装着生鱼的小碗,然后摇着尾巴,走到他面前,伸出那只小爪子,踩了他的手。
很奇怪。不吃鱼,踩他手,却并没有不高兴,还冲他摇尾巴。
昌叔对这只白猫的第二印象,就是挑食,但很可爱。
他大概明白陛下为何对这只白猫如此爱不释手了。
昌叔后面才知道,这只白猫都是跟他的陛下一起进食,荆戈吃什么,它吃什么。
昌叔对这只白猫产生第三个印象,却不是什么轻松的场合。
这只猫很喜欢晒太阳,荆戈让人在殿外各处都放了软垫,以便随时满足这个小祖宗的喜好。
那日荆戈去上朝,谢宴躺在寝殿门前的石柱上,眯着眼睛晒太阳。
偌大的后宫清净得不像话,谢宴也是最近才知道,荆戈说的要广纳后宫,弄了那个名录之后就搁置下来,后宫里一个妃子也没有进来。
所以,听到那道轻盈含笑的女声时,谢宴还恍惚了一阵。这宫里宫女不敢在荆戈的寝宫周围喧哗,来人不会是身份很低的人。
谢宴没有料错,但他也猜不到,来的人竟然是云雅公主。
现在正是上朝的时辰,就算来找荆戈也不会凑到这个时辰,而且云雅公主久居冷宫,跟荆戈并不亲密,怎么会突然在这个时辰来荆戈的寝宫。
谢宴没动,他眯着眼睛躺在石柱的软垫上装睡。
云雅经过他身边,似乎将视线挪过来盯了他半天,才掠过他,走向寝宫。
谢宴却猛地睁开了眼。
他闻到了一股味道,在荆戈与朝臣会面的内殿里,他偶尔会闻到相同的味道。
因为他一直提防着这个味道的主人,所以,他对这个味道十分熟悉。
他几乎瞬间就辨别了出来。
第55章 猜测
真是难为朕的猫了
谢宴瞄了云雅公主两眼,见她径直往殿门口走去,他从石柱上窜了下来,跑到殿门口,挡在了云雅面前。
云雅停下脚步,低头看向他,脸上冷漠的表情无法与谢宴刚刚听到的那阵轻灵的笑声叠合起来。
她双唇微启:“滚开。”
谢宴未动,他扬起头,呲牙叫了两声,以示警告。
云雅冷哼一声,抬脚就朝他踢过来。
谢宴吓了一跳,往后躲了两步。
云雅蹲下来,脸上的不屑褪去,换上温柔含笑的表情,她伸出手,朝着谢宴招呼:“过来。”
“你就是皇兄养的那只猫吗?可真漂亮。”
谢宴竖着尾巴直勾勾地盯着她,警惕不已。
云雅笑了一声,“就是太小了,皇兄养你很费劲吧,看着被人踢两脚就没了。”
她的笑意突然凝固,目露凶色,不及人反应突兀地伸手朝谢宴抓过来。
谢宴的毛全部竖起来了,他往后一跳,猛地拍向云雅的手,猫类尖利的爪牙一下子就抓花了云雅娇嫩的皮肤。
云雅惨叫了一声,恶狠狠地瞪着谢宴,那目光看上去是真想把谢宴踢死,她直起身,无视了谢宴,想要推开殿门。
谢宴一口咬住她的裙摆,往后拖拽,嘴里发出一声一声的猫叫。
云雅嫌恶地抓起裙摆,想要甩开谢宴,谢宴一边躲她的动作,一边用尽气力制造声音。
自从荆戈发现他睡觉喜静后,他就吩咐了宫人,在他睡觉的时候,不要在周围逗留吵闹,这也导致这偌大的宫殿,除了一只猫,半晌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但是,谢宴知道,各个位置都有荆戈布置的暗卫,他们肯定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只不过,他们不会轻易现身。
他跟云雅激烈的争执终于引来了人,头发半白的老人步履迅捷地走过来,谢宴差点被踢到,看到来人,一下子跳开,跑到了来人身边。
是昌叔。
谢宴的猫毛都弄得乱糟糟的,昌叔心疼地把猫抱起来,云雅看到昌叔,脸色微变,僵在原地没有动作。
谢宴爬到昌叔的肩膀上,挑衅地朝云雅吐了吐舌头,云雅眼里直冒火。
昌叔恭敬地朝她行礼,“公主千岁。”
云雅微微抬起下巴:“昌叔,这是从哪里带回来的野猫?见人就咬,把本宫的手都抓伤了。”
昌叔颔首:“公主,这是陛下的爱宠,并非野猫。”
“那看来是尚未驯化,要不然,送到本宫那里养几天,本宫保证送回来一个乖顺温和的。”
“这……公主若真有此意,还须亲自向陛下讨要。”
云雅笑了一声,“算了,本宫没有养猫的习惯,又脏又野,不通人性,永远也养不熟。”
昌叔笑笑:“不知公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云雅眸光微动,“本宫来找皇兄。”
“那可真是不巧,陛下正在上朝,公主久居宫内,怎会……”
云雅抬手,皱眉道:“本宫忘了。”
昌叔一顿,继续道:“原来如此,陛下不喜旁人随意进入寝宫,离下朝还有些时辰,不知公主是择日再来,还是随老奴来偏殿等候。”
云雅摆手道:“不必了,本宫并无急事,不过是多日未见,有些想念皇兄,既然不赶巧,本宫就回去了。”
“恭送殿下。”
昌叔注意到,直到云雅走出殿门,怀里的猫还是竖着猫瞳紧紧盯着云雅。
昌叔觉得有些奇怪,这只白猫根本不像云雅所说,反而柔顺乖巧,偶尔有脾气,也不会抓人咬人。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是懒洋洋的,旁人从身边走过,连看都不看一眼。
但他走过来时,看得清清楚楚,它那一身漂亮的白毛全部竖起来,不依不饶咬着云雅公主的裙子,往外拉拽着她。
是不喜欢云雅吗?
昌叔把他放到殿前的毯子上,抚摸着他,温声道:“被吓到了吗?”
