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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给方简的一封信》

    亲爱的方简:

    你好!

    简简姐姐!我看了你的信, 你真聪明,所以这次就让我哥哥帮我写信啦,我哥哥认识的字多, 字也好看,信封都是他帮我写的(没错,是我写的)。

    简简姐姐, 我昨天去河里捞鱼了, 我捞了两条大草鱼, 超级超级大的大草鱼(比划一个很大的圆圈), 装在书包里带回家,我哥哥给我做了蒸鱼吃,但是我的书和作业全弄脏了, 我早上去学校被老师骂了(活该)。

    切, 我才不管, 我还要去,我哥说下次给我做红烧的。

    “唔,我的弹珠呢?姜植树,这句不要写哦, 我找找我的弹珠。”

    (姜小莱到处找她的弹珠,她的四个兜里装满了枯树叶和虫子尸体。)

    “算了,找不到,明天去学校抢别人的玩。”

    (姜小莱特别调皮,她简直就是一个土霸王。)

    简简姐姐, 我去高年级找了几个像你一样高的姐姐, 可是我觉得她们都不如你, 而且会欺负我, 骗我东西吃, 真烦人,还是你好。

    简简姐姐,我也想你的,我想听你弹琴,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也会弹琴,有一天我从他家门口过,听见他在屋里弹琴,我就跑去敲门,他让我进屋,给我花生糖吃(姜小莱是只馋嘴猫,而且脸皮特别厚),我就听他弹琴。

    简简姐姐,我也想像你一样,我长大也学音乐吧,可是弹琴我觉得太难了(她屁股上长钉子,弹棉花都坐不住)。

    那我去唱歌吧,老师说我声音很好听,叫我小百灵鸟(这倒是真的),嘻嘻。

    “姜植树,你真烦人!你敢不耐烦!叫你写两字,这么啰嗦,不写我晚上就在你被窝里放菜青虫!”

    (你看,这就是姜小莱的真实面目。)

    ……

    有爱的、活泼的家庭才养得出这样的小莱,看这兄妹俩多好玩。

    方简拍了张照片给小莱发过去:你不知道吧,你哥欺负你不识字,在信里偷偷吐槽你呢。

    小莱发了个生气的表情,过会儿又发了串大笑的语音,笑了七秒钟。

    方简一遍遍点开来听,听出她走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听到她略带急促的呼吸,想象她捧着手机停在路边,皱眉放大照片中信纸的内容,假装生气,而后爽朗大笑。

    听着她的热闹,方简也觉得热闹。

    方简说:我真想你,跟信上一样想。

    小莱回:明天不就见面了。

    周六上午八点,方简合上电脑,起床沐浴,换上昨晚选好的衣服,黑色针织毛衣和直筒牛仔裤,戴了墨镜和渔夫帽。

    想到今早跟小莱的约会,夜间很努力仍无法入睡,只好看ps教程打发时间,并尝试着做,黑眼圈很重。

    最近几天,夜里都偷偷地下上几场雨,听到落雨的声音她便到起身窗边站一会儿,看看,听听。

    小莱很喜欢下雨,她住在她们的小房子里,躺在她们的大床上,伴着雨声入眠,一定很好睡,她们在听同一片雨。

    独处,是方简最擅长的事,有小莱的信,她一点也不觉得寂寞。但其实她现在的状态根本办法做到真正的一个人,不是没想过回到小莱身边,小莱得上学,不能时时看着她,爷爷奶奶也不放心她现在出去。

    方简有预感,她很快就要入院了,每年都得进去呆上个把月的。

    昨夜的雨还留在路面,残花落叶零星,挎包里是奶奶给小莱的礼物,剁椒和腌萝卜干,很重,有点压肩膀。

    快入秋了,天凉起来,她吸吸鼻子,大丽花湿漉的苦味很好闻。

    约会地点在大学城,上午九点,方简站在南大门口给小莱打电话,过了十分钟,她从冬青树整齐排列的路尽头走来。

    两个人见面,冲对方笑一下,小莱没梳辫子,头发随意捆成一把,穿灰色套头卫衣,随意慵懒。

    她们自然地牵手,小莱问:“吃东西没?”

    方简摇摇头,小莱说:“我也没有,在等你,我带你去吃小馄饨吧,很鲜,不腥。”

    方简说好,她们牵手在路上慢慢地走,方简开始说一点自己。

    “确诊是上大一那年,我开始也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只是很长时间都高兴不起来,情绪低落,总是莫名其妙流眼泪。”

    “我姐发现了,带我去看医生,让我填了表单,然后说我是抑郁症。我姐见怪不怪的样子,我现在想,她可能比我先确诊,但她是躁狂。不过那次是误诊,其实我是躁郁症,只是恰好处于抑郁阶段。躁狂很容易被忽略的,就像我姐那天的状态,大家可能只觉得她是压抑太久,终于爆发。谁能想到她那样的人也会得病呢?她很会隐藏,连我爸妈都不知道。”

    小莱纠正她:“不是你姐会隐藏,难道她真的不希望被人关心?不希望被人发现?是你爸妈的问题。你姐看到你成这样,哪敢暴露,她很要强,看她疯成那样,我猜她病得比你还要久。”

    方简沉默。

    旁观者清,小莱说的不无道理。

    公交站台一对情侣若无旁人拥抱、接吻,众人对此见怪不怪,走出一段路,方简才继续说:“第二次确诊,是发生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也是因为我躁狂发作,那次我确诊为双相,马上被安排住院,一切都是从那时候开始。”

    “每年,我都要在医院里住上一段时间,有时候是夏天,有时候是冬天,今年还没有,我猜可能是冬天。冬天马上就要到了。”

    “什么医院?”小莱仰脸看她。

    方简说:“南洲市精神康复中心。”

    小莱无言,低下头,方简捏捏她的手,“没关系的,到时候你来看我吧。刚开始那几年,我都是被绑进去的,我状态很差,真的,你没见过,不然你会吓坏的。这两年为了不麻烦家里人,我都配合,也是在医院里认识了一些朋友,去医院跟回家一样,没那么害怕了。”

    “上次你离开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我在家里发脾气,砸烂了客厅,我爸爸可以已经准备把我送医院……后来吃药,又逃过一劫……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我们一起经历过的。”

    方简把手链取下来,给她戴上,“现在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了,一直说给你弄个一样的手链,其实我也忘了在哪买的,这个就给你戴吧。”

    小莱动动手腕,凑到鼻尖闻一下,手链上还有方简奶奶家沐浴露的味道。

    她手腕上疤痕深浅不一,最深的在血管最粗最明显的地方,5mm粗的白色疤痕增生。

    “还能弹琴吗。”小莱摸着她手腕低头闷闷说。

    “除了手腕,可能也有心理上的原因,我试着弹过,弹不了,一碰到琴键就头晕目眩,也荒废了四五年了。”想到信上说的话,方简晃晃她的手,“对不起呀,不能给你弹琴了。”

    “没关系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小莱一路兴致都不高,去吃馄饨的小店,路上要经过一条极窄的暗巷,方简把她按在墙上,偏头啄一下她的嘴唇,故作轻快,“还好有你,想到你,我就什么都不怕。”

    她垂着眼皮不说话,方简用力地吻她,手隔着衣料一通乱揉,她并不反抗,引颈任她胡来。

    慢慢起了点感觉,小莱被吻得气喘吁吁,脸红得要命,梗着脖子四处躲,“干嘛了,大白天的。”姓方的胆子真是愈发胆大了。

    “大白天怎么了。”方简委屈极了,也是有心讨好她,“人家好久没见你了,睡前看不到你,醒来也看不到你,身边,枕头边,都是空空的,想你了嘛。”

    “你还不是自作自受,我那时候叫没叫你走?”小莱隔着外衣理理肩带,虎口惩罚性捏住她侧腰轻拧一把。

    方简偏着身子躲,手上不闲着,你来我往打太极,巷子里突然一声“咳”,误闯的男同学脚步一顿,埋头飞快走过。

    等人走远,小莱推她一把,“真讨厌!”手伸进衣服里飞快整理好。

    没有计划的约会,早饭后牵着手在校园里慢慢地走,方简说起曾经短暂的校园生活。

    本就是约定的‘招供日’,有什么都该在今天一次性说完。不高兴的事方简不想在信里说,不希望老了以后翻阅起从前时还惹她生一肚子气。信里只说好玩的高兴的。

    “我念的大学是国内排名前五的音乐学院,学校很大,随处都可以听见乐曲声,走廊上、教室里、宿舍楼,人工湖边各种乐器汇成交响,氛围很好,老师也很好。”

    “学校的日子很充实,很美好,那应该是我还有记忆的过去里,最快乐的一段。”

    在人工湖边的长椅上坐下,小莱随手摘了一根草茎叼在嘴里,“所以没念完,又发生什么事了。”

    方简侧目,正色:“你觉得我像是那种会校园暴力别人的人吗?”

    “你像是被校园暴力的。”小莱说。

    “那我就跟你讲一讲我在大学经历的一些事吧,如果以后我忘记,希望你能帮我记住这种感觉,记得这些事……干脆从高中说起……”

    从高中一年级开始,方简每年必然大病两场,当然不排除人为因素,比如冬天泡冷水澡,吃雪糕之类自虐行为。

    那时候方简就在为音乐学院志愿努力了,方正发现自己的魔鬼训练适得其反,小女儿当不了烈日下的铿锵玫瑰,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下下代,便随她去了。

    方简顺利考上理想的大学,那也是她真正意义上离开家,真正感受到自由。

    然而好景不长,大二上学期,那时候她刚满二十岁,因确诊双相情感障碍入院,从学校退学。

    入院前三个月,发生‘摔琴事件’,入院前一周,室友赵怜策划了‘摔倒事件’。

    “我们宿舍四个人,我和另外一个主修钢琴,有一个跟你一样学的音乐教育,还有一个学管弦的,小提琴拉得还不错。这个人叫赵怜,长得非常漂亮,美艳型的,也很会打扮,她家里条件不好,读我们那种学校,你知道的,学费不便宜,琴也不便宜。”

    “从大一下学期开始,学校有人传她在外面做外围,但只是听说,真的假的我不知道,我也不怎么爱跟别人来往,虽然是同宿舍,但对她实在谈不上了解。”

    “大二开学不久,我就发现自己精神状况很不稳定,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动怒,但我室友们都是很好的人,那时候还没有确诊双相,她们只知道我是抑郁症,对我很包容。某一天早上,天还没亮,六七点?可能还不到七点,赵怜在阳台上拉琴。那时候我刚熬了两个大夜,因为躁狂发作,我根本就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得精疲力竭,刚睡着就被她吵醒了,我特别特别特别生气。”

    “然后你跟她打架了?”小莱说。

    方简摇头,“没有,我只是摔了她的琴,骂了她几句。”

    小莱说:“她哭了,哭得梨花带雨,然后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然后说她的琴是谁谁给她买的,不说价钱,但具有特别的意义,非常珍贵。”

    方简大惊,“你猜得一点都没错!她当时就是这样,而且你知道她长得很漂亮,哭起来也是相当动人,明明是她不对,室友全都去安慰她,责怪我。其实我听得出来,她琴技很好,那把琴已经配不上她了。”

    “赔钱了?”

    “赔了。”方简说:“事情是我姐帮我处理的,她刚好出差到那边,接了我的电话,挂了电话就给赵怜买了一把三万多的琴,还请我同学吃饭,拜托她们多多照顾我。我姐嘛,你也知道,她很懂交际,怕我挨欺负,饭桌上我就跟赵怜和好了,那时候我真没想到后面发生的事。”

    小莱笑一下,目光深而远,“你姐露财了。”

    方家这样的教育,有钱也不会随便乱花,方简不热衷名牌,衣着讲究一个舒适大方,若赵怜真如传闻所说,辨识有钱人是她的职业素养,看方简看不出她家里多有钱,看方纯再看不出来就她眼睛有问题了。

    “那之后,其实我们也没有变得多好,只是恢复到从前的疏离客套,但我经常自己都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她就被我欺负了。”

    “去食堂,我把油汤泼到她身上,走路我故意撞她,在宿舍我弄坏她东西……太多太多了,可是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变成我欺负她了,明里暗里欺负她。有一次,她当着众人的面,把琴盒拍在我面前,说再也无法忍受我,然后蹲在地上哭起来,我真的莫名其妙。”

    “然后我的同学们就说,琴本来是赔给她的,凭什么不要?明明就是方简先把人家琴摔坏的,贵又怎么样?她们家有钱自己愿意买贵的琴。她们说我有病,有病就治病,别在学校里撒疯。老师来调解,赵怜又替我说尽好话,说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生病,她在所有人面前都扮演这样的角色……”

    “她们就开始孤立我,其实这个影响对我不大,我本来也不需要很多朋友。但是你知道吗,她们躲在蚊帐里骂我,假装窃窃私语,其实说话声比打雷还大……”

    方简深深地吸气,“小莱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很委屈,没有一个人相信我。”

    小莱面色变得沉重,等待她的后续。

    事件爆发是在初夏的一个晚上,方简从琴房出来,在楼梯拐角与赵怜相遇,她倚靠一侧墙壁,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那时的方简仍单纯蒙昧,对有预谋的恶意并不敏感,但因赵怜在此之前伪造的一系列‘被校园凌霸’事件,方简对她确实也拉不出什么好脸。

    狭路相逢,有意挑起的争执无法避免,又是监控死角,两人发生肢体接触,赵怜惊叫一声从楼梯上滚下去。

    方简傻乎乎朝着她跑过去,大呼救命,人群逐渐聚拢时,赵怜攥住她手腕,失望而痛心的,“你为什么要推我?”

    方简的噩梦从那时开始。

    之后二人双双入院,赵怜摔断腿,住进省医,方简崩溃,被送往精神康复医院。

    她身心俱疲,无力辩解,人们也只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真相——确实是方简先摔了赵怜的琴,琴不算什么好琴,但赵怜家境贫寒,买琴不容易的。

    方家有钱啰,出了这样的事,别说买一把新琴,负担医药费甚至是大学四年学费都不是难事,补偿嘛。

    至于方简,精神病也不适合待在学校,万一下次又伤了别的同学怎么办?学校担不起这个责任。

    学校让她休学,休了两年,不见好转,病情恶化,伤了手弹不了琴,也没什么念书的必要了,学是方简自己去退的。

    赵怜可恨,但确实是方简先摔了她的琴,方简摔琴是因为躁狂发作,或许赵怜早就发现她糟糕的精神状态,才会冒着得罪全体室友的风险天不亮就爬起来拉琴。

    她当然不是为了拉琴,是在下饵。

    假设方简没有精神病,赵怜下的饵就不是方简来咬,赵怜只能继续做外围攒学费才能继续她的音乐梦。

    赵怜是个狠人,也不怕把自己摔死,她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她不顾一切向上爬,以别人的人生为代价,她的无愧才是最可怕的。

    方简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死,恰恰是因为她对谁都有愧。

    方简和赵怜是两种极端环境下的畸形产物,她们相同又不同。

    谈及过去,她无悲无喜,父母、姐姐、赵怜,都已放下了,放过别人,才是真正的放过自己。

    “所以坏人最后也没有受到惩罚,你爸还给她负担三年学费。”小莱脸色阴沉。

    “惩罚?”方简苦笑。

    现实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她们有心机有手腕,通常挨锤的都是好人。

    “不知道,很久没关注过她了。”见小莱脸色不善,方简跟她脸蛋贴脸蛋地哄,“没事的,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这里面有太多小莱想不通的地方,学校、室友、方简爸妈、姐姐,这些人眼睛都瞎了吗?是赵怜演得太好,还是他们故意装瞎?她满腔愤慨和不解。

    其实她知道,是因为方简不被家人重视,因为她的病,还有校方的压力。尤其是方正,自私又自我,他怎么可能想到女儿是被冤枉的呢?

    假如方简是个正常人,她又呆又笨,又好脾气,怎么因为躁狂发作去摔了赵怜的琴,招惹到那样的人……

    都是方正和谷映兰的错。

    小莱可以想象,同学们先入为主的观念,方简家境优渥,精神失常,还有暴力倾向。而赵怜家境贫寒,上进努力,还具备一点学音乐必须的天赋,这样温柔、善良的漂亮女孩,被精神病从楼梯上推下来,摔断了腿。

    方正疾言厉色,谷映兰哭天抢地,方简因此受了刺激,情绪崩溃,疯得更厉害,谁能想到这个疯子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呢?

    赵怜得到了她想要的,对于方家来说,这点学费才多少钱?还不够买他家一间厕所。

    这件事造成的最严重的后果是什么?是方简休学,然而休学不是退学,她还得感激学校,给你留了个名额呢,祝方简同学能早日病愈,回归学校!

    可她早已心灰意冷,能活着已是不易,哪还有什么心思上学?学校里人人都欺负她,她回去干嘛?学校更巴不得她别回去。

    最后,退学是方简自己的主意,跟学校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不公的事,怎么有那么坏的人,怎么就没有一个能说理的地方,方简承受了多大的委屈啊!她都已经这么惨了!

    小莱气得肝疼,气的眼泪花花闪。

    “你们方家,除了爷爷奶奶,有一个算一个,全他妈的都是大傻逼!方正和谷映兰就不说,连方纯也没办法查明真相吗?难道你们都不如那个赵怜段位高?还有学校,还有室友,怎么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你!她们眼睛全都瞎了!”

    小莱又恨又难过,气得胸脯一鼓一鼓,眼泪鼻涕一起流。

    “我草她们全部人的妈!”

