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 第九十一章
◇
◎归途。◎
在1101毫无遮掩, 快要把识海震塌的笑声中,席冶冲顾琮点点头,没用任何人扶,自个儿上了车。
虽然他的表情一切如常, 错愕也仅是片刻, 但顾琮还是敏锐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儿,主动摊开的掌心没等到回应, 空落落。
直到出发, 还时不时转头朝后望。
跟在顾琮身侧的陆金逐渐迷惑,一边担心自家将军的脖子, 一边默默警惕,跟着扭头:“怎么?有尾巴跟着?”
他怎么一点没察觉到。
顾琮立时坐正:“就你话多。”
“您不会是在看席公子吧?”脑筋动得飞快,陆金没绷住, “钱伯选的马车,肯定很稳当。”
“若您实在担心, 便去车上和席公子一道,兄弟们又不会笑话。”
在外这么多年, 除了受伤, 顾琮很少坐马车,光是想想, 自己都别扭。
况且有他在, 席冶大概也不能真正放松。
果断用眼神示意陆金闭嘴,他举起左手,挥下:“出发!”
此行是归程,没有圣旨在头顶悬着, 众人不必赶时间抄小路连夜奔袭, 而是可以走平整宽敞的官道。
不过, 除了席冶,一行人皆乃军伍出身,行李亦不多,脚程很快,没两日,就彻底出了京。
身为整支队伍的重点保护对象,席冶夜间能在遮风挡雨的马车里休息,白日里无聊,还可以读读话本,和识海里的系统下会儿棋,除了活动的空间有限,简直和府里的生活没什么两样。
这和原著中小号的处境截然不同。
原著中,小号此刻同样离了京,却因发到各个县城的寻人画像、和不会说话这个过于明显的特征,带了钱也无法用,一路挑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风餐露宿。
逃婚前,小号在身上藏了刀,也曾遇到些想把自己当食物的野兽,约莫是幼时目睹过太多死亡的缘故,第一次杀生,鲜血喷涌而出,他却很平静,甚至将皮剥下来,割了肉,烤着吃掉。
可现在……
席冶望了望自己白皙依旧的掌心,想,这依旧是一双适合用来弹琴挥毫的手。
一门惨死,又入明月楼,他当然能够理解小号对复仇的执着,然而,上位者的错不该用百姓的命来填补。
老皇帝年迈,却迟迟不肯立储,几个儿子早已虎视眈眈蠢蠢欲动,真正忠心上谏的臣子,不是被杀,就是被打压,仅剩一些天天忙着揣摩圣意不做实事的蛀虫混得风生水起,稍稍推一把,就是大厦将倾。
如果他没记错,剧情后期,老皇帝便是被自己最疼爱的四皇子下了药,口眼歪斜,日日瘫在床上,主角攻燕北临带兵回京「清君侧」后,倒是没弑父,而是让老皇帝「自愿退位」,做了个「安享晚年」的太上皇。
席冶觉得,这个结局就不错。
还有什么比一个爱权如命的上位者、眼睁睁看着儿子登基更痛苦的事情?珍视之物被夺走,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大概只有到那时,老皇帝才能真正体会到小号的痛。
而他,仅需考虑以什么筹码,让登基后的燕北临替席家翻案便可。
……主角受在临近大结局时好像差点中毒没命来着?
久违看到一条咸鱼宿主的1101:“所以,我们这次是要和主角合作?”
席冶淡淡:“各取所需罢了。”
反派和主角可不是能互相托付信任的盟友。
但在1101看来,自家宿主设定里写着反派,实际却是面镜子:主角攻受怎样对他,他便怎样对待主角攻受,从没有过单凭身份、一棍子将人打死的情况。
那么多原生标签,大抵只有美强惨是真的。
【别在我的识海里想一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肉麻话,】马车里看书有些累眼睛,揉揉太阳穴,席冶面无表情反驳,冷飕飕,“没有利益冲突而已,是上个世界的席瑾瑜死得不够惨吗?”
