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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当真是病得太久, 病出了魔怔,方简原计划,最迟在冬至第二天收拾起行李自己走到医院去, 请求医生给她安排一个床位来过冬。

    至于为什么非得是冬至,因为每年冬至家里都要涮羊肉火锅,喝糯米酒。得吃饱喝足再走。

    但今年不同, 小莱早就替她安排好一切, 方简把心里的想法悄悄告诉她时, 小莱说:“你非要住院的话, 可以把桃阳当成一整个没有围栏和铁丝网的超级大医院,我们用食疗代替药物,用劳动代替颅磁电击, 效果一定比你在医院好, 更重要我不收你的住院费, 你就偷着乐吧。”

    方简问:“躁狂发作怎么办呢?”

    “那就发作吧。”小莱说:“你想吵架干架,在山上,也只能跟走地鸡和黑山猪干架,你把猪和鸡干死了, 我们就买下来,拿回家煮着吃。”

    方简:“……我为什么要跟猪和鸡干架。”

    小莱:“跟人干架,你敢吗?”

    方简说不敢,又问:“那抑郁发作呢?”

    小莱凑近,下巴垫在她肩膀, 呼吸喷在她耳廓, 神秘低声:“我知道有一种古老的包治百病的神奇疗法, 可以让你在15-30分钟之内症状缓解百分之九十八。”

    方简好奇:“什么疗法?”

    小莱起身, 双手握住她脚踝, 往下一拖,在床上放平,方简哼一声,小莱双膝并拢跪在一旁开始解她的睡衣扣子,“你知道是什么疗法了吗?”

    她双手环胸,娇滴滴:“什么疗法呀老师傅,你干嘛这样,人家好害怕。”

    小莱俯身,轻吻过她凉凉的唇瓣,勾起一边嘴角邪恶狞笑,“小妹妹,别害怕,很快就好啦,嘿嘿嘿——”

    此法称春宵一刻黄金万两不过瘾再来一次之知心爱人爽歪歪疗法。小莱说的。

    冬至后马上就是元旦,小莱考完试就准备带她走了。

    “去吧,跟小莱去桃阳过年吧。”奶奶拉着她手,“过年你爸妈要来,我想你也不想看见他们,你就跟姜小莱去吧,去桃阳吧。”

    方简把跟小莱今后的打算说给她听,奶奶苍老如树的手掌怜爱而不舍地拂过她发顶,“你能好好的,奶奶就放心了,在哪里都一样,奶奶只希望你健健康康,你爸妈也希望你健健康康,他打了好多电话来,我都没让你接。”

    方简说:“他们有方纯就够了。”

    奶奶说:“你爸妈现在也不奢求什么了,只希望你好好的……至于其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奶奶想替父母跟她和解,这怎么可能呢。

    方简是个乖孩子的时候,要承受那么多的压力,被那么多条条框框约束着:要考双百,要勤锻炼,要有礼貌,不能挑食,不是病得站不稳都得坚持上课,完成作业……

    当她成了个无可救药的坏孩子,他们对她的要求仅是健康、平安。

    真有意思。

    方简早料到奶奶会透露她离开的消息,希望在这场道别中父母和孩子能重归旧好。方简理解奶奶这样安排的用心,人上了年纪,人生再没什么奔头,只盼一家团圆,和和美美。

    但奶奶想错了一点,重归旧好的前提是什么?他们没好过呀。

    方简从来没有感受到父母对她的偏爱,病前没有,病后也没有,他们只会责备她,他们其实并不需要她一厢情愿的爱和血缘,她也不需要怜悯。

    是小莱让她知道,这世上也存在没有血缘的爱,而无爱的关系,缺少包容,终是不能长久。

    赵怜的事情则告诉她,人之本性难易,任何关系里,不要妄想以一己之力改变任何人。

    父母一开始的歉疚随时间淡薄后,必然会恢复本性,又开始嫌弃她,责怪她。五年时间,她已经摸清规律,嫌恶、痛苦、愧疚、示好,周而复始,所以完全没必要浪费时间,小莱说过:如果你只能依靠外力变好,那你必须接受别人的帮助,别人的安排。哪怕病入膏肓,只要心中还渴望被拯救,就不是真正的无可救药。

    小莱又说过: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厉害啦,只是我喜欢你,而你恰好也喜欢我,你愿意接受我,让我有机会走进你,这是我们一起努力的成果。

    小莱最后大声宣布:简简姐姐超棒的!

    方简没有给他们虚情假意父慈子孝抱头痛哭的机会,她收拾好行李,提前半天开车去学校接小莱。

    车子驶出小区,在密布凋零梧桐枝丫的天空下,老街上,隔着一条绿化带,她在车窗里看到道路另一边的车里的父母。

    他们同样看到了她,方正喊了一声,听不见说的什么,他震怒的表情和大张的嘴又让她回忆起那些糟糕的过去。

    他像垂老濒死的野兽发出毫无意义的威胁吼叫,这些声音硬挤进她的脑子,大声质问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好像又回到那间焊满铁栏的牢笼,被约束带固定在床面上,徒劳空望泪流。

    不,她早就不是从前的样子了,就算是,小莱也绝不会嫌弃那样的她。

    小莱心里的简简姐姐是什么样的?方简早不记得从前的自己,可小莱从来没有问过:简简姐姐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只问过一次,问她的简简姐姐为什么总是不开心。

    散发陈年腐败气息的黑色泥浆具有致命腐蚀性,飞溅的泥点也足以致人溃烂至见骨,天空大地一片灰暗,它幻化出四肢嚎叫着奔来,所到之处即炼狱,此后百年将寸草不生。

    方简毫不犹豫关闭车窗,握紧方向盘,猛踩油门绝尘而去。

    像电影里千钧一发之际虎口脱险的英雄人物。

    接到小莱,在高速入口加满油,上高速,上午十点出发,下午两点左右到桃阳,冬天的太阳像一块圆圆的薄冰挂在天空,阳光稀薄得几乎看不见影子。

    姜小莱的家在桃阳镇的最边边,依山傍水的一栋两层小楼,在她高二那年推倒重建的新房,前后带院子。

    这里的建筑风格是当地极盛行的一种坚实古朴的砖石结构,主屋底座抬高近一米,据说是为防止夏汛涨水,后因外形极具特点,政府统一规划,发展旅游业,建筑风格得到保留并推广。

    这个点姜建军还在山上,院子里有片空地够停车,小莱先跳下车摸出钥匙开铁门,方简把车开进去停好,一眼看到那棵高大的老槐树,掉光叶子的树冠大半在院子里,小半在院子外,枝干粗壮遒劲,气质古朴,像一位慈祥的老人。

    树下用石头垒了个圆形花坛,地面铺满凹凸石砖,砖缝里星星点点的绿意,野草在凛冬倔强生长。

    院子西边是菜圃,用防腐木围出六块长方形菜圃,种了好多扛冻的绿叶菜,方简只认得大白菜和萝卜。

    东边基本都是果树,光秃秃的树枝朝天支棱着,树叶在地面铺成一张厚地毯,鞋子踩上去感觉软软的。

    “这几棵都是桑树。”小莱给她介绍,“小时候养蚕宝宝,你养过吗?我同学都来我家采桑叶喂蚕宝宝,桑树暮春到初夏结果,果子就是桑葚,这里有白色和黑色两种,白的比黑的甜。”

    方简说:“我爸不让养。”

    小莱说:“现在可不是在他的地盘上,以后我罩着你,你想干嘛就干嘛。”小莱拉着她往深处走,“这里还有两棵梅树,是黄蜡梅。”

    方简凑近看,蜡梅枝条上东一个西一个,尽是黑色小花骨朵,她惊喜睁大眼睛,手虚虚点着,“能看到它开花吗?”

