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之邀请纪司北一起吃晚餐。
纪司北坐进程安之的副驾,第一件事是将座椅往后调,用来安放他的大长腿。
他打量她车里的摆设,有从清安寺求来的平安符,跟他车里那个颜色不一样。车是新买的,平安符必定也是新的。
他问:”最近你去清安寺了?”
程安之:”静之去的。”
”你没去?这符得自己求了才灵。”
”你车里那个是你自己去求的?”
”当然。”
程安之眯眼看他:”你什么时候信这些了?”
纪司北抿唇静默了一会儿,说:”觉得命运不够优待我的时候,试着捣鼓了一下歪门邪道。”
”那结论是什么?”
”我不该怪命不好。”纪司北抬眼看她,”事在人为。你觉得呢?”
论绕弯子说话,十个程安之也不是他的对手。
程安之点点头:”你说的对。”
”真没去过?”纪司北反复跟她确认。
程安之耸肩,打马虎眼。
”那有空一起去转转?”他邀请她。
”再说吧。”
程安之不知道,十一月,他生日那天,看见了去年他们去露营,她偷偷折返吊桥挂的那个锁。她以为被剪了。
纪司北也不知道她去过清安寺,已经在吊桥上看见了他后来挂的那个锁。他觉得只要他不说,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这是热恋小情侣的浪漫把戏,该宣之于口,让对方看见,才彰显浪漫。
他们是分手两次的旧情人,遮遮掩掩,小心翼翼,把爱意都沉到水底。
路上程安之同他商量吃什么,问了一圈后,纪司北说:”去我家,我做给你吃。”
程安之迷惑地看向这个男人:”你学会做饭了?”
”嗯。”
”……”
车往一家蔬果生鲜超市开。
这里地下停车场的设置有些不合理,侧方停车时难倒了菜鸟司机。
程安之试了几次后,卸了气,往后背一靠,”你来吧。”
纪司北坐进驾驶位,一次停稳,车身标标准准卡在白线内。
车熄了火,他随口说道:”去我那儿选一辆好开点的车吧。”
程安之心里翻了个白眼,”是我技术不好。”
”你这车难开。”他强调。
程安之懒得继续这个话题,径直往电梯口走。换做以前,哪怕他不给她车开,她也要软磨硬泡从他那儿弄一辆过来。
今非昔比。
纪司北跟上去,冷不丁地问她:”你跟那个谁……现在到什么阶段了?”
”什么?”程安之一时之间没听懂。
纪司北揉了下鼻底,”我就是确认一下,你跟我约会,需不需要跟他报备。”
程安之怔住一瞬,打量男人脸上高中生吃醋的表情,在平静的反应中逗他,”要的。”
说完拿出手机装作发消息。
纪司北长腿一迈,先往前走。
程安之收起手机,漫不经心地跟在后面。
她又不是来跟他偷情的,她是来找他聊艺术的。
这位,除了是她的前男友,她刻骨铭心的旧情人,也是她的灵感缪斯。
为了她的创作能回到正轨,她不吝啬跟他共进晚餐。当然,也不需要跟任何人报备-
买的都是程安之喜欢吃的东西,也不全是因为纪司北足够宠爱她,而是,别扭的高中生全程都是气鼓鼓的样子,好像晚上吃什么都无所谓。
纪司北现在就是这般将情绪挂在脸上。
他放开心态了,随便她怎么想。
总不能还让肺部憋屈的长几个结节。
他已经决定戒烟了,所以失去了消愁的依托。
排队付款时,程安之想起他还算半个病号,问他有没有什么要忌口的。
高中男生端视整面货架上的避孕套,答非所问道:”都快忘了上一回用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程安之别过脸,心里直打鼓。
小腹有什么东西流过,骗不了人的生理反应一瞬间升腾了她的躁意。
纪司北往货架前伸手,程安之呼吸一滞。
他手指停在了计生用品旁边的这一栏,这上面有她喜欢的糖果。他拿出几盒,丢进购物篮,偏头抓住她看自己的不安分眼神,”想什么呢。”
笑意虚浮在唇角。
程安之转过身,去冰柜里拿了盒八喜。
回停车场的这段路大概有四五分钟,纪司北提着购物袋,程安之专心吃冰激凌,默契的姿态回到热恋时。
听见程安之咳嗽一声,纪司北蹙眉:”说了让你不要吃……”
”我每天都锻炼,现在身体很好,不会因为冬天吃一盒冰激凌就怎么样。”程安之咬着木勺,又嘟嚷一句,”换季的时候,我也不会感冒了。”
纪司北静静地”嗯”了一声,他一早就看出来了,她的气色比从前要好。
这发生在他们分手后,于他而言,就不太合理,显得过去的他很不会照顾自己的女朋友。但细想,现在她学会重视自己的身体素质,这是好事。
忽然间,他觉得自己跟上帝做交易的那个瞬间矫情且怪诞。
但是他这场病不能白生。
他在自认为恰当的时候说:”我是为你病的。”
程安之猛咳了起来。
完全平复后,她已经坐在副驾上了,冷着一张脸的男人嫌弃地开着她的车。
霓虹初上,城市涌动着冬日特定的孤冷感。
没有家的人都害怕黄昏过后的黑暗,害怕到家就与热闹隔绝,徒留一个人。
程安之以前也怕,这一年多慢慢克服了这个障碍。
她看看身边人,算起来,他也独居多年,亲人甚少。
那他可曾有过孤独到无法自拔的状态?
