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临九州,其位至极。梁宫御极殿的九层阶陛之上,一道清冷的声音传出。
“诸位大臣可有退敌之策”
今日的临时朝议无人告假,满朝文武尽列殿中,但此刻,他们全然没了往日争论时的精神气,一个个像鹌鹑一样缩着脑袋,生怕阶陛之上的梁后看见他们。偌大的御极殿陷入了静默,只有梁后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站在阶下右首的太子符昭和满朝的大臣一样,深深地低着头,他面如死灰,眼里也布满了阴翳。
见无人应声,梁后本就不怎么好的脸色变的更冷了,她半眯着一双凤眼扫过阶下的文武大臣,开始点名。
“王太傅,说说吧!”
王太傅颤颤巍巍的出列,武以太尉为尊,文以太傅为首,太尉独孤卓不在,梁后第一个点的必然是他,他心里也早有准备,回话道:"历城固而易守,只要将士用心,敌必谋之无策也,我等不必忧之。"
王太傅的话令一众大臣纷纷侧目,心中暗道:“老狐狸,这不是啥也没说么!”
见王太傅糊弄自己,梁后寒声道:“敌人已经兵临城下,我等难道要寄希望于敌人攻城不破,自己退去吗?王太傅,哀家问你,若是城破了,你当如何自处?”
梁后冰冷的声音让王太傅心生畏惧,但此刻他实在没有什么退敌之策,只得硬着头皮接话道:“禀娘娘,若是历城不幸为敌所破,臣自当以身殉国。”
梁后没有预料到王太傅会厚着脸皮糊弄到底,顿时被气得不轻,漠然点头道:“希望太傅能记得自己今天说过的话。”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也不好再抓着王太傅不放,只能点了第二个名字,历城提督,护军统领将军独孤义。
独孤义是独孤卓的次子,十分勇武,但其兵事天赋远不及独孤卓和独孤信,今日听闻兄长身死,父亲断臂,他的心中悲痛欲绝,整个人也有些浑噩,直到梁后叫他他才回过神来,狠声回话道:“娘娘,请允臣领六万禁军出城破敌,臣定取周安项上人头回来,以报父兄之仇。”
“嗤!”
独孤义的话让梁后有些头痛,独孤卓是她最亲近的兄长,独孤信是她最宠爱的侄儿,今日听闻独孤信身死,独孤卓断臂的消息,她也是悲不自胜,心中泣血。但她明白,以禁军的实力,正面对抗周安的劲骑,就算是两倍的兵力恐怕也难胜之,出城破敌只会为敌所破。正要出声拒绝,一声冷笑先她一步在殿中响起。
“符昭!你是何意?”独孤义快速找到了冷笑声的来源,气愤之下,他忘记了父兄告诫他要遵守的尊卑,直呼太子之名,质问道。
符昭低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完全不理会独孤义,仿佛刚才的冷笑不是他发出的一样。
看着阶下冷漠的符昭,梁后的心中绞痛,她明白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五万京戍全军覆没对符昭是怎样的一种打击,也明白符昭定是信了赵毅的鬼话,认为那五万京戍是被独孤卓陷害才全军覆没的,对独孤家的仇恨更深了。但她没有办法改变符昭的想法,只能尽量避免引起符昭和独孤家的矛盾。
本来,今日她是不打算提问符昭的,却不曾想一向沉默,不问不语的符昭会主动出声挑衅。
“太子,你是有何异议?”梁后强压着心口的剧痛,出声问道。
“儿臣不敢有异议。”符昭面无表情地回呛道。
符昭明显带刺的话让整个朝堂为之一肃,所有人都目光闪烁,偷偷打量着这对尊贵的母子,只见阶上的梁后柳眉稍皱,凤目微凝,面色冷峻,而阶下的符昭一反往日的低眉顺目和畏畏缩缩,挺直着脊梁,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有话就说,藏头露尾,拐弯抹角,没有一点帝王之气,日后如何承继大统?”符昭的态度让梁后很是不满,强势惯了的她直接训斥道。
“嘁,我的大统都被你改了姓,哪还有我承继的份”符昭心中冷笑,回道:“既然母后一定要问,那我也就说说”。
“卫梁之战,至今已三载有余,独孤卓前后领兵二十余万,耗粮两百万石,除了守住了上庸关,无一胜绩。可这三年,我大梁积攒了十余年的国力消耗一空,州府百姓十不存一。尽掠民之用以供军需,绝其户以余抚恤之财,如此灭绝人道,这三年的大旱,要我看来,定是上天的惩罚。”
“住口!”符昭的话让梁后怒不可遏,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怒斥道。
从六年前掖庭之变,梁后掌权开始,符昭一直小心翼翼。梁后的专横霸道让他常常心惊胆战,夜不能寐,但想着父兄之仇和祖宗基业,他还是强撑着熬过了一年又一年,同时在暗中积蓄力量,以期日后能夺回大权。而赵毅领着的五万京戍便是他这些年辛辛苦苦积攒而成的主要力量,如今却在独孤卓的构陷下全军覆没。符昭心中万念俱灰,没了念想,也没了顾忌。
符昭并没有因为梁后的怒斥而停下,继续说道:“周安既然能兵临历城,想必赵毅所言非虚,如今五万京戍已没,五万前军已没,独孤信,拓跋伧阵亡,独孤卓断臂,我梁国还能抵抗卫国多久,想必大家心知肚明。”
“甚至用不上卫国,容郡叛乱,郢郡叛乱,泞州叛乱,上戈里叛乱,果儿丹州叛乱,呵呵,这大梁早已不是曾经的大梁了,离开了历城,梁人的锄头和铁锹就足够杀死你我。”符昭面上悲苦,似哭似笑,看上去十分怪异。
“投降吧,或许这是大梁最好的选择。”符昭扫了一眼殿内的众臣,沉声道。
符昭的话令殿内众臣一阵骚动,有人小声议论,有人左顾右盼,很多人,动心了。
“说完了?”阶上淡然的声音瞬间让殿内恢复了宁静,梁后冷漠地看了一眼符昭,而后嘴角含笑地朝殿内众臣说道:“太子讲得不错,也很有道理,你们有谁想投降,现在可以站出来了,我不怪他,还会将他送到城外去。”
许久,殿内噤若寒蝉,雅雀无声。
符昭看着九层阶陛之上如凤凰睥睨众生一般的母亲,冷笑了两声,他笑自己,也笑众臣,满朝七尺男儿,竟都是些没用的山雀。
听见符昭的笑声,梁后看向了他,长叹了口气道:“昭儿,你太令母后失望了,见你挺直胸膛,我本以为你想奋死抗敌,没想到你竟是想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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