    眨着一双无恨无怨的黑眼睛,方简张开双臂抱住她,“没关系的,有你爱我就好了,现在我很好。”

    “我一点都不好!”小莱吼叫着,满心的恨,满脑子的刀光剑影已将那人斩成了碎块。

    “赵怜是吧。”她咬紧后槽牙,双目充血,“别让我碰见,不然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08 21:20:24~2022-06-09 22:0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半路打劫的橘猫、19157217、可口可乐、EV、今天也在做梦呢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饭 10瓶;55852953 3瓶;雨霖、念初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小莱孩子似哇哇大哭, 人工湖树林深处几个偷钓的男同学皱眉不满地看过来,鱼儿都给她吓跑了。

    她从来不会隐藏自己,爱恨, 哭笑,喜怒,毫不避讳, 真实流露。

    于笨人方简, 这样的小莱毫无负担, 她的情绪都在脸上, 生气了,伤心了,抱起来好好哄一哄就是。

    方简两手伸进她腋下把她提起来, 屁股搁在大腿上, 脑袋按进肩窝里, “我滴个小乖乖,快别哭了,人家都在看你呢。”

    “看就看,没见过美女啊!”她嚷嚷。

    “人家在钓鱼呢。”方简小声哄。

    小莱哭得打嗝, “他们懂个屁的钓鱼,我才会钓鱼,我从小钓到大。”

    “好好好,你是最棒的,你是这个!”方简竖起大拇指。

    哭过之后, 小莱靠在她怀里平复呼吸, 垂眼勾着她的小拇指, “那你今晚跟我回家吗, 我明天没有课, 我可以给你做西红柿土豆牛腩,家附近有卖牛肉粉的馆子,也卖生牛肉,比超市的新鲜,便宜。”

    方简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笑眯眯的,“可我们还没有和好,我怎么好这样劳烦你,还吃你的白食?”

    小莱一把撒开她手,“随便你。”

    方简摇头晃脑,“不过你都这样诚心诚意求我了,我不答应,显得我不近人情。”

    小莱说:“我求你别答应,我自己吃一大锅牛腩,吃到吐!吃到撑!吃不完我拿去喂狗。”

    方简说:“那可不能浪费,我还是去吃吧。”

    小莱说不买了,去牛肉馆打两斤泔水给她下面条,方简说怎么好意思吃独食,我俩一起吃,不能让你饿肚子。

    两个人一路吵吵嚷嚷,大学城里胡逛,去医科大博物馆,眼睛贴在玻璃柜上,一寸寸看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人体组织和生物标本。

    小莱说给我好好看看,了解科学,别动不动就想死,真要死,死前最好去签份协议把遗体捐了。

    电视里不是经常都有捐献眼角膜啊,心啊肝啊肾啊的,吃了二十几年大米饭好不容易长到这么大,可千万别浪费。

    生前没什么贡献,死后给人切成一块一块装进玻璃罐里,摆进博物馆,也算给科学事业添砖加瓦,永垂不朽了。这是多么伟大的壮举。

    否则就是一把沤肥的灰,没有一点剩余价值,摆家里晦气,冲马桶浪费水,花钱买墓地更是冤种行为。

    方简说不过她,想笑又不敢大声笑,捂着嘴巴“噗噗”乐,一路东倒西歪,拽着她胳膊使劲儿摇。

    博物馆后门不远处有间科学实验室,小莱也是第一次来医科大,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跳上台阶脑袋伸进大门往里瞅,一眼就看到门口立牌上贴的领养启示,有几只退役的实验犬在找领养人 。

    小莱指着告示牌扭头看她,方简想也不想就说:“打电话吧。”

    打领养启示上的电话,两分钟后楼上下来一位工作人员,领她们上实验室三楼走廊尽头的一间资料室,推开门,铁笼里一只比格犬静静趴着,看见人立马起身,鼻子努力从围栏里拱出来,发出讨好的“呜咽”声。

    工作人员是一位外貌四十上下的女性,穿白大褂,戴一副花框眼镜,很无奈地告诉她们,这是一只被弃养的实验犬。

    “同一批实验犬,有一只小猎兔犬和一只斑点短毛犬,都被人领养了,只有这只,被领养了三个月后,上周被人发现连笼子带狗粮狗窝遗弃在实验室门口。”

    小莱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狗懂得分辨谁是喜欢狗养狗的人,温热粗糙的大舌头舔过她手指,用鼻头把她的手拱起来,鼻头搁在她的手心里,眼睛亮亮地注视着她。

    方简问:“为什么要遗弃它?”

    戴花框眼镜的大姐笑一下,“比格犬,很亲人,很温顺,但天性活泼,有些人只看它长得可爱,不懂它的性情,跟它相处不来,养一段时间,反悔了。”

    方简明白了她的意思,“它会拆家是吧?”

    大姐点头。

    小莱起身,狗狗乖乖坐好,不吵不闹,只是仰头静静地看着她们。

    “要好好考虑啊。”大姐说:“它已经被遗弃过一次了,如果你们要养,我可以把上一位主人留下的东西全都交给你们,但一定要考虑好。”

    小莱没想养,养狗是件大事,尤其是比格犬,不能一直把它关在笼子里,房间那么小,哪养得了那么大的狗。再说她还得上学呢,方简也病着。

    她们走到门口,狗在笼子里喊人,低低“呜汪”了两声,方简回头看了一眼,狗干着急,又喊了两声,声音也是很乖的,方简怀疑大姐说的都是骗人,人家看起来很老实的一只狗。

    门合拢,狗呆呆站了一阵,缩着爪子趴下。

    到楼梯口,方简手握着楼梯扶手,垂着眼一动不动,小莱站在两级台阶下看她,二人无声对峙。大姐也安静地看着她们。

    有超过一分钟,谁也没说话,小莱泄了气,提步走上台阶与她肩并肩,“养吧。”

    走廊尽头资料室那扇大门又一次打开,狗也知道自己有家了,笼子里转圈蹦跶,“呜汪呜汪”叫。

    小莱跟大姐去办领养手续,方简把笼子打开,狗跳出来,围着她转圈,闻她,拿出狗绳它就乖乖坐下,尾巴摇得飞起。

    这是个长得很清秀的妹妹,眼睛大而亮,睫毛飞长,耳朵跟两把小扇子似的,手感柔滑温热,作为猎犬,四肢比一般的小狗粗壮,一看就是能跑能跳的。

    它一派天真懵懂,又很敏锐能察觉到人的情绪,方简捧着它的狗脸跟它说狗话,问它叫啥名,几岁了,狗当然不可能回答她,吐着舌头乐乐呵呵,小讨好的表情。

    前主人留下的东西不少,狗窝、狗碗、狗绳、狗粮、零食,除了笼子小莱全拿走,路上又买了菜,方简牵着狗,小莱跟个人形三轮车似的扛着一堆东西回家了。

    房东老太太坐院里择菜,看见方简和狗惊喜高喊一声,“回来啦!好久没看见了,还带了狗来啊!”

    方简答应一声,“狗在小莱学校领养的。我之前病了,回家住了几天。”

    老太太“哎呦”一声,她的关切不是作假,“哪病了?还好吧?”

    小莱站在楼梯上,“割痔疮去了。”

    老太太“啊”一声,“你年纪轻轻就长痔疮啊!”

    方简踢了她一脚,“才没有!她胡说!”

    老太太一个人守一大栋房子,儿女都在外地,老伴早死了,她人很热情,地里种的瓜和豆收获了,就给楼上租户们都送去一点。

    方简把奶奶做的剁椒给她一瓶,老太太留她们在楼下吃饭,小莱干脆就在老太太厨房烧菜。

    狗一路都很高兴,性格很好,看见人就凑上去闻,小莱把外面大铁门关上,方简解开绳子,狗满院子乱跑,老太太直夸它,“好!是个好狗,咱这儿晚上有三只手来翻墙,你咬他们,好不好!”

    狗说:“汪汪!”

    小莱上楼拿了砂锅下去,先把牛腩炖上,才把狗窝安置在卧室外面的小房间,都不用人招呼,狗自己上楼来认家,扭着屁股屋里屋外巡视一圈,走到床边,爪子搭在床尾先回头看一眼,小莱指着它,“你不准!”

    狗一下明白,这人不宠它,很严厉,马上退后,走开。

    方简站在走廊上给奶奶打电话,说和小莱在一起,明天下午回家,狗逛了一圈自己下楼找老太太玩去,一点不认生。

    小莱收拾完屋站在二楼走廊上往下看,老太太把切好准备用来炒菜的肉丝偷偷挑了点出来,煮熟给狗拌在粮里吃,狗吃完围着老太太狂撒欢,谄媚劲儿十足。

    “在实验室笼子里看着多老实的一个,这才多久,连装都不装的,看它狂得。”

    方简说:“那人家高兴不行?人家有主人了,你不准人家高兴啊,换我我也高兴。”

    小莱一点没冤枉它,这就是只心机狗,看得出这院里老太太最宠它,到起名的时候,俩人叫它什么它都不吭声,也不动,老太太随口一句,“叫聚宝盆吧。”它尾巴摇成螺旋桨。

    方简捂着嘴笑,“跟你家的宝珠和琥珀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小莱一想,也有道理,聚宝盆就聚宝盆吧。

    晚饭后坐在院子里聊天,老太太摇着蒲扇说,家里以前也养过一只狗,是只白狗,可漂亮,全身的毛没有一丝杂质,垃圾堆里捡来的奄奄一息的萨摩耶,起名叫玉如意。

    玉如意是老死的,死了五六年了,就埋在院子里的桃树底下,这么多年她再没养过别的狗,给比格犬起名叫聚宝盆,正好跟玉如意凑对了。

    方简最喜欢和老人家相处,看她慢慢悠悠说话,不时撇撇嘴,或是眯着眼睛笑。

    方简跟老太太说:“聚宝盆是实验犬,就是专门放在实验室里,给人测试各种药剂配方的,生在实验室,能活着退役很不容易,都三岁多了。”

    聚宝盆知道大家在讨论它,趴在老太太身边,摊开肚皮缩着爪子卖萌,老太太弯腰揉揉它肚子,它吐着舌头满地扭。

    牵狗出来的时候实验室的大姐告诉她们,今天下午再没人要它,它就要被安乐死了。

    这些话一般都是在领养之后才说,要是说早了,领养人一时爱心泛滥欠缺考虑,事后反悔,弃养,对狗来说是二次伤害,并不比被安乐死善良多少。

    小莱家里三只猎犬,看狗的眼光很毒,已经看出它阳奉阴违的两面派本质,训练了它一晚上。

    “三年实验,都没把它的坏德行磨掉,我们碰上硬茬了。不好好训,以后怕是要上天。你看它各种小表情,明写了,我肚子全是坏水。”

    狗在她面前很老实,给什么指令就做什么动作。方简觉得她太严厉,“你要是当妈,小孩可受罪了。”

    小莱说:“你生啊?你跟谁生?”

    方简趴在床上晃着两条小腿,“万一呢,我还蛮想要个孩子的,可以领养,你不就是被领养的,你跟你哥。或者说资助几个孩子念书,一直供到大学……”

    小莱说:“你那去领养呗。”

    方简气得捶床,“这不是在跟你商量!”

    小莱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狗得了她释放的手势,自己回外间的窝趴着,下巴垫在爪子上睡觉。

    方简:“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说有啥关系。”

    小莱说:“咱俩还没和好。”

    方简:“你就只会这句。”

    小莱:“不然呢?分都分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新闻,词条,实在是让人心情很差,不想看了,却无法忽视,很痛心,却无能为力。除了无谓的呐喊,可是我们已经快连呐喊的权利都没有了。

    当然,从不乏罪恶,只是因为现在媒体足够发达,传播的速度足够广,而我们正在醒来。

    感谢在2022-06-09 22:08:17~2022-06-10 21:4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白粽子2007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iao 2个;EV、半路打劫的橘猫、aoi、初心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sk_荼 30瓶;44444、乃琳小姐的猫 10瓶;念初凉 2瓶;雨霖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早就看出你是个两面三刀的坏东西, 给我下马威是吧?没有家法了!看看你干的好事,窝不睡,喜欢睡地板是吧?行, 以后都睡地板了。别拜我,我不是菩萨,今天早饭别吃了, 饿着吧……瞪我做什么?你活该!”

    一大早方简就听见小莱在外间训狗, 床上翻了个身, 脸埋进枕头里, 扯了被子蒙住头。

    狗不服气,跟小莱“汪汪汪”吵起来,小莱让它闭嘴, 它当然不闭, 你一句我一句, 有来有往,比谁嗓门大。

    “你等着,我去学了美声再来跟你吵,不过我劝你省点力气, 你早饭说啥也没有了,卖萌也没有用,你要知道这个家里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小莱气呼呼回房,狗跟在她屁股后面也想进来,小莱回头, 臂一横, 手一指, 狗“呜咽”一声, 老老实实趴在门口。

    “还学什么美声啊, 你的海豚音呢,跟它对喊啊,比谁气更长。人家一只三岁的小宝宝,叫你骂得头都抬不起了,屋也不让进,这不是虐待?”

    方简坐起来穿衣服,瞌睡还没彻底醒,在小莱身边总能睡得好。

    “你去看看它干了什么,窝给它啃烂了,吃饭那个小桌,桌子腿叫它啃了半截,悄么声儿忙了一晚上。”小莱说着回头,对着狗,“真是辛苦您老人家了!”

    “还小宝宝,狗三岁等于人二十八岁了,快三十的狗了,三十而立懂不懂啊,还这么不稳重,还这么轻浮。”

    狗耷拉着两片大耳朵,闭眼装聋。

    方简趿着拖鞋走到外面去给它开大门,它嗖一下窜出去,自己下楼找老太太去了。

    “以后你有小孩也这么惯着?”小莱取了衣架把一早就洗好的衣服晾起来,方简进卫生间洗漱,跟她隔了两堵墙吵嘴,“我小孩怎么样关你啥事?分都分了。”

    那边说:“行,那你自己收拾起包袱滚蛋吧,马上滚蛋。”

    方简说我不滚,房租我付了一半的,家具我也掏钱买了,凭啥让我滚蛋。小莱让她找把锯子,把房子锯成两半,自己揣兜里带回家去……

    肖逢从朋友圈里看到她俩新添的狗,昨晚就发消息约了今天拍照,顺便野炊,狗也带过去,主题都想好了,叫《一家三口》。

    地点在大学城往东七八里地的茶干河水库下游,还接了个啤酒广告,肖逢那边带上火炭和烧烤架,让她们这边准备点肉食蔬菜。

    方简蒙头大睡的时候,小莱已经从菜市回来,鸡翅、牛肉都腌上了,烤生蚝和扇贝的蒜蓉辣酱也配制好了,蔬菜洗尽切好串成串,一样一样装在塑料方盒里,搬进车子后备箱。

    方简洗完脸进厨房,料理台上的白瓷盘里盛了两个煎蛋一根肠,还有半杯温牛奶。

    “你吃过了呀?”方简扬声喊。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啊,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光等着吃现成。你以后别来了,我忙前忙后,老妈子似伺候你,找到你这样的懒婆娘真是倒霉。”

    刚在一起那段时间骂得都没这么凶,方简端着瓷盘靠在门框看她忙前忙后,自己也是个轻骨头,人家越骂得厉害她心里越得劲儿。

    小莱就是嘴上一套,手上一套。哪天她不骂了,就生分了,不好了。

    方简说:“分都分了,还管什么勤快婆娘懒婆娘,人家又没有专门叫你做,哼,你还不是喜欢我?”

    小莱在床边叠衣服,“大小姐,吃慢点,别噎着,更小心呛了气管。”

    方简:“呛不着,好着呢,能活九十九。”

    小莱:“不寻死?吃饱了才好寻死。”

    方简:“我还真巴不得死你前面,没人伺候我,我可活不下去。”

    小莱:“吃也堵不住你的嘴。”

    到带上狗出发的时候,小莱坐在副驾驶一直盯着她看,方简瞥她一眼,“干嘛?”

    小莱笑着说:“我觉得你打方向盘的样子特别帅。”

    方简抿着嘴唇笑,不时侧首看她一眼,小莱轻声:“看路了,真讨厌。”

    车跟着导航走,出了城,下环城路拐进一条乡道,往前开五百米,停在路边草丛里。

    下坡一大片石头河滩,河水清亮,微微泛绿,水很浅,最深的地方也就没大腿。河对岸的高山上一股飞泉,泉水溅到浅滩上,滩子边还有个黑黝黝的被野蕨挡了一半的山洞。

    “这地方不错。”小莱跳下车,高举双手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肖逢先去开后备箱看东西,狗“咻”一下窜出来,一脚踹在他胸口,方简喊了一声,它子弹一样眨眼不见,再显出身形已经跳河里刨上了。

    肖逢还带了人来,是新找的模特,躲在河边搭的小棚子底下,看见狗喊了一声,衣服都没脱就跳下去了。

    他抱着狗一身水滴滴答答上了岸,小莱这才看清他,很秀气的一个男孩子,中长发,高瘦。

    “介绍一下,薛允。”

    肖逢把肉和菜搬到支好的烧烤架旁边。

    薛允把狗放地上,狗又跳进河里,他“哎”了一声,无助地看向小莱,小莱一挥手,“随它去,淹不死的。”

    薛允才十九岁,刚上大一,周末在咖啡店兼职,肖逢用忽悠小莱那一套把他忽悠来拍照。

    双方相互介绍过,肖逢让小莱多带带他,教他点技巧,小莱说好,薛允很乖地喊她姐姐,方简甩着钥匙过来,狐疑地看向他们。

    今天这组照片说是《一家三口》,其实没方简什么事,拍的是小莱、薛允和聚宝盆,肖逢设计的,拍一组姐弟,气氛小温馨小暧昧。

    肖逢最近又有了新想法,准备开店卖衣服了,卖男装,薛允就是他找来的新模特,先预热一段时间,让他露露脸,熟悉熟悉镜头。

    聚宝盆喜欢收集树枝,摇着屁股尽往草窝里钻,小莱领着薛允去河边,让他摆几个姿势看看。

    方简两手叉腰站在烧烤架旁边,肖逢埋头摆弄机器,“工作需要哈。”

    “我知道。”方简扯了折叠凳坐下,“你怕我捣乱啊?”

    肖逢笑嘻嘻的,“酒广告拍完给你们单独拍一组,湿身的,拍不拍?”