谢宴抬眼看着昌叔,他该怎么提醒对方,他在云雅身上闻到了秦越风的味道,他怀疑云雅已经跟秦越风勾结在了一起。
这次云雅突然闯入荆戈的寝宫,不会如她自己所言,只是出于探望兄长那么单纯的目的。
不仅如此,谢宴还有另一种更深层的怀疑。
他认为,秦越风很有可能受到他回溯时间的影响,获取了未来的记忆,或者换一种说法,未来的秦越风穿越到了现在的他身上。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秦越风为何会提前行动,并且能够精准获取荆戈毒发的时间。
谢宴想了想,站起来在软垫上转了几圈,不断发出呜咽嘶哑的声音,伸出牙齿配合着爪子去撕咬脚下的软垫,做出一副焦躁不安的模样。
昌叔果然被他吸引了注意,他怕猫把不能吃的吃进肚子里,赶忙把谢宴抱了起来。
他顺着毛安抚谢宴,“不用害怕她。”
谢宴胡乱踢着脚,嘴里声音不断,与平常表现截然不同。
等荆戈回来,昌叔心里不安,将情况一五一十报告给了荆戈。
“云雅?”荆戈咀嚼着这个词,神色微微波动。
他把谢宴抱在怀里,手指抚弄着他的脊骨,谢宴眯着眼睛,舔咬着他的手心,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
这模样太诡异了,荆戈没有亲自看到谢宴在云雅面前的状态,自然对比不出来。
但昌叔却是看得清清楚楚,谢宴在云雅离开之后异常的反应和现在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他将此放在了心里,比平日更加留意。
直到有一次,荆戈在内殿召见秦越风,昌叔走进去递茶水,拂开屏风后,他正好撞见了谢宴。
平时这只猫也都是躺在这里,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但怪异的是他的反应,和当日云雅离开之后如出一辙,不断地打转呲牙,竖着猫瞳盯着屏风之后。
昌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猫盯着的,是秦越风。
他心下一惊,他能感觉到这只猫很有灵性,不会无缘无故做出异常的行为,动物的感知实际上要比人类强得多,昌叔难免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
等秦越风离开,昌叔将其注意到的东西反映给荆戈,并委婉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荆戈坐在塌上,听完后沉思了片刻,眉眼不仅没有露出忧色或怒意,反而浮现了一丝愉悦。
他把趴在腿上的小猫抱了起来,目光温柔,说了句无厘头的话,“真是难为朕的猫了。”
昌叔一头雾水,谢宴却听懂了,他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的意思应该已经传达给了荆戈。
入夜。谢宴趴在荆戈胸口,荆戈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他。
谢宴轻轻嗅了下,荆戈沐浴过后,身上还有些湿,味道很干净,踩在脚下的肌肉随着呼吸不断起伏着。
他伸出猫舌,试探着舔了舔荆戈的喉结,他舌尖上带着些软刺,不会舔疼,但触感非常明显。
荆戈呼吸一紧,他弯起腿,换了个姿势,将谢宴放在床内侧,拇指摩挲着他的头顶。
谢宴仰头,顶了顶他的掌心,荆戈注视着他的动作,轻叹了口气。
虽然化成猫的谢宴养起来别有一番滋味,但是,他还是想看看原本的谢宴,他想和谢宴说说话,抱着他,亲吻他,在这样的夜晚,相拥而眠就更好了。
这是另两个世界里他们之间的日常,而谢宴来到这里数月,他从未体味过。荆戈忍不住有些羡慕。
谢宴翻了个身,终于躲开荆戈的手,他伸出爪子胡乱地扒开荆戈松散的寝衣,线条分明的腹肌暴露在眼前,那双竖瞳一下子就看直了。
谢宴像是被蛊惑住一般,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伸出小巧的舌尖一点点舔舐那诱人的肌肤。
没两下,他就被制住了命运的后颈,荆戈把他拎了回去,他栽到床上,爬起来正对上荆戈暗沉的双眸。
“小色猫。”荆戈沉笑道。
谢宴终于从美色的诱惑中脱离出来,脸一下子烧起火来,幸好是猫身,不会被荆戈发现。
“朕不管,算扯平了。”
谢宴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荆戈伸出指尖放在他嘴边前面,谢宴恍恍惚惚,张开了嘴,伸出舌尖舔咬他的指节。荆戈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食指微微往前一探。
谢宴陷入了被动,那根指节剐蹭了两下他柔软的舌苔,然后弯起,勾着他的牙齿把玩。
他又听到了荆戈的叹息声。
“什么时候……”荆戈没有说下去。
深夜,谢宴睡得迷迷瞪瞪,却突然感觉身侧凹陷下去的床褥有些回弹,他张开了一条小缝,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荆戈坐起身,穿上常服。
谢宴闭上眼睛,他感觉到一阵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却并没有留下触感,很快就远离了他。
一阵细微的开门声从远处响起,谢宴跳下床,尾随了上去。
荆戈并没有离开寝宫,而是推开了一个侧门,门后是往下延伸的阶梯,他手里拿着一个烛台,停顿了一瞬,沉默着走了进去。
谢宴趴在门口,等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悄无声息地跟上。
自从回宫之后,荆戈毒发越发频繁,才开始谢宴并没有发觉。直到有一次,谢宴深夜醒来,发现床上原本应该躺着荆戈的位置空荡荡的。
他在殿内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人影,差不多就猜到了荆戈去做什么了。
那一晚谢宴没睡,直到荆戈回来,他眯着眼睛,看到荆戈换下了一身血衣,去了浴池后,又穿着那身睡前穿着的寝衣回来。
他这才发现问题。
接下来那几日,谢宴有意留心,他发现荆戈似乎为了不让他察觉,做了许多隐瞒。
包括在他毒发的那些日子,刻意喂他一些掺了助眠药物的东西。
而那一日他之所以提前醒来,也是因为他当日胃口不好,只吃了一点点东西。
第56章 解毒
这……是朕的福气
阶梯之下,是很长的一段廊道,中间有几道铁门,一一合上之后隔音效果非常鲜明,在地上绝对听不到半点声响。
这是荆戈为了安全度过每一次毒发特意打造的。
尽头是一间房,里面任何物品都没有,阴森而空荡。
谢宴已经摸清了这个地下室,他在远处等了两刻钟,直到听到那熟悉的低吼声才步履轻慢地走进去。
荆戈已经陷入了毒发状态。封闭的房间里,荆戈宛若一头发狂的野兽,疯狂地毁坏周边的环境,以及自己。
谢宴取出了一瓣碎魂,荆戈端进来的那只烛台早已被他打翻,碎魂散发出浅淡的光芒,以一种可以追溯的速度缓慢地照亮了这密不透风的房间。
这是他的三瓣碎魂之一,自从他化成本体后一直暴露在外,只要荆戈想取,他随时都可以轻易夺走。
但是,荆戈却成为了他的庇护者。
荆戈被碎魂的光芒吸引住了,那双发红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光线的来源,片刻的停顿过后,他猛地朝谢宴扑了过来。
谢宴抬起爪子,在荆戈扑到他面前的那一瞬间,将碎魂打入了他的体内。
荆戈痛苦地低吼一声,瞳仁的焦距慢慢散开,径直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谢宴静静地看着他,蓝色的竖瞳划过一抹异色,他微微仰头,像往日那般伸出舌尖舔了下荆戈的额角。
谢宴没有逗留,快步返回了地上的寝宫。
不出他所料,寝宫周围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混战,自从荆戈回宫之后,这样的刺杀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上一次,都是挑的荆戈毒发的时间。
寝宫周围有重兵防守,加上荆戈毒发时选择的场所隐蔽性相当好,并不担心真的会伤到他。
幕后策划刺杀的人也一定知道这一点,但对方却并没有停止这不间断的活动,这并不是毫无意义的,而是一种挑衅。
根据荆戈派人探查回来的消息,三番五次来刺杀的并非次次都是同一拨人,背后也不只有秦越风一人在谋划。
但是,能精准判断荆戈毒发时间的,只有秦越风一人。
所以,谢宴推测,是秦越风将这个消息放给了其他心有图谋的人,是秦越风在背后将这些人串联起来,因此有了统一的行动。
他们屡次来皇宫制造骚乱,不过是想向荆戈宣告,他们知道荆戈身中剧毒,药石无医,这天下有不止一个人在盯着荆戈脚下的皇位,他们都在坚持不懈地寻找荆戈的空档,等着那个时机到来,给荆戈以致命一击。
而谢宴之所以没有选择缓慢地治愈荆戈,而是直接将碎魂注入荆戈体内,也是出于这个考虑。
荆戈目前身处的环境太为凶险,群狼环伺,一旦掉以轻心,失去的不仅是皇位,还有性命。
如果再顶着反派的身份,被世界意识的力量无形中影响命运,加上他的对手又是世界意识青睐的主角,荆戈的处境将越发艰难。
