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廿日,林琢玉算算日子差不多,也就带着林黛玉写的信回了林家。
这一次,才下了马车,还不等进门,就听见院子里头叮叮咣咣的声音,林琢玉进门的脚步不由得一顿,狐疑道:
“咱们家这是来了补缸的了?”
一院子的小丫鬟都抿着嘴笑,惜雪忍着笑将人请进院子里来,朝前院努努嘴:
“已经两天了,每日天不亮就这样,一直响到三更天,头一天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还当来了强盗呢,吓得什么似的,好歹叫厨房里的婆子去前头看了看,原来是少爷跟先生演习武艺呢,听婆子们说,打得真叫个花哨!”
林琢玉听着都觉得牙碜,林彦玉虽然看着不虚,却着实是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读书人,武功是一点儿也不会,就算他会武功,难道还真能跟上皇舞刀弄枪的不成?
说是演习武艺,其实就是林彦玉单方面挨揍吧……
林琢玉吸了口冷气,想了想,跑去厨房冲了一海碗的木樨甜汤1,也不要随从跟着,自个儿端着去了前院。
才到前院,就见上皇和林彦玉各拿着一支铜棍,打得是有来有回。
林琢玉吓了一跳,心道几天没见,林彦玉竟摇身一变,从文弱书生变成了武林高手了?
再定睛一看,顿时哭笑不得,原来林彦玉是在演练一套棍法,可不知是铜棍太重还是棍法太难,林彦玉使得是磕磕绊绊,一会儿要把铜棍甩脱了手,一会儿又要被棍子绊个跟头,每当这种时候,上皇就会以自己手中的铜棍帮林彦玉站稳身子。
无奈林彦玉的棍法实在是漏洞百出,上皇帮着弥缝都忙不过来,也被他“支使”得团团转,林琢玉瞧着还当是两人过招一般。
如今已是四月天气,时近端阳,京城虽为北地,也有了几分热气,林琢玉瞧着林彦玉外头月白纱衫的前襟已经湿了一块,头上的汗珠子都快串成线了,连忙开口:
“老先生,且先让哥哥歇一歇,喝一口水吧!”
这也是上皇的吩咐,为了不暴露身份,让林家兄妹在人前只呼他为老先生。
见林琢玉过来,上皇顺势撤了棍子,眼看着林彦玉一个没站稳,在地上坐了个屁股墩儿,不由得轻哼一声,翻了个白眼,无语地走开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林彦玉八成是把武艺上的能耐都长到读书上去了,虽然读书上是一块好料子,无奈这武艺实在是拿不出手。
上皇毫不怀疑,如果让他认真跟林彦玉过招,不出三招,他就得当场跪在地上,观察林彦玉死透了没有!
茶盘上除了海碗,还有两个小碗,林琢玉将茶盘放在院子里的桌子上,亲自给上皇盛了一碗甜汤,又去把林彦玉扶起来,瞧见林彦玉这幅直打晃的样子,连忙把他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好:
“才几天不见,怎么成这样了?”
林彦玉欲哭无泪,他这两天过的哪是人的日子,上皇分明是把他当大牲口练了!
上皇在一边喝着甜汤,还不忘对林彦玉的小身板表示鄙夷:
“你这身手,还赶不上老夫的孙子呢!老夫的大孙子七岁的时候,就能将这一套棍法耍得有模有样了!”
林彦玉三口两口灌下了甜汤,整个人都摊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权当没听见,在心里偷偷念叨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院子里一共两把椅子,林琢玉没地方坐,只能站着笑道:
“我们兄妹怎么敢跟老先生家里的人相比,您是什么身份,我们是什么身份……”
话音还未落,上皇已经朝她吹胡子瞪眼了:
“怎么,我们家的人长三头六臂啊?”
林琢玉眨眨眼,可怜巴巴地往旁边一站,不说话了。
上皇看看林琢玉,再看看林彦玉,眉头皱得死紧:“养……”
才吐出一个字,却忽然回神,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他本来是觉得,养不教父之过,林彦玉身体这么虚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责任自然是在父亲身上,没能从小给孩子打好武学基础,可是却忽然意识到,林彦玉的爹在他六岁的时候就死了,让林彦玉的母亲给孩子打好武学基础,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这么一想,思绪不由得飘到了冯蟠身上,同样都是年少失怙,怎么人家林家的孩子就没在外头打死人命来?
上皇在心里叹了口气,把自己的话圆了回来:
“养你们两个小东西还真是不容易!哥哥弱柳扶风,妹妹笨手笨脚,糖和盐都分不清楚,做个木樨汤还能把蛋壳敲进去!!!”
林琢玉:“……”
我那就是甜汤好不!