    方简给自己开了一听可乐,没说拍不拍,只是笑,嘴角都快咧到耳根,“站河里拍啊。”

    肖逢一指对面河滩上的小瀑布,“咋样,飞流直下三千尺。”

    可乐喷了她一手,她仰脖哈哈笑。

    河边两个人转头看过来,方简敏锐捕捉到小男生眼尾一抹害羞的飞红,他脖子是扭过来了,眼睛还盯在身边人脸上。

    “我觉得他不行,太青涩了。”方简把可乐瓶用力掷在一旁折叠桌上。

    肖逢笑容玩味,“那你教教他?”

    方简说:“现在就拍?”

    肖逢不同意,“晚点吧,别吓坏人家了,刚有点状态。”他举着机器过去,小莱牵着薛允,仰头甜甜一笑,薛允登时魂飞魄散,快门咔咔响。

    小年轻给她整得五迷三道的,姜小莱确实也招人喜欢,身段正脸蛋俏,一股机灵劲儿,笑起来最好看,又乖又野。

    方简鼓着腮帮子坐在那看,心想怪不得肖逢非把小莱叫过来,看那二楞子浑身冒傻气,明显是着了道了。

    “有些人真是没公德。”中场休息的时候方简咬着牙根在那阴阳怪气,“为了出片,不择手段。”

    肖逢笑得很欠揍,“你要想干这份活,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的,你还得给他们修图,剪辑,编辑文案,更重要你得给他们拍照,指导他们。”

    聚宝盆叼了一大堆树枝扔在烧烤架旁边,哈呲哈呲吐着舌头等人夸,肖逢给了它一根火腿肠,把它领到两人中间,人和狗一起拍进去。

    小莱给烧烤刷酱,薛允在旁边帮忙,不时给她递工具,眼神黏得能拉丝,肖逢赶紧抓拍几张。

    方简弯腰脱了球鞋,挽起裤脚,踩着被太阳晒得发烫的鹅卵石走到河边浅滩处,脚伸进浅水洼里裹一圈黑泥,垫着脚尖挪回来,脚底往肖逢鞋面上一搁,留下湿哒哒一个泥脚印。

    肖逢毫无防备,惊叫一声,“干嘛!”

    “闹着玩的!”方简喊。

    “我新鞋!”肖逢崩溃了。

    “新鞋都得踩三脚!我奶奶说新鞋带晦气,踩踩去霉运!”说着又补了两脚,两只鞋全给他踩黑了。

    “小莱你看她!你看这个人!”肖逢欲哭无泪,两腿站桩似的动不了,“我的限量款!”

    “哎呀,对不住,我给你脱下来拿去河边洗洗。”说着就趴下要扒人家鞋。

    肖逢落荒而逃,“你这个死变态!”

    方简指着他骂,“你以为我扒你裤子啊,你才是死变态,你想得美!”

    “方简!”小莱喊了一声,方简立即站得笔直,眨眨眼,摊着两只手,一脸无辜,“我错了,说给他洗洗嘛,他自己不干。”

    肖逢远远站着,“你肯定拿稀泥汤给我洗!没安好心。”

    “真让你猜着了。”方简笑嘻嘻。

    小莱让她别捣乱,方简还生她气呢,哼一声,走到水边去洗脚,肖逢偷偷溜到她身后,往水面上扔了块大石头,溅了她一头一脸的水。

    方简默默揩脸,不声不响,过了会儿,聚宝盆咬着树枝回来,方简蹲在一边冲它招手,狗颠颠过去,她拎起它一片大耳朵,手指着肖逢,“去,朝他鞋子上撒尿。”

    狗瞪着一双懵懂透亮的黑眼睛,头左偏一下,右偏一下。

    肖逢拿了只生蚝蹲在对面招手,“来,聚宝盆来。”

    这个没良心的聚宝盆,马上叛变了。

    到下午,瞧见酒广告拍得差不多,方简用湿巾把脸上的汗和手上的泥擦干净,去肖逢车上翻箱子。

    肖逢的行李箱拍照都带着,里面啥都有,现在又多了一个,粗略一翻,都是男装,应该是那小子准备的。他倒是公平,一人一个。

    小莱的箱子里翻出一条质地很好的藏蓝色丝绒吊带裙,也不知肖逢从哪捡来的,裙子很长,小莱肯定穿不得,方简探头往外瞧一眼,小年轻忙着献殷勤,肖逢蹲在河边洗鞋,小莱不时抬头看一眼她的方向。

    “瞧好吧都!”

    她换了裙子,在后座理理裙摆坐好,先拉开车门,不急着下去,探出一条雪白纤细的小腿,没穿鞋,足尖点头,重重咳一声。

    小莱眯眼瞅她,看她整什么幺蛾子,河边的肖逢回头,“呦”一声,扔了鞋子跑过去,“大明星怎么来了。”

    他请老佛爷似的躬身把手伸过去,方简手搭在他手背上,提着裙摆下车,垫着脚尖扭腰摆胯在鹅卵石上走,竟然也能走得头不歪肩不斜。

    小莱擦擦手走过来,“哪来的裙子呀。”

    肖逢说:“我姐淘汰不要的,挺新的,跟情敌撞衫了,让我捡回来了。”

    挺骚的一条裙子,细带低胸,裁剪很显腰身,方简的骨架能撑住,倒给她穿出一种冷淡禁欲风。

    她高傲一甩瘦得尖尖的下巴颌,戏瘾上来,“小逢子,开拍吧。”

    肖逢配合“喳”一声。

    这样的方简,配只纯良的小白兔最好,小莱换了衬衫短裙,肖逢把烤肉用的黑色小围裙给她系上,又找了个蝴蝶结别在领口,就着白色的折叠座椅,酒水杯碟,开拍。

    小莱刚靠近,方简猝不及防俯身把她压在桌面,手捞起她大腿,从裙摆探入,手指纤长,关节凸起,指腹微微陷进皮肉,肖逢喊了声“好家伙”,咔咔一顿拍。

    过会儿肖逢又找了只金属鲨鱼夹把方简头发夹起来,亮出整张脸,清晰的五官轮廓显现出来,下颌锋利,鼻梁高直,眼深邃,目动人,小莱一时也给她摄住,呆呆仰脸看她,纯情懵懂小白兔模样。

    “简直了!攻受分明。”肖逢恨不得把镜头怼她们脸上拍。

    还是得真情侣拍着来劲,肖逢这种人精,最懂现在人喜欢看什么,薛允给小莱教会,还刺激了方简,两组照片都拍得很成功。

    每换一个动作,方简就抬头看一眼电线杆子似杵旁边的薛允,小莱和肖逢眼睛没看她的时候,她伸出两根手指虚虚点点眼睛,点点薛允,警告意味十足。

    ——你敢惦记我的人?

    小少年早给她们的大尺度吓傻了,双手交握在身前,小鹌鹑似缩着脖子。

    一组好不容易拍完,方简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用扇烧烤炉的小扇子对着鼻尖飞快地扇,拍照也是体力活。

    小莱拉着肖逢袖子,“你再说一遍,谁是攻谁是受。”

    方简也拿扇子指他,“你给我好好说啊!”

    肖逢仰着身子直往后躲,谁也不敢得罪,“我猜,是互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10 21:41:19~2022-06-11 21:3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V、半路打劫的橘猫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宫园薰、西洲阿- 10瓶;55852953 3瓶;Yang 2瓶;念初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 大家用聚宝盆捡来的树枝搭堆点了篝火,狗子辛苦一下午的成果付之一炬,气得没处说理, 只能对着火堆一通狂吠。

    这些可恶的人类只顾吃肉、喝酒、张狂大笑,根本不理会它的愤怒和伤心。

    狗气得直转圈,小莱把箱子里最后一只没烤的生蚝丢给它, 这才把它嘴堵住。

    酒精催发下, 她们肆无忌惮谈笑怒骂, 同学、父母、亲戚、燃油价格、民生问题、国际局势, 什么都能扯到一起。

    人之共通是二两小酒下肚都狂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网络上讳莫如深的屏蔽词,任何人、事、关系都可以毫无道理谴责、批判, 或是赞扬、歌颂。

    荒山野岭, 面对河流森林, 总没有人来捂我的嘴,出口的话叮铃咚咙掉进河里,散进风里,寻不见了。

    吃饱玩够, 东西都收拾好了,等代驾来,方简靠着小莱歪着身子站在车灯光柱里,狗也累了,走到主人身边坐下。

    肖逢举起相机远远给她们拍了一张, 镜头里看见方简动起来, 把小莱压倒在车子引擎盖上, 画地为牢, 埋头深吻。

    大家都醉得不轻, 肖逢步伐颠倒着来到她们身边,小莱惊惶瞥他一眼,喊了声什么,方简不耐地将她双手高举至头顶,带着浓烈酒气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廓和脖颈,手放肆伸进裙摆。

    薛允蹲在一边跟代驾吼着打电话,指路,这荒郊野岭人家都不敢来。旁边车子上两个女孩吻得难分难舍,肖逢举着机器连连鬼叫。

    雪白的皮肉,纠缠的长发,衣衫凌乱剥落,唇滚烫,面绯红,睫羽飞颤。

    谁喊了一句:“你大爷,你真来啊!”

    也许是小莱,很大概率是她,在场所有人都精神恍惚,如置身一场疯癫的美梦,方简最是疯得厉害,肖逢嗷嗷叫着在旁边拍个不停。小莱推开身上作乱的方简,混乱中一脚蹬在肖逢肩膀,把他蹬得一屁股坐地上。

    她软软一摊仰躺在引擎盖上,鞋子丢了一只,白袜踩着车前杠,撑着手掌费力坐起来,肖逢的车子车灯正照着她,刺目的白光里,她被蹂凌得狼狈极了,衬衫垮到肩膀,蓬松的天然卷散开,虚掩着钮扣掉落的前襟。

    就这样肖逢还不放过她,坐在地上抓紧给她拍了几张‘事后’。

    裙摆飘摇,方简吃吃笑着扑过来,半趴在引擎盖上,质地上好的丝绒长裙勾勒出身体纤娆曲线,她坨红着一张脸,泛着湿漉水光的手指含进嘴里。

    小莱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个骚货。”

    酒精、癫狂、迷幻、混乱终结在车门用力砸上的一声“砰”响里,车子渐渐驶入市区,城市夜晚霓虹汇聚成一条璀璨的光河,如置身炫目的时光隧道。

    方简说要回奶奶家,报了地址,肖逢连人带狗一块送过去,两人坐在一楼台阶上醒了会儿酒,叮嘱聚宝盆不准嚷嚷,脚步很轻地上楼。

    走到一半,小莱被推到刷满小广告的斑驳墙壁,方简手揉进她衣服里,声控灯熄灭,彼此耳畔急促的呼吸声仍不足以惊动它,直到再无法克制,婉转娇咛幽幽,伴着遥远天边滚滚而来的闷雷,惊醒层层楼道灯,她们才依依不舍捡拾起满地的燥渴。

    “聚宝盆都看见了。”方简搂着她胳膊小声说。

    小莱说:“没事,它是母狗。”

    方简说:“那更可怜,它早就绝育了,我们伤害了它的心灵……”

    狗傻傻地看着她们,对她们目光中的怜悯不解其意。

    奶奶还以为方简不回家了,老俩口都熄灯睡下,她们没怎么发出动静,洗完澡回房间相拥着睡去,聚宝盆趴在床边的一堆脏衣服上,也睡了。

    次日醒来,枕边已不见小莱,她有早八,天不亮就爬起来走了。

    方简在枕头底下摸到她留的字条——我鞋只有一只了,穿你的鞋走了,狗先放你这儿吧。昨天的你很漂亮,爱你,简简姐姐。

    屋里不见狗,门半敞着,方简穿上衣服走出去,狗正在吃饭,她蹲下去看,碗里是素面,水煮肉片和猪肝。

    “你可真享福啊,走哪都有人疼你。”方简对着狗说。

    奶奶和爷爷在客厅茶几上吃午饭,奶奶问:“昨晚小莱来了吧,一大早又走了,你赶紧洗洗脸来吃饭。”

    方简站起来伸个懒腰,“她早上有课。”

    奶奶说:“有课还玩那么晚,昨晚多久来的?睡没睡够啊?”

    “跟朋友在河滩边喝酒,吃烧烤,叫代驾开车回来的,怕你们担心嘛。”方简说着进卫生间洗漱,洗到一半,奶奶进来跟她说,要牵狗出去遛弯,她吐掉嘴里的牙膏沫,“它叫聚宝盆。”

    奶奶说知道了,大门一声响,屋里静下来。

    洗完脸出来吃饭,方简发现自己的伙食跟狗是一样的,碗里素面、肉片、猪肝,跟狗唯一的区别是放了调味料和葱花。

    是个阴天,也许会下雨,昨晚下了吗?方简不知道。

    房间里暗暗的,在书桌前坐一会儿,在她们分开的时候,无边的哀愁和寂寞涨潮的海水般不知不觉淹没了她。

    但人这一生中,孤独是常态,带一丝秋凉的风已将热情、疯狂冷却。

    方简摸出手机,点开微博,昨天的照片分三组发出,一组是薛允和小莱,一组是小莱和方简,最后一组是引擎盖。

    肖逢很诡,两组都把酒广告揉进去了,他想看看哪一组的效果更好。

    结果不言而喻,当然是大小姐和小莱,但评论转发数最多的还是引擎盖那组。

    方简险些没认出自己,她怎么能笑得那么浪,扭腰摆胯的,还把手指含在嘴里,搞什么啊?

    她一拍脑门,不会吧!难道昨晚她们还当着两个大男人的面做那事了?不可能!那也太疯了,酒后乱性,古人诚不欺我。肖逢竟然还拍下来发网上了,这个崽种。

    记得昨晚小莱还骂她了,骂了什么,忘了,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评论区都炸了,全是啊啊啊,方简一条条往下翻,有夸奖有祝福,当然也有骂的,说她们恶心,还有说什么不守妇道。这些人甚至都不认识她们。

    这些都不用她们管,肖逢会处理的,大小号齐喷,再拉黑删除。

    对于方简,重要的只是当时的感受,不相干的人和事对她构不成伤害。

    三次生活圈子太小,网络本就是因喜好聚集,当然可以不喜欢,但不应为了维护自己的价值观和喜好,去羞辱、否定、攻击别人的喜好。这样的道理不是每个人都懂。

    摁灭手机,方简继续读信,写信,在阅读和书写中,获得并享受这份超然的自在。见面时,她们接吻、拥抱、做尽亲密之事。分离时,叩问心门,以灵魂沟通。

    连下了几天小雨,气温骤降,但爷爷奶奶的遛弯四季雨雪从不间断。人老了,是万万不能停下来的,什么时候停下来,走不动,就坏事了。

    这天雨停,方简下楼拿着图谱看花,远远看见聚宝盆,吓一跳。

    这狗穿得跟个人似的,四爪踏着奶奶做的软皮靴,身上穿条旧衣服改的碎花裙子,外面还套了件橙黄的半透明塑料雨衣,十分的娇俏可人。

    它好像也知道自己被打扮得很美,走路屁股左一扭右一扭,骚得没边儿。

    狗整天跟着爷爷奶奶风里来雨里去,累够呛,到家就吃、睡,竟然从来没咬坏过东西。狗和猫都是尊老爱幼的。

    方简给小莱拍了个视频发过去,那边发了一大排捂嘴笑的表情。方简通过表情的数量判断出她现在的心情,相当的高兴。

    那边拍了照片过来,黑桶里几只肥鲤鱼。

    爷爷奶奶让她早点上楼吃饭,方简答应一声,蹲在花坛边给小莱发消息:在干嘛呢。

    小莱回:人工湖边钓鱼呢,秋天鱼都长肥了,还认识了几个钓友,我教了他们一些钓鱼技巧,现在我是他们的师父。

    方简问:那你想我了吗。

    小莱说:我想着怎么吃鱼,可以先养在家里,等你来做给你吃。

    方简说我经常都在想你,小莱问怎么想,她恬不知耻:自摸。

    那边问:你多久来。

    方简说周六。

    没到周六,周五难得是个好天,下午出了太阳,方简招呼都没打直接开车去了学校。

    姜小莱整天生活丰富得很,跟谁都能聊上两句,什么人都能处朋友,倒要看看她一个人的时候都在外面搞些什么。

    学校人工湖边的桂花全开了,味道香甜,有两个女孩在桂花林里吹单簧管,方简采了一把花揣进衣兜里,花香就留在了身上。

    人工湖很大,上次她们来湖边聊心事,几个男生占领的垂钓点竖了块红牌子——禁止垂钓。

    这块牌子也没起多大威慑作用,这帮钓鱼佬肯定转移到更深的地方去了。

    爷爷年轻的时候,方正之前有段时间也很迷钓鱼,好像男人一旦上点年纪就得迷上垂钓。

    才二十出头的姜小莱已是一位资深垂钓爱好者,水边的她板着脸抱着胳膊坐在小马扎上,机警地竖着耳朵,关注水面的动静,也防巡视的保安队。

    方简藏树林里观察了半天,等得有点无聊,准备起身过去的时候,一个女人一步一跌从树林里跑出来,跑到她面前。

    小莱吓一跳,手忙脚乱收鱼竿,连连作揖求饶。女人不介意地摆摆手,冲她温温笑一下,弯下腰同她讲话。

    方简眯起眼睛,隔太远听不清她们说什么,凭一种本能,感觉到小莱防备的肩背和攥紧的拳头在慢慢放松。

    那个女人从包里翻出手机亮给她看,她放松的身体再次变得僵硬紧绷。

    很快,小莱收起鱼竿和马扎,那个女人帮她拎起水桶,她们一同离开学校。

    方简的车就停在学校外面的马路上,小莱竟然都没发现,被那女人拍花子似的拍走了。

    方简立即开车跟上,心里拿不住她们是什么关系,同学?老师?还是朋友?以前也没听说过啊,看她们像刚认识。

    拍花子女的不知道给姜小莱下了什么迷魂药,出租车四平八稳开进市区,在红绿灯前三百米停下,方简也跟着停下,下车走了不到五十米,车窗上“啪”地被交警贴张罚单。

    也顾不上,她人行道上一棵树一棵树地躲过去,自以为藏得挺严实,不一会儿就被人发现了。

    她站路边水果摊假装挑水果,转头看见那拍花子女的举起手机对着她录像,问她为什么跟踪,还说要报警!