    小莱学她细声细气,“开呀,过年就开啦。”

    方简垂眼,“干嘛学我说话。”

    小莱叉腰:“你干嘛悄咪咪,你怕吵醒它们呀。”她两手拢唇大喊:“快起床!快快开花给我的简简姐姐看!”

    方简推她一把,笑骂,“你,你这个坏蛋。”

    小莱:“你,你,你这个蠢蛋!”

    房子坐在院中央,前后左右留出大片空地,小莱又带她去后院,那里有一棵十八岁的樱桃树,六七米高,半个树冠都搭在房顶上。

    “它开花的时候,整个院子,包括房间里都是它的花香味,四五月结果子,直接挎个篮子爬到楼顶去摘,洗干净放在冰箱里冻一下,可好吃了。”

    “我爸给我们种了两棵树,我哥是桃树,我是樱桃树,我的樱桃树是捡到我的第二年春天栽的。”

    两棵树并排站在后院,方简想象它们春天时的样子,一棵开粉花,一棵开白花,风过如落雪。

    两匹自留山在很远的地方,先休息一晚,明天再去看,小莱先带她进屋,房子里也是植物的王国,天堂鸟、龟背竹、文竹、墙上钉的花架绿萝长成了瀑布,墙角一棵等人高的仙人柱,红木沙发旁钉的木网格上是一大片方简不认识的爬藤植物。

    “天呐!”推开门进去,方简都惊呆了,“你家是植物园吧。”

    “ 没老婆的男人就是这样的。”小莱说:“养狗,放马,种树种花。”

    房子里很暖和,沙发前面是只黑色的大铁炉,给植物们烧的,免得冬天冻坏它们。

    炉子上一只银色铝壶,小莱揭盖看,大半壶茶水,她从电视旁边的五斗柜里摸出两个玻璃杯倒了茶叶水,方简捧着杯子坐到沙发上,“你爸还蛮有情趣,我还以为他会是我爸那种老古板,来时路上我一直在想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视频里能看到的还是太少了。”

    小莱喝完水提着行李箱上楼,“我爸不就是你爸了,他人很好的,晚上让他给咱烧饭吃。”

    二楼左右各四个房间,小莱和哥哥的紧挨着,姜建军早几天就帮她收拾好屋,小莱一进屋就发现床换了,姜建军给她买了张一米八的双人床,还配了城里人时兴的弹簧床垫。

    小莱扑倒在床上,捂脸打滚,“太羞耻了!我爸给换了双人床!他竟然给我换了双人床!”

    方简挨着她坐下,“双人床怎么了,很好啊,很大,比我们小屋里的那个还大点呢。”

    “双人床啊,他知道我跟你的事,我早就跟他说了!”

    方简一惊,身体在床垫上弹一下,“他知道我俩谈恋爱?”

    小莱:“那不然呢!”

    方简张大嘴巴,傻了,完全没准备,视频时候也从来没说起过这事啊。

    过会儿小莱又捅她,一指书桌,上面玻璃瓶里插了几只新鲜的红山茶。

    “天呐,还有鲜花……”方简捂嘴。

    这时候她们才发现床上的玄机,床笠、床单、被套、枕套,一水的艳红,小莱蹬了鞋子跳上床,抖开叠成豆腐块的红被子,被面上老大一个囍字。

    方简目瞪狗呆。

    什么意思哦。

    *

    作者有话要说:

    姜爸:给闺女布置新房,嘻嘻。

    感谢在2022-06-18 19:05:55~2022-06-19 22:1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粽子2007、接舆郭、可口可乐、逢雪怜梅、EV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444 5瓶;是盒子吧 3瓶;念初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看清大红背面上的锈金囍字, 小莱一下躺平了,“我爸这是给我们布置新房呢,也不知道去哪里偷摘的红山茶。”

    方简好一会儿都说不出来话, “……你爸,还真是体贴。”

    小莱:“往好处想,彼此心知肚明, 让人脸红的话就不用当面说了, 也少些尴尬, 是不是?”

    “……嗯, 你说得有道理。”

    “我说的什么没道理?我说的都有道理。”

    “是是,小莱可厉害,厉害死了……那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小莱摸出手机看一眼, “应该快了, 他知道我今天回来。”

    丑媳妇就要见公婆, 方简握住她手按在心口,“感觉到了吗?”

    小莱说:“感觉到了,跳得好快,你很紧张吗?”

    方简:“特别紧张, 比我小学三年级第一次当升旗手还紧张。”

    小莱:“好巧,我也当过升旗手,但我从来不会紧张。”

    方简:“你有紧张的时候吗?”

    小莱说有,“就是第一次和你在车上做,我全身绷紧, 险些控制不住给你两拳, 要不是一直念着简简姐姐, 你那天真要挨揍。”

    方简:“……我现在也控制不住想给你来两拳。”

    “欸!你说话凭良心。”小莱跳起来, 手指头戳她心窝窝, “如果你是我,莫名其妙被中断通信,好多年以后终于有缘再见,明示暗示,发现人家早把你忘个干干净净,还一上来就想跟你睡觉,约一次不算,还没完没了的约,你什么心情?你真的,你可真不是个人!”

    “这些事不是早就说过了。”方简也不爽,“你还一直翻旧账翻旧账,你也冷落我好一段时间了,难道不算惩罚?”

    小莱:“是你先说要给我两拳。”

    方简:“是你要给我两拳……”她皱眉捂胸,“话说你刚才戳我戳得好痛。”

    “啊?”小莱两只手从她衣服下面伸进去,“给我检查检查。”

    “讨厌……”

    正说着,楼下大门“砰”一声响,小莱飞快撒回手,“爸爸回来了!”

    姜建军刚一回家就看见院子里停了个大黑家伙,忙快步回屋,刚走到楼梯口,小家伙皮球一样从台阶上弹进他怀里,“爸爸!”

    从去年寒假结束就没见过闺女了,孩子白了,也瘦了,姜建军把她像小时候那样高高地举起来,左边转一圈,再右边转一圈才放回地上。

    她高高举起双手,“爸爸,再来一圈!”

    “你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啊,你爸爸老了,转不动了。”话是这么说,还是老老实实陪着她又玩一遍。

    小莱欢天喜地,蹦蹦跳跳,“爸爸一点都不老,爸爸永远年轻!”

    他笑出满脸黑褶,“就嘴会说。”

    父慈女孝,气氛活泼,方简攀着楼梯扶手站在台阶上看,心里一抽一抽,酸酸软软,想哭。

    小莱当然没忘了方简,手一指,“爸爸,这是方简,你还记得吗?”