1101当即给自己消了音。
稍稍将马车的帘子掀起一块透风,没一会儿,嗒嗒的马蹄声交错几息,有人掉头到了他的窗边:“闷了?”
席冶摇摇头。
“再往前走走会有一个驿站,到时可以下来活动活动筋骨,”端端正正骑在马上,顾琮垂眸,“瘦了。”
飞快扫描了遍宿主的1101:就瘦了半斤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像是要将一株娇弱的兰花移植到荒漠,越是靠近桑干城,顾琮心中便越是如猫爪在挠,粗略一算,至少还有十几日的路要赶,生怕青年无聊或病倒,马车里稍稍有动静,他的手脚就不受控制,驾着马过来。
席冶自己倒没什么感觉,毕竟无论是他还是小号,都有过没饭吃的时候,所以哪怕是行军用的干粮,也没到难以下咽的程度。
顾琮一开始确实准备了或酥松或软糯的各式点心,可那东西,根本存不了多久,见青年又在摇头,他无意识伸手,略显粗砺的指腹顺着对方线条流畅的下颌摩挲过:“这里。”
“还说没有?”
周遭用余光偷瞄的亲卫们识趣挪开了眼睛。
却偏偏还要学着将军往日的模样,假模假样地清清喉咙,咳两声。
与自己截然不同的触感,细腻且温凉……猛然惊觉自己做了何等唐突的举动,顾琮刚想抽回手,教训教训某些敢打趣自己的下属,青年便准确地抓住了他的指尖,而后一路向上,写道:“渴。”
接着,又晃了晃马车里的空水囊。
顾琮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也亏得他马术够精湛,才能一直恰到好处跟在席冶窗侧,腰间同样挂了个水囊,他解下,旋开盖子才递给对方。
成亲后相处下来,他多少也了解青年爱洁的性子,马车里有茶杯,本以为对方会倒进去再喝,却未成想,青年竟仰头,喉结微滚,直接饮了口。
顾琮牵着缰绳的手一僵。
这水囊,他也是用过的,除了洞房那夜喝合卺酒,自己与席冶,再没有如此亲密,就连同床,都因为赶路而取消。
他们成了亲,却并非真正的夫夫。
更要命的是,青年解了渴,又重新把水囊递回来,顾琮指尖微动,一时竟不知该接还是不该:
倒并非因为壶口被碰过,而是席冶的眼神太坦荡,映得他能清楚瞧见自己心底的涟漪,以及某些突兀跳出来的古怪念想。
沾了水的红,果真更漂亮。
手里拿着东西,实在不好写字,某人又一直不动,席冶无法,只得:“将、军?”
一字一顿,却比大婚那日流畅许多,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听到青年再度开口,顾琮一喜,立刻抛却种种杂思:“你叫我什么?”
润过喉的席冶耐心重复:“将、军。”同时把水囊往前送了送。
顾琮却没接,稍稍低了头,新奇的,喜悦的,眼里的期待完全无处可藏,只差没干脆写满「再叫一声」。
过了两秒,又蹙蹙眉:“上次……”你叫的好像不是这个。
敏锐猜到对方后面要说什么,席冶倏地放下窗帘。
1101惊讶:“??”居然没调戏回去,这可一点都不像自家宿主的性格。
不过很快,它便发现了自己的天真。
微风习习,一只肤色更深的手重新掀开窗帘,伴随着亲卫们难掩幸灾乐祸的偷笑:“咳。”
“我渴了。”
隐隐约约的笑声更大了。
这几日,那位在亲卫们认知中娇滴滴的席公子,除开用了马车,从头至尾,都没作妖没喊累,更没耽误赶路,加之常跟在将军身边的陆金态度转变,大多数人,对青年也没了一开始的敌意。
虽听不清两人到底在聊什么,但周遭气氛却是平和的,能亲眼见到将军吃瘪,对亲卫们而言,确实值得乐一番:
莫说平时,纵是大敌当前,又有谁见过将军这般看似镇定实则手足无措的毛头小子样?