    哎呦,这是谁呀!好大的官威啊!

    看着挺成熟的打扮,戴个眼镜,气质清清冷冷,长得还蛮好看的,怎么是个缺心眼。

    小莱不理会,拉着人继续往前走,“是我前女友,脑子不好使,你别介意。”

    隔得不远,说话声飘过来,方简气晕了,掏出手机给她发消息:私底下说前女友我都忍了,当外人面你还这样说,我不要面子的?好,咱俩完了,这回是真的分了,你给我记着。

    低头磨蹭的功夫,人又走了,方简继续跟,跟着她们进了条巷子,看见俩人站门口说了会儿话,前后脚进了门。

    方简小跑过去,发现这门里是家纹身工作室,院门口竖了个块照壁,院里情形全给照壁挡完了。

    正准备给她打电话,墙后面闪出个人影,姜小莱拧着两条眉毛走过来,“你又犯什么神经?”

    方简靠着门框转车钥匙,“哼”一声,“叫我逮住了吧!”

    小莱问:“逮住什么?”

    方简睁圆眼睛,“捉奸来了我,逮住什么,你跟那拍花子女的跑这里干嘛?”

    小莱翻个白眼,“你愿意藏呗,我看你怎么藏,整一身黑,给谁奔丧回来。还有人家不是拍花子女的,是我姐女朋友好嘛,是你老嫂子!”

    姜小莱有个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姐姐,这个方简是知道的,私下里讲过好多次了。

    三言两语一交代,原来那拍花子女的……额不,那老嫂子是去树林里偷花发现她的,双胞胎嘛,很好认,天大的缘分在学校里遇见,说什么也不放她走,这不就领她认亲来了。

    小莱拉着她,“你跟我一起进去,看看我姐。”

    方简攀着门框狂摇头,“不行不行,我不能见人,我还没准备好!”

    小莱:“你是鬼啊,见了能灰飞烟灭还是咋滴?那是我姐,我刚看了,跟我长一模一样,但比我白,可漂亮了,她还在干活呢我才出来找你的。”

    “不行不行。”方简还是一劲儿往后退。

    丑媳妇就要见公婆,她全无准备,那可不是一般人,那是她亲姐,血亲血亲的。

    “见你爸见你哥我就见了,可那是你姐,你自己都没见过你让我见,尴不尴尬!”

    小莱拉她去壮胆的,方简竟然比她还胆小,“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你说你有个屁用,滚蛋吧!自己回家玩蛋去,约会取消,我要跟我姐玩!”

    方简求之不得,“万一我发病吓着她,你等我,等我病好,我肯定主动来见!你先跟她相处相处,看看她人怎么样。”

    小莱:“你是狂犬病啊,发病会咬人咋滴!”

    方简也怒了,“你自己都没见过的人,不了解的人,就让我见,万一人家不喜欢我!”

    原来她是怕这个,一个回忆里都不曾出现过的人,完全摸不准性格的人。

    小莱说:“不是所有人都是谷映兰好吗?你怕她赏你大耳刮子吃?”

    反正就是不见,方简说啥也不见。

    小莱气得,“你跟姜植树简直是一模一样。”

    方简问:“咱哥咋了?”

    小莱说:“过年家里来亲戚,来得突然,他找不到地方躲,藏水缸里,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趁其不备,方简一下挣脱她跑了,“拜拜了您嘞!下周见吧!”

    小莱追上去朝她屁股上飞踢一脚,“胆小鬼!驴蛋!”

    *

    作者有话要说:

    老嫂子:我不拍花子,也不是缺心眼,我是雪大律师(掏名片)

    感谢在2022-06-11 21:39:48~2022-06-12 21:3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EV、要吃早餐要养狗 1个;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白粽子2007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半路打劫的橘猫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啁啾 127瓶;L(●—●) 39瓶;HEY 20瓶;吹吹 5瓶;55852953 3瓶;Yang、可口可乐、念初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姜小莱跟她失散多年的亲姐姐相认的第三天, 方简一大早开车来了那间纹身工作室。

    不急着进去,她坐在巷口支的小摊上吃一碗炸酱面,先想想待会儿进去该怎么说。

    从姜小莱那打听到, 老嫂子和小莱姐姐都还是学生,小莱姐姐当然是跟小莱一样大,这不用说, 老嫂子也只比小莱姐大一岁。方简不幸发现, 她是这四人里面年纪最大的, 她成了个老疙瘩。

    小莱姐姐跟小莱一样都是务实派, 学画画的,边上学边打工,靠双手勤劳致富。老嫂子法学院的, 大学霸一枚。

    成个老疙瘩已经够让方简伤心了, 辍学不说, 还是个有精神病的无业游民。

    但没关系,咱已经在学习,在进步了。只要脸皮厚,什么都不是问题。

    吃完面方简掏出手机照照牙齿上有没有辣椒皮, 兜里摸出颗陈皮糖嚼碎,喝点水漱漱口,起身朝着巷子深处那两扇大敞的木门走去。

    绕过门前照壁,工作室有个很漂亮的前院,院墙爬满凌霄花藤, 花期已过, 凋零一地残红, 墙下是菜圃, 栽的蒜苗、小葱和韭菜。左边空地一棵银杏树, 一棵樱花树,右边搭了个好大的葡萄藤架,正是收获的季节,藤架上挂了几串等待采摘的紫红果实。

    店里的小学徒接待了她,请她到沙发上坐,给她倒了杯水,问她有什么想法。

    方简说:“我对她能有什么想法,我可不敢。”

    小学徒愣一下,“小姐姐,你在说什么呀,是问你对纹身有什么想法,就是想纹个什么样的图。”

    她皱起眉头,故作深沉,“我要找那个,眼睛大大,卷头发的女孩子。”

    “蒋老师啊。”小学徒仍是笑眯眯的,“蒋老师要预约的,您有预约吗?”

    方简含糊“嗯”一声,小学徒说:“那您应该有她联系方式,可以直接跟她微信联系。”

    方简心说我有她微信你还上这干嘛,她不慌不忙喝口水,“我跟她说了,她没回,可能在忙,我今天正好办事路过嘛,我就进来看看。”

    说得跟真的似的。

    玻璃门边柜台后面的男人站起身,“她最近确实忙,要不我打电话问问她有没有空,行的话中午或者下午安排,还麻烦您多等会儿。”

    “这是我们汤老板。”小学徒说。

    方简说行,汤老板叼着烟,脑后扎个小揪揪,马上拿手机拨电话,方简全身肌肉绷紧,高高地支起耳朵。

    电话拨通,汤老板简单说明情况,歪头,狐疑地瞥她一眼,“嗯嗯”两声。

    方简扯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微表情拿捏得相当到位,坦然往沙发上一靠,那边倒迷糊了,难道真记岔了?

    也是运气好,蒋老师正有空,答应一个小时后到店里,小学徒给她端了盘葡萄过来,方简安安心心坐在沙发上等。

    工作室很大,进门右手边是柜台,左手边有一副很大的墙绘,色彩浓烈,极具张力,白衣少女被铁链镣铐缚于荆棘丛,女骑士手持长剑,黑暗中劈开一道光,俯身朝她伸出手,救她与水火危难。

    “这是我们蒋老师的作品,送给她女朋友的。”小学徒在一边说。

    方简点点头,一时不知道该惊叹小莱姐姐的画技还是小莱姐姐和老嫂子的感情。

    据说同性恋也受遗传和基因影响,双胞胎倒真不愧是双胞胎,连性取向上也这么默契。

    等待的时间里,方简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女孩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什么时候意识到的。

    这个问题她很久以前就想过,那时很肤浅的以为,只是因为女孩大多温柔、善良,和女孩待在一起,放松又舒心。其次,方正绝不允许她们行差踏错一步,暗暗喜欢女孩,是一种无声的抗争。

    想是这么想,没什么出门的机会,当然也遇不上中意的女孩子,再说精神病哪敢肖想爱情。

    直到姜小莱出现,直到她寄来那封十多年前的带霉味儿的信,方简看到过去的自己无数次在信中对她表白。

    ——我真喜欢你。

    ——我好想你。

    ——想和你玩,想和你一起上学,想跟你一起睡觉。

    ——你有想我吗?

    决定去死的那一晚,在罗马假日后门走廊尽头的厕所门口,那个画厚眼影的被她起绰号叫‘小熊猫’的女孩,在给她起绰号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握住她的手,问她有没有空?

    她有足够的钱,也许可以说服那个女孩,就算不愿意,接个吻,抱一抱什么的也行。但当时并没有,她想也没想就走了,只是在心里跟自己开个玩笑。

    然后姜小莱“咯噔”一下就出现了,一见面她们就开始做那事,之后常常都在做,好生过了段销魂日子。

    原来并不是谁都可以的,是男是女,是美是丑,什么身份地位,并无差别。全人类对于方简来说,和猫、狗、鸽子、麻雀一样,只是共同生活在地球上的一个种群。

    如果一定要将她划分到种群内,方简只接受精神病患者这类群体。超脱性别、财富、地位,只要你有精神病,咱们就是好朋友。

    事实是她出院后不再跟任何病友来往,拒绝被划分为精神病患者,也融不进普通人的世界。

    黑暗中焦躁地踱来踱去,不知寻觅的什么。

    直到她来了。

    肖逢、房东老太太、薛允、聚宝盆…… 方简是什么时候走进小莱的世界,走到太阳底下,主动走进深巷中的小院,坐在这张布艺沙发上的呢?

    说什么你是我生命中的一束光啊,照亮了我的黑暗啊,救赎啊,重生啊,都太矫情。

    方简就是想跟她接吻、睡觉,想一直跟她好。欲望简单纯粹。

    她因欲望而来。

    大门上挂的风铃叮铃铃响起来,方简回神,抬眸看去,穿米白色海马毛毛衣的女孩正笑着跟柜台后的花臂男人打招呼,她头发很长,蓬蓬撒在肩头后背,和小莱有一样带碎绒绒卷的发际,一样的大眼睛小嘴唇翘鼻头,眉毛很黑,睫毛卷翘。

    她皮肤很白,是一种精致的漂亮,甜蜜可爱,眉宇间又有一种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哀绪,好像揣着什么伤心事,你再仔细一看,又什么也瞧不见了。

    “您好。”她伸出右手。

    方简躬身,像对待一位尊敬的老前辈,庄重而谦卑地握住她的手,又飞快松开。

    “我们到楼上说吧。”她在前面领路,方简立即小跑跟上。

    二楼左手边第一个房间是她的工作间,里面有一台可供画图的电脑,会客沙发、圆桌、画架和整整一面墙的绘画作品。

    “我叫蒋春信,你叫我春信就好了。”工作间里竟然还有一台小冰箱,她打开冰箱门回头,“你要吃雪糕吗?”

    方简不知道该不该吃,她已经回到圆桌边坐下,“只有一个甜筒了,你吃吗?”

    方简摇头,她“嘿嘿”笑,“那我就自己吃咯?”

    方简谢谢她,“没关系,我不吃的。”

    “有点不好意思。”

    “真的没关系,我吃饱饭来的。”

    她解释:“我嘴里不吃点东西我难受,我吃东西,吸收一点热量,可以帮助我的脑子biubiu往外迸发灵感,你不介意我吃东西吧?”

    她说“biubiu”的时候,五指快速收拢又打开,孩子气十足。

    方简当然不介意,“没关系,您吃您的。”方简发誓她这辈子没对谁这么尊敬客气过。

    “好。”她毫无负担撕开甜筒包装纸,靠在沙发背上美滋滋吃起来,“我都不做小图了,找我的一般都默认做大图。我看你像第一次来,第一次做图还是要好好考虑,你可以说说自己的想法,有没有很想做的图,很值得纪念的人或事,我可以先帮你设计效果图。如果你不是特别想做,我建议是不要做,刺青还是要慎重,后果不用我讲,你应该知道的,大面积的纹身是很难洗的,对仕途也有影响。”

    方简心说我就是个无业游民,哪有什么仕途,嘴上还是很乖,“别的客人一般都说点什么呢?”

    春信“呲溜呲溜”舔着甜筒,“说什么的都有,如果你实在不知道做什么图,可以聊一聊自己,内容随便你,可以是爱情、亲情、友情,甚至是家里的宠物狗。”

    方简想,她肯定早给人看穿了,一般的客人她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耐心,专程从学校赶来跟她聊这些废话。

    人家既然来了,就得认真对待,方简想了想,在沙发上端正身体,“那就从我六岁那年说起吧。”

    对面“啊”了一声,惊讶地张大嘴巴。

    “开玩笑开玩笑。”她忙摆手,“我就说一说感情好了。”

    面对心理咨询师时也没有这么放松过,伴着她“呲溜呲溜”舔冰淇淋,“咔嚓咔嚓”嚼脆筒的声音,方简说起自己的家庭,说起自己的病,用小红和小兰的化名代替自己和小莱,说她们相遇后的点点滴滴。

    她心中有很深的困惑,是她一直在找借口拒绝回到小莱身边的原因。

    “我不知道,我们到底还要不要在一起。现在看,好像没什么能阻碍我们了,我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我,我的父母和姐姐再也不能干涉我们。但和平只是暂时的,我搞不好什么时候就要疯一场,我真不想让她看到我丑陋的一面。”

    “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她,可我越喜欢她,越舍不得她再因我受难,我拒绝面对她的家人,拒绝分享她的快乐,可我又忍不住关注她,靠近她身边的一切。我很矛盾。”

    春信的甜筒吃完了,抽出一张湿纸巾擦手,擦净拢着手心凑到鼻尖闻一下,抱臂托腮靠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她。

    方简烦躁抓了一把头发,“我每年都得病一场,我有预感,我必须得住院,冬季是抑郁高发季,冬天不怎么爱出太阳,房间很冷,人的心情也会变差,城市里到处都是灰蒙蒙的……我要是进了医院,情况好也得一两个月才能出来。”

    “虽然现在我俩老说还分着,没和好,其实跟和好也差不多,就是嘴上说着玩。正式的分手,我准备入院前提出来,可是我又很贪心的,制造了许多牵绊,我们拍了很多照片,还领养了狗,我爷爷奶奶都知道她,我们有很多信,还有小时候的照片,我很舍不得……”

    说到这个,方简双手捂脸“呜呜”哭起来,春信起身坐到她身边,抽了两张纸巾塞进她指缝里,方简捏住用力擤了一大把鼻涕,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这些话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也找不到人说,来之前她也没打算说。

    “是你让我说的,我一说就停不下来了,呜呜呜……”

    春信耸一下肩,“你也没有怪你呀。”说着把一只西瓜玩偶塞进她怀里,“你抱着哭吧,你可千万别压抑,我绝不怪你。”

    然后她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背上,开始讲一些高深莫测的话,“你觉得,人有来生吗?”

    方简停下嚎哭看过去,手背擦掉眼泪,“我觉得有,不仅有,还有三魂七魄,有孟婆和迷魂汤。”

    意料之外的答案,春信正色:“你说没有。”

    方简说:“我觉得有。”

    “我让你说没有。”

    “可我真的觉得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忘记了过去,我对她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思路全给她打断了,春信两指捏捏眉心,“我要说什么来着……都怪你,我让你说没有,你非说有!”

    方简心说真不愧是双胞胎,脾气说上来就上来,翻脸比翻书还快。

    如果说姜小莱是一只常常浑身炸毛的小狮子,蒋春信就是一只懒洋洋总喜欢翻人白眼的布偶猫。

    她抱臂在房间无声地踱步,努力地想,该如何去说服她,去安慰。

    方简又开始絮絮叨叨说些疯话,说如何如何舍不得,心里如何如何难受,又如何如何自卑……

    “停!”春信朝着她大步走过,竖起一根手指,“终于让我想到了,你好好听着。”

    她沉下脸,压低声音,“假如,这已经是你们的来世呢?上一世你们错过,这一世已经重新来过,你该怎么办?”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说:“可能,你其实已经死过一次。就像你之前说的,你不止一次尝试死去,如果每个人都有前世的话,你自杀那么多回,总有一次成功的,也许就是你准备好皮带上吊的那次。但是很幸运,我们都有机会重来,你上次死成了,这次没死成,她救了你。”

    春信已经知道这个小疯子说的那个‘她’是谁,但她不说破,只说:“不图你报恩,你也不该恩将仇报,去伤她的心。”随即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假如你害我妹妹伤心,你肯定饶不过你。

    但很快她意识到,那时候方简死都死了,她还怎么惩罚她?

    “反正就是不准!”她开始耍赖皮。

    “可我怕我治不好。”

    “治了吗?”

    “治了,五年了,越来越坏。”

    “可我觉得你现在挺好的呀,你也许是病的时间太久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好好过日子了。你也不能逼自己太紧,多给自己一点时间吧,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不愿意给你时间呢?是吧,有问题,就要多沟通。”

    方简团着抱枕软软靠在沙发上,许久终于低喃一声。

    “行吧。”

    “算你识相。”春信说着舔舔嘴唇,又想去开冰箱门,有人“吱扭”一声从外面推门进来,她两只手飞快藏到身后,方简在沙发上坐直身体,是老嫂子来了。

    老嫂子看见屋里的俩人,什么话都不急着说,先去开冰箱,发现甜筒少了一只,她走到垃圾筒旁边,两手叉腰板着脸开始训人,“怎么跟你说的?感冒没好还敢偷吃冰?”

    春信指着方简,“客人吃的!是不?”