    憋回眼眶泪意,方简双手交叠在身前,浅浅一躬,“叔叔,你好。”

    “你干嘛呀,眼泪汪汪的,搞得参加我爸追悼会一样。”小莱伸出手把她接过去,“爸爸你看,方简已经长这么高了。”

    姜建军“啊”一声,伸出右手,方简鬼使神差把手伸过去,交握,用力摇两下再松开,互相点头示意。

    “是小简啊,长这么高了,好多年不见了。”

    “叔叔好,叔叔还是这么年轻,风采不减当年。”

    小莱:“你俩好怪。”

    方简瞪她一眼,“你刚刚怎么那样跟叔叔说话。”

    姜建军说没事,她就那样,又跟方简说:“就像到了自己家,别客气。”

    小莱说:“才不是,你千万别拿这里当自己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里没人管你的。”

    姜建军连连附和,大手一拍,“还没吃饭吧,我给你们做饭去,好好吃顿饭暖和暖和。”

    晚饭吃蒜苗炒腊肉,小炒肉,鸡蛋韭菜,素南瓜,方简狂炫三大碗。她本来是吃不了这么多的,姜爸厨艺好是一方面,也怕扫了他的兴,饭桌上卖力表现。

    到晚上,果然吃撑着了,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喊小莱,让她给揉肚子。

    小莱照着网上的教学视频给她转圈揉,她眼睛瞪着天花板,“你爸真好啊,他都没什么大人的架子,只是话很少,也幸好,不然他问我工作啊,念书啊什么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莱说:“他什么都知道的,我早就跟她讲了,我说你老惨老惨了。”

    方简:“所以他知道我其实就高中毕业,从二十岁开始当无业游民。”

    小莱:“我说你住在奶奶家。”

    方简:“我还啃老。”

    小莱:“那我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方简:“……”

    两个人又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在床上打闹着玩。

    方简推不过她,假装生气,“反正在你家地盘,你想怎么欺负我都行,你还有爸爸,你爸爸还给你举高高。”

    小莱坐床边看她一阵,下床穿鞋,方简忙回头,“干嘛呀!”小莱说:“等着,马上就回来。”

    她把姜建军从房间里叫出来,安排他坐在客厅沙发上,又回房间去叫方简,把她牵到姜建军面前。

    姜建军疑惑地看着她们,小莱大拇指往身后一戳,“方简想让你给她举高高,他爸没举过她,刚刚都快把她馋死了,你只举我,没举她,她还骂我,因为心里不平衡。”

    “我没有这样说,我没有!”方简狂摆手,“叔叔我没有!姜小莱污蔑我!我跟她开玩笑的。”

    方简羞愤欲死,姜建军站起来,她撒蹄就跑,一溜烟跑回房间把门关上。

    小莱追上楼,“是你自己不争气啊!”

    家里添了两个小人,也添了好多热闹,春天还没到,燕子已经飞回来。两个小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叽叽喳喳,顶七八窝燕子。

    以后可有得热闹咯,姜建军舒舒坦坦靠在沙发上烤火看电视。

    回房间,方简坐在床上瞪她,小莱给她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白眼,“都给你安排到面前了,你居然跑了,你真让我失望。”

    方简愤怒捶床,“哪有你这样的人,问都不问人家,我哪里说我要举高高了!”

    “难道你不喜欢举高高?我爸给我举高高的时候,你口水都快滴下来了,你羡慕死了吧。”

    是有那么一丢丢羡慕了,方简长叹一声,“可是我都已经二十五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给我举了,我爸不可能再举我,我也不想给他举……当然也不可能让你爸举,那很奇怪欸!”

    “总之,过去是无法弥补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不是因为我二十五,也不是因为你爸或者我爸。”

    小莱才不管,牵起她手晃秋千,“可是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小时候简简姐姐的样子,小宝宝的样子,你要不好意思,那我来举你吧。”

    小莱两手开始摆弄她,“你跪在床上。”手伸进她腋下,“待会儿,我一使劲,你就自己站起来,然后我手一用力,给你信号,你就自己跳起来,从床上跳到地上,我再一提,你从地上跳到床上,左右各来一次,就是一圈,勉强代替举高高了。”

    方简:“我不跟你玩这种小孩的游戏。”

    五分钟后,她脸都跳红,“再来一圈!再来一圈!”

    也亏得床结实。

    这一趟玩下来,两个人都累够呛,气喘吁吁躺在床上咧嘴傻笑,笑着笑着,方简又莫名其妙流起了眼泪,不怪她扫兴,情绪上来根本控制不住。

    小莱早就习惯她动不动就掉两滴眼泪,说些伤感话,她以不变应万变,直接洗脸睡觉。

    她刷牙洗脸的时候方简也跟着,用眼泪洗脸,小莱飞速收拾好自己,以冲锋的速度回到床上。

    方简几乎是踩着她脚后跟,抹完面霜后就不哭了,头靠在她肩膀上,开始絮叨:“从小我的爸爸妈妈就对我不好,小莱,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一直这样的话,你会不会嫌弃我呀,因为爱和激情总是会褪去,我们要回归生活的呀,柴米油盐,生活琐碎……小莱,你怎么睡着了,你怎么不理我,果然,爱会消失的,对吗?嘤嘤嘤……”

    面霜很贵,这种时候一般是不带哭的,但睡前最少也得絮叨上半小时。

    小莱起初是很烦的,后来习惯了,“嗡嗡嗡嗡嗡嗡”,当助眠音乐了。

    但也许因为今天是第一天回家,小莱罕见短暂失眠,被迫听了许多,如果她睡着,方简嘟囔上一会儿就闭嘴,她睁着眼睛,就必然要有回应。

    小莱想装睡也是没有用的,方简会给她设置陷阱,比如现在,她闭着眼装睡,方简手撑着脑袋盯她一阵,无声息地起身,下床,穿上拖鞋,拧开门把手,小莱立即睁开眼睛,“你去哪里?”

    方简幽幽,“你没有睡着呀。”她立即回到床上,“你听我说……”

    被拎着耳朵硬塞了许多,倦意袭来,小莱耷拉着眼皮半睡不睡,方简失去关注后,起床故技重施。

    这次小莱没有睁开眼睛,方简打开门出去,小莱感觉到她不在身边,雷达拉响警报。

    这是她和方简在一起后练出来的本事,担心她出事,睡眠也保持三分警惕,立即翻身起床去找,方简就站在走廊上等她,女鬼一样,“你没有睡着呀。”

    “我睡你个头!”小莱一巴掌拍她头上。

    她不是故意的,病发时没有自控能力,只是太渴望关注和爱,事后也非常后悔,不停地道歉,说着说着又稀里哗啦哭成一团。

    最近这种症状已经缓解了许多,从一周两次减少到一周一次。精神病就是这样,和精神病在一起也是很累的。

    每当方简这样问的时候,小莱总是很有耐心地安抚道:“别担心,你总会好起来的,我不会嫌弃你的。”

    在小莱的鼓励下,方简也学会自我安慰,“我知道的,我相信你的,不然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完全可以装作不认识我,不理我的,对吗?”

    小莱说对呀,方简说:“可是我真的值得被爱吗?我觉得我很差劲……”

    然后新的一轮又开始了,小莱这次也是真的要睡了,睡前告诉她,“明天要上山去看狗,果园,还有宝珠和琥珀,要不要睡觉你自己看着办。”说完倒头就睡。

    山里家家户户都早睡,犬吠辽远,北风在窗缝里呼呼作响,被子里暖烘烘,方简眨眨眼,起身轻吻过她额头,牵起她的手,头靠在她肩膀,“小莱,我爱你。”

    *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还没完(叉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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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正文完

    一觉睡到自然醒, 方简摸出手机看时间,居然才早上七点,小莱早醒了, 正撅着屁股贴着窗帘缝看外面,“今天要出太阳,我们去山上玩。”

    这个点姜建军已经从山上溜一圈回来了, 方简洗完脸下楼, 将要穿越客厅走到院子里去活动活动四肢, 姜建军从厨房里走出去, 径直走向她,方简立即站好,毕恭毕敬, “叔叔早。”

    他点点头, 绷着脸扯着一边衣兜, 方简立即捧起双手去接,这个严肃的黝黑中年汉子从左边兜里抓出一把喔喔奶糖,右边兜里抓出一把亲嘴烧,堆满她的手心后面无表情地走开。

    方简张大嘴巴, 原地呆立几秒,捧着这堆小零食回到楼上房间,两眼亮晶晶,“小莱你看,你爸给我的!”