现在,谢宴直接除去了第二种威胁,让他可以自行决定自己的命运,接下来如何走,他相信荆戈。
谢宴站在窗边,将身体隐在暗处,月光之下,刀光剑影,随处可见落剑和尸体。
这次对方派来的人手似乎格外多。
谢宴把玩着白色的尾巴,他刚刚剥离一瓣碎魂,身体状况不太好,可他的精神却似乎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状态。
他想到了世界意识对他的警告。
那双猫瞳在黑暗中泛起幽色,谢宴身上渐渐浮现一层乳白色的微光,紧接着,宫殿被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笼罩起来。
伴随着白猫身上光芒的逐渐暗淡,窗外的战斗戛然而止。
谢宴慢悠悠地走到床上,床已经凉透了,他就这样躺了下去。
第二日。
荆戈怀里抱着蜷成一团的小猫,他抚摸过小猫的每一寸白毛,无论如何摆弄,小猫都无知无觉,一直处在昏睡的状态。
荆戈垂眸静静地看着。
昌叔站在一旁,向他汇报情况。
“陛下,昨晚那批是死士,数量繁多且十分难缠,与陛下布下的暗卫鏖战多时,依旧未能击退。”
“但奇怪的是,这些死士却突然不约而同地口吐白沫,身体发青,无论是地上的、墙上的、还是屋顶的,都直接倒在了地上,老奴上前查看时,这些死士竟都已经爆体而亡。”
“老奴派人来验尸,结果发现他们并非是普通的服毒而亡,或其他自尽方式,老奴无法得知他们是因何而亡。”
“陛下,此事诡异至极,是否需要继续探查原因。”
荆戈手指微顿,目光复杂地看着昏睡的小猫,他叹道:“不必了。此事不要走露风声,命令昨日所有参加的暗卫三缄其口,禁止讨论此事,违者,诛。”
虽然能查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一旦真的有人怀疑到谢宴身上,那就麻烦了。
“是。”
空气静默着,荆戈摩挲着谢宴的耳朵,轻声道:“昌叔,我中的毒,已经解了。”
“什么?”昌叔眼中划过惊愕,他睁大双眼,突然之间浑身颤抖,跪了下去,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在那张苍老的面颊上。
“恭喜陛下!恭喜陛下!老天有眼,还陛下一个健康之躯,先帝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荆戈俯身,将昌叔扶了起来:“昌叔,不用如此激动。”
昌叔狼狈地擦干眼泪,这个年纪了,还哭成这副模样,他难免有些羞耻。
激动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疑惑,他们消耗了大量人力物力去寻觅解毒之方。
这些年来,有无数的医者被悄悄带入皇宫,可对荆戈的情况都束手无策。
谢宴提出为荆戈寻找药方,昌叔半信半疑,但那也是差不多是最后的希望。
只不过,随着谢宴的失踪,也幻灭了。
荆戈怎么会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突然就好了。
昌叔心底疑惑,但他低着头,并没有道出自己的疑问。
荆戈却看出了他的不解,他稍一叹气:“朕也不知这毒是如何解的,或许的确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让朕熬了过去。朕醒来之后,体内就已感知不到任何毒素的存在。”
他说得极为真诚,昌叔颔首道:“陛下从小命途坎坷,也该到转运的时候了,想来是陛下的福气到了。”
荆戈手指一顿,笑起来,垂眸看着小猫:“你说得对。这……是朕的福气。”
他缓声道:“昌叔,虽然已经解毒,但是朕不打算放出这个消息,相反,朕要继续装作不定时毒发的模样,接下来,你也要配合朕伪造出毒已侵入五脏,时日无多的假象。”
“这些人蠢蠢欲动多日,如今,朕唯一的担忧已除,也到了引蛇出洞的时候。”
“是。”
谢宴本已经快要恢复,但那日剥离了碎魂,又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恢复身体的时机,他也一时无法判断。
预计短则一月,长则半年。
朝堂局势越发动荡起来,荆戈缺席早朝的频率越来越高,朝臣大都猜疑荆戈中的毒加重了。
秦越风的野心逐渐暴露在明处,谢宴在内殿里隔着屏风观察这个人,他发现秦越风的确与原本剧情中的表现差距很大,他本应该是个卧薪尝胆,耐心十足的人,但现在面对荆戈,似乎有无尽的戾气,随时都在爆发边缘。
这已经不像是在寻觅机会复仇的状态,而更像是个人恩怨导致的怨结。
分明还未到最后时刻,谢宴却觉得,这个人已经被毁掉了。他没有在仇恨中成长起来,反而被仇恨吞没了心智。
谢宴依旧对这个人不置可否,但从他谋划荆戈性命那天起,他们注定站在敌对面。
谢宴沉思着,他已经看出了荆戈现在在布局什么,想着是否可以帮上什么忙。思考得太深入,他没发现荆戈已经走了过来。
“在宫里憋坏了吧,要不要出宫逛逛?”荆戈把他抱起来晃了晃。
谢宴咬他的手指,瞥他一眼。明明是自己想要出宫。
一人一猫出了宫。
荆戈并不担心宫外会有危险,实际上,他自中毒之后一直习武,强健身体,十几年过去,他功力修炼得已经非常深厚,除了毒发情况,基本无人能轻易近他的身。
况且,有无数暗卫防守在他到往的每一个地方,盯着他的人也不敢在明处出手。
因为一旦出手,就给了荆戈站在舆论制高点的机会,荆戈也就找到由头,光明正大地讨伐他们。
所以,荆戈这趟出宫,并无负担。
谢宴被他放在衣襟里,露出毛茸茸的脑袋,四处张望着,这里是京城,哪怕不是过节,也比边城繁华许多。
两个小童堵在荆戈面前,眼巴巴地仰着脖子看向他怀里的小猫,语气含着饱满的期待:“哥哥,我们可以摸摸你的猫吗?好漂亮啊。”
谢宴眨了眨眼,低头望向那两个小童,眼里划过惊恐,他缩进了荆戈的衣服里。
荆戈无奈地笑了笑:“我家猫怕生,只亲我一个。”
小童失望地耷拉下脑袋,跑远了。
谢宴这才探出身子,尾巴勾着荆戈的腰,微微晃动。
荆戈爱恋地摸摸他的脑袋。
他没有打算回宫,而是带谢宴回到了他拢共住了没多久的府院上。
府中长久无主,仆人生活逐渐散漫起来,进了人都无人发觉。
荆戈带他逛了一圈,玩累了,才回到谢宴的寝居,好在哪怕再懈怠,府苑主人的事物是无人敢怠慢的。
房间很干净,应当是白日才打扫过。
荆戈抱着猫,和衣躺下。在宫里呆久了,他怕谢宴无聊,才想着随意逛逛。
没想到哪怕无法和谢宴交流,只要谢宴在身边,无论以何种形式,他都觉得乐趣十足。
一人一猫躺在一起,睡得十分安稳。
晨光沁入窗户,身上温热滑腻的触感有些异样。
荆戈蓦地睁开眼睛,入眼的一幕让他当场呆住了。
第57章 恋慕
还望……陛下怜惜
玉白圆润的肩头映入眼帘,胳膊自然地缠在他的腰间,轻浅的呼吸落在他胸前,不仅搔挠着荆戈的肌肤,更让他心里泛起一阵麻痒。
荆戈微微低头,视线落在那张多日未见的侧脸上,宁静乖巧的睡颜,正如记忆中无数个相拥而眠的日夜描摹的那般,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心跳有些不正常,呼吸也变得沉重而紊乱,这一刻,荆戈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无论经历怎样的挣扎和纠结,他都会到达同一个彼岸。
他早已,被怀中这人,捕获了。
荆戈情不自禁在谢宴额心落下一个轻吻。可一旦接触到谢宴,荆戈就什么都忘了,眼里只剩下怀里这个人,这个吻也慢慢变得绵长而潮湿,在谢宴的脸颊上流连忘返,逐渐来到他的唇角上。
天气有些干燥,谢宴的双唇有些泛白,却诱人至极。
荆戈探出舌尖,温柔细腻地描摹着他双唇的弧度。
怀里的人突然有了动作,荆戈微顿,往后撤了一下身子,静静地观赏谢宴睡醒前的反应。
谢宴唇角微动,突然张开嘴,一口咬在荆戈下巴上,牙齿磕得他有点疼,荆戈冷嘶了口气。
谢宴像猫一眼,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脸颊,然后又用牙齿厮磨着他周围的肌肤,力道很轻,却很痒。
荆戈心尖微颤,他拨开谢宴的额发,在他眉心落下一个淡吻。但这吻非但没有缓解什么,反而加重了他的渴望。
荆戈呼吸越发紧热,他环住谢宴的腰,扣住谢宴的后脑勺,再次捕捉到谢宴的双唇,伸出舌头勾缠住他,不断加深这个吻。
谢宴被吻得喘不过气来,被迫清醒过来,一睁眼便对上荆戈充斥着渴望的视线。
“呃……”谢宴身体微僵,回忆了一下这个场景发生的前因后果。他瞳孔一缩,猛地抽回了手,手心留下的触感如此鲜明,让他浑身发烫。
荆戈略有些不甘,咬了咬他的唇瓣,才撤回身。
“陛下……”
谢宴难得有一次不敢对上对方视线的时候,他的眼神漂移着,除了羞耻,还在绞尽脑汁想怎么解释现在的情况。
他必然是昨天晚上恢复成人形的,荆戈估计没有看到,否则他现在醒来就不可能是在这个世界上了。
但是,这不代表危机就这么解除了。荆戈昨晚是跟他化成的猫躺一张床上睡的,第二天猫没了,换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必须得想法糊弄过去,荆戈怎么想是其次,关键是不能触发世界机制。
荆戈深深看着他,眼里的温柔坚定的神色无形中抚平了他焦急的内心,谢宴在这样的注视下,心里升起无端的心安。
荆戈启唇:“谢爱卿,多日未见,一见面,就给朕如此大礼,朕……真是受宠若惊啊。”
大礼,所谓大礼,就是作为臣子的他,偷偷摸摸爬上天子的床吗?
