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程安之买了鲜花和果篮,按照梁云暮提供的地址,找到纪司北的病房。
人走到门口,听见里面传来软糯的孩童稚音。她猜测是陈夕纯去年早产的那个性急的小崽子。
程安之出国后没再见过小崽子,但和去欧洲出差的陈夕纯有过短暂的一面之约。
那天她们在巴黎的一家小酒馆小聚,没有半句是聊感情。
陈夕纯也没将此事告知纪司北,她赞成既然要断,就断干净。
敲门而入,陈夕纯端坐靠墙的独沙发上,梁云暮临窗而站,小崽子在他们之间”哒啦哒啦”地跑来跑去。
一家三口的鲜活美好衬得病床上的这一位赢弱孤寂。
纪司北唇色微白,往日深邃的眼眸浮上一层病弱之中的倦怠。
可他整个人的形依然是紧致且挺拔的,将蓝白相间的宽大条纹病号服穿出常服衬衣的气质。
程安之觉得他下颌骨的线条愈发锋利了。难不成一天不见就瘦了?
赶在几位老友寒暄之前,小崽子先”哒哒哒”跑到程安之面前,20个月的男童正进入语言爆发期,一句发音不算特别标准的”姐姐”叫的热情又洪亮。
陈夕纯笑着摇头:”也不知道这见了漂亮姑娘就心花怒放的德行是随了谁。”
梁云暮早年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在座的都知道。他自己打马虎眼,对程安之解释道:”这小子能辨别谁是阿姨谁是姐姐,他是觉得你年轻呢。”
”是嘛。”程安之摸摸小崽子的小脸,蹲下去,从大衣口袋里摸出糖盒递给他。
”他不能吃。”开口的是纪司北。
程安之鄙夷地看向他。他眸色平静,说完眼角略有低垂。
”我们还没给他吃过糖。”陈夕纯轻柔解释。
程安之收起糖盒,拍拍小崽子的头,”阿姨下次给你买你能吃的好不好?”
”好——”小崽子拉长着音调,又甜笑一声,”姐姐!”
”嗬,差辈儿了啊。”梁云暮笑说。
陈夕纯也笑:”实在不行,就各论各的。”
主治医师这时来查房。
他跟纪风荷是老友,待纪司北如自家小辈,进门见着程安之,便打趣病号:”你这刚入院一天,朋友就一茬接一茬的来,往后还得了。”
梁云暮接了话:”这位可不是普通朋友。”
”哦?”
”妹妹。”纪司北脱口而出。
程安之:”……”这是知道了她昨儿跟小护士的话?
医生勾勾唇角,揶揄他:“你妹妹倒多。”
“我哥哥情况怎么样啊?”程安之笑脸问医生。
梁成夫妇忍不住笑,纷纷看向纪司北。
纪司北微蹙眉心,先医生回答程安之:“你哥哥很好。”
医生瞧这两人有意思,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程安之,玩笑道:“你哥哥不太好,要动个手术。”
程安之当即变了脸色。
“唬你的,别当真。”纪司北见不得她被骗。
”咦——”梁陈夫妇不约而同发出鄙夷的觑声。
”医生,请问他情况到底怎么样啊?”程安之没看纪司北,诚恳地看向主治医师。
医生笑笑,”不碍事,先戒烟,再规律作息,只要生活健康,这病治得好。”
程安之是自己看病历才知道纪司北肺部有结节。
他们都走后,她略坐了一会儿。
临走时对纪司北说:”三十岁了,不年轻了,听医生的话吧。”
”是不年轻了。”纪司北感叹,抬眸看她:”这是你头一回见我生病吧?”
程安之说:”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那你呢?这一年多身体怎么样?”
程安之对他比了个健身的动作,又指了指自己的小腹:”我爱上运动后,腹肌都练出来了。”
”有机会见见吗?”