    小莱正在铺床, 回头看一眼, “给你就吃呗。”

    “他干嘛给我这个?他专门去买的吗?”方简把这堆小零食放在书桌上, 两手撑着桌面, 若有所思。

    小莱问她:“你又打算抽什么风。”

    她把这堆小零食两个各一组分好队, 收进书桌抽屉里,告诉小莱,也是告诉自己,“一天吃一点,慢慢吃。”

    小莱说:“吃完再去买呗。”

    方简说不一样,不一样的,你懂吗?小莱敷衍“哦哦”两声,随她去了。

    早饭是姜建军做的手擀面,煮到八分熟时丢一把院子里掐的小青菜,烫熟捞起,搁调味料,淋一层肉哨,舀两瓢辣椒,抓一大把葱花,拌匀面上再窝个猪油煎蛋。

    吃饭的时候三人散开,姜建军端着面碗蹲在门口,小莱把碗搁在膝头,蹲在地上背靠沙发,两眼眨也不眨盯着电视,只有方简坐得规规矩矩。

    面吃到一半,方简滑到地上,跟她肩挨肩蹲着,学着她把碗底搁在膝盖上,“嘿嘿”傻笑。

    一顿饭唏哩呼噜吃完,方简自觉去洗碗,姜建军也不跟她客气,打声招呼溜溜达达上山去。小莱提上箩筐,筐里装了火钳,水和土豆,也带着方简上山去。

    雨后初晴,日光白亮,天空湛蓝无云,视野极为辽远,南方天气一出太阳就非常暖和,出了镇子没走几步身体就热起来。

    乔木凋零休眠,松柏一类常青不败,野草不分天时,一茬枯萎一茬紧接着又冒出来,远处能看见大片的青翠,待走进,零星绿意也无。

    山里有一股厚重的植物香气,一路无话,唯有彼此粗重的呼吸声和行走的脚步声,以及风温柔摇晃山林的簌簌声响。

    往农场去还有水泥路可以走,狗和马都养在农场里,除了跟着姜爸巡山,猎狗也负责保护农场的禽类,跟山里的野畜斗智斗勇,马在车子不便进出的深山里,偶尔帮着驮一驮货物。

    狗跟着姜建军巡山去了,方简只见到了宝珠和琥珀,品种是当地特有的矮脚马,个头不高,耐力好,擅长在险峻的山道上行走。

    琥珀还是一只不满三岁的未成年小马,性子活泼,小莱好久没回来,它大概已经不记得她,叫了几声都不应,农场草地上撕蹄狂欢。

    妈妈宝珠则稳重得多,有一双马独有的忧郁温和的大眼睛,它迈着小碎步颠颠过来,拉长脖颈,温顺地低下头颅,准许她们摸一摸它,跟它说些人话。反正人类就是很喜欢自言自语,成熟世故的琥珀妈妈很有耐性。

    农场的张叔跟她们打招呼,放下烟斗拿了一副鞍子过来给马装上,小莱利落翻身上马,方简也在张叔的帮助下成功坐到了马背上。

    安全起见,只在农场里小小遛两圈,方简手抱住小莱的腰,看她熟练操控缰绳,身子上上下下,不一会儿屁股就开始疼。

    下了马,小莱向张叔讨一块豆饼来喂它,琥珀这时候才凑上来,趁着它低头吃豆饼,方简抓紧时间摸它两把。

    离开农场,继续往山里走,穿过一大片野生的松林,再翻两座山就到姜爸的小木屋了,在避风的山麓里,四周围了简易的木栅栏,里面一间白色活动板房,一间纯木结构的主屋,外墙用红油漆刷有防火标语。

    旁边另有一间半人高,近两米长的大狗屋,方简好奇凑近了弯腰看,里面猛地窜出一只长条黄家伙,闪电般躲到屋前铁桶后,好奇探头往外瞧,小脸、圆耳朵,黑眼睛,毛茸茸。

    “黄鼠狼,很常见的。”小莱临空踢一脚,它耷拉着尾巴飞快逃走,站到栅栏网一块大石头上,挺起上身,像个人一样两只前爪搭在石头上看她们。

    “小黄!”方简冲它招手,它扭头逃到山林里去。

    还没到果园,先遇见几颗野栗子树,桃阳地势较高,山里的栗子晚熟,成熟的野栗子掉在地上,鞋底踩住滚两圈,朝开口用力一挤,黑褐的板栗滚出来,不用弯腰,火钳一夹就到了箩筐里。

    捡够三人的量,她们继续朝着果园进发,桃李凋尽了叶子,柑橘和橙子都已经采过两轮,没剩下多少,沿排水渠一路往里走,搜寻隐藏在枝丫间的橙黄果实。

    采了小半筐,边走边吃,她们开始比赛吐籽,看谁吐得远吐得高,小莱一直输,输一回背着她走一截,还嘴硬,“我只是让着你。

    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小莱寻了片不长草的石头地,捡来树枝搭柴堆,火旺起来的时候把土豆和板栗丢进去。

    期间她一直紧张地四处看,方简问她做什么呢,鬼鬼祟祟的,小莱说:“不知道我爸在不在附近,他不准我在山上烤东西,我跟我哥一直背着他偷偷烤,不过你放心,这片石头地很安全,也没有风,一个火星子都飞不出去。”

    “你爸知道了要怎么样。”方简问。

    小莱说:“要挨揍,要被揪耳朵,因为耳朵不长记性。”

    方简犹豫:“那我们不要烤了吧。”

    小莱满不在乎,“难道你不想吃烤土豆和烤板栗?如果我被揪耳朵,都是为了你。”

    方简:“……明明是你自己要吃!”

    “我是带你吃!给你这个城里来的千金大小姐开开眼!”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柴火半湿,飘出一股熏眼的浓烟,圈火堆的石头全烧黑,烟冒得差不多的时候,火猛烈燃烧起来,太阳底下火焰是半透明。

    方简很没有见识地瞪着这簇新奇的火焰,这还只是开始呢,还有许许多多的新奇在后面等着她,春花秋实,晴霜雨雪,在小河边,在森林里,在树荫下……

    姜小莱带着她,在成年后把一个孩子在童年真正应该经历的完整经历一遍。包括挨揍。

    柴堆烧尽,把烧得焦黑的土豆和板栗从火碳里扒拉出来,板栗全部被烧得爆开,剥开的果仁缭缭冒白气,土豆用棍子敲打掉外面的黑皮,等凉得差不多捡起来吃,满口都是淀粉浓郁的香气,两人十根手指头和嘴唇外面一圈吃的黢黑。

    吃到一半的时候,小莱忽地挺起上身,“我爸来了!”

    方简茫然四顾,“没有啊。”

    “我听见狗叫了!”她飞快捡起地上几个没吃完的黑土豆,拎起箩筐撒腿就跑,方简不明就以跟着她跑,听见姜爸在山顶上大吼一声,“姜小莱!”

    声色俱厉,像一只愤怒的雄狮。

    她们牵手在山道上狂奔,脚底每一次着陆都带来一股酥麻的震痛,橘子、板栗、土豆从箩筐里掉出去,沿山势滚得飞快。

    呼喊着,尖叫着,风迎面吹过来,揉着灿金的日光扑到脸上,身体腾空,感觉背上就要长出翅膀,马上乘风飞起来了。

    是自由的小鸟啊!