谢宴表情凝滞,心里却明白,如今顺着荆戈的话说下去,才是上上策。
他硬着头皮撑起身,趴到荆戈身上,俯身环住荆戈的脖子,眸色温柔含情:“陛下,请恕微臣无礼,趁陛下沉眠之时爬上龙榻。但是,微臣是有苦衷的。”
荆戈屏住呼吸,这样主动的谢宴不是他能抵抗的。他压制住心里的冲动,沉声道:“爱卿有何苦衷?”
“此次久别,让微臣终于看清了自我,微臣此番动作,也正是出于本心。”谢宴捧着荆戈的脸颊,湿热的呼吸交缠着,呼吸动作都在有意识地挑动着荆戈的情绪。
“微臣,恋慕于陛下。”
“还望……陛下怜惜。”
荆戈翻身,扣住谢宴的腰,他情难自禁地含住谢宴的唇瓣。
这样饱含情意的话语将他繁复的感情凝聚为一种直白的冲动,他含混道:“朕,却之不恭。”
……
荆戈飨足地圈住谢宴的身体。周遭的空气裹挟着温暖潮湿的味道,他轻轻嗅着谢宴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叹息道:“阿宴,你终于回来了。”
谢宴闻声,疲倦地撑开眼睛,怔愣了片刻,看向窗外,日光早已西沉,被浮云修饰成如烛光般的暖橘色。
晨起运动也就罢了,还从清晨一路至黄昏。荆戈连早朝都没去,估计朝臣都一头雾水,他们绝对想不到当朝天子竟然在跟自己的臣子厮混。
这是什么品种的昏君啊。
谢宴累得不想说话,反正都已经到黄昏了,不如直接睡觉吧。
谢宴合上眼,荆戈的手指一直落在他腰间,不知疲倦地摩挲着。
他突然想到什么,又睁开了眼,唇角动了两下。
荆戈道:“想说什么,爱卿。”
谢宴抿了抿唇,终于开口:“陛下,微臣昨夜一时昏了头,将陛下的猫丢了出去。”
他故作艰难地撑起身,气喘吁吁道:“微臣现在就将陛下的爱猫捡回来。”
荆戈看着他这一副一本正经撒谎演戏的模样,心里直发痒,他一把搂住谢宴的腰,将人拉回床上,怜爱道:“爱卿,你还下得了床?”
“微臣的身子,哪有陛下的爱猫重要。”
荆戈重重地亲了他两口,他恨不得再来两次,可看谢宴腿都打颤了,只好忍到下次。
“朕晚点派人去找,找不到朕也不会责怪你,不过爱卿要贡献一点银两,给朕买只一模一样的回来。”
“好。多谢陛下。”
荆戈抱着他,下巴抵在他的额头上,轻轻蹭着,声音低哑:“爱卿受累了。”
谢宴睫毛微动,不知荆戈说的是现在,还是今日之前。
“陪朕睡一觉,许久未见,朕对爱卿,也是思念得紧。”
谢宴犹豫了一下,缩进他温暖宽阔的怀抱中,环住他紧实的腰身,缓缓闭上了眼睛。
宁静弥漫在这寝居之中,谢宴缓声道:“陛下何时回宫?”
“明日。怎么,爱卿可要和朕一起回宫?”
谢宴沉默半晌,“陛下,微臣终究是臣子,和陛下回宫,于礼不合,也有损陛下的名声。”
荆戈冷哼一声,“爱卿在这种事情上,倒是想得周到。”
他伸手,轻捏住谢宴的下巴,谢宴睁开眼睛,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上次朕将你与宫妃相提并论,是朕的不对。朕以前没有宫妃,以后也不会有,朕那番话,只是一时气急,无心之语,你莫要放在心上。”
谢宴有些诧异荆戈突然跟他说这些,他心头微暖,“微臣明白。”
荆戈定定看着他:“谢宴,你说恋慕于朕,朕很高兴,因为朕……也心悦于你。”
谢宴呼吸一顿,他眨了眨眼,以掩饰自己的情绪。分明已经经历过几次同样的场面,可看荆戈这样对他告白,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
“你听好了,朕视你为朕的皇后,朕早晚也要迎娶你做朕的皇后。你不要借着现在不跟朕回宫,就可以没有皇后的自觉。朕……”
荆戈的话戛然而止,因为谢宴突然仰头,在他唇角上落下一吻。
荆戈静静地看着他。
谢宴眸色温柔,声音也温柔,“微臣明白的,陛下无需多言。”
荆戈突然收紧了怀抱,“等局势明朗起来,朕要日日都把你锁在朕的宫里。眼下,就先放过你好了。”
谢宴轻笑道:“睡吧,陛下都不累的吗?”
荆戈哼哼两声:“若不是怜惜爱卿身子,朕还能再战几百回合。”
谢宴眯起眼睛,心里冷笑两声。若是恢复了神明之身,他的精力体能都将高不知几个层次,他就不信,到那时候,荆戈还能这么志得意满?
第二日。
荆戈当然找不回那只猫,谢宴去街上逛了两圈,带回来一只白猫。
这只猫也是雪白雪白的,体型跟他差不多,只不过,瞳仁虽是蓝色,却偏淡一点,没有那么纯净透亮。而且总体上比他那副病恹恹的状态要活泼得多。
荆戈看了两眼,就丢给了侍卫,带着这只猫回宫了。
他还在一直伪装中毒的状态,隔三差五就进一次地下暗室,再带一身血衣出来。在「毒发」的时候,依旧有一批又一批的刺客前来他的寝宫行刺。
荆戈偶尔还会在上朝的时候表演一番病入膏肓,当着朝臣的面吐出一滩黑血。
朝堂上一半忧心忡忡,小半不动声色,剩下的逐渐暴露出野心。
时隔数月,谢宴突然回宫,引起了一番不小的骚动。而且,随着时日挪移,一直关注天子的朝臣注意到,荆戈经常会传召谢宴入宫,召见的地方往往不是内殿,而是寝宫,还经常在宫内过夜。
明眼人都清楚,谢宴如今是荆戈身边的红人了,虽然没什么权力,但只要得到天子恩宠,这些还不都是早晚的事。
于是,谢宴发现,经常来府上巴结他的人变多了,退朝时主动迎上来跟他说话的人也变多了,暗处盯着他蠢蠢欲动的势力也冒出来不少。
谢宴对此也无可奈何,自从那日过后,荆戈虽然没直接让他住进宫里,可实在是不知节制,总是传他入宫。
谢宴劝他,他就厚着脸皮卖可怜,说想他想得茶不思饭不想。
这能不被他人注意就怪了!谢宴有两次脾气上来,抗旨没去,荆戈竟是半夜三更闯到他府上,把他折腾得很惨。
从那之后,谢宴也躺平了。
所以,现在被十几个大臣围在中间时,谢宴恨不得把荆戈那玩意给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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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讲理
爱卿给朕惹了麻烦
“谢大人,你说老兄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谢宴回过神来,脑海中飘过刚刚众臣正在讨论的话题,他眸光一闪,微微笑道:“柳大人说得在理。”
那人立即握住谢宴的手,激动道:“看来谢大人也赞成老臣的提议,那等会上朝时,谢大人也要帮着我们劝谏一下陛下。”
谢宴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垂眸道:“这是自然。”
这柳铭是两朝重臣,一直以来都恪尽职守,忠诚正直,是朝中坚定站在皇帝这一边的代表人物。
他的发言,向来代表了很多朝臣的心声。
可惜,他今日要提的,荆戈一定会想方设法驳斥回去。
不过,柳铭威望很高,荆戈也相当器重他,即使有不同意见,荆戈不会当场拒绝,总要废一番功夫,既不寒大臣忠心,又不拂天子威望。
谢宴回京城之后,往往就会在这种时候发挥润滑剂的作用,动动嘴皮子,向来是他最拿手的事。
这件事,本来也可以这样行事的。
但是,谢宴想到这段时间由于荆戈毫无遮拦管不住自己而引来的麻烦,心里有了不同想法。
早朝上,照例是先启奏并解决重要事务。荆戈又表演了一次,谢宴偷偷抬眼,将他那副将心肺都要咳出来的模样收入眼底。
他忍不住有些想笑,这家伙,似乎一直以来,也挺会演的。
不多时,柳铭站了出来,拱手行完礼,声如洪钟道:“陛下,老臣还有一事启奏。”
“奏。”
“陛下纳妃一事,自整理好名录之后就再无消息,已搁置了半年有余。陛下继位五年,年过二十四,后宫却无一位妃嫔,亦无一位子嗣,实属不合礼法。还请陛下重启纳妃事宜,尽快充盈后宫。”
又有一位朝臣上前:“微臣也以为,此事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先帝还在太子之位时就已有太子妃,二十继位更是立即广纳后宫,陛下理应效仿先帝。”
荆戈脸色阴沉,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沉默着看到又有数位官员上前请谏。
柳铭见荆戈一直不发话,就知道他心里不乐意,他想了想,决定把刚撸过来的底牌亮出来。
“陛下,纳妃之事,老臣已提请多次,深知老臣一家之言难以撼动陛下。不如今日,陛下听听谢大人的想法,如何?”