    方简点头哈腰,“老嫂子,别生气,是我吃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老嫂子,您坐下,咱们说说心里话~~

    感谢在2022-06-12 21:38:32~2022-06-13 21:12: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咕咕的五花肉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口可乐、特价裴裴乐、EV、小初五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念初凉、小喵真可爱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这次谈话, 方简请求春信姐和老嫂子为她保密。

    哦,不能再喊老嫂子了,是雪姐, 雪姐说以后再也不想听见这三个字,否则……

    否则怎么样,老……雪姐没说, 只“哼哼”两声, 让她自己悟。

    方简没处喊冤去, 明明是姜小莱先喊的, 都怪她!

    总之,在小莱面前,她们都得装成不认识, 没见过。

    过了两天, 听说姐姐们想见见聚宝盆, 方简就把狗给小莱牵过去了,只送到门口,跟春信姐打了个招呼,都没进小区大门就自己开车走了。

    晚上到家收到消息, 聚宝盆在大家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把姐家的客厅沙发吃了。

    狗跟小莱住了几天,小莱上课没多少时间遛它,都交给房东老太太带,就这样它还不满意,存心报复, 趁人不在家又吃了门框、地毯、窗帘、纱窗, 以及阳台上育苗盆里的葱蒜苗。

    小莱发消息说:这狗东西, 还知道给自己佐点料。

    方简说:天地良心, 在爷爷奶奶家呆了那么久, 人家一点坏事没干,吃完饭就乖乖趴窝里睡觉,看见爷爷奶奶换鞋就自己叼着狗绳凑过去,等奶奶给它穿鞋。人家有好几条花裙子,还有雨衣,顿顿都吃好的,比我还吃得好。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狗为什么不待见你。

    小莱说:肯定是你私底下给它洗脑,让它专门给我搞破坏。

    方简:所有的小狗都是天使。

    小莱:聚宝盆就是披着天使外皮的撒旦。

    方简:你什么时候过来?

    小莱:你不过来吗?

    方简:我感觉很累。

    垂眼盯了会儿手机,小莱挺直背,嘴唇贴着手机屏幕,语气欢快的:“我周五来呀!我把狗也带过来,没几天了,坚持坚持,等我呀!”

    直到十个小时后小莱才收到她的回复。

    ——你快来。

    目光穿透手机屏幕,小莱看到独自靠在床头望着天空默默流泪的方简,铅色的云是她眼睛里无法被点燃的死寂。

    好不容易捱到周五,下午小莱翘了一节艺术概论课牵着狗打车过来,刚进小区大门就碰上爷爷奶奶,狗明显高兴起来,也知道老人家经不住它扑,只是疯狂地扭屁甩尾,围着人不停转圈。

    奶奶欢天喜地接过狗绳,摸摸她的头,“去找小简玩吧,她可想你了。”

    小莱答应一声好,奶奶又笑着跟狗说话:“想爷爷奶奶了吧!”

    狗很乖地坐在地上,抬起一只前爪等奶奶给它穿鞋,奶奶跟它说:“咱今天不穿,回家奶奶给你洗澡。”

    狗就站起来,甩着尾巴往前走两步,回头示意奶奶快点带它去玩。

    小莱终于肯相信聚宝盆原来也有体贴乖巧的一面。

    不听话的狗在爷爷奶奶身边会变好,方简呢?她有好些吗。

    到家门口时,小莱靠在楼梯扶手上给她发消息:明天突然有事,来不了。

    等了五分钟,那边没回,小莱问:生气啦?

    她回:没,你忙。

    这就是生气了,小莱偷笑一下,说:给你点了吃的,外卖马上到,注意敲门声。

    这次她彻底不回了。

    小莱耐心等了两分钟,手机揣进裤兜里,想了想又摸出来照照脸,理理头发和衣服,曲指敲门。

    防盗门隔音不算好,小莱听见她拖鞋和木地板之间摩擦出长长的拖沓,她走路总是这样拖着脚后跟,说不费力,鞋跟都磨得玉溜溜。

    门打开,小莱从门后跳出来,两手托腮,笑得像朵太阳花,“噔噔噔噔!我来啦!”

    反应了两三秒,那双灰蒙的眼睛漫起潮湿的水雾,方简委屈噘一下嘴,随即破口大骂,“臭娘们儿!死骗子!骗我!”

    小莱挤进门抱住她,哄小孩一样,“哎呦呦,跟你闹着玩嘛,小气鬼!”

    “外卖呢!”她哑着嗓子吼。

    “就是我呀!”小莱抱着她扭来扭去撒娇, “我就是你的小甜心。”

    上周小莱忙着跟姐姐团聚,她们都没怎么见面,粗略一算,半个月没怎么好好聚了。抱在怀里的方简又瘦了些,睡衣像挂在两根竹竿子上,小莱踮脚亲她下巴,“你是不是都没怎么吃饭啊。”

    她来时洗过澡,身上是家里橙子味沐浴露的香甜味道,方简抱着她挪回房间,进屋关上门手就开始撩她衣服,“我现在吃。”

    “吃什么。”她明知故问。

    “吃我的小点心。”

    瘦归瘦,还是每天早晚都强迫自己下楼跑两圈,艰难地维持着正常人的作息规律,为了周末的约会时脸色不要太过灰败。

    讨厌的冬天就要来了,在天彻底冷下来之前,在她不可逆转地沉溺冰窟之前,抓紧机会吃饱吃好,准备冬眠。

    小莱被抵在门后,手臂环住她单薄的身体,摸到她一片冰凉的腰肢和后背,“怎么不多穿一点,天已经很冷了。”

    “你冷啊,那我们去那边。”方简推着她肩膀坐到床尾,床边椅子上蹲了一只小太阳,红红的光照亮半间屋子,床上被褥枕头都烤得热烘烘。

    “不冷了吧。”方简低头解她牛仔裤的扣子,拉锁“咝”一声,小莱配合绷直腿,方简拽着她裤脚一拉,裤子团吧团吧扬手扔在旁边单人沙发上。

    “还有上衣,快点。”她催促。

    小莱刚把两只毛衣袖子腾出来,方简伸手就来扯,毛衣里面还有一件短袖,两件衣服错在一起,卡住她脖子,方简不知道,还在使蛮力往外扯。

    刚开始那点旖旎气氛全没了,小莱被扯得东倒西歪,用力拍床,闷声吼:“你杀人啊!我的头要被你扯掉了!”

    “啊啊,对不起!”方简赶紧松开手,把她脑袋找出来,小莱脸都憋红了,直喘粗气,“你要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太激动了。”

    她两只眼睛亮亮地看着人,映着小太阳的光,红红的两点,如潜伏在暗夜里的某种未知野性生物。

    小莱动作慢下来,“别这样看我。”

    方简闭上眼睛,两手规矩搁在大腿上,“我不看,你快点。”

    小莱反手解胸衣扣子,“为啥快点。”

    方简很老实的,“饿了。”

    “饿了才不能这样,会噎着的,要细嚼慢咽。”小莱说。

    方简说不,“我就想大口吃。”忽然她想到什么,睁开眼睛,“我有一个好点子。”

    小莱坐在床上,一手环膝悄悄地遮住自己,一手理理被扯乱的头发,“什么。”

    “你等着。”她说着下床去,过会儿回来的时候时候手里托着一只纸杯蛋糕。

    “我最近没什么胃口吃饭,奶奶每天早上出去遛弯都给我带一个,今天这个还没来得及吃。”

    小莱说:“那你快吃,待会儿别低血糖死我身上。”

    方简托着蛋糕坐下,手往上抬,衣袖底下一截细白腕子,“那不能够。”说着手指挖了一点奶油蹭到她脸蛋上,逼近她舌尖飞快一舔。

    小莱呆住,眼睛睁得大大圆圆,方简又抹了一点在她嘴唇上,偏头靠近她,尽数吮去后,分离时两片无血色的唇也染上几分淡红奶油的红。

    “是草莓味。”她意犹未尽舔舔唇。

    小莱脸都红透了,眼睛水汪汪,一时又羞又愤,“怎么这样。”

    方简膝行几步来到她身边,手按在她肩膀轻轻一推,她无力地倒下去。

    她居高临下,目光沉静,形容坦荡。

    这是一具年轻的、充满活力的、弹性的身体,既不过分羸弱,也不过分臃肿,每一处线条起伏都恰到好处,优秀的骨架,均匀分布的脂肪,温暖而细腻,如一匹上好的丝缎,同时具有流水的包容性。

    “你真漂亮。”她诚心诚意。

    小莱不语,小太阳烤着她全身,室内气温节节攀升,额上已起了一层薄汗。

    方简俯身,凉凉的发尾扫过她心口,她脖颈上绒毛紧张得根根直立,下意识攥紧了手脚。

    “你不要怕。”方简柔声安抚。

    小莱怔怔望着红红的天花板,一片羽毛轻飘飘落在她身上,体温融化了它,细小的痒意随之流淌。舌尖灵活一卷,消失不见,她感受到力度、湿度和温度的变化。

    奶油纸杯蛋糕的热量,足以支撑方简进行整场,送上门来的,白吃白不吃。

    ——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爱很爱你,爱得恨不得吃掉你,想要你永远在我身边,不要唱歌,不要上学,不要拍照,把你锁在屋子里……你根本不知道。

    抚开她颈后长发,方简俯身叼住她小巧圆润的肩,无形的感知于细径中搜寻,倾泻的舒意沿指尖流窜至全身。她们几乎是同时。

    额角钝痛,足趾激跳,心中“通通”乱跳,格外震耳。持续一阵后,是万般归一的平静。

    小莱颤颤巍巍伸出手臂,五指握住白色的插板线,用力一拽,插头“咚”一声掉在木地板上,灼人红光寂灭,窗缝里溜进丝丝清凉的风,她伸长脖颈用力吸了几口,疲软倒下,阖眸浅寐平息。

    方简臂弯一收,把她拢进怀里,凉凉的唇吻过她轻颤的睫和桃红的面,最后轻轻地印在额心,鼻尖嗅到她发间馨甜的香。

    时间变得很慢,世间一切都不及此刻,仲夏傍晚被太阳晒得微暖的溪水般,爱意涓涓流淌。

    没有奶油的纸杯蛋糕掉在木地板上,滚出老远。

    突然下起雨了,雨滴敲打在千家万户的铁皮遮阳棚,响声剧烈如千军万马。

    时已入秋,难得有这样大的雨,更显这方小世界温暖多情。

    小莱在她怀里动动身子,闭着眼睛,“我姐她们说了你的事,她们说你要跟我分手。”

    原来她今天是来兴师问罪。

    “我就知道她们会出卖我。”其实她并不介意。

    “她们是为你好,你知道她们怎么说吗,她们说你看起来很不好,如果说了什么胡话,做了什么错事,不要跟你计较,还让我对你好一点。你背着我,收买人心。”

    方简笑起来,“托你的福,我也有姐姐疼了。”

    小莱说:“我跟我姐说,我们早就分了,我姐就笑,说哦哦哦,好的吧。那种感觉,不知道你是否有体会,她们毫不费力洞悉所有,却不挑明,宠溺着,让我感觉很幸福。你应该跟我一起,我不想独占,我们应该一起分享。”

    “我感觉到了。”方简说:“你就是我的胃,我的肠子,你替我吸收营养,再源源不断传送给我,这样就行了。”

    “可是……我不想当你的肠子。”小莱说。

    方简问:“为什么?”

    小莱说:“肠子里面有粑粑。”

    方简:“……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比较少(理直气壮)(叉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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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葱油面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可口可乐、半路打劫的橘猫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日梦飞翔 80瓶;24835939、今天也在做梦呢、由里 10瓶;55852953 3瓶;小喵真可爱、念初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几乎感觉不到夏天和秋天的过渡, 一夜北风,气温骤降,跌至个位数。

    早餐窗户上覆了一层朦胧的白雾, 伸手拂开,铅云压得很低,楼下的梧桐树在不曾留意的时间里悄悄褪去翠意, 被微雨润湿的黄叶脱离枝干迅疾落地, 践踏至稀薄的草坪裸露的黄土上已厚厚铺了一层。

    老人们早早就换上了冬装, 孩子戴上棉帽, 尚未适应天气变化的上班族裹紧职业装埋头小跑,一只小黄狗瘸着腿颠颠消失在视野。

    房间里助眠香薰蜡烛的气温经久不散,小太阳红红的光把一切都映照得温暖, 方简拉上纱帘, 打开衣柜, 老红木、洗衣液和樟脑丸组合成一种微妙的好闻味道,她习惯性深吸一口,抬手取下一件黑色短款羽绒服。

    这是小莱送给她的双十一礼物,一样的颜色和款式, 不一样的尺码,她买了两件。

    要穿的衣服都翻出来丢在床上,老房子木门“吱扭”一声,小莱抹着脸走过屋,屁股撅起往后一靠, 门关严, 她走到床边坐下。

    方简靠近她, 闻到她身上香香的面霜味道, 偏头吻一下她的嘴唇。

    “你喜欢黑色吗?”方简内衣都懒得穿, 直接在薄睡衣外面套毛衣,换上羽绒服。

    小莱说:“还行,没有特别喜欢,也没有特别不喜欢。”

    “那你买黑色是为了跟我一样吗?”方简拉链直接拉到顶,下巴缩进羽绒服高领里,感觉又舒服又暖和,这是她很喜欢的一类款式,戴上渔夫帽就可以把自己藏起来。

    小莱拍拍脸蛋,让面霜全部吸收掉,小幅度白眼,“因为这个款式只有黑色。”

    方简打开柜子下面的抽屉,翻出小莱新买的羊毛袜子,坐在床上,腿绷直,睡裤边折一个角,用长袜包起来。

    “你没秋裤啊。”小莱问。

    方简两条裤腿全部包好,“秋裤穿着不舒服,睡衣宽松啊。”她拎起纯棉睡裤膝盖位置两个大鼓包,“看,它跟我的身体已经契合得非常完美了。”

    还劝说小莱,“你也试试,外面再套上运动裤,很暖和。”

    小莱如法炮制,最后还是脱了外套重新穿上内衣,“我胸比你大,不穿不行,走路会颠。”

    方简:“……哦。”

    临出门前,奶奶给她们包里塞了几个水煮鸡蛋和两盒牛奶,狗趴在客厅电烤火炉下面,厚棉桌布底下只露出个脑袋,爷爷眯着眼睛躺在沙发上听电视,阿姨坐在一边给家里的小孙子织毛裤。

    跟奶奶说再见,关上门,她们手牵手下楼。

    肖逢给小莱接了个活。

    他爸爸的朋友在邻省开了家很大的二手车行,搞开业庆典,小莱是经肖逢推荐去唱歌的,听说还请了个十八线的小明星,那附近体育馆有真正的歌星开演唱会,老板也是瞅准人多,庆典安排在演唱会开始前五个小时。

    计划是周六上午到,下午演出,晚上请肖逢吃饭,第二天上午在附近玩一圈,买下午的票回来。

    高铁两个多小时,到地方直接打车过去,肖逢在车行附近给她们开了个大床房,坐房里等她们。

    要唱三首,开场唱《好日子》,中场唱陈慧琳的《不如跳舞》,结尾唱《恭喜发财》。

    小莱脱了外套挂在门口衣桁上,肖逢递给她车行策划做的节目单,上面有详细的节目流程。

    开业庆典嘛,唱《恭喜发财》和《好日子》都可以理解,抽奖环节后竟然还有小提琴独奏《D大调波兰舞曲》和《斗牛士之歌》,其后紧跟东北二人转和打快板。

    “老板还真是,雅俗共赏。”方简无力吐槽。

    小莱一向很有职业操守,从不抱怨,“只要钱到位,让我上台学狗叫都行。”

    肖逢:“……那倒是不至于。”

    演唱总时间不超过十五钟,就多花点时间等流程,到手四个八,这一趟还是挺值的。

    歌词小莱早就背完了,肖逢摸出手机给她放伴奏,让她再练练,从箱子里翻出演出服,还很贴心准备了光腿神器。

    演出开始前三十分钟,小莱化好妆,打扮得跟个年画娃娃似的披着羽绒服出门了。肖逢也得去,这趟她们各挣各的,他得负责整场音响调试。

    方简把家里的热水袋也带出来了,在酒店就烧了壶开水灌进去,怕凉了一直捂着衣服里。

    舞台搭在车行门口的商业广场,附近体育馆晚上有演唱会,人挺多的,主持人刚上场没一会儿,人群就聚拢过来。

    小莱第一个上场,演出服是件藏蓝色旗袍领的无袖短上衣,衣摆四条长长的飘带,红色南瓜裤,配长袖套、长靴,头发团成两只丸子,脸也画得跟个小花旦似的。

    红彤彤的一个,喜庆可爱。

    方简给她拍了张照片发在跟姐姐们的群聊里,那边春信姐发了个星星眼的表情,说真可爱,要打印下来过年时候挂门上,老嫂子说不行,你别打张黑白出来的就尴尬了……

    方简把手机屏幕亮给她看,她仰脖哈哈笑。

    前面主持人报幕完毕,小莱飞快脱了外套扔给方简跑走,方简把热水袋塞进她衣服里面给她暖着。

    两个二人转演员在旁边披着毯子聊天,穿长褂的快板演员蹲在地上吃泡面,方简四处看了看,起身去不远的便利店买了盒巧克力,顺便用保温杯接了一大瓶热水。

    付款出门的时候被人撞了一下,杯子摔地上,对方慌忙道歉,捡起保温杯检查有没有摔坏,拍拍灰还给她,“对不起啊,你瞧我,也是走路不长眼。”

    半张脸藏在渔夫帽之下,方简摇摇头没说话,对方问:“没事吧?”

    年轻女人的声音,握保温杯的手十指纤白修长,口音自带三分笑意,实在让人难以产生恶感,方简却如临大敌,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迅速拉开距离跑走。

    赶回后台,刚坐下不到半分钟,小莱抱着肩膀跑回来,方简赶紧展开衣服包住她,把她抱进怀里。

    “冻坏了吧!”方简手背贴贴她脸蛋。

    衣服被热水袋烫得暖烘烘的,她缩着脖子直打摆,“刮风好冷!”