    (正文完结)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提前放出来了,后天,也就是周四开始更番外(手腕有点痛,让我休息一下下),这本番外内容不少。

    春信那本没写番外,确实是没啥好写的了,该写的都写完了,再多就会破坏掉结尾的美感。

    香格里拉藏语意为“心中的日月”,百度汉语释义为:一个想像的、偏远的人间乐园。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无法抵达的香格里拉。

    而这一本,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感谢在2022-06-20 20:03:51~2022-06-21 15:5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口可乐、EV、半路打劫的橘猫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念初凉、唐景、哈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番外一:《病院日记》

    时间:管它的

    天气:早上下雨, 中午放晴,下午也是晴

    周一没有早八,周六不用早起抢琴房, 时间对于我这种人来说,早已失去了记录的意义,唯有天气的变化, 让我感觉世界仍在运转, 而我也还在毫无指望地活着。

    前几天, 跟隔壁床张姐闲聊时, 听她说,她女儿每天都要写日记记录心情,她让我也试着写写, 因为我不喜欢跟人说话, 她担心我憋坏自己。

    所以方纯来看我的时候, 我让她给我买了日记本和笔。

    张姐患精神分裂症,她的世界极其丰富,常常上一秒把床铺弄乱,下一秒又嘟嘟囔囔爬起来整理, 跟弄乱床铺的那个人格吵架,然后赌气。

    有时候气得厉害,连饭也不吃,我得去帮忙,假装惹张姐生气的那个人格就在旁边, 教训她, 骂她, 让她给张姐认错。

    她的精神分裂已经演化出人格分裂, 按理来说, 应该被安排到重症病房的,但她人很好很温柔,医生把她安排跟我和另外一个抑郁症女孩住在一起,让我们互帮互助。

    我们住的三人间,我在靠窗的床位,中间是张姐,门边是宋菲菲,她才十七岁,上高二,已经是重度抑郁了。

    抑郁很痛苦,我知道的,我的运气也许好一点,我有感觉很快乐的躁狂状态,她没有,她的天空一直都是灰色的。

    上午收到本子的时候,我跟宋菲菲商量,我们一起来写这本日记,我写的可以给她看,她写的可以给我看,但是她现在状态很差,昨天闹着要撞墙死,被约束带捆起来了。

    希望她早点好起来。

    ——

    时间:不重要

    天气:一整天都在下雨

    其实我还蛮喜欢下雨的,我的脑子里时常蹦出来一个小人,穿一双红色塑料凉鞋,撑伞在水坑里乱跳,像快乐的小猪佩奇。

    我看着窗外的时候,常常看见这样一个撑七彩雨伞的,穿红凉鞋的小女孩,但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办法看到她的正脸,我开始怀疑她的真实性。

    她到底是曾真实存在我记忆里的人,还是只是我的幻想呢?

    还有机会找到答案吗?

    今天宋菲菲的妈妈来看她了,想带她出院,下午我在活动室里听说的,但她现在状况很差很差,医院不同意,她妈妈没能带走她。

    我先讲一讲医院的活动室吧,因为我们在医院里是不可以上网的,可以用手机,但没有电话卡,只能用来玩一些单机小游戏,所以除了吃饭、吃药、治疗、睡觉,其他时间都无所事事。

    中午吃完饭,人大多聚集在活动室,老头老太太打扑克,不想打的就看电视,什么也不想做的就在房间里拖着步子游来游去。

    有个老太太,特别爱聊八卦,她得了老年痴呆,是被儿子和儿媳送进来的。其实这类老人在我以前住的那个医院很常见,除了老年痴呆,某些无儿无女的独居老人是被迫得病,因为他们的房子要被强占拆迁,他们死活也不肯搬走,所以……

    世界总是在让人失望。

    不过我现在住的医院比上一个要正规得多,只是离家很远,如果老太太不是确实患有妄想性精神病,医院也不会收她。

    老太太早就不记得自己的儿女,但清楚掌握百分之八十病患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老太太不记得自己姓什么,护士喊她芬芬婆婆,我们也跟着叫芬芬婆婆。

    芬芬婆婆每天幽灵般在病区游来荡去,四处探听八卦,她说宋菲菲妈妈已经再婚再孕了,怀的很可能是个儿子,那边不愿意再给宋菲菲住这么好的医院,准备给她弄到乡下外婆家去,开个低保证明,就可以免费住一辈子医院了,当然肯定不是我们现在这种医院,是县里的医院。

    芬芬婆婆说,那种医院环境很差,比坐牢还不如,吃糠咽菜不说,也不给治疗,只是让人以最低标准活着。

    芬芬婆婆还说,她一开始住的就是那种医院,如果不是儿子想知道她的银行账户密码,她也住不到现在的医院。

    她说到这里很得意,说自己使了个小计策,出院后把全部财产捐献给医院,院长了解到她的情况,也准许她住到医院来,并承诺待她百年后帮她安排后事。

    她是打算在医院呆一辈子,医院就是她的家了。

    有人质疑芬芬婆婆八卦真实性,她说她只是对人性足够了解,这些都是她自己分析出来的,一个点,可以发散出无数个点。

    我觉得她的分析不无道理,菲菲的妈妈,我见过一次,我对她印象不怎么好。

    可怜的菲菲,还什么都不知道。

    (今天的内容,不能让菲菲看到,等到把笔记本交给她的时候,我会把这两页撕掉。)

    ——

    时间:未知

    天气:晴朗一整天

    出太阳了,菲菲的病情有了些微好转,突然崩溃大哭大叫的频率减少了许多,每天有两个小时可以下床参加集体活动,但夜里还是会被捆起来。

    护士发现她偷藏了一只饭勺,利用休息时间偷偷在厕所地砖上磨。

    菲菲的长头发剪掉了,剃成了男孩子的寸头,因为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打理自己。我也剪掉了,但我没那么短,我剪成了妹妹头,张姐说很可爱。

    我们每个月都排队去理发,理发师是个五十多的嬢嬢,只要十块钱就可以剪一个头,她人很好,还帮我打薄了刘海。

    写日记真的很有用,我写字的时候脑子很清楚,注意力都落在了笔划上,就没空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我希望菲菲能早点好起来,能握笔也写一写日记,或者继续写她的小说。

    她的小说写在笔记本上,写满了三个厚本子,我差不多都看完了,最新的故事叫《女厕的最后一个隔间》,没错,她写的恐怖小说,她说这本是单元流,记录了女厕最后一个隔间发生的所有恶事。她说自己也在网络连载,但因为住院不能上网,已经断更很久了。

    我很幸运,有机会追读她的故事,最新章是高中生小艳在厕所生下一名女婴后,狠心将孩子在马桶溺死,此后马桶每到子夜开始往外涌血……

    有点吓人,我只敢在白天出太阳的时候看。

    希望菲菲早点好,又希望她别那么快好……

    ——

    时间:开心一整天

    天气:晴朗一整天

    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大日子!发生了一件大喜事!

    别着急,听我慢慢说。

    今天的主人公是刘正义,刘叔叔。

    刘叔叔在医院住了十年了,他原本有非常体面的工作,学历也很高,是博士!

    他曾在机关从事研究工作,研究保密,他不告诉我们。芬芬婆婆胡乱猜,航天?武器?核?刘叔叔听到只是笑,不置可否。

    问题就是出现在他的工作上。

    十年前,他的薪水就非常高了,一个月一两万这样子,但因为沉迷研究,三十多岁还没有结婚,父母早逝,只有一位哥哥,哥哥就是他的监护人。

    他的住院和治疗费用全部报销,薪水在住院期间也是照常发放,但他在病愈后,作为监护人的哥哥一直不给签字准许他出院,他在医院里被困了十年。

    他不出院,工资就是哥哥代领。

    他之前不住我们这个医院,是因为原本医院萎缩倒闭后才转到这里的,不知道那边的医院跟他哥哥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硬把他压了十年。

    他来到这里后,医生护士都很同情他的遭遇,但没有监护人签字,他们也无能为力。

    刘叔叔基本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护士和医生忙的时候,也拜托他来帮忙来照顾和管理我们,他很温柔,很有耐心,也很细心,是非常非常好的人,偏偏被监护人三个大字压着。

    他都已经四十岁了,人生有几个十年啊,我想象不到这十年他是怎么过的。

    不能再继续研究,很遗憾,但他常常说,没关系,在医院里他也找到了另外的人生价值,就是帮助和照顾我们,说最有成就感的事情就是看到我们病情好转出院,让我们出去后也要好好生活,代替他享受一份自由。

    幸好,好人有好报,一年前医院来了一位律师,那位律师也是双相,他听说刘叔叔的事后,说自己家里有点关系,决心帮助他,助他出院,还要起诉他哥哥。

    律师在医院住了两个月,出院后就开始忙活,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律师没有白忙,今天就是刘叔叔出院的日子!不需要他哥哥签字,研究所的领导亲自来接他!