柳铭上前,把谢宴从一众朝臣中拉了出来,“谢大人说说看。”
荆戈的视线顿时如炬般落在谢宴身上,谢宴连莫须有的宫妃的醋都吃,当然不可能赞同让他纳妃的意见,柳铭这个行为,简直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送。
他就等着看谢宴如何把柳铭堵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么想着,他不禁放松下来,靠在龙椅上,神色悠闲,等着看好戏。
谢宴微微抬头,瞥他一眼,嘴角勾动了一下,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掷地有声道:“微臣以为,柳大人说得有理,陛下该充盈一下后宫了。”
荆戈脸色一变,顿时坐直了身子,视线微寒。
谢宴不动如松,继续道:“陛下正值壮年,此时……”
“够了!”荆戈蓦地起身,凶狠地瞪着谢宴,胸前起伏不定,他忍了半晌,才没当众对谢宴发火。
最后留下一句,“此事容后再议。”
他拂袖而去,身旁的年轻太监追上来,荆戈气得头疼,走到一半,停下脚步,吩咐道:“去把谢宴叫过来。”
“是。”
荆戈径直往寝宫走,还没走到,一个太监就急忙追了上来。
“陛下,以柳大人为首的数位朝臣堵在内殿门外,请求面见陛下。”
荆戈脚步一顿,其实纳妃一事朝臣提了不止一次,他拒绝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没人敢多说什么。像这次这样穷追不舍,还是头一回。
其中没有谢宴的推波助澜,他是不信的。
荆戈冷笑一声,折返回去。
谢宴也被通知荆戈没有回寝宫,而是去了内殿,他走过去时,正好撞上了一众朝臣。还有迎面而来的荆戈。
荆戈阴郁地扫过他,没说什么,径直走进内殿。
跟着的太监不一会儿就出来道:“众位大臣,陛下传你们进去。”
一行人走进内殿,荆戈坐在案桌前,眸色寒凉,「要说什么,赶紧说」。
柳铭跪了下来,道:“陛下,此刻并非在朝堂之上,跟着老臣一起来的也都是信得过的大臣们,老臣也就不避讳,跟陛下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他越说越哽咽,整个人伏在地上,一众朝臣也都跪伏在地上,气氛凝重不已,谢宴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
荆戈沉默不语。
“陛下,现在整个京城都在传陛下身中奇毒,时日无多。老臣深知,陛下金尊玉体,上天庇佑,自然是千秋万岁,福禄通天。”
“但是,陛下也不得不防备万一。老臣劝谏陛下纳妃,实属无奈之举,老臣也知陛下听得厌烦,可臣却不得不提。”
“其实陛下有没有后妃,有多少后妃,都是其次的,全看陛下心意,臣等的意思是,陛下应考虑子嗣传承问题。陛下膝下无子,皇室凋零,倘若……而如果陛下膝下有子,哪怕发生什么,皇室也能传承下去。陛下,你该为列祖列宗考虑啊。”
“呃……”谢宴有些出神,柳铭的确是两朝忠臣,他冒着触怒荆戈的风险,说的话却无一不为荆戈考虑。
在这样的世界里,皇室传承的确是一个极受看重的问题。
荆戈脸色冷沉,他扫过谢宴怔愣的表情,沉声哼笑。
“子嗣,朕会有的。柳卿不必再问。”
谢宴讶异地挑了挑眉,对上荆戈深不见底的目光。
柳铭愕然抬起头,他这是第一次听到荆戈明确的回应,天子无戏言,他当然不会认为荆戈会欺骗一众朝臣。
柳铭涕泗横流,跪谢道:“圣上英明!”
一众朝臣也跟着跪谢。
荆戈拂袖道:“回去吧。纳妃之事,此后莫要再提。”
柳铭众人已解了心疾,对此自然不敢再有置喙,纷纷应下,离开内殿。
荆戈盯着谢宴:“谢爱卿,你留下。”
“是。”
谢宴跟着一言不发的荆戈回到寝宫,一合上殿门,他就被大力抵在了门上,精雕细琢的木门发出吭啷一声重响。
荆戈卡着他的下巴,高大的身形将他笼罩在阴影之下,“谢爱卿,你不该跟朕解释解释,今日在朝堂之上,那番「言之有理」,是怎么得出来的?”
他压迫感十足,谢宴眼里却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微微眯眼,轻笑道:“理啊?柳大人不都讲出来了吗?”
荆戈气笑了,他猛地伸手,将谢宴拦腰抱起来,扛到肩上。
谢宴吓了一跳:“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荆戈无动于衷,一路把他扛到床上,才把人放下来,他直接压了上去,手指抚摸着谢宴的眉眼,神色却危险至极:“谢爱卿,朕上次说,你应该有作为皇后的自觉,这就是你给朕的答案?”
谢宴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小指节,荆戈的眸色立刻暗了下去。
谢宴定定望着他,声音还是含着笑意:“陛下,皇后么,不就应该替陛下分忧,管理三宫六院,包容大度,让陛下早日开枝散叶吗?”
荆戈握住他腰间的软肉,沉声道:“朕喜欢善妒的皇后。”
“呃……”谢宴一怔,他回想了一下,自己最初根本不知何为妒忌,遇到荆戈之后,却不只一次产生过这种情绪。某种意义上,他还挺符合荆戈的描述的。
不过这种滋味,可一点都没有意思。
荆戈掐了他一把,恍然道:“阿宴,你是故意给我找不痛快是吧?”
谢宴躲开他的爪子,容色微动:“别冤枉我。”
荆戈用膝盖挤开他的双腿,咬住他的耳垂,感受到他微微的颤抖,怒气一扫而空,低笑道:“谢爱卿,朕不过是弄得过分了点,让你有几次下不了床,只能留在寝宫过夜么,朕事后不是道歉了吗?”
“再说,爱卿不也舒服得厉害,夹着朕的腰,叫得多好听,怎么一下床,就跟朕翻脸呢。”
谢宴脸颊泛起一抹薄红,“陛下注意用词,这般……实损天子威仪。”
荆戈冷哼一声:“怎么,给朕惹这么一个麻烦出来,心里就舒坦了?”
谢宴不说话。
这就相当于默认了。荆戈扒开他的衣服,将他翻过去,“朕向来讲理。爱卿出气了,朕还没出。”
一阵凉风透进来,谢宴不可思议地回看他:“陛下!”