绷着脸,假装什么都没听到,顾琮如愿拿到了青年塞进自己手中的水囊,无奈,还未等他想好下一句该说什么,就接收到了对方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目光。
——不是渴吗?倒是喝啊。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滋味,顾琮算是清楚体会到。
或许是由于出了京,他总觉得青年比初见时生动许多,触底回弹,既已避无可避,他反而自然起来,不仅大大方方举起水囊,还故意将壶口对着太阳,仿佛要找到那块被席冶碰过的痕迹般,细细端详。
“咕嘟。”
猛地灌了一大口,清水顺着马儿的动作洒出些许,他不在意地甩了甩,望进那双微微上挑的鸦黑凤眸:“如何?”
“可满意了?”
这话说的,好像刚刚强行掀开人家窗帘,吵着要喝水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正想故技重施,再把帘子拉下,但这次,席冶却没拽动:
某人一身蛮力,他这身子又是个弱的,对方稍稍使点劲儿,那帘子就跟焊死了似的。
“通通风,你不是闷吗?”骗也好逗也罢,明明是想哄青年多说两句话,顾琮偏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轻轻夹了夹马儿的小腹,他一本正经:“驿站还远。”
“聊聊。”
作者有话说:
嗯,被调戏多了,自然会对害羞「脱敏」的,hhh;
日常比心。
第92章
☪ 第九十二章
◇
◎慌什么。◎
骑马和一个哑巴聊天, 真亏对方想得出。
左右也扯不动那帘子,席冶索性便放弃了,也不知顾琮在外面做了什么,三下两下, 便卷好一角固定住, 自觉空出平日用来和他交谈的掌心,搭在窗边。
从外面看, 大概像对方在推着车走一样。
原本谨慎守在两侧的亲卫, 都识趣换了队形,给自家将军腾地方, 见某人耐性十足,大有一副要僵持到天荒地老的意思,席冶无奈, 伸手,碰碰顾琮掌心, 权当话题开始的讯号。
偏后者挑挑眉:“不必如此麻烦,叫声将军便可。”
「累。」毫无犹豫地, 席冶写道。
而且小号的声带太久没用, 滞涩得很,哪怕知道正确读音, 真正说出来, 语调仍有些古怪。
顾琮的表情瞬间严肃:“疼?”
席冶摇摇头。
虽然他是一个被迫变得很能忍痛的人,但这次却没有说谎。
“桑干城里亦有好大夫,等到了,让他们瞧瞧, ”蹙着眉, 顾琮低声, “和京中的御医不大一样,或许能对你的嗓疾起效。”
1101忽发奇想:“之前剧情设定的病,都可以通过和顾琮接触暂时消失。”
除开上次,对方被世界意识抢走了治愈特质。
这次的嗓疾从宿主穿越起便不痛不痒,以至于它完全忘记了这码事。
席冶倒是没忘,可:“我们已经碰过很多次。”
连同床共枕都有了,真能好转的话,早就该有反应。
「Nonono,」连连摆手,1101老学究般,捋了捋根本不存在的胡子,“常言道,吃哪补哪,我说的是嘴对嘴。”
席冶:……
【好吧,其实是我看了部类似设定的偶像剧,】光速认怂,1101一秒解除识海中的拟态,变回最原始最无害的光团,却又不死心地,小心翼翼补充,“但我觉得很有借鉴意义,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嘛。”
“席冶?”见青年似有走神,以为对方是在担忧嗓疾的顾琮停顿几秒,生疏串起安慰的话,“放心,桑干城的大夫不行,总会有其他的。”
“天下之大,可不止两座城。”
席冶轻轻:“将军也会陪我?”