    我们今天都好高兴啊,比过年还高兴,连菲菲也罕见地笑了,发自内心的笑。

    希望坏人能受到惩罚,希望刘叔叔能恢复工作继续他的研究事业,他才四十多!还不够退休呢!

    希望我们都越来越好!

    ——

    时间:十月的某一天

    天气:晴

    明天我就要出院了。

    菲菲还没有好起来,我又改了主意,约定等她出院后,用小说的新章节交换我的日记。

    菲菲加油,活下去。

    ——

    时间:

    天气:

    时隔一年,我又来了。

    让我好好想一想,我该如何写下这一年发生的事。

    ——

    时间:

    天气:

    这几天都不是很有心情提笔,幸好张姐还在。

    还在。

    ——

    时间:

    天气:

    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像菲菲一样,被约束带捆在床上,连喝水也要人喂……上厕所只能用导尿管,大号不能关隔间门,护士忙不过来,派张姐来监督我,张姐铁面无私,也不准我关门。

    我的情况有糟糕到这种境地吗?事情过了好几天,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

    手抖,都不会写字了。

    我再休息一天吧。

    ——

    时间:

    天气:

    我被约束带捆了将近一周,张姐每天都帮我按摩手脚,我恢复自由后开始跟她学习按摩。

    我服务的第一位病友是芬芬婆婆,她中午吃饭,趁着护士不注意,偷了三个鸡蛋,全部给我了,我和张姐还有芬芬婆婆,我们三个一人一个分着吃完了。

    有个大哥的肌肉特别硬,我帮他按摩,他说我力气小,服务不到位,要向领班投诉我……

    结果他真的跟护士姐姐告状去了,护士姐姐当然没理他,不过他下午跟我道歉了,我没关系的。

    大家都是精神病,谁也别跟谁计较。

    ——

    时间:

    天气:

    其实我出院跟住院没什么分别,我在家也跟住院差不多,除了吃喝睡,哪里都不能去,吃饭也不跟爸妈同桌。

    在家没有好玩的病友,没有人安排治疗和集体活动,不过有网络可以用了,也可以到楼下花园里走一走,但不能出大门,有江姨陪着也不行,只能是我爸带着。

    我才不跟他一起,我就干脆不出去了。

    我打电话给菲菲,一直是关机状态,后来变成了空号。日记这几天才开始写。

    前几天向护士打听菲菲,她说尽量帮我联系那边的医院,询问一下菲菲的状况。

    菲菲,你还好吗?

    ——

    时间:

    天气:

    菲菲去世了。

    原来护士姐姐骗了我,菲菲去年十月我出院不久,就被她妈妈领走了。

    她妈妈申请不到低保,决定把她说给同村一个傻大个当媳妇,收了对方五万块的彩礼钱。菲菲在婚礼当天,从男方家楼顶跳下来,摔在酒席上。

    她当时没有死,还有知觉,可以听,可以看,只是很痛。他们把她拉到医院去,医院说内脏出血,要做手术,瘫痪的风险很高。

    男方跟菲菲妈妈扯皮,让她把彩礼还回去,她妈妈从医院跑了,男方也不愿意花钱治她,她活活痛死的。

    她还不满十八岁。

    她的小说再也不会更新了,我和她的读者们再也看不到她的更新了。

    消息是热心的曾帮助过刘叔叔的律师带回来的,他把这件事告诉护士,护士告诉芬芬婆婆,让她帮忙传达下去,也是警告我们,不要想不开,不要跳楼。

    我现在拿笔的手都在抖……

    我有钱的,如果我当时在她身边,我一定会救她,如果我再用心一点,联系到出院后的她,我会把我所有的钱都给她,让她离开家,远走高飞……

    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我谁也救不了,连自己也救不了。

    ——

    时间:

    天气:

    张姐要出院了,她说女儿要升初中了,丈夫一个人还房贷,养女儿,还得养个病老婆,身子都累垮了。她的病不好也得好,她必须要上班了。

    我们留了电话,让她有困难随时找我,不要像菲菲那样,她答应我了,真好。

    如果只是钱的问题,我会竭尽全力帮助她。

    张姐,再见,希望我们都好好的。

    ——

    时间:

    天气:

    今天又见到了刘正义叔叔,他竟然回来了。

    他打赢了官司,失去了哥哥,在研究所努力工作了大半年,但此前已经荒废十年,研究所现在人才辈出,他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能单挑大梁的刘正义了,只能负责最简单最基础的工作。

    他不能适应外面的生活,他又发病了,他回来住院了。

    芬芬婆婆开玩笑说,让刘正义跟她搞夕阳红,在医院里谈恋爱,说女大二十,样样值,不要嫌弃她老,余生他们就在医院里过吧。

    大家起哄,刘叔叔回来第一天就闹个大红脸。但他很高兴,他说医院才是他的家,这辈子就这样了。

    ——

    时间:

    天气:

    我这次回来住的双人病房,张姐走后,她的床位来了一个女孩子,她是很严重的被害妄想症,神神叨叨,老怀疑有人躲在床底下或者门背后准备给她捅刀子。

    她夜里常常大哭着醒来,被梦魇扼住,我试着靠近她,轻轻抱了她一下,她很快就安静下来。

    她有男朋友,对她非常好,每周来看她三次,给她带饭,陪她闲聊,很相爱的一对。据说她从前有过一些很不好的遭遇……但幸好,已经成为过去。

    ——

    时间:

    天气:

    张姐去世了。

    她工作太晚,出现幻视,切了一盘水果去房间找女儿,不知道怎的,把阳台窗户看成卧室门……她的女儿眼睁睁看着她端着水果费力爬上窗台,怎么拉也拉不住她。

    我好累。

    ——

    时间:

    天气:

    我们都无能为力。

    我已经不想再认识新的朋友,不想再了解她们的过去……就这样吧。

    我什么也不想写了。

    ——

    写在扉页:

    隔壁床的女孩,我不久就要出院了,这本日记送给你吧,我的朋友们都不在了,她们都是很好的人,我想再多几个人记住她们。

    如果你不想要,就替我丢掉吧,谢谢。

    很羡慕你,希望有一天,我也能遇到我爱的人,爱我的人。

    我们的愿望都会实现。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感谢在2022-06-21 15:53:15~2022-06-22 17:3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咕咕的五花肉、特价裴裴乐、EV 1个;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凡人皆有一死皆需侍奉、miao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逢雪怜梅、一颗雪松、接舆郭、19157217、仙子火。辣辣、小初五、扭到腰、aoi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念初凉、ggh 10瓶;吃一口奶团 9瓶;看满离 5瓶;Yang 2瓶;干啥、小喵真可爱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番外:童年

    “简简, 下午家里要来客人,是你爸爸的老战友,还有两位小客人, 你准备一下,负责招待他们吧。”

    将熨好的衬衫和领带取下,挂在臂弯, 谷映兰又吩咐阿姨:“准备一些孩子喜欢吃的菜, 鲈鱼必须要有, 两个大人都喜欢吃鲈鱼, 还有青虾,必须买活的,上海青也买一点, 还得有个炖菜, 买只三黄鸡……其他蔬菜你看着来, 总之要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阿姨瞪大眼睛,努力记住她话里所有关键词,谷映兰盯着她看一阵, 抬抬手指,“你还是找纸笔记一下吧,今天的客人很重要,人家大老远来,跟先生好多年没见的, 千万别搞砸了。”

    “好好……”阿姨赶紧用便签纸别字百出的备注要求, 写到‘孩子’时一脸茫然抬起头, “孩子喜欢吃什么?”