“就事论事,爱卿给朕惹了麻烦,朕也要略施惩罚。”
“荆戈!”谢宴一下子涨红了脸,身后火辣辣的触感提醒他刚刚发生了什么,这种手段,他只在人类父母教训小孩的场景上见过。
一股难言的羞耻笼罩了他,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荆戈看着这一幕,心里涌上一股兴奋,小施惩戒后,他换了更狰狞的工具,重重惩罚了数遍。
谢宴从来没被这么折腾过,两人虽然尝试过很多,但这么破耻度的,还是头一次。
最后,荆戈抱着他,一点点舔去他脸上的泪痕,眼里兴奋的幽光仿佛某种大型犬,他摇着尾巴,道:“阿宴,你今天好激动。”
作者有话说:
宴宴:偷鸡不成蚀把米;
荆戈:哈哈赚了
第59章 子嗣
你想跟别人生孩子
谢宴低喘着,趴在床上,累得不想说话。
荆戈含住他的唇瓣,手掌按在他的腰上轻轻揉捏。
谢宴泄出一丝气声,荆戈贴过来,温声道:“舒服点了吗?”
谢宴抬了下眼皮,又合上了眼:“睡觉。”
荆戈环住他的腰,将人抱起来,往浴池那边走去,“不行,先去洗洗,上次留着睡觉,隔日你就得了风寒。”
谢宴把下巴搁在荆戈的肩膀上,小腿被握住环在他的腰上。
他眯着眼睛困倦道:“陛下少折腾两次,也不至于现在要受这种累。”
荆戈抵住他的眉心,低声笑道:“朕乐意。”
他抱着谢宴迈进浴池中,任由温水渐渐没过两人的身躯。
身上粘腻的触感随着水流渐渐消逝,谢宴清醒了几分,但依旧提不起力气,被荆戈搂着腰才不至于沉入水底。
他靠在荆戈胸前,半阖着眼睛:“在柳大人面前,陛下提到会有子嗣,是玩笑话,还是……真的有此打算。”
荆戈缓慢地将手指插进谢宴的墨发之间,闻言道:“君无戏言。”
谢宴一僵,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眸里浮现一丝怒火,语气却无比平静:“你想跟别人生孩子。”
他差点忘了,对于人类来说,传宗接代是无可避免的话题,荆戈自然也不会是例外。
荆戈略一挑眉,看到谢宴突然认真起来的表情,他压抑不住心头涌上来的喜悦,微微低下头,碰了下谢宴的嘴唇。
谢宴却往后退了一下。
荆戈眯起眼睛,捏住他鼓起的脸颊,愉悦道:“爱卿这么介意啊,把朕的话记得这么清楚。不会是……吃醋了吧?”
谢宴拍开他的手,淡声道:“滚。”
荆戈扣住他的腰,垂眸盯着他的眼睛:“阿宴,朕在遍寻天下解毒之方时,曾无意间寻得一味奇药,此药可让男人生子。”
“如果实在躲不过,不如,阿宴给我生个孩子吧。”
谢宴一惊,撇开脑袋,蹙眉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会生,也……不想生。”
“那就不生。”荆戈果断道。他把谢宴抱起来圈到腰间,凑到他面前,贴着他的脸颊,轻哄道:“真生气了?”
谢宴闷声道:“没有。”
“撒谎,嘴巴撅得都能挂油壶了。”
谢宴立即抿直了唇角,荆戈却不依不饶地伸出舌尖与他缠吻,谢宴本来就累,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地倒在他怀里。
被水汽蒸腾得晕红的面颊却依旧僵着,他低声冷静道:“我不会生孩子,也不想生孩子。陛下若真有想要子嗣传承的心思,可以再考虑考虑和我的关系,想想要不要……换个皇后。”
荆戈表情一滞,然后狠狠按住谢宴的腰,手指借着池水压了进去。
谢宴低叫了一声,眼里立即进了雾气,湿漉漉地瞪了荆戈一眼,“你个……拿出去!”
荆戈咬出他的耳垂:“阿宴,你永远知道怎么惹我生气。”
“我从喜欢上你的那天起,就没有想过其他人,又怎么会想要孩子。”荆戈微微撇唇,低落道:“结果还没说两句,你就想着跟我分离,阿宴,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怎么喜欢我。”
谢宴凝眉道:“我不是……我生不了孩子,满足不了你的需求。”
“那不是说了不生了吗,我就想逗逗你,嘶……咬的好紧。”荆戈装着委屈,却实在憋不住发出了一声感叹。
谢宴本来看他痛苦的神色,还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刺痛了荆戈。结果这人突然冒出一句浑话,把他的情绪全部都打散了。
他板起脸:“那你说的生子药?”
“的确有,不过,你不喜欢,我们就不考虑了。”
谢宴叹了口气,趴在荆戈肩上,认真问道:“你想要孩子吗?”
“遇见你之前,我没想过要自己的孩子。遇见你之后,我们都是男人,自然也没考虑过。我其实并不喜欢小孩,但是,如果是你的……”
荆戈没再说下去,在今日之前,他其实都没有想过这件事,他现在连谢宴都不能紧紧抓住,就算哪一天抓住了,他也只想要两个人,不希望、也不期待任何人的插足。
但如果谢宴有意愿,他也不是不能接受有个牵连着两人血脉的小孩诞生于世,虽然会很麻烦。
既然现在谢宴不喜欢,他也就没有多余的想法了。
谢宴垂眸:“荆戈,就算有让男人生子的药,也不会对我有用的。这是因为,你……不,是我的体质问题。你能明白吗?”
他说的很隐晦,他不可能直接说,因为他是神明,而荆戈是人类,这就如同种族生殖隔离一样,根本上没有可能。
就算荆戈是神明,他们发生关系,也最多是孕育元魂,不可能像人类一样怀孕生子。
他不知道那药功效是不是有那么神奇,可就算没见过,他也绝对清楚,那东西是不可能对他起作用的。
他不指望荆戈真的能听懂,但荆戈却琢磨出了点什么。
所谓体质,意思就是谢宴是神明,而他是人类,他一听就能明白。
但谢宴这句话他有点搞不懂了,难道两个人都是神明的前提下,他们就能生孩子吗?
这个猜测对荆戈可是不小的冲击,哪怕得到生子药,见过它的奇效,他潜意识里依旧觉得,两个男人是不可能生子的。
但是,如果谢宴的话真是他理解的那样,这对他来说,真的有些像是天方夜谭了。
可是,既然神明与神明能生子,为什么千万年过去,依旧只有九大神明呢。不应该早就繁衍成,如一整个人类世界那样的规模吗……
荆戈不禁被他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他突然一怔,止住了笑容。除谢宴以外,他对神明所处的世界,从未有过正面的想法。这是第一次,他把那里幻想成没有征伐、血腥、阴暗的地方。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一直想要弑神、成神,是因为坚信着神明是玩弄他命运的始作俑者,而他获取的信息告诉他,只有成神,才能摆脱这一切。
他想要成神,却从未觉得自己成神之后,会和那些神明并肩而行,他们始终是刀剑相向的敌人。
而与谢宴的接触,却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他的想法,他早就开始幻想成神后和谢宴相守一生的场面。如今,对神明建立的某种印象,竟也开始动摇崩溃。
荆戈回过神来,轻啄了一下谢宴的唇角:“我明白。阿宴,你不要纠结这个问题了,我不想要孩子的。”
谢宴放松下来,嗯了一声。
荆戈用视线描摹着谢宴的眉眼,他回忆起来,在那个名为魅惑的神明来到这个世界时,他曾听到他与那个携恩神的对话,对话里,提及过不止一次谢宴的名字。
之前,他并没有在意其他,只是提取他们交流中透露的关键信息。而现在他仔细去回想时,才发现,那两人提及谢宴的口吻,不像是对同伴,或是朋友,更像是对自己的孩子,包容、慈爱。
谢宴一开始来到人类世界,虽然思想上很成熟,可他的行为动作,无一不透露出对人类世界的陌生和不适应。
荆戈有些怀疑,谢宴可能是那两位神明孕育的孩子。
只可惜,他如何观察谢宴,都看不到谢宴在轮廓上与那两位神明的任何相似之处。
不过,能够确定的是,谢宴于其他几位神明而言,一定相当特殊。
荆戈环住谢宴的腰,心想,在他这里,谢宴也是最特殊的。
“不要子嗣,又不纳妃,你打算怎么解决朝堂上迫在眉睫的问题。”谢宴问道。
荆戈将他抱出水池,一边擦拭两人身上的水迹,一边道:“阿宴有什么想法?”
谢宴挑了挑眉:“考验微臣啊?”