“不然呢?”强行控制住自己想别扭转头的冲动,顾琮一板一眼回答,“你又不会骑马。”
这话刚出口,他便有些后悔,自己完全没有嫌弃席冶的意思,听起来却多少变了味道,谁料,未等顾琮想好再说些什么找补,青年就不急不恼,在他掌心慢悠悠地划:“将军为何对我这般好?”
顾琮下意识:“我们成了亲。”
席冶:“假的。”更像收留与被收留。
——假的?怎么是假的?堂拜了,合卺酒喝了,甚至连祖宗的祠堂去过。
顾琮心里腾地生出股无名火,偏偏又无处可发。
因为他最开始,确实是想假成亲没错。
以自己这些天的了解,青年对情绪的感知很敏锐,「冷漠划清界限」,将军府从上到下最开始的态度,想必对方也有察觉,所以此刻才会点破。
事情正在按照回京前的计划顺利进行,顾琮却毫无喜悦可言,想到青年随时可能会离开,更是平添烦躁。
“本将军没有成两次亲的打算,”头一次在席冶面前用了如此自称,顾琮板着脸,“所以,你也别想。”
说完,便收了手,拍马走人。
1101一眼看穿:“他这明显是不给你拒绝的机会。”
席冶如愿勾唇。
他要的就是顾琮这块木头,学会自个儿开窍。
于是,傍晚到了驿站时,原本由于这几天都分开睡、打算照旧要两间房的顾琮,稍稍犹豫两秒,张口换成了一间。
神色自然,好像他一开始便打算这么干。
官道上的驿站,背后有朝廷撑腰,条件自是好些,除了他们,还有其他的赶路人,担心大堂里的氛围会让青年不舒服,顾琮特意把饭菜端上了楼。
几日没有沐浴,青年果然如他所料,第一时间痛痛快快洗了个澡,自己进门时,发尾还湿着,生怕染不上风寒。
稳稳放下托盘,顾琮在桌边坐下,像是有些惊讶,青年瞥了眼摆着两个枕头的床,仿佛才意识到他们今天会住一间。
顾琮本来还想找个借口解释,比如驿站房间不够之类的,然而,瞧见了青年的反应后,他忽又歇了心思,甚至冒出点理直气壮。
新婚燕尔,当然要住在一处,不是吗?
「将军不陪他们一起?」桌上有茶水,席冶倒了些,写,“我也可以下去吃的。”
柔软布料被水洇开,余光暗暗瞄了半天的顾琮没忍住起身,找了块帕子,站到青年身后:“这样出去吗?”
若换了小号,听到这话,多半要觉得对方在嘲讽自己衣衫不整,还急着出去「抛头露面」。
但席冶却清楚顾琮的性格。
不出所料,对方紧跟的下一句就是:“着凉怎么办。”
顾琮的发质硬,平时亦没那么多讲究,仅能勉强算干净不毛躁,此刻被自己拢在手里的青丝,则活像上好的锦缎或丝绸,细而软,让他不由自主放轻了力道,怕弄断,也怕弄痛了对方。
从他的角度,正好能够看到青年沐浴后略显松散的领口,微敞着,除了一小截微微凸起的白皙锁骨,再向下,还有……
倏地,顾琮移开了眼睛。
目光胡乱晃到青年顺手搁在桌上的白玉簪,他没话找话:“一直没见你换过,喜欢这个款式?”
若喜欢,可以再多寻几支来。
席冶却摇了摇头。
顾琮:不是喜欢款式,那是喜欢什么?
似是感知到了他的疑惑,青年继续在桌上写:“将军府送来的聘礼,就放在第一箱,将军忘了?”