    方简心疼坏了,“下一首还得再等会儿,先吃点巧克力吧,我还给你去接了热水。”

    小莱乖乖点头,坐在她大腿上,两只手都藏在衣服里,只管张开嘴巴,“你喂我吃。”

    旁边二人转演员看着她们笑,用东北口音跟她们打招呼,“你们是情侣啊。”

    方简抿着嘴巴撕巧克力的包装袋,小莱说:“是呀。”

    扎冲天辫的大姐捅一下旁边人胳膊,“我们也是两口子。”

    小莱问她们哪儿的,大姐报了个地名,两边有一句没一句聊起来。

    节目穿插在抽奖环节之间,不一会儿两个二人转演员听见报幕上台,方简手机里翻出拍照的节目单,下一个就是小提琴独奏了。

    后台简陋,就几张桌几张板凳,堆了几个装音响设备的大黑箱子,方简又听见那个声音了,在跟人打电话,语气微愠,透着几分厌烦,全然没有刚才便利店门口的豁达洒脱。

    方简背对着人坐在椅子上,小莱搂着她脖子小声说:“拉琴的来了,好像真是肖逢说的小明星,感觉很眼熟。”

    方简轻轻点头,更加用力地抱紧她,小莱歪头看那人气冲冲挂了电话,捧着手机一通乱按,长指甲敲在屏幕“哒哒”响。

    “我好像真的在哪见过她,微电影吧好像,想不起名字……感觉没有明星架子,你说我去要个签名她能同意吗?趁着她没火。”

    掰了快巧克力喂进她嘴里,方简难得口气不友好,“火不了。”

    那人专注手机,并未留心她们低语,小莱轻轻推她一把,含糊:“干嘛这样说。”

    “你管人家。”方简有点不耐烦,小莱拧她一把,“你敢凶我!”又笑嘻嘻跟她顶额头,“是个美女呢,你是不是吃醋啦。”她悄声耳语,“放心吧,我最最最喜欢的是我们简简姐姐啦!”

    女人挂断电话小心把琴盒摆在桌面,似敏锐捕捉到某个熟悉的音节,疑惑瞥来一眼,小莱冲她歪头笑笑,她颔首,飞快牵一下唇。

    她从来到上台,电话就打个不停,直到主持人报幕,她挂断电话脱下外套,提着琴缓步走上台阶,方简终于抬起头,看向她身穿深红丝绒长裙的窈窕背影。

    小莱疑惑偏头,蹙眉,“你有没觉得她那条裙子,有点眼熟。”

    裙子跟方简上次在河边拍照穿那条是同款,肖逢说是他姐淘汰不要的,跟人撞衫了。

    “啊,也许肖逢她姐,就是跟她撞衫才把裙子丢掉的?肖逢跟车行老板认识,拉琴的或许是老板请来的?我说呢,好歹也算个小明星,怎么可能跑来给人家开业,不说挣多少钱,太掉身份了,对吧?原来是认识……”

    她嘴里叽咕个不停,方简扳正她圆嘟嘟的小脸蛋,纸巾擦去嘴角一点黑色的巧克力渍,“好啦,乖乖的。”

    她不高兴地噘嘴,“我哪里不乖了?”

    方简敷衍说“嗯嗯你最乖”,弯腰摸摸她膝盖,穿着光腿神器,倒是还好,不是很冰。

    小莱很快上台,方简抱着外套背对人群挪到角落,那个女人回来了,又开始讲电话,连小莱卖力震耳的歌唱声也无法完全遮挡,心底厌烦越涨越高,她索性闭上眼睛,弯腰脸埋进衣服里。

    关闭视觉,耳朵却听得更清楚了,方简听见她高声训斥电话那头的助理,列举对方条条罪状,大概是埋怨助理请假,她没有得到妥帖的照顾,心生不满。

    终于,乐声止,她挂断电话,二人转大姐跟她打招呼,“你是不是那个,万梦怜啊,那个明星,我好像看过你演的电视。”

    她马上换了一副口气,客气而疏离:“不好意思,你认错了,我不是。”

    大姐“哦哦”两声:“挺像的,都很漂亮。”

    “谢谢,但我确实不是,很多人都说我们长得像。”

    “你也可以去当明星的!你琴拉挺好!现在的明星都啥也不会,你还会才艺,肯定能火。”

    她随意附和几句,拖张椅子坐下,打火机“吧嗒”一声。

    二人转大姐说:“你还会抽烟啊。”

    这次她拒绝回答,也许笑了,也许没有。

    方简从羽绒服里抬起脸,重新点开相册里的节目单,两指滑动放大——小提琴独奏:《斗牛士之歌》;万梦怜。

    只差最后一首《恭喜发财》了,小莱下台欢天喜地朝着她奔过来,方简收起手机抖开外套准备迎接,小莱却被人堵在半路。

    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走到她面前,腋下皮夹里摸出个红包,“还有一首,这么冷的天,辛苦你了。”

    “你是刘老板呀。”女孩声音脆嫩如笋,喜气洋洋双手接过红包,“谢谢老板!”

    中年男人趁机握住她双手,指腹用力摩挲在她细嫩的手背,弯着一双眼,倾身逼近,自身体内部发出的腐朽气息如毒瘴笼罩了她。

    小莱微微蹙起眉头,身体后仰躲避,方简腾一下站起来,二人转大姐已经飞窜上去挤开小莱,“哎呦哎呦刘老板,开业大吉啊开业大吉!”

    刘老板应付着,目光仍逗留在女孩裸露的一对小巧肩膀,方简快速用衣服包住她,抱住她走远。

    两个二人转演员围上去打哈哈,这件事就像没有发生过,刘老板给每位表演者都准备了红包。

    方简把小莱塞进黑箱与舞台夹角里,拧着眉毛从斜挎包里翻出湿巾给她擦手,低头闷闷,“别唱了。”

    “可是还有一首。”小莱嘟囔,红包外皮撕开,粗略一数,两千多块,卷成一坨塞进方简挎包深处,“钱哪还有还回去的道理。”

    方简低头不语,如果只是因为钱,问题会好办很多,她有钱,她可以把所有的钱都给小莱。可她唱歌不止是为了钱,她喜欢唱。

    出了罗马假日那档子事,她开学以后已经很少去酒吧唱,这样的演出,机会难得,来时一路都很兴奋,钱到手怎么花都安排好了,想添置家具,想出去玩,想吃好吃的……

    方简把她每一根手指都仔仔细细擦干净,白色湿巾扬手丢到身后,轻飘飘落地,灰色地砖上极为显眼。

    无声的唾弃和嫌恶。

    刘老板不是没看见她们的小动作,可他这样的人,没脸没皮,哪里会感到半分歉疚。倘若还有半分羞耻心,大庭广众之下也干不出这种事。

    眼神动作,兽性未泯,多看他一眼都嫌恶心。

    小莱搂住她腰肢,弯唇展露笑颜,“别怕,我会武功,再说这里这么多人,他不敢怎么样的。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唱完最后一首我们就走。”说完又补充,“不是狗,是蛆,被蛆拱了一下!”

    方简环抱住她,无奈叹息,因她笨拙的安慰苦极地笑一下,忽而就落下来泪。

    睫毛飞颤间,仰脸依偎在她怀里的小莱眼看两颗晶莹迅速滑落面庞,滴在她的脸蛋上,冰冰凉凉。

    心脏倏地被收紧,小莱立即改口,“不唱了不唱了,你不高兴,我不唱了,我们马上就走!”

    尾款她不要了,歌她也不唱了,方简一落泪,小莱什么也管不了,牵着她的手马上就要走。

    恰在此时,一个人名猝不及防撞进她耳膜。

    “赵怜,你还是这么不要脸。”

    方简屏住呼吸,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小莱动作僵住,仰头狐疑盯她两秒,她紧张得都忘了装哭,抿紧嘴巴,呆成一尊石像。

    怀里的人稍一用力,方简认命站到一边,给她让路。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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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把手机给我。”小莱不急着出去, 朝方简摊开手掌。

    “不是都答应走了……”她声若蚊呐,还是老老实实把手机交出去。

    小莱面容解锁,拇指滑动点开相册, 放大图片———小提琴独奏:《斗牛士之歌》;万梦怜。

    赵怜,万梦怜,小提琴。

    这婆娘还给自己起了个艺名呢。

    刘老板和赵怜夹着绒毛雨的对话被北风吹得断断续续, 他们是老相识, 赵怜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嫌钱给得少了, 说自己马上有一部新戏要上, 大明星瞒着公司和助理偷偷跑来给他开业,就这么点钱你打发叫花子呢。

    姓刘的手不干不净在她腰上捏了两把,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她左手适当隔开距离, 调笑说:“我的哥, 五年猪肉都够涨多少回了。”

    姓刘的很不客气,“涨多少也是猪肉啊,你这肉老皮厚的,还拿自己当宝贝啊?”

    赵怜笑, “倒是有嫩的,你看人家搭理你吗?你也就配吃剩的。”

    姓刘的摸着嘴唇回头望过来,小莱两手揣兜站在空地上冷冷瞅着,姓刘的若无其事撇过脸,笑着招呼:“晚上车行附近聚餐, 大家都来啊。”

    方简后背抵着摞起的黑箱, 低头闷闷, “主持人喊你了。”

    不走就得把歌唱完, 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 她钱也要挣,人也得收拾。

    小莱没好气,“你不装哭了?装得倒挺像的你,眼泪说来就来。”

    方简急跺脚,“别说了,主持人催你了!”

    小莱脱下外套扔给她,“在这盯着,别把人放跑。”

    方简低头不说话。

    小莱问:“听到没有!”

    方简:“听见了!”

    “做人有点骨气,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有我在你怕什么,来一个我收拾一个,来一对我收拾一双。”小莱撂下这句走了,两三步跳上台阶,接过话筒,热情跟台下观众打招呼,完全不被刚才的糟心事影响状态。

    方简躲在黑箱后面,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她是不愿意小莱惹事的,可又隐隐期待着什么。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向着她,那个人就是小莱。只有小莱。

    如果没有小莱,她可能都活不到今天,小莱总是很勇敢。

    长久以来,从父辈以及他人处接收到的明示或暗示是:不都是因为你摔了她的琴吗?是你发病先摔了人家的琴。赵怜固然可恨,可你要是没病,你能招惹到她那样的人?

    听听赵怜说的那些话吧,把自己当碗剩饭,路边随便哪条野狗,只要有利可图都能来吃上一口。

    她不是好东西,你就干净了?不是你先发疯去招惹她的?

    可就算是方简先摔了赵怜的琴,不也赔给她了,后面发生的事是方简活该吗?被陷害被冤枉,因此入院,多次自缢未遂也是她活该吗?

    非得她死了才能让这些人闭嘴吗?

    或许不会,若方简真因此而死,他们还会说:这人心理素质太差,这多大点事,至于吗,怪不得要得病呢,自己脑子有病。

    是非曲直明确,仍要装聋作哑,坚持散布受害者有罪言论:女孩被强女干被猥亵是因为她们穿得太少;女人被打是因为她们不自量力非去硬碰硬;学校里怎么就你一个人挨欺负,他们怎么不去欺负别人?

    退一步海阔天空,虚与委蛇不会吗?穿多点不行吗?摸你一下能死怎么着啊,你不还手只是一个巴掌一个唾沫,还手就是ICU,你自己觉得值吗?

    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将人类需求统分五大类: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爱与归属、尊重需要以及自我实现。

    科技文明发展至今,仍有许多人连基本的安全需求都无法实现,什么时候维护自己的基本权益都成了一种过错,只能一味退后、忍让。

    恶棍歹徒会就此收手吗?不,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杀死她们的除了恶徒的暴行,还有无数张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说教嘴脸。

    她给你下套又怎么样?苍蝇不叮无缝蛋,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不摔她的琴就屁事没有,精神病活该被整。

    这样的话,方简听过太多。

    这世上一定有许多跟她类似遭遇的人,可怕的不是那些没有杀死她们的暴力伤害,而是那一张张浸饱毒汁的嘴,发烂生疮的舌头。

    只希望他们也有同样的机会遭遇厄运,否则该如何叫醒他们,去哪里体会那份痛彻心扉的绝望、无助呢?

    小莱回来的时候,赵怜和姓刘的都走了,问方简:“人呢?”

    方简虚指一下,“吃西餐去了。”

    “吃什么西餐?”小莱一头雾水。

    方简低声:“然后去酒店。”

    “去酒店干嘛?”小莱问。

    她抿紧嘴唇,难以启齿。

    小莱明白了,一时无言,半晌手无力一摆,“算了,先回去。”

    太冷了,她得先泡个热水澡,还得吃饱饭。人家上工前都知道先吃顿西餐。

    小莱坐浴缸里泡着,方简老老实实给她搓背,看见她圆圆的小手指在浏览器里搜索万梦怜的名字,链接逐一点开查看。

    万梦怜下个月确实有戏要上,一部小成本微电影里的女二号,电影海报廉价露骨,一股子塑料味。

    观众角度,此类电影是常挂在平台首页评分诡高,不知明导演不知名演员,剧情一塌糊涂,连电影解说博主都不屑吐槽的一类绝世大烂片。

    她实在很糊,糊得连黑料也没有,常年都是女四女五打酱油,如她那般有张漂亮脸蛋,高等学府结业,拥有一项专长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

    光漂亮不行,得漂亮得有标志性,漂亮得特别,运气也至关重要,行业里想要出头,才艺和脸蛋排在人脉之后。

    当然,演员只是她的表面职业,她很可能还继续干着老本行,演员身份只是她装扮自己,提升价格的一件漂亮外套。

    赵怜跑不了,她今天来接活的,车行附近就这一家四星酒店,小莱和方简洗完澡下楼坐酒店大堂里等,没一会儿果然看见赵怜跟姓刘的手挽手进来了,两人前台登了记直接坐电梯上楼。

    赵怜手里提着琴盒,小莱指一下,问:“是那把琴吗?”

    方简说是,琴的音色她听得出来,赵怜比爱惜自己更爱惜琴。

    “快五年了,我原以为,她不再发愁学费以后应该会过得好,事情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我倒是希望她过得好,希望她好好念书。因为我不能再念书了,也不能再弹琴,她费尽心机得到继续念书的机会……但是,她好像也没有认真对待。”

    小莱:“《断头王后》里说:那时她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虚荣会改变一个人,如果她现在不做外围,而是毕业老老实实进乐团,跟团队演出,我们也没机会遇上。她的琴拉得很好,努努力,进乐团并不难,至少比当女一号容易。就算不进乐团,也有很多谋生的办法。你也不用可怜她,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一点也不冤,知道吗?”

    你以为她就此安分守己,金盆洗手?那只是她堕落的开始。她害惨了别人,挥霍着偷来的人生,戒不掉虚荣,烂泥塘里发烂发臭。

    赵怜对自己的轻贱才是方简最不能接受的事。

    晚上七点三十分,赵怜还没下楼,附近露天体育馆演唱会开始了,场内人声鼎沸,五光十色,点燃半边寂冷的天。

    在酒店对面一家小饭馆,俩人并肩坐着,脸朝着酒店大门端着碗大口刨饭,肖逢打电话问今晚在哪吃,小莱说今天有事,回南洲再请他,挂断电话找老板要了一小瓶白酒,拧开瓶盖仰脖就干。

    方简一惊,赶忙扔了饭碗抢过来,晚了,已经下去半瓶。

    小莱直咳嗽,方简又是喂水又是顺背,“干嘛喝酒啊!”

    “喝酒壮胆,我怕我下不去手,我怕我揍她轻了!”

    话音刚落,酒店旋转门转出个人,小莱眼睛一亮,扔了筷子拔腿就跑,小饭馆老板娘吓得“哎”一声,方简赶紧结了账跟上去。

    女人手提木质琴箱,黑色羊绒大衣下群裾随步伐翩飞,高跟鞋不紧不慢敲在人行地砖,十一月下旬冻得紫红的细脚踝上挂了半只金属色脚镣,其间隐约可见斑驳血迹。

    小半瓶白酒下肚,喉管和食道一阵热辣,脑子也开始不清楚,小莱跌跌撞撞穿过马路,停在路边,朝前喊了一声,“赵怜!”

    她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不曾回头,保持均速行走。

    起风了,毛毛雨密起来,冰针似扎人脸,三人前后走着,路越走越偏,粗糙沥青路被雨渗得深一块浅一块,僻静老街如一条时光中凝固的河,河面铺满宽大的梧桐树叶,路上行人稀少,她飘忽的鬼影般在稀疏树荫里时隐时现。

    小莱跟得很紧,防着她突然加快速度逃跑。

    终于她跟腱处也磨出了血,再无法忍受,在路边花坛坐下。

    小心放下琴箱,赵怜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眯眼深吸一口,叹出一口青烟,“其实我就早就认出你了,在便利店的时候,你还是跟从前一样,没怎么变。”

    方简停在她三步开外,小莱走到她面前,“你也没变,贱人。”

    “你是谁?”赵怜仰脸问。

    她确实漂亮,疏冷轻淡的长相,薄唇浅眉,目狭而长,还算年轻,皮肉还托得起颧弓,仰脸看人时,眼波流转间,毫不掩饰野心、欲望。

    眼底一片哀凉,冷漠,道德感更几乎没有。

    她明明白白告诉你,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吃亏上当只能怪你倒霉。

    漂亮,但不是招人喜欢的好面相。

    “你他妈管我是谁?”小莱一巴掌拍飞她的烟。

    “你干什么!”赵怜感觉自己低估了面前的女孩,身体微微后仰,夹烟的手下意识挡在脸前。脸是她的门面。

    “我要你给方简道歉。”小莱一字一句。

    “我凭什么要给她道歉?”赵怜反问,眼睛却是虚的,刻意避开方简,死盯着面前这个浓眉大眼的小疯子。

    假如现在站在她面前,凶巴巴要她道歉的人是方简,赵怜或许会更胆大,更理直气壮一些。

    可方简从来不会这样,多少次,她满目哀怨,悲伤地看着她,脸上写满了不解和无助。

    多少次,四下无人时,她追问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摔了你的琴是我不对,可是我已经赔给你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好欺负。

    有钱人家娇养的小孩,不懂人情世故,不辩人心,单纯善良,最好欺负最好骗了。什么躁郁症啊抑郁症啊,是有钱人吃饱了撑的才会得的病。

    若无片瓦遮头,无寸缕蔽身,无滴米可进,哪还有空对镜流泪,悲春悯秋?