荆戈低声一笑:“只是想看看你我之间的默契。”
谢宴眼眸微动,“秦越风,最近倒是挺沉得住气的。是觉得陛下撑不了多久,没有多少时日了。再忍忍,就能忍到自己上位的时候吧。”
荆戈捏着他的指节,沉笑一声,“的确。”
“我觉得,陛下是时候改变策略,不如挑一个好日子,在朝堂上宣布,陛下所中之毒已解,如何?”
荆戈接上他的话:“忍耐多日,心里想着守得云开见月明,最后却被这个消息敲碎所有幻想,秦越风还能沉得住气吗。”
谢宴点点头:“陛下宣布之后,还可以搞些眼花缭乱的操作,偶尔再去地下室走一趟啊,在刺客来时穿着一身血衣亲自现身啊,偶尔一个不留,偶尔剿灭所有刺客。让秦越风无法确定,陛下是真的解毒,还是在伪装。”
荆戈大笑一声,“阿宴可真坏。”
谢宴微微抬起下巴:“那些朝臣担心的不过是陛下所剩时日无多,一旦发生什么意外,皇室后继无人。但如果宣布毒解,以陛下这个年纪,也没人再敢提皇位继承问题。子嗣、妃嫔,更要往后排。”
谢宴挑眉瞥他一眼:“怎么样,微臣通过陛下的考验了吗?”
荆戈将他抱起来,笑声弥漫在整个寝宫:“自然,朕要好好赏赐爱卿。”
第60章 映射
夜夜流连于寝塌
荆戈宣布毒解已有一周有余。
这日,云雅公主的身影又出现在冷宫以外。她一路畅通无阻,走到荆戈的寝宫前。
空旷的宫殿外只有那只白猫窝在软垫上睡觉。云雅的视线落在猫身上,犹豫了一会儿,走过去。
猫眯着眼睛,对她的接近并没有如上次一般的反应。云雅缓慢地伸出手,出乎意料,相当顺利地抓住了猫的后颈。
这只猫体型不大,她轻易就把它拎了起来。
白猫睁开了眼,叫了一声,伸出爪子挠她,想让她松开。
云雅盯着这只猫,心里莫名觉得有些怪异。
她捏住猫爪,仔细观察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云雅略一用力,猫被捏疼了,尖叫着抓挠她的手,她冷笑一声,将猫扔在地上。
猫瞧了她两眼,呜呜闷叫两声,飞快跑开了。
云雅望着那快速跑远的猫身,越发感觉奇怪。她总觉得,这猫转性了。
她刚转身,昌叔抱着那跑出去的猫快步走过来,“云雅公主。”
云雅瞥他一眼,望着殿门,视线里露出一抹探究,她漠然道:“陛下今日在寝宫吗?”
昌叔道:“在的。”
云雅抬起脚,伸手就要推门:“本宫要见陛下。”
昌叔急忙挡在云雅面前,表情略有为难:“陛下吩咐了,无论是谁,都不允许打扰。公主想要见陛下,只能等陛下自己出来。”
云雅眼珠微动:“陛下身中剧毒,一直呆在寝宫里,还不让人进去,若是发生意外,那岂不是无人能救?”
昌叔微笑道:“公主莫不是忘了,陛下体内的毒,数日前就已经解了。”
云雅眯起眼睛。解了?秦越风可是跟她说过,荆戈的毒根本无药可解,这些日子也没听说皇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怎么可能就这么平平无奇地解了。
而且,现在荆戈还躲着不见人,就更可疑了。
“那本宫要等到什么时候?”
昌叔恭敬道:“老奴不知。”
云雅眼珠一滚,她突然使力,猛地推开了昌叔,然后走过去拍打着殿门,高声道:“陛下!陛下在里面的话,能不能见云雅一面!云雅有要事相报!陛下!”
昌叔低眉顺眼地弯腰站在一旁,眼里闪过一抹精光。他伸出胳膊,以防云雅真的闯进去,却并不阻止云雅这般不得体的大声吵闹。
荆戈侧躺在床上,欣赏着谢宴安静的睡颜,听到门口的大喊大叫,不耐地啧了一声。
他正欲起身,却被谢宴抓住了胳膊。
荆戈摸摸他的脑袋,低声道:“朕现在将她赶走,阿宴躺着休息就好。”
谢宴摇摇头:“陛下躺着,我去对付她。”
“她是秦越风的人。陛下不会没有看出来吧?”
“朕知道,今日她出现,想必就是为秦越风来探听虚实的。”
“陛下既然知道,还要去见她?”
“这又如何,并无妨害。而且,你好好休息更重要。”
谢宴笑了两声,坐起来开始穿衣服,边穿边戏谑道:“诚然,让她见不见到陛下都对走势影响不大。不过,那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所以,还是微臣去吧。”
荆戈躺下来,用手臂撑着脑袋,含笑看着谢宴:“那就,都听阿宴的。”
谢宴穿好衣服,俯下身,亲了荆戈一口,才缓步走到殿门口,推开了门。
云雅的呼喊戛然而止,她望着走出来的人,眼里闪过一丝震惊,然后视线飞快往殿内看去。只可惜,她这个角度什么也看不到,谢宴还随手合上了门。
云雅没看到荆戈,眼里划过一抹不甘,她蹙眉望着谢宴。
谢宴行了个礼,微笑道:“公主万安。”
云雅不悦地扫过他,她对谢宴的大名多有耳闻,知道他现在在荆戈身边非常得恩宠,秦越风还让他重点关注一下谢宴的动向。
但亲眼看到他从荆戈的寝宫里走出来,还是难免有些震撼。
昌叔说荆戈谁也不见,为何偏偏留他在寝宫里?
“谢大人,陛下在里面吗?”
谢宴眨了眨眼:“在啊。”
云雅一皱眉:“本宫要见陛下。”
谢宴伸出手,挡在云雅面前,轻笑道:“公主,请恕微臣无礼。陛下不允许任何人进去,公主想要见陛下,还是在这外面等着吧。”
云雅挥开他的手:“那为什么你能进去?”
谢宴唇角勾起,拉长声线,轻挑道:“那是因为,陛下离不开微臣啊。”
一旁的昌叔嘴角微微抽动。
云雅眉心凝起,对这句话上了心。谢宴为什么说离不开?之前荆戈就跟他一起去边疆,那时候都在传谢宴会给荆戈找到解毒之方,结果谢宴一失踪,荆戈就折返了。
谢宴莫名其妙又回到京城之后,没多久,荆戈就宣布已经解毒,这很难不让人联想,是谢宴在其中斡旋。
如果谢宴真的与荆戈解毒有关,这也就能解释,谢宴为什么突然得到荆戈的恩宠。
但是,另一个问题又来了,如果荆戈解了毒,谢宴已经发挥完作用,谢宴为什么还说荆戈离不开他呢?
云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放低了声音,试探着问道:“谢大人,陛下在寝宫里做什么?”
谢宴露出疑惑的神色:“在寝宫里,还能有什么,自然是小憩啊。”
“陛下不喜外人打扰,吩咐微臣,云雅公主若有要事,可以先告诉微臣,微臣稍后再去通传。”
云雅抿唇道:“你随本宫过来,本宫有事问你。”
“是。”谢宴跟过去,朝昌叔递了个视线,昌叔心领神会,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云雅一看到这场面,脸色立即冷了下去。不让她进,谢宴和昌叔却可以随意进出,说里面没有鬼,没有想要遮掩的,她才不信。
两人走到角落,云雅转过身,凝视着谢宴:“谢大人,你曾救本宫一命,本宫向陛下求了官职与你,还差点和你成婚,本宫以为,你与本宫之间的交情应该不算浅薄。”
“那是自然,微臣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离不开当初公主的提携,微臣时时都牢记着公主的恩情。”
“既然如此,你是不是应该跟本宫说句实话,陛下在寝宫里,到底在做什么?”
谢宴脸上露出一抹为难的神色:“这……微臣不是说了,陛下在小憩吗?”
“你真拿本宫当傻子?你和昌叔前后脚出来进去,偏偏不让本宫进去,如果只是小憩,有必要这样躲着本宫吗?”