    “孩子喜欢吃什么?”谷映兰转头问方简:“你们小孩喜欢吃什么?”

    自己生养了两个小孩, 三十好几人了不知道小孩喜欢吃什么。方简恹恹答:“糖果, 辣条,薯片。”

    “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吧?”谷映兰说。

    方简低下头,嘟囔:“难道我不是小孩。”

    “不可以,不可以吃这些,都是垃圾食品。一份可乐鸡翅,一份蛋羹,专门做给小朋友,好了,就这样。”

    “那可乐鸡翅不是垃圾食品吗?”方简弱弱。

    谷映兰理所当然说:“可乐做成可乐鸡翅就不是垃圾食品了,你明白吗?”

    方简后背有一下没一下撞着门框,不太想明白。

    阿姨领命,奔赴菜市,谷映兰从钱夹里抽出十块钱交给方简:“去买一瓶可乐,大瓶的,晚上给阿姨做鸡翅,不准偷喝。”

    方简磨蹭着过去接了钱,刚转身要走,谷映兰拉着她胳膊警告,“就在楼下小卖铺,别去外面,知道吗?你再跑丢……”

    话没说完,方简胳膊拧开她手掌,谷映兰朝她屁股上拍一下,“你还有情绪。”

    “我没有!”方简跑出门去。

    方纯参加夏令营去了,家里可供谷映兰差使的只有阿姨和方简。当然,就算方纯在家,也不会受她差使,她挂着耳机在房间里刷奥数题,谁叫也不应。

    七八月的天,上一秒晴空万里,下一秒风疾雨骤,方简抱着可乐站在小卖铺屋檐下躲雨,脚指头在白色凉鞋里缩了缩,仍无法避免被飞溅的雨水沾湿。

    她腾出一只手拢拢裙子,探身往小卖铺门里瞧一眼,小卖铺老板娘冲她招手,“进来躲躲。”

    “不了。”马尾在脑后小幅度摆动,方简低头,脚底沾水湿湿黏黏,“我的鞋子是湿的。”

    老板娘说:“湿的就湿的嘛,怕什么。”

    “我走了。”她往旁边挪两步,站到人看不见的夹角阴影处。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地面雨水形成的浅洼里镶金的乌云散去,显出一轮金灿的太阳,水泥地很快就湿一块干一块的,方简抱着可乐好玩地跳着走,经过小区鱼池时,脊背忽地一僵,猛地蹲下身子躲到高出地面一米多的鱼池背后。

    她听见爸爸的声音了。

    声音由远至近,方简悄悄探出头,爸爸和另一个身材高大的叔叔并肩走在一起,那个叔叔很黑,手里同样牵着一个很黑的小女孩,两条麻花辫蹦蹦跳跳。

    方简悄悄地跟上,看那女孩在经过花坛时,挣开她爸爸的手跑出去,在串串红盛开的花坛边呆立两秒,紧绷的身体忽地舒展开,红色塑料凉鞋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蹦跳着回到大人身边,仰脸高举右手,“爸爸!蝴蝶!”

    “呀,抓到蝴蝶啦!”方正先开口,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脑袋,“真棒,真厉害!”

    这个角度还是看不见女孩的正脸,却可以完整看到爸爸的,方简从来没见过爸爸这样的笑,慈祥怜爱的笑。至少他从没对她这样笑过。

    “你喜欢送你好了。”女孩口气随意。

    方正捏着大人学孩子说话矫作的细嗓,“呀,这么大方呀,那我就收下啦。”

    女孩把蝴蝶交出去,跑回黑叔叔身边牵手,方简看见爸爸翘起兰花指捏着蝴蝶翅膀,“叔叔拿回家做成标本,好好保存起来。”又跟黑叔叔说:“孩子性格很好啊。”

    “是招人喜欢,也调皮。”黑叔叔说。

    方简看见她圆圆的后脑勺左偏一下,右偏一下,像只知道自己很可爱的小黑狗。

    方简不远不近跟着他们上楼,站在下一层楼道台阶上听大人们热情地打招呼,听见妈妈用同样的细嗓说话。

    “小妹妹,真可爱,叫什么名字呀……咦,不是有两个孩子吗?怎么只来了一个,另外一个男孩呢?”

    黑叔叔语气带笑,“那浑小子,临上火车跑了!胆小得很,不肯见生人,走路上谁跟他打招呼,猫腰咻一下就不见。”

    “哟,那他一个人在家不要紧吧!”

    “都快上中学了,会自己煮饭吃,学习也还行,不用担心。”

    “真厉害啊,很独立,以后要送去当兵吧?”

    “看他自己意愿吧。”

    “照片上看起来是个当兵的好材料啊!”

    “还小呢。”

    客人被迎进屋去,门大敞着,欢声笑语飘进方简的耳朵里,方简坐到台阶上,脸埋在臂弯,用额头一下下撞着可乐瓶。

    “喂!”

    头顶突然一声喊。

    方简抬脸仰脖,那个女孩趴在楼梯铁栏杆上看她,两条长辫垂下,声音甜甜奶奶,“你坐那干嘛呀。”

    方简猛地起身,可乐瓶摔地上,她慌忙弯腰去捡,女孩“吧嗒吧嗒”跑下来,“砸烂没?”

    细密的泡沫在瓶内尖叫翻涌,方简检查一周瓶身,“没有破。”

    “这是给我买的吗?”女孩指一下。

    方简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招人喜欢了,她长得好乖,眼睛大大圆圆,嘴唇小小,睫毛飞翘,额头上一圈密集的碎卷毛,洋娃娃一样可爱。

    她一定常常有机会出去玩,皮肤被太阳酱成了焦糖色,肘部关节处的肉隙里又是白的,短袖领口垮到一边,露出的一小片皮肤也很白。

    “我见过你!”女孩指着方简,挺起上身猛地凑过来,“我见过你!”

    方简缩着肩膀往后退一步,视线落在她草绿色短袖胸口那一大滩已干涸的油汤,短裤上还粘了一截小指长的干泡面。

    “你不记得我啦?”她两手叉腰,又抬起来比比划划,“我是春莱!春莱哦!我已经七岁了哦!”

    ——春莱,春莱,这个名字好熟悉。

    不待方简细想,自称春莱的女孩已经扑上来抱住她,“姐姐!”