自家兄长是不是习武的料子,林琢玉还是清楚的,要不是怕上皇把林彦玉打出个好歹来,她也不会这么着急跑过来。
这时候,林彦玉已经歇过气来,长舒了一口浊气,笑着开口:
“我们两个小孩儿,就是再经过见过,到了您面前也成了没见过世面的傻子了,万幸我们好歹还能入了您的眼,学生还得求您多包涵提点,正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您稍加点拨,就够我们兄妹受用一辈子的了。”
上皇轻哼一声,瞥了林彦玉一眼:
“脑子不大好使,小嘴还挺甜的。”
不过上皇也确实很受用这一套,他那些孙子虽然聪明伶俐,可是一个个不是皇子就是世子,哪里会缺老师?看着一个个小模小样的,手脚还没长开呢,四书五经随便翻开一本,他背上句人家就会下句了,弄得上皇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现在看看林彦玉,武艺是一塌糊涂,读书倒是有几分天赋,上皇稍加点拨,这小子就能触类旁通,倒是给了上皇不小的成就感。
这么下去,三年之后就教不出个文武状元来,一个文状元也应该是稳了。
上皇在心底畅想未来,神情变幻莫测,看得林彦玉和林琢玉一阵恶寒,不知道老爷子又在琢磨什么了。
林琢玉看了半天,忽然想起正事儿来,难得今天皇上不在上皇在,简直是天赐良机,不由得看向林彦玉:
“咱们家还有能派出去送信的小厮吗?”
林彦玉愣了一下,在心底算了算:
“有倒是有,只是半个月前不是刚派人回去送过信吗,此时这第一封信怕是还在路上呢,怎么又要送?”
要是按这个频率送信,只怕林家的小厮都派完了,那第一个去送信的还没回来呢。
林琢玉耸耸肩:
“我有什么办法,贾家这边急等着银子用呢,咱们总不好误了人家的事儿吧?”
提到贾家,上皇的耳朵顿时支棱起来了:
“怎么,贾家如今缺银子到这个地步了?”
他这些年隐约瞧着,贾家是有些倾颓之势,可也到不了伸手管亲戚家要银子花的地步吧?
林琢玉摇摇头:
“贵妃要回家省亲,贾家张罗着盖省亲别院,得花不少银子呢,二太太特地来找我们姐妹,说是给林家一个尽心的机会,要是这省亲别院有林家出的力,我们也跟着与有荣焉。”
上皇略略点了点头,想起皇上前两天提的这件事来,倒也觉得有道理。
妃嫔省亲一事自古未有,贾府又是林如海的岳家,林如海的女儿如今还住在贾家,关系近成这样,贾家不拿林如海当外人也正常。
他也没多想,点点头:“既然如此,就派个人回去说一声,让林如海不拘三千五千的,尽个心意就是了。”
林琢玉“啊”了一声,有些为难:“三千五千?这……怕是不妥吧。”
林彦玉愣了一下,不由得看向林琢玉:“也还好吧?”
虽然说喜事是贾家的,但林家姐妹毕竟还住在贾家,这几年的吃穿用度也是一笔银子,贾家要是不开口也就罢了,现在既然开了口,林如海要是只拿个千八百两的,倒好像存心占贾家的便宜了。
上皇只当林琢玉不知林家财力几何,笑道:
“你也不必替你叔父省钱,你叔父一年养廉银子都有一万,这些银子还不至于难倒了他。”
林琢玉叹气:“我倒不担心叔父连几千两银子都应付不来,要真是这个数,我替叔父出了也不妨事,就怕这几千两银子送过来,我们家非但没与有荣焉,倒要跟贾家反目成仇了。”
“这话怎么说的,怎么送银子还送出仇人来了?”
上皇愣了一下,拧眉疑惑道。
林琢玉又叹了口气,苦笑道:
“您是不知道,贾家二太太说了,贵妃省亲是天大的喜事儿,叔父与贾家又是骨肉至亲,若是只拿区区几万两银子,就是不念亲戚情分,不顾娘娘颜面,人家想要二十万两呢!”
“二十万两?!”
林彦玉和上皇齐齐喊了一声,又各觉得失态,扭过头去尴尬地掩面咳了两声,上皇皱眉道:
“这未免就过分了,有银子就花,没银子就别花,这怎么还有管人家借银子花的?借人家的钱,省自家的亲,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
林彦玉也拧着眉头:“这省亲一事听着与有荣焉,但究竟对家中经济并无进益,贾家张口便是二十万两,可省亲别院尚要借银子盖,这二十万两银子,他们真能还得上?”
林琢玉摇摇头,摊手道:“就算能还,一时半会儿也还不到林家头上,二太太管冯家要了八十万两,还不知道要还到哪年哪月呢!”
“嗯???”
上皇着实地震惊了!
都这个时候了,贾家还跟冯家纠缠不清呢?!
长不长脑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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