谢宴神色越发困窘。
云雅拉过谢宴的手,微微靠近了几分,眼里透出一抹妩媚和可怜。
谢宴眸光一闪,未有动作。
云雅几乎贴在他身上:“谢宴,你该明白,陛下与本宫乃皇兄皇妹,如今陛下的其他兄弟或做了闲散王爷,或离开京城去驻守其他城池,这皇宫内和陛下最亲的,就是本宫。”
“刚刚本宫也是一时情急,太过忧心陛下,所以才……语气急躁了些。你莫要介怀。”
“微臣能够理解。”
云雅温柔地抚摸着谢宴的手,含泪道:“既然你能够理解,那……可以向我透露下,皇兄到底在寝宫里,在做什么吗?”
谢宴似乎有些动摇,“陛下的确……公主,微臣不便告知。”
云雅眼中划过一抹阴狠,她擦拭掉眼角的泪水,定定注视着他:“谢宴,陛下还没有解毒对吗?你是不是知道如何给陛下解毒,被召入寝宫,也是在做此事?”
谢宴微微睁大眼睛,语气略有些不可思议:“公主!此事……此事不可外扬。”
云雅松开他的手,立刻转头往外走,她要赶紧告诉秦越风这个消息,让他尽快动作。
看样子荆戈的确没有解毒,但谢宴手里一定有解毒的方法,若是等得久了,恐怕……
谢宴揉了揉额角,望着云雅的背影,脸上的为难困窘一扫而空,他轻声唤道:“云雅公主,你既已从微臣这里得到想要的东西,那是不是,也应该答应微臣一个请求呢。”
云雅停住脚步,“你想要什么?”
谢宴一步一步走过去,他虽不及荆戈高大,却也有一米八多,宽肩窄腰,身材完美,凝视着云雅的目光透着一股别样的压迫感,云雅被这股气势逼得后退了两步。
她提高了声音,“你做什么!”
谢宴俯身,靠近云雅,执起她一缕青丝,他微微笑着,那目光几乎能把人吸进去:“云雅公主,走这么快,是打算去私会情郎吗?”
云雅心里一惊,她急促道:“你说什么?信不信本宫让陛下治你大不敬之罪?”
谢宴手指按到她的肩膀上,“公主可以去试试。不过,在此之前,不如公主先跟微臣分享一下,秦越风是怎么讨公主欢心的,能让公主为了他,心甘情愿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打探陛下的消息。”
“谢宴,你在胡说什么?本宫没空搭理你。”云雅眼里已经慌了,她眼神闪躲,强行压下心虚,怒斥道。
“那可真是不巧,微臣还想请公主到府上,去叙叙旧呢。”
云雅睁大眼睛,踉跄道:“你想干什么,谢宴,你敢谋害……”
谢宴突然出手,按向她颈部的一个穴道,云雅叫了一声,身体一软,顿时昏了过去。
谢宴直起身,他轻拍了一下手掌,两个藏在暗处的侍卫跳到他面前。
“把云雅公主送去柳大人府上,让柳大人代我与公主殿下,好好叙旧。”
“是。”一个侍卫扛起云雅,飞速离开。
谢宴又道:“把云雅公主在陛下寝宫外与我争执的消息送出去,务必要让秦将军知道,云雅公主是在这里,与我争执后,突然失踪的。”
“是。”另一个侍卫也领命离开。
谢宴抚了下袖口,回到寝宫,他正欲走进去,就撞上迎面而来的昌叔。
昌叔抱着那只白猫,谢宴看了两眼,伸出手:“昌叔。”
昌叔将猫递了过来。
谢宴将猫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白猫柔顺地蜷起身,眯起眼睛享受着他的服侍。
昌叔看着那猫,又看看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谢宴略一挑眉:“昌叔为何事烦恼。”
“陛下从小就缺少玩伴,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哪怕有兴趣也维持不了多久。把这只猫带回宫里时,陛下对它颇为疼爱喜欢,老奴本以为,这猫能作为陛下闲时的消遣,多陪他段时间。”
“没想到,这还不出几个月,陛下的兴趣又败光了。”
昌叔无声扫了谢宴一眼,其实他还想说,陛下的兴趣又转到谢宴身上来了,同样的恩宠,自然也不会持续多久。
谢宴轻笑了一声,“陛下年轻气盛,对一只猫不长情,也无可厚非。”
昌叔低下头,“也是。那老奴先离开了。”
谢宴等他出去,合上殿门,走到里间,“陛下刚刚做了什么,让昌叔跟微臣在那伤春悲秋。”
荆戈一把环住谢宴的腰,将人扯到自己怀里,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他跟你说什么了?”
“说陛下对这只猫败了兴,感慨陛下对什么都不长情。”
荆戈拍了拍猫屁股,白猫从谢宴怀里跳下去,跑到角落里去了。荆戈垂着眼睛,“朕不过是没让那猫上床而已,洗都没洗,太脏了。”
谢宴想起来,他化成猫的时候,身上都是血污,荆戈可是什么都没管,直接把他放到了床上。
他忍不住笑起来,调侃道:“看来陛下的确不长情。”
“胡说。”荆戈想了想,这事有些有口难辩,他咬住谢宴的肩膀,在他们初见时留下的咬痕上细细研磨着,“朕对爱卿,可是认准了一辈子,你可别想着跑。”
谢宴被咬得有些痒,笑道:“知道了。”
荆戈眸色微暗:“昌叔是拿那猫映射你呢,他想提醒你,朕对你的恩宠,也不过是一时兴起,不会长久。昌叔何时……把手伸得那么长了。”
谢宴拍拍他的胳膊:“昌叔对陛下肯定是没话说,他是看陛下与微臣夜夜流连于寝塌,生怕微臣蛊惑了陛下吧。”
“今日,我还用了你的暗卫,也被他看到了。想必,是对我心怀警惕,才有此警告。”
荆戈将谢宴扑倒在床上,用牙齿咬开他身上的衣服:“那他的确忧心得没错,朕……真要被阿宴蛊惑到神志不清了。”
谢宴一看他那幽幽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伸出胳膊挡在胸前,横了荆戈一眼,“别闹了,昨晚弄了五次还是六次,再来,微臣至少四五天下不了床。”
“微臣还要出宫呢。”
荆戈侧身躺在床上,含住他的唇瓣,吮吸了一会儿,才皱起眉:“出宫?”
“嗯。”
“你这样子还怎么出宫。而且,你刚把云雅掳走,又放了消息,秦越风一定会找你麻烦,出宫太过危险。”
“陛下,我们要的不就是引蛇出洞吗?”
“那也不能以你为饵,朕不放心。就这样耗着,他也会猜疑难安,早晚会露出破绽。”
谢宴探出舌尖,主动回应荆戈的亲吻,“我们要的就是打乱秦越风的节奏,用一连串的信息打他个措手不及。”
“若是耗得久了,他一直被困着出不了手,早晚会恢复理智,到时候,他的警惕就会再上一层,再想对付他,就更困难了。”
荆戈沉默片刻,“朕将部分暗卫调拨于你使用。”
谢宴没有推拒:“好。”
荆戈又道:“如果遇上秦越风,不要与他动手,也不要激怒他。只要周旋迷惑住他就行。”
秦越风是主角,谢宴一旦伤害对方,又会受到那所谓的惩罚。
世界意识……日子过得太安逸,他都差点忘了,这个东西似乎一直制约着谢宴的行动。
他还记得,谢宴和封寂对话时,封寂言语间对所谓世界意识的忌惮。
除了神明之外,还有这样一股势力。而这股势力与神明之间的关系,十分耐人寻味,既非纯粹的对立,又非全然的友好合作。
荆戈抚摸着谢宴的肩胛骨,谢宴给了他两瓣碎魂,但他能感受到,如今他体内也只剩下两瓣。
从他在这个世界上见谢宴的第二面,他就发现了这个问题,谢宴在脱离上个世界,进入这个世界的间隙中,丢失了一瓣碎魂。
这瓣碎魂去哪了?是像救他一样,谢宴主动拿出来,还是被人夺去的。
那短暂的间隔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荆戈直觉这其中一定和那世界意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荆戈抱紧了谢宴。
如果是世界意识夺走了那瓣碎魂,他一定替谢宴夺回来。
等他的四个灵魂碎片融合,他也就拥有力量,归还谢宴给他的这两瓣碎魂。
阿宴,等我成神,我会为你扫清一切障碍。
然后,永远与你相伴。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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