    为什么是方简?赵怜也这样问过自己,但没有比方简更合适的人了。

    “所以,到现在你还是不觉得你错了是吗。”小莱问。

    “你为什么没有继续拉琴。”方简走到她面前,万般痛心,眼泪不受控制掉下来,“你……你没钱,你害我,你是为了自己,好,没关系,你好好学习,好好练琴,钱也不算白花了,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继续这样。”

    “我又怎么样啊?”赵怜偏头,吊儿郎当。

    “你说你怎么样?”小莱推了她一把。

    “我怎样?!”赵怜拔高音量。

    比声音大是吧,小莱倾身跟她对吼,“你自己说啊,你自己干的事你不好意思说啊,你脚上还挂着玩具,你上楼跟姓刘的干嘛几个小时不下来,你说啊!”

    赵怜没脸没皮笑起来,“我说我在上面给他表演小提琴,拉贝多芬,拉巴赫,拉门德尔松,你信吗?”

    “我当然信!”小莱说:“方简把念书的机会让给你了,弹琴的机会也让给你了,方家三年十几万学费砸进去,培养了一个高级鸡,你拉什么我都信,真的。”

    “是啊!我就是高级鸡,躺着比站着来钱快,我干嘛不躺着非站着!你们都清高,你们都无辜,我最脏!行吧!”

    “你当然脏,你从里到外都脏,你这种人,包装得再好,里面也是一团烂泥,恶臭连天!”

    小莱一把揪住她衣领把她摁倒在绿化带的灌木丛里,调子忽上忽下,情绪激昂,“你知不知道你害得她再也不能弹琴了,关进精神病院,好几次都差点死了!她已经够惨了,没有你害她,她已经够惨了!你为什么啊,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害她,你害不害她你他妈现在过得还不是都一样!你得到的东西一点都不知道珍惜!”

    “关我屁事!”赵怜甩头疯狂大叫,“她不能弹琴又是我害的了?谁让她自己有精神病!她精神病又不是我害的!我只是想搞点钱!你们钱多啊!分我一点怎么了?!”

    “你继续干你的老本行也能挣到钱,你现在不是正干着,你拉那么好的琴,念那么贵那么好的学校,害得人生不如死,你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我考上了为什么不念?我就不能学琴了?我只能当个穷打工的?”

    “首先,穷打工的没招你惹你,人家自力更生。当然,你想怎么样是你的自由,没人管你,但你不应该伤害无辜的人。”

    “你知道个屁。”赵怜啐了她一口。

    “不知悔改的臭女表子。”小莱“啪啪”甩她几巴掌。

    两个人打起来,赵怜舞着十根长指甲一通乱抓,小莱下眼睑至鼻梁马上多了一道血口子,下意识闭上眼睛,赵怜伸手在树丛里摸到一块石头,想都没想就朝她脑袋砸过去。

    小莱闷哼一声,额角剧痛,脸感觉到热,血糊了眼睛,手捂住额头时被她膝盖顶了肚子,一下被踢翻在地。

    方简尖叫一声扑上去抱住小莱,赵怜抱起琴就跑,没跑几步鞋子崴了脚摔在地上,琴盒飞出去,她飞快爬起来,丢了鞋把琴盒抱怀里继续跑。

    “我草她妈。”手背抹一把脸上的血,小莱一秒也不耽搁,跳起来就追,方简捡起那块沾血的石头也跟着跑。

    本来没想跟她动粗,扇她两巴掌教训教训得了,这女表子心狠手辣,今天不是你死就我活。

    赵怜回头,小疯子风火轮一样滚过来了,路还不算偏,天冷,又下雨,一个行人也看不见,看见也没人来救她,谁能救她呢?看方简真是命好,不知哪找来的小疯子愿意给她当打手。

    谁能来帮帮她赵怜呢?从来没有人帮她,她从来只有自己。

    脚镣每一步都磨着肉,地面冰冷湿滑,赵怜没跑几步就被追上,膝窝挨了一脚,腿一弯跪倒在地,琴盒又飞出去。

    膝盖磕破皮,火燎一样的疼,但跟她从小到大受过的苦遭过的罪相比都不值一提。

    她们话说得轻巧,她们十三岁被亲妈脱光衣服捆在树上打过吗?她们吃过蘸盐水的皮带吗?她们被揪着头发摁在水盆里差点溺死吗?

    都他妈站着说话不腰疼。

    赵怜快速翻身爬起,干这行难免会遇到变态,防身术嘛她也学过几招,但真到实战都他妈是乱来,对付男人永远是下三路,对付女人扯头发扇脸永不过时。

    但这次她碰上硬茬,刚伸手就被人扯着胳膊拉过去,鼻梁上挨了一肘,腥甜倒灌进嘴巴。

    小莱反手扯了她头发,脚同时踢在她膝窝,赵怜“噗通”跪下,被反剪双手,小莱抓住她头发猛地往下一拉,赵怜被迫扬起脸,路灯下每一根雨丝下落的速度都看得清清楚楚。

    试着动了几下,这小疯子力大如牛,竟然挣脱不开,她心中顿时一片悲凉。果然,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方简攥着石头气喘吁吁跑过来,小莱腾出一只手擦掉糊住眼皮的血,下巴点点,“打她。”

    方简抿紧嘴巴,高高举起石头,落下,轻轻在赵怜额头上敲了一下。

    时间暂停两秒,几乎连雨也停止了下落。

    小莱痛苦地皱起眉头,“我草……个怂货,你扇她啊!”

    “她没这个本事!”赵怜尖叫,满身伤痛使她表情狰狞,血从鼻子嘴巴里一起流出来,顺着脖子流进衣领里,斜瞟一眼,那小疯子也不怎么好,血顺着半边脑袋快淌红衣服。

    方简扔了石头,哆哆嗦嗦伸出手,小莱抓住她手往赵怜身上杵,“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恨她你就揍她啊!”

    “小莱,你还在流血……”方简泪流满面。

    “你别管我!”小莱吼。真想给她来一脚。

    赵怜挣扎几下,小莱扭着她胳膊一用力,她吃痛“哼”了一声,又咬着牙恶狠狠,“她有胆跟我动手,我今天认你们当妈!”

    话音刚落,方简抱住她脑袋,弯腰“嗵”一下用脑门砸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6-15 21:00:11~2022-06-16 21:09: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要吃早餐要养狗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当个笨蛋有什么不好?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oi 22瓶;一个喜欢看小说的人 3瓶;凯恩斯、努力加油 2瓶;念初凉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脑瓜子嗡嗡的。

    小莱松开手, 赵怜软软倒在地上,捂着脑门蜷成一团。

    半年前的某个下午,她出门丢垃圾, 回身时过堂风猛地把门带到脸上,那一刻的疼痛、眩晕,与此时无异。

    方简趔趄退后两步, 终是没有倒下, 站定, 挺直腰板。

    如果一定要她伤害别人, 她愿意共享这份伤害带来的痛苦,说她软弱,没出息, 又蠢又笨都没关系。她从来就是这样的人, 没有办法。

    心中坚守的底线是, 如果我跟他们:那些伤害我,伤害别人的人做了同样的事。那我和他们又有什么分别呢?

    ——我不想变成‘他们’,仅此而已。

    ——因为这份可笑的坚守,我承受一切也没关系。我就是倒霉, 倒霉就倒霉吧。

    这世上总是有些好脾气的窝囊废,默默承受,消化所有,宁愿自伤也不愿伤人。

    没有办法,他们天生感情细腻, 善良, 容忍度高。哪怕吃亏上当, 被害被骗, 也绝不报复, 不做出违背良心的事。

    窝囊废就窝囊废吧。

    世界需要窝囊废,他们是默默矗立的行道树,是钢铁森林的守护骑士,无处不在,毫不起眼,却必不可少,以自身独特的强大的忍耐力包容世界。

    那一声“算了”,只为换取生活的宁静,移开对丑恶的关注,去看看云,看看雨,看四季无声更迭,看花朵长成果实。

    他们的退让并非宣告你的胜利,只是懒得跟你计较。

    困扰你的前半生,促成你的现在,影响你未来的所有糟心事,在她眼里,跟八月傍晚天边的火烧云比起来,不值一提。

    使赵怜感到心虚无力的,正是方简的忍耐和豁达,身体的肮脏可以洗去,蒙尘的心灵如何恢复洁净?

    在这场混乱开始之前,方简说过她:你为什么没有继续拉琴。

    ——她根本不计较你骗过她害过她,你让她感到失望痛心的是你获得了那么好的物质条件,却还是没有继续梦想。你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赵怜无地自容,慌不择路逃跑,还是被她的小保镖按住一通暴打。

    赵怜想成为方简,而这一刻,她发现她们之间的鸿沟有如天堑,多少金钱地位都无法搭建出通往她的那座桥。

    她的洁白并非未来自她优渥的家庭,她的善良和无辜是赵怜永生都企及的。

    小莱倚着梧桐树干滑下去坐在地上,身上很热,额角阵阵激跳,锥痛持续不绝。她这时才感觉到头上的伤,眼皮很重,睫毛被血糊住了,黏黏的很不舒服。

    赵怜躺在地上嘟嘟囔囔:“有钱人家的小孩,喝牛奶吃面包长大的小孩,头都比穷人家的小孩长得结实。”

    她头上叫雨落了一层细细的绵白糖,裙子破了,膝盖流血不止,躺在地上拉拉外套裹紧自己,“呜呜”哭起来。

    “有钱人小孩喝进口奶粉,没钱人小孩喝稀米汤,我说错了吗?有钱人小孩就是长得高高大大啊,现在的初中生高中生,一个个都长得像大山一样,我们那时候的农村小孩,又黑又瘦,有钱就是好啊!你敢说钱不好?”

    小莱闭上眼睛,深感实在没什么说服她的必要。

    每个人,人生的每一段时期都有不一样的苦,你当然可以羡慕、渴望别人,但不因以此为由,为满足私欲伤害别人。

    赵怜,又蠢又坏,无药可救,跟她没什么好说的。

    初衷只是想给方简出出气,发泄委屈。做到现在这种程度也够了,方简的伤口以爱为疗都愈合得如此缓慢而艰难,姜小莱不是观世音,做不到普度众生。她们毫不相干。

    但惩罚还没有结束。

    “去,把她琴摔了。”小莱动动手指,差使方简。

    赵怜即刻停止嚎哭,两手攥紧外衣,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方简摆正脑袋,脸上显出几分轻松神色,小莱到底是饶了她。相比“去,去扇她两巴掌”,“去,把她琴摔了”才是适合方简的。

    掀桌子,砸电视,摔花瓶……搞破坏才是她的专长。叫她打人,实在是为难她。

    这把琴是她跟方纯一起去买的,摔了同学的琴,当时心里非常过意不去,路上一直用手机查资料,从制作,音色到材料粗略了解过,尽量挑选一把适合她的琴,希望能弥补她心灵以及物质上的损失。

    赵怜的回报就是变本加厉的构陷,谋害。

    她实在不配用这么好的琴,她的琴是被自己摔坏的,从她恶念萌发,开始策划一切的时候。

    琴盒跟琴也是配套的,买琴盒的钱都够买一把普通偏上的小提琴,这是实实在在的贵重礼物,是赵怜打响第一战成功缴获的战利品。

    金属扣在夜色里清晰的一声“嗒”,琴盒打开,赵怜翻身爬起,方简握住琴颈,赵怜膝行几步,抱住她大腿,哭嚎着:“求求你,不要!”

    “是自己先不要它的。”方简淡声。

    “求求你!不要摔!”她哭得一点不漂亮,满脸血泪,五官扭曲变形,哭喊声在寂静空旷的街道上那么凄惨高昂。

    “琴是我买的,我为什么不能摔,我欠你的早就还完,你欠我的,总不能一点不还吧。”

    赵怜不听,两手撑地哐哐给她磕头,额心重重砸在地面,边哭边喊,喊着她有多可怜。

    “我还有一个女儿,女儿最喜欢听我拉琴了,我还有外婆!我要养她们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不容易啊……”

    她说孩子四岁,外婆八十多,这把琴就跟她的家人一起,没了琴怎么跟家人交待?

    她说我不光荣,我恶心,我小人,但我真的不能没有琴。

    “第一把琴是外婆省吃俭用给我买的,第二把琴是你买给我的,我不会再有第三把琴,我真的不会再有第三把琴了,求求你了……摔了琴,我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赵怜不住地给她磕头,不住地求,地面很快就红了一小滩。方简紧握琴颈的右手仍高举着,痛心她的经历,也震撼她的厚脸皮。

    “可你还是用外婆买的琴,换了新的更好的琴,你外婆省吃俭用的心意就这样被你糟蹋了,你说得好听,你真的有良知吗?”

    “你当然不会再有第三把琴。”小莱坐在树下说:“你早就不需要琴了,你拉琴,你的演员身份,都只是为了包装自己,卖出更高的价格。你就算真的有外婆,有女儿,你一晚上的价钱也够养活她们好一阵了。你应该从来没有打过工吧,你知不知道,普通人一个月累死累活也就三四千块,一年总收入不到五万,刨去房租水电,再吃药看病,毛都不剩一个。而这些钱不过是你几晚的收入,你从上大学就没过过穷日子吧,你身上那条裙子就小一万,你一条裙子差不多是普通人三个月工资了。你不是离不开琴,你是离不开琴带给你的虚荣,就像你不计代价获得的演员身份,只是你的包装。”

    她静默两秒,找不到话反驳,又试着改变策略,“你说得都没错,但我并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女儿。”

    她潸然泪下,满身狼狈血污也掩不住的清艳美丽,哭得楚楚动人,说女儿不到四岁,有先天性心脏病,要开胸做手术,为确保万无一失,要攒足够的钱,去最大最好的医院。还得给女儿买房子,给她攒够上大学的钱,女儿不能跟她一样,女儿要干干净净,快快乐乐。还要给外婆养老送终,买风水最好的墓地……

    小莱打断她,“所以你大学时候就怀孕了,你这样的聪明人,我不相信你只是因为舍不得这条无辜的小生命才把她生下来。”

    赵怜闭紧了嘴巴,一双血红的眼死盯着她。

    小莱相信她有女儿,但目的绝不单纯。

    “你想母凭子贵,结果失败了,男方不认,是吧。”

    是啊,失败了,方简这样的蠢蛋毕竟是少数。

    她太狂了,在方简身上打了个漂亮仗,以为全世界的有钱人都是大傻逼,以为孩子生下来就是小方简,小千金,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学校里闯什么样的祸家里都给兜着,三万的琴说送就送,大几十万学费只为让她闭嘴。

    琴很好,做工、材质、音色都是绝佳,不用找人鉴定也能估算出大概价钱。

    那时候她还跟便宜,青春和美貌都很便宜,三万不是一个小数目,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时,常常抱着琴爱不释手抚了又抚。

    想到这些,赵怜又哭得难看起来,和她跪求方简时一样难看,孩子似咧嘴哇哇大哭。

    她也恨过孩子,如果不是因为孩子,她或许还可以回头。就像她们说的,找一份正经工作,进乐团全世界去演出。然而这些注定只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她早没了回头路可走。

    有一天晚上,孩子发起高烧,外面下着大雨,她木木坐在床边,在嘈杂的雨声里清晰分辨出孩子微弱不均的心跳声,看她因高烧通红的脸蛋和身子,心里闪过一些邪恶的念头。

    假如孩子就此死去,一切也许还来得及。

    她恨这个孩子毁了她的人生。

    在某个瞬间,赵怜惊觉,她怎么跟那个把她脱光衣服捆在树上打的亲妈变得一样了!

    妈妈抓住她头发按在水里,把她脱光吊起来打,从牙缝里挤出那些恶毒诅咒时,原来心里也是这样恨她的。

    每个女儿终究会成为她们的母亲,赵怜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母亲的影子。

    像母亲猛然间醒悟过来,慌忙把绳子解开,把奄奄一息的她从水盆里捞出来,抱住她嚎啕大哭,赵怜抱着孩子冒雨赶往医院,小时候写在作文里的故事竟然在她成年后才实现。

    那时候她那么渴望妈妈也抱着高烧的她在雨里跑啊,大雨中的她,妈妈怀里的她,是多么无助可怜。

    泪怎么流也流不尽,那时候她终于明白,母亲的眼泪只是愧疚,对自己的愧疚。

    她们最终都成为了自己最不想成为的那个人。

    给孩子攒钱看病,真的只是希望她健康,还是将一份遥远而缥缈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还是为了制止自己滑入更深的黑暗。这些纠缠成团的复杂念头,理也理不清了。

    假如孩子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母亲,她会怨恨吗?她到底怎么样才能是位无忧无虑的小千金呢?