”走了,你安心养病。”程安之溜之大吉-
之后一周,程安之没再去过医院,她去到一座南方城市参加一个漫展,顺便采风几日。
每隔一天,她会通过小助理了解纪司北的治疗情况,偶尔也发一条微信问他恢复的怎么样。
纪司北总是回她:”死不了。”
好像赌气似的。
回程前一晚,程安之买了两个漫展纪念玩偶,打算一个送给陈夕纯的小崽子,另一个送给纪司北的小助理。
她一手抱一个玩偶往酒店里走,一道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
隋唐站在南方的冬夜里,杉树一般的气质却与湿冷的气候融合的很好,他看上去沉静又自在。
”程安之。”他跟纪司北一样,也是叫程安之的全名。
程安之”嗯”一声,瞧他有话,把”你怎么来了”往肚子里咽。
隋唐往程安之的方向走,地上的枯叶与他背道而驰。
”十一年也不是不能忘。除非你告诉我,我没有胜算。那我现在就回头。”
程安之今日穿了个件羊羔绒外套,她觉得自己成了走崖边的山羊。她以为隋唐对待感情,也会像对待艺术那般吹毛求疵,以及心高气傲。
她完全没想到他会二次告白。
只是胜算从来不是她给的。因为她自己也不清晰她未来的感情将在哪里停靠。
”好冷吧,进去说。”她想给自己一点组织措辞的时间。
隋唐跟在她身后进了酒店大堂。室内外冷热交替,薄薄的镜片蒙上一层雾气,他的心走进迷雾森林。
程安之在咖啡区给隋唐点了拿铁,点完才想起来他从来都只喝美式,不好意思地让咖啡师和点单小姐更换。
隋唐玩笑道:”你能想起来我的癖好,我很荣幸了。”
暗自又想,关于纪司北的一切,她大概从来都不会弄错。
十一年可以诞生很多很多的惯性,甚至自己的习惯都会跟着对方产生变化。他从新闻中窥探到的纪司北,跟程安之有特性重合的部分,只是谁向谁倾斜,他不得而知。
程安之自己喝加三泵糖的焦糖拿铁,溺在极甜的口感里,她才觉得冬日是暖的。
隋唐说她这样不健康。
”偶尔放肆,偶尔纵容自己。”她笑。
扯了些偏离主旨的话后,程安之放弃了给隋唐发”好人卡”,她直抒胸臆:”我以前觉得爱情特别重要,但是命运好像就是很扯蛋,你越想要的东西,它越是让它偏移。现在我觉得自我比较重要,我享受单身的感觉,不被感情扼住喉咙,命运就再也没什么理由能拿捏住我。”
程安之变得认命,是第二次分手导致的。她没想到和好之后竟然还会有更狗血的原因,来阻止他们在一起。
又离谱又好笑又唏嘘。
纪司北说”他们就到这里”的时候,她真的有一种小时候从一所学校毕业时,听学校校长结语的即视感。
是一次很真实的告别。
那不如就让荒唐的爱情淹没在命运的流沙中。
就如爸爸所说的那样,爱情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自我才是。
现在的程安之很快乐。哪怕没有爱情。
隋唐能理解程安之的心境,却不因她的回答而暗自窃喜。
他宁愿她还对爱情痴迷。
最后隋唐什么也没说。
他走到吧台前,找服务员小姐要了几个糖包,回到位置上,他当着程安之的面,把糖都倒进他这杯苦涩的美式咖啡里。
”偶尔放肆,偶尔尝试新事物。”他饮了一小口,皱起了眉头,做他的结语,”不会再有偶尔了。”
程安之并非他的乍见之欢,而是他偶然幸得的一朵玫瑰。
玫瑰花期短,她却隽永。她是永生玫瑰。
遇见她,是他所幸。得不到,是他的宿命-
纪司北用鸡贼手段搞到了程安之的航班号。
她返程这一天,他出院去机场接她。赶在她落地的前十分钟给她发消息,报出自己在机场的位置。
程安之落地并没有开手机,她跟隋唐聊着一位同行的个人展,跟随其他旅客一起走下飞机。
纪司北在出口处等待的时候,往里望,有一组领取行李的传送带正好映入他的眼帘。
有一位熟悉的女士和另一位半熟的男士笑容灿烂地说着话,看着很登对。
他隔空看着这位女士,打给程安之,对方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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