应该是有的吧,否则不会迷恋上烟酒。
他要真说是为她病的,她倒也信。
她是他顺遂人生里唯一的一场逆旅-
回到熟悉的”2706”,纪司北从鞋柜里取出程安之之前的拖鞋,上面一尘不染。
这里不仅留着她的拖鞋,其余她当初搬走时忽略掉的生活用品,小到一根皮筋,都被他精心保管。
程安之走进客厅,看见去年夏天,她参展定格概念展的一幅画,画的是破旧的不再生效的游乐园和迷路的孩童,是她为数不多带有童趣的作品。纪司北跟她说:”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我自己就是画上的那个小孩儿。”
于孩童而言,最珍贵的便是童年时光。每个小孩心里都有一座灯火通明的游乐园。
优秀的美术作品都在输出人类的沉重和新生,让观画之人能从里面看见生活,看见自己。
纪西北很喜欢这幅画。
无奈的是,这幅画绘制于他们第一次分手后,诞生于程安之最难熬的时刻。
纪司北何尝不是她心中打了烊的那座游乐园。
反之,她也曾是他的乐园。
说她退步,是看见了她画里的拖泥带水,她在平衡自我和迎合市场上犹豫不决,最终两头讨好,失了初衷。
纪司北直言,资本的审美或许会迎合普罗大众,但永远不会迎合艺术家,真正伟大的艺术都是小众的,不被理解的,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艺术家都是痛苦的。
”程安之,你到底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画者?”-
纪司北执意自己一个人做这顿饭,程安之便去了书房。
书房里的摆设丝毫未变,她的画架仍置于窗边,她放绘本和漫画的小书柜也安稳挨在他的大书柜旁边。
他的书桌上放着他的工作资料,略微有些凌乱,最下层压了张宣纸,她掀起来一看,上面是她去年春天,某个夜晚,跟他时用毛笔写下的一句情话。
写完她还要求他当场临摹。
他当然没有照做,墨迹还未干,就将她压在上面。她肩胛骨还被墨汁弄出一小块纹身一般的印迹。
回想起来,除了一起去南方城市散心的那几天,他们恋爱最肆意的瞬间,都聚集在这间书房里。
第一次是恋爱是懵懂和装懂,第一次才是真正以成年人的心态去爱。
好可惜,两段都很短暂。她的这十一年,怀念想念远比热恋要漫长许多。
程安之走到画架旁,拨弄了一下她的画夹,在木料上看见一行刻字——程安之专属。
她”扑哧”一笑。这儿又不是画室,不需要做记号,他何来的这种兴致。
又想起他也曾坐在画室里,虔诚地为她铅笔,忽然鼻头一酸。
她以为的,她能放下的,其实才是内心深处的滚烫所在。
他不该是她迷失自我的借口,他分明就是她的初心和热忱。
那年盛夏,纪司北对程文卿说:”安之很有天赋,让她考t大美院吧。”
这句话程安之记了很久。但她不知道的是,私底下,他又找到爸爸,胸有成竹地对他说:”我不会让她的文化课不过线,您放心吧。”
得知程安之考上t大,真的成为自己的学妹时,他表面云淡风轻,其实在无人察觉时,暗舒一口气——
好在考上了,否则做不了画家,她是要哭鼻子的-
程安之也没想到,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纪司北,如今厨艺能这么好。
酒杯相撞时,她反应过来,”我还要开车呢。”
”不想找代驾,就叫你男朋友来接。”纪司北喝了口红酒,不看她。
”也是。”她就喜欢看他醋意盎然。
纪司北又给她盛了碗汤,问:”他会做饭吗?”
”……”
汤碗放在她面前,他抬眸看她:”他知不知道,程安之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伺候的女朋友。”
”我……”程安之蹙眉,”有吗?”
纪司北努努嘴:”改天我送他一本我自己写的书,书名就叫《要像养女儿那样养程安之》,怎么样?”
”……”程安之忍不住笑起来,”你现在怎么这么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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