    她嘴里还有辣条和泡面的味道,方简惊恐后退,后背抵在楼道墙壁,怀里的可乐又掉在地上。

    “你不记得我了啊?”她的长睫毛忽闪忽闪。

    春莱,这个名字方简是有印象的。六岁那年走丢,被人贩子拉走,跟她关在一起的女孩其中有一个就叫春莱。

    春莱胆子特别大,一帮小孩缩在角落战战兢兢,她什么也不怕,一会儿闹着要喝水,一会儿闹着要吃饭,吃饱喝足又嚷嚷要上厕所。

    看管她们的大人不让出去,让她拉在房间里,她憋不住,就真的找个角落自己去拉粑粑了。

    之后每个小孩都选择去她一开始标记的地方上厕所,包括方简。

    这类小孩天生吸引人眼球,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奇臭无比的大便,但幸好不是拉在裤子里,否则她一脑门冲进怀里来的时候,方简必然要一脚踹开她。

    小孩拉完粑粑撕下墙上报纸擦好屁股就冲她来了,扑进人怀里没头没脑喊一声“姐姐”,方简别开脸,她很不见外自己寻个舒服姿势贴着她睡觉,甜甜蜜蜜说好话哄:“姐姐,我有点喜欢你的,其他人都不喜欢。”

    房子里的小孩分男女两拨,被不同的车子拉往不同的地方,她们在车上颠簸了六天六夜,她毕竟太小,才四岁多,很快就发起高烧,昏迷不醒。

    被人贩子带走的时候方简没有哭闹,也不感觉害怕,直到这个叫春莱的小女孩先是变得很热,又变得很冷,她恍然意识到,这个女孩可能会像她曾经养过的那只叫雪雪的小白兔,将要悄悄地死去了。

    在一个大雨滂沱的黄昏,车子猛地刹在路边,穿藏蓝塑料雨衣的女人打开车门,抱起病重的女孩,将她扬手抛到路边草丛,像对待一只生前也并不受宠的死猫死狗。

    小小的孩子还不知道什么是死,在此之前,她们已相依偎着睡了六个晚上。车门重重一声砸上时,方简以为她们不会再见。

    “我能喝泡泡水吗?”

    方简出神之际,她已经松开手,捡起地上的可乐瓶抱在怀里。

    “走吧。”方简领着她上楼,小孩子之间没那么多旧可叙,不懂这次重逢是多么的不易和珍贵。

    要等到许多许多年以后,回望时,才会对那条已淌过的湍急的河流感到一阵阵后怕,才知道重逢是亿万分之一的概率,才能领会缘分的奇妙,才能体会自身所拥有的那份幸运……

    小孩潮乎乎热烘烘的小手拱进她的手心里,还是一如既往的自来熟,“我改名了哦,我现在叫姜小莱哦,你不要叫错了。”

    方简比她大两岁,长手长脚,牵小孩像牵只没断奶走路还颠倒的小狗,她停下脚步,垂眸看着兴高采烈的小孩,“我记得你叫春莱,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你叫简简姐姐。”姜小莱说。

    刚才她在楼上听阿姨说,简简姐姐买可乐去了。

    方简两条秀气的眉毛皱起,“你其实早就忘记了吧。”

    “昂。”她理所当然,“但是我记得你的脸……”她伸手指,方简身体后仰,不给她摸。

    她只好指着自己,“你鼻子上有一个黑点点。”

    方简:“这叫痣。”

    “字。”

    “痣!”

    “子!!”

    “算了。”方简放弃教学,“我叫方简,正方形的方,简单的简,你记住我的名字就行了。”

    姜小莱说记住了,其实根本不知道她说的哪两个字。

    小孩要喝可乐,方简把可乐瓶递到方正面前,“妹妹要喝。”

    “好!”方正接过来拧瓶盖。

    “噗”一声,汽水冲开瓶盖喷涌而出,喷了方正一头一脸,他着急忙慌想拿手捂,一个不稳可乐瓶掉地上,咕嘟咕嘟还在往外冒,方正半个身子都湿了,木地板、茶几、皮沙发,更无一幸免。

    方简心里喊声“完了”,眼看他脸色由晴转阴,且愈来愈阴,连谷映兰也骇得大气不敢出,小孩飞快捡起地上倾倒的可乐瓶,没心没肺哈哈大笑。

    旁边姜建军也拍着他肩膀笑,“同志,你反应大不如前啊!我们班你以前体力是最好的呀,你怎么回事啊!”

    经这老小一打岔,方正终是没发火,方简赶紧把小孩拉回房间去躲起来。

    她抱着剩下半瓶可乐举高,“姐姐,喝泡泡水。”

    方简打开门缝往外瞧一眼,溜去厨房拿了两个杯子回来,给她倒了满满一杯,她小脸笑成一朵花,“都没泡泡啦!好好喝!”

    晚饭开始前,姜建军和方正又去火车站接人了,半小时后家里又来了两个男人,都是方正的战友。

    去奶奶家借了一张大圆桌摆在客厅,四个男人,两个小孩一个女人热热闹闹坐满桌,方简得负责照顾妹妹,给她夹菜,给她倒饮料,还好阿姨回来的时候买了可乐,不然她的可乐鸡翅就泡汤了。

    大人们喝酒吹牛,满脸通红,谷映兰让阿姨去煮醒酒茶,小孩吃了大半碗肉蛋羹,啃了四只鸡翅,五只虾,一片完整的鱼肚皮,芹菜牛肉和宫保鸡丁若干,半碗青椒肉沫拌饭。方简都给她数着呢。

    摸到她的小肚子鼓起来,方简说:“不要吃了,小心噎食。”

    她点点头,放下筷子,啃完鸡翅油叽叽的小爪子按在人家大腿上,“姐姐,我要拉……”

    “哦哦,好,我带你去!”方简赶忙打断她,顾不得白裙子上那个酱油色的手掌印,扶着她去卫生间,又去房间抬了张小板凳来给她踩,帮助她坐上马桶。

    怕妹妹摔倒,也不敢走远,门留条缝听她的动静,方简就隔着这条门缝看她拧着眉毛用力。

    好半天,她愁眉苦脸看过来,“姐姐,我坐着拉不出。”

    方简推开门进去,“都给你小板凳了。”

    “可是我就是拉不出。”

    “那这样吧……”方简两手伸进她腋下把她提起来,放地上,坐垫翻上去,又把她提上去,“你蹲着拉。”

    这次方简没有在门外等她,一直扶着她胳膊。如果妹妹不小心从马桶上摔下来,她今晚就要倒大霉了。

    外间酒宴正酣,卫生间小隔间里只有小孩努力的吸气憋气声,她问:“我臭吗?”

    方简说:“你又不是没当着我面拉过。”

    小孩嘿嘿一笑,“姐姐,你对我真好。”

    照顾她,方简倒是不觉得厌烦,大概因为她可爱,乖巧,跟过年来家的叔婶家的那些死小孩不一样,嘴还甜。

    小小的方简已经领会到小孩招大人喜欢的诀窍:嘴甜,可爱,乖巧。如姜小莱。

    方简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招人喜欢了,但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变成这种可爱小孩。

    “姐姐,我拉好了,给我几张纸吧。”

    按下冲水键,方简把她安排到浴缸边坐下,“你要洗澡,不然你晚上不可以和我睡觉。”

    “好,我洗澡。”她乖乖坐着不动。

    方简出去找姜建军要小孩的衣服,她记得叔叔背了一只帆布旅行包。

    姜建军很遗憾地告诉她,姜小莱没有干净衣服了,早上八点从镇上出来到现在,她搞脏了三套衣服。在路上,她跳到泥坑里摔倒,在火车站等车她在厕所玩水,上了火车她把泡面汤倒在衣服上……

    姜小莱的趣事听得一众人哈哈大笑,谷映兰上来收走脏衣服交给阿姨去洗,跟方简说:“把你的衣服给妹妹穿吧,你穿不下的那些,以前你也把那些衣服给堂妹们穿的,是吧?”

    “她有点调皮……”方简低声。

    “也有深色的衣服啊,难不成你让人家光着?”谷映兰轻轻推一下她肩膀,“去吧。”

    方简转身冲气就走,回浴室小孩已经把自己扒个精光,挺个圆鼓鼓的小肚子很不知羞地冲着人笑。

    “我都脱好啦!但我不会开水。”

    方简从柜子里把自己的浴巾翻出来,放在顺手的地方,“你没干净衣服了,待会儿洗完你去我房间选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要完结了,就不设时间了,写完就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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