    她有了很多钱,还是买不来想要的东西。

    身后传来一声爆响,赵怜冻白的嘴唇颤抖着,已无力制止。

    方简攥紧琴颈,毫不犹豫砸在路边花坛,琴弦绷开,木质琴身顷刻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再两下折断琴弓,摔在地上,用力补上几脚,回敬这该死的过去,直到它变成一堆没用的垃圾,废木渣滓。

    从今往后,她再无畏无惧。

    赵怜歪倒在地,双手用力地抱紧自己,哭这一场骤然惊醒的黄粱梦。

    比120先到的是警察,路上不是一个人都没有,只是她们眼睛看不见旁的人,警察到地方,小莱闭着眼睛虚弱靠在方简怀里,捂住伤口的纸巾已经被血浸饱。

    赵怜躺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死不瞑目般瞪着落雨的天空。

    120一车拉走,赵怜鼻腔黏膜出血,轻微脑震荡,其他都是皮外伤。她的脑震荡绝对是自己磕头磕的,跟方简一点干系也没有,反正方简脑瓜好好的,干干净净,一点淤青鼓包都没有。

    小莱伤得最厉害,头上逢了六针,血染红半边白毛衣,接受警察盘问时满不在乎笑起来,“私人恩怨嘛。”

    警察又去问赵怜,那死女人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凌晨两点,她们走出医院大门,雨还在路灯下飘着,小莱流了那么多血,手心还是那么暖,软绵绵热烘烘的小手包住方简的手,“怎么样,出气了,高不高兴。她再牛,还不是被我揍趴下了,我说过,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怕。”

    方简一晚上都在哭,这时哭得更厉害,她何德何能,有这样的小莱。

    如果说前半生所遭遇的所有苦难,都只是为了换一个小莱,她的原谅和释然不是因为放下和想通,只是因为小莱的出现。

    她热热的小手贴上方简冰冰的脸蛋,“你看,像赵怜这样的人,也赖活着,麻烦百出地活着,你更应该好活,高兴地活。以前再坏都过去,以后有我了,什么都不用担心,好吗?”

    方简用力点头,眼泪模糊视线,也捧住她苍白的,软软的小脸蛋,哽咽着:“你为什么,对我这么这么好,我感觉我根本就不值得被这样对待,你……”

    方简说不出来,避开她头上的伤,轻轻地揽住她肩膀,用力地抱紧她。

    “你也很好啊,简简姐姐,虽然你忘记了,但我记得啊,我记得你全部的好。”她衣服香香的,怀里暖暖的,小莱幸福地眯起眼睛。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没几章咯!剩下写点轻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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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没了玩耍的性质, 在酒店一直睡到下午,到了赶车的点,她们收拾起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什么赵怜啊, 刘老板啊,都去他妈吧。一天一夜,耗费了小半月的精气神, 解脱、释然之后是深深的疲惫。

    在高铁站跟肖逢碰面, 他吓一跳, 围着小莱问东问西, 小莱嫌他烦,抬手挥苍蝇一样赶他,“打架去了。”

    “打架?所以你打电话说不请吃饭了, 是去跟人打架?”

    睡一觉起来, 在酒店吃过早餐, 她脸蛋和嘴唇已经恢复了些血色,纵然如此,脑袋上一大圈纱布裹着,人小小一只, 还是怜弱得招人疼。

    当然,要见过她怎么跟人扯着头发扇巴掌,怎么跟人跳脚互骂娘,这份怜爱必然会减轻许多。

    肖逢满面愁容,老妈子似絮叨:“太冲动了, 打架也不叫上我!不够义气。”

    小莱说:“女人打架你掺和什么。”

    肖逢:“……那女人打架我确实不能掺和, 不过我可以帮你们加油助威。”

    小莱:“加锤子油, 不是伤着, 差点进派出所, 幸好没呢,调解调解完事。”

    肖逢一垮脸,开始教训她,“咱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大几十万粉丝的……要是人家上微博撕你怎么办?以后还咋挣钱,再说破相了怎么办?你可是靠脸吃饭的,我好歹算你半个经纪人吧,你招呼都不打一声……”

    “破相我就不吃这碗饭了,我干别的去。”小莱说。

    三人座位挨着,肖逢接过方简手里的包举高放在行李架上,“不拍照了?不唱歌了?这不都是你最喜欢的事,你要干嘛去。”

    小莱把自己当个小公仔揣进方简怀里,视线落在车窗外站台上,旅人们大包小包拎着,脚步或从容或急切,她看得出哪些是离家,哪些是归家。

    “我想回桃阳。”

    城市的交通和生活便利都不能留住她,她已对城市深感到厌烦,这种抗拒的情绪从遇见方简后更日渐加剧。简简姐姐找到了,春信姐姐也找到了,如愿了,也想家了。

    带着简简姐姐一起逃跑吧,逃离人群,逃离是非,逃离苦恼,逃到深山里去。

    肖逢身体后仰靠在椅背,静静看她一阵,确定不是开玩笑,“有什么样的打算,过什么样的生活,是打算毕业就定居在桃阳?我们合作了那么久,你总得给我一个交代。”

    她仰脸看方简,眨眨眼,方简调整坐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捏捏她软乎乎的手心,没急着表态。

    “还是进学校当老师,教小孩唱歌?”肖逢问。

    “谁要教小孩唱歌啊,没那闲心。”小莱翘起二郎腿,噘着嘴巴歪头想一阵,“继承家业种果树吧,我哥转业后还不知道干什么,家里山都荒了好几年了,我不管谁管啊?”

    这些话也是说给方简听,咱家好几匹山呢,满山的果树,有钱。

    “春夏李树桃树枇杷树,秋天柑橘橙子核桃,柿子种得不多,就是种着玩,我喜欢吃柿饼,我爸把果子分给邻居,做了柿饼人家再送些过来,够我吃到来年秋天……总之啊,我家可好可好了。”

    “那根本不用急着拆伙啊。”

    肖逢去过一次桃阳,知道她家里什么情况,聊天打屁的就说过,果园荒废了可惜,重新种起来,实体经济和网红效应结合效果一定会非常好。

    不过那时候小莱还小,离毕业也还早,就没往深处说,现在她愿意回家种树当然再好不过了。

    肖逢倾身,双手握拳,“行,你回家种树,我给你卖,咱们做营销,打广告,直播带货,你只管种,其他我全包圆,哥这商业头脑,杠杠滴啊,咱们指定挣大钱。”

    小莱歪头等了一阵,方简还是不吱声,她不高兴皱皱鼻子,“以后再说吧。”

    “别啊,早点制定计划啊,咱就开始创业了,账号得一直运营,积攒热度,知道吗,等你伤好,咱再拍几组,你寒假什么安排?唱歌,还是打工?”肖逢不停给方简使眼色,“你倒说句话呀,等你表态呢!”

    “人家还伤着呢。”方简终于说话,把她的小公仔往怀里搂搂,“伤好再说嘛,头上缝了六针呢。”

    “就是!你眼里就只有钱!我死了鬼给你种树去!”小莱闭上眼睛,脸埋进方简怀里,不理他了。

    “天呐,六针,我,你可真有本事……”好吧,他放松身体靠回椅背,“等你好点,换我请你吃饭吧,饭桌上咱再好好聊。”

    小莱飞快扭过脸,“那我要吃兰桂苑的东坡肉,扬州炒饭和腌笃鲜!”

    兰桂苑就是上次方纯跟周家撕逼的高端中式酒楼,一碗扬州炒饭能卖到九十八。

    肖逢:“……你挺会吃。”

    给学校请了三天假,接下来三天小莱都待在方简家,奶奶看见她头破了,问怎么回事,小莱说摔倒撞石头上了。

    奶奶心疼得不得了,说得补,叫阿姨赶紧去菜市场称几斤卤猪头肉回来。

    晚饭阿姨做了专照顾爷爷奶奶牙口的鲫鱼炖豆腐,煮南瓜,照顾小莱的凉拌猪头肉和凉拌素菜。

    奶奶可喜欢小莱,看过俩孩子小时候的照片,还真让她想起以前的一些事,只是年纪大了,记忆错乱,把方简爸爸小时候的事记岔编成新故事讲给她们听,又说从那时候就知道小莱是个好孩子了,饭桌上不停给她夹菜,说吃什么补什么,吃猪头肉治外伤,吃鱼补脑,双管齐下。

    爷爷奶奶不吃甜,饭后方简还要单独给她做一碗甜点,火龙果拌燕麦酸奶。

    方简第一次给人做吃的,切水果切得乱七八糟,指甲缝叫火龙果汁全染红了,小莱两手叉腰站在一边看,不时给她指点两句,方简顾这不顾那,手忙脚乱的,半个火龙果“吧唧”掉地上。

    “你看你弄的!”方简瞪她,跺脚。

    “关我啥事……”小莱真是冤,“还看我干嘛呀,快快捡起来,没有超过十秒钟,细菌还没有赶来,快快呀!”

    “什么歪理。”方简捡起来水龙头底下冲冲,纸巾擦干净地面,小莱说:“好了,细菌都被赶跑了。”

    她刀功不行,放东西也没准头,燕麦不小心倒多,奶少,稠了。再添点酸奶,又稀了,整来整去,整出一大海碗。

    小莱:“你想撑死我。”

    “好啦好啦,人家没做过嘛,做多了就会了。”方简推着她进房间,把她按着床边,舀一勺喂她,“张嘴了小宝贝。”

    小太阳一直晒着,关闭好门窗,小卧室里始终保持还算舒适的温度,半碗下去,她印满小树叶的棉睡衣下面,肚子马上鼓成一个小丘。

    喂到一半,方简手贴上她肚子,“你有了呀。”

    “我有了。”她挺着小腰,“都是你的,明天早上全下到马桶里。”

    方简:“……你就离不开粑粑。”

    “粑粑怎么了,粑粑很好啊。”她纸巾擦擦嘴巴躺到床上,“粑粑可以让果树和菜菜都长得肥肥壮壮,化肥种的根本比不了,看超市里卖的蒜苗和小葱,挺漂亮,粗粗大大的,老得要命,老得塞牙缝,卡嗓子,根本不好吃,根本不如我在阳台上种的,连聚宝盆也爱吃。”

    她现在三句不离果树和菜菜,吃饭时候跟爷爷奶奶说,小时候在家,蔬菜水果多到吃都吃不完,成熟季下雨掉得漫山都是,都拉去农场喂猪喂鸡喂大鹅了,当饲料卖呢。

    奶奶说哎呀真羡慕呀,城里啥都贵啊,关键贵吧,还不好吃,都是化肥催熟的,一点也不原生态。

    小莱说是呀是呀,这不马上到橙子和柑橘的季节了,让爸爸寄个几大箱过来。

    奶奶说好哇好哇,那我们可是沾你的光了。

    这会儿她吃饱躺着,撩开衣服,肚子拍拍鼓,都是实心的,拍不响。

    方简爬上床,自觉给她揉肚子助消化,她摸出手机给姜建军打视频电话。

    电话接通,方简先伸个头出去打招呼,姜建军正走在下山的路上,天将暗,落着小雨,屏幕里一片模糊的黑蓝。

    他戴一顶小莱买的黑色毛线帽,高鼻浓眉,五官在夜色里极为深重,是个很有型的帅大叔。

    小莱常常按照自己的审美打扮他,运动裤,球鞋,卫衣,夹克一件件买了寄过去,只要不是裙子,姜建军都欣然接受,穿出门去,碰上邻居就抻抻衣服,说:“哎呀,都是姑娘给买的,反正她买啥穿啥呗,老都老了还讲究那么多。”

    四五十岁人了,走镇子街道上,老娘们还是忍不住多看他两眼。当过兵的人身板直,仪态好。

    姜建军少年时也是有过相好的,当兵的第三年女人写信寄给他,说等不了,要嫁人去了。自那后,男女之事,他就再也没了心思。

    后来转业回桃阳,捡来姜植树,更没想过结婚,过了几年又捡到一个姜小莱,齐活,儿女双全了。

    姜建军这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没把捡来的姜小莱还回去,一直藏在山里,藏到上小学。

    姜小莱是被亲爸给卖的,根本没有还回去的必要,她要是不小心走丢被拐的,肯定早还了,四岁的小孩已经记事了,好坏还是分得清的。

    孩子被人贩子遗弃在路边,大雨里奄奄一息,脸像一张湿透的灰白的纸,身上冷得像冰。他抱着孩子,骑着宝珠它妈在山路上喀喀嗒嗒跑,在镇上的水泥路上喀喀嗒嗒跑,孩子肉嘟嘟的小手一直抓着他手指。

    到镇上医院,年轻护士们到处找不到她手上可以用来扎针的血管,又赶忙冒雨去请退休的老医师来,给她在额头上扎针输液,他陪床陪了一天一夜她才醒过来。

    那双小动物一样的黑眼睛恹恹地看着他,小鹿似的长睫毛迟缓扇动两下,他心里就把她的位置在家里安排好了。

    姜建军养孩子没那么多讲究,反正饿了给吃,冷了添衣,作业写完就可以出去玩,孩子喜欢什么就让学什么,跟农场里走地鸡一样,基本属于半散养,反正他小时候就是那么长大了。

    半散养倒是比城里全封闭养得好,俩孩子都健健康康长大了,尤其是在听说了方简的事之后,更庆幸当初没把小莱送到方家去。

    跟老战友方正这么多年不来往,也是因为孩子。

    有一年暑假带孩子出来玩,到方正家,方正是个死脑筋,一直劝他把孩子还回去,说孩子亲爸妈肯定也着急,当爹的怎么可能会把自己亲闺女卖了。俩人差点因为这事闹掰,方正又退一步说乡下教育不好,让他把孩子放他家念书,正好跟方简作伴,两个小孩年岁相仿。

    当人家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咸吃萝卜淡操心!他就是想借机给小莱找亲生父母。

    这姓方的驴得很,别哪天被他卖了都不知道,姜建军带着小莱离开后就再也不跟他玩了,后来他搬家,两个孩子也彻底乱了联系。

    姓方的就会说好听话,这世上啥人都有,不会当爹的畜生多了去了,他自己还不是那个熊样,两个女儿都跟他闹掰了。

    姜建军心疼孩子,庆幸同时,心里也后怕,差点小莱又被拐走了。

    孩子长大,出去念书,希望她早点找到那个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姐姐,又怕她跟那边太亲近,不要他这个爹了。出去上大学这几年,当爹的提心吊胆,生怕她哪天就说不要他了,不回去了。

    城里好玩啊,心都给她玩野了,连着两个假期没回来,说要找这个姐,要找那个姐,就是不回家找爹。儿子在外头当兵,女儿放假也不回家,他心里怨气大得很。

    现在她再打电话,姜建军都烦了,不回家,就知道张嘴要吃的,就会吃!就会吃!

    小莱甜甜喊了一声“爸爸”,姜建军本来不想搭理她,瞧见她头上一圈白纱布,山道上停下,深深皱起两条浓眉,“你那脑袋,怎么回事。”

    “走路跌的,下雨路黑,一不小心就跌路边花坛上了。”方简帮她说。

    小莱点点头,“嘿嘿,不小心。”

    “严不严重?”姜建军凑近手机屏幕,用力地瞅她。

    小莱说:“不严重,就缝了三针。”

    “三针还不严重!”姜建军吼。

    还是说多了,该说两针的,小莱忙劝他,“真的不严重,想点好,得亏没伤眼睛,是吧?”

    姜建军不说话了,沉默在山道上走,林中有遥远的乌鸫和夜莺鸣啼,还有他重重的呼吸声。

    小莱撒娇喊了声“爸爸”,过了好半天,他心里不落忍,没好气,“干嘛。”

    小莱笑嘻嘻,“想要柑橘和橙子,要给姐姐家两箱,方简姐姐家两箱,肖逢也给他来两箱吧,地址你知道的,我姐的我待会儿发你手机上。”

    姜建军说没空,小莱捂住额头,“啊,好痛,一阵一阵的,痛死了,要吃水果才能好……”

    “吃水果自己买去。”

    小莱放下手:“爸,全部都找到了,寒假我就回来了,只是不知道方简跟不跟我去,她也没说。”

    方简白她一眼,“叔叔,我要来的,我们一起去,在桃阳过年。”

    姜建军瞥她们一眼,这才哈哈笑起来,眉眼舒展,笑出日晒雨淋的满脸黑褶,“好吧,再过个把星期,果熟了给你寄过去,寄大个的,寄两箱,一样两箱。”

    小莱:“谢谢爸爸,爸爸真好。”紧接着又问:“爸爸,咱家是不是有好几匹山来着?”

    “啊?山,也没多少,以前种果树承包的,你上高中就不种了,就剩两片自家山头了。”

    小莱一噎,不管:“那两片也很多啦,咱家两片山能种不少果树了,能卖很多很多钱吧。”

    姜建军:“不修枝不耕田不施肥,能产多少?不过喂你吃是够了。”

    小莱:“那开农场的张叔不是还搞了农家乐,让人去咱家林子里摘果,然后收他们的钱?”

    姜建军“啊”一声,有点闹不明白她,这丫头啥时候这么关心家里了。

    方简摆好枕头靠在床头,要笑不笑,小莱把脚架在她大腿上,“反正咱家就是地多呗,放在旧社会,也是土财主了是吧?姜植树是大少爷,我不就是二小姐?”

    姜建军好像有点明白她的意思,又不是特别明白,反正顺着她话说准没错,“是啊,你就是千金小姐了,你爸要是勤快点,多承包几片山头,现在也是桃阳数一数二的乡镇企业家,大老板了。”

    “是啊,咱家那么多地,荒了多可惜,我还想毕业回家种果树呢,爸你是过来人,你会指点我,给我当参谋的对吧?我跟肖逢都商量好了,我们要开店,靠互联网拉动实体经济,直播带货呢。”

    姜建军搞不懂她什么互联网经济,反正只要回家,她说什么都“嗯嗯嗯”,举双手双脚赞同。

    小莱美滋滋摇头晃脑,“山里空气好,人又少,生病的人,不管她病得多重,只要在山里住上几年,吃走地鸡和山猪肉,身体和心灵都会变好的,是吧?爸爸。”

    方简笑得满床打滚,姜建军说那是必须的呀,你张叔家的黑山猪卖老贵老贵了……

    挂断通话,二小姐双手抱胸,戳戳方简后脊梁,“怎么样,咱也是有实力的人儿,跟了我,你就能过上好日子。”

    方简翻身爬起来抱住她的腰,仰脸,声音又乖又软,“那二小姐一诺千金,可千万不要食言呀,奴家等你八抬大轿来娶我呢——”

    她挺直小腰板,“那是当然啦!骗你我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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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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