顾琮替席冶擦头发的手一顿。
这事儿,还真不能叫「忘」,谁叫那聘礼,根本就是钱伯准备的,他当时兴致缺缺,仅吩咐莫要亏待对方,其余的,半点都没插手。
莫名生出缕心虚,又不想对青年撒谎,他只能含糊地支吾一声。
好在,对方并未再继续追问,重新恢复手上的动作,顾琮闷闷:“往后还会有的。”
无需钱伯,他亲自送。
烛火摇曳,明明在将军府是也住在一处,他与席冶间的气氛,却似变了许多,吃过饭漱过口,向来嫌泡澡麻烦的顾琮收拾好碗筷和托盘下楼,没叫小二,自力更生,随便打了两桶冷水冲冲,一刻钟不到,便顶着头湿漉漉的黑发回来。
席冶已经上了床。
不知睡没睡,背对着他,顾琮立刻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进屋,扯过条干净的帕子草草擦擦,等身上暖和了,才钻进锦被。
这几日都在赶路,行李亦由他亲自清点过,顾琮可以确认,对方没有熏香,离得近了,却仍能闻到那股清冽浅淡的熟悉味道。
他一时好奇,没忍住,鼻尖凑近青年后颈,嗅了嗅。
……然后被回过身的席冶抓了个正着。
大眼瞪小眼,触底反弹的理论再次生了效,短暂尴尬了两秒,见青年没反应,顾琮先声夺人:
“你身上好香。”
这话若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多半要显得油腻且轻挑,偏生顾琮眼神语调无一不真诚,陈述事实般坦荡。
席冶:“将军若是多练些字,亦能如此。”
小号爱用松烟墨,久而久之,便染上了点味道。
听出青年是在揶揄自己,顾琮却没有丝毫恼火:“字?幼时也是练过的,如今嘛,倒也勉强能看,等哪日拟写军令,叫你瞧一瞧。”
“算了,就现在。”总觉得今日自己似乎说了太多往后,大夫、玉簪、军令,活脱脱一副油嘴滑舌的不靠谱样,顾琮在被子里摸索了下,准确牵住青年欲要收回的手,一笔一划,写了两个字:
席冶的姓名。
用笔和用手指,完全是两回事,但他的字依旧苍劲有力,没什么规矩技巧,风骨却足以弥补。
掌心发痒的席冶:……
该说某人是幼稚呢幼稚呢还是幼稚呢?
“笑了?笑了就好,”全然忘记是谁乱闻乱嗅把对方吵醒,顾琮哄孩子般,催促,“明日还要赶路,早些休息。”
席冶默默抽了抽被对方握着的手。
“出行在外,离得近些比较安全,”担心青年会弄痛自己,顾琮从善如流松开,接着长臂一展,将对方揽入怀中,“快睡。”
话说得淡定,胸腔里的心脏却跳得如擂鼓般,没有半点主动与人亲近的经验,他一紧张,力道就用得大了些,席冶鼻尖直接撞在那硬邦邦的肌肉上,好在,仅是微微发酸,尚未乌龙到当场掉下几滴生理性的眼泪。
懒得去够扣在自己腰后的大手,席冶干脆隔着布料,以对方的胸口为纸,调侃:“将军放松。”
【我不吃人。】
他手速快,外加一层里衣阻隔,顾琮一时竟没读出来:“什么?”
下一秒,比自己体温更低的指尖灵巧拨开衣领,如雪,如玉,如细蛇,探了进来,戳戳他的心窝:“这里,跳得好快。”
【我又不吃人。】
【将军慌什么?】
作者有话说:
嗯,离得近些更安全,这借口超烂。
但架不住顾将军行动力够强。
久等啦,日常比心。
第93章
☪ 第九十三章
◇
◎真心。◎
用上生平最快的速度, 顾琮一把抓住青年在自己胸口乱动的手。
咚咚。 咚咚。
心脏不争气地乱跳个不停,他想反驳,却根本无从张口,但此刻下床换房间, 又确实太丢人了些。
手被按住, 可青年仍没有要消停的意思,藏在被子里的脚踢踢他, 不轻不重, 仿佛在无声叫嚷着放开。
离京后头一次同床就失败,往后可怎么办?咬咬牙, 顾琮使了个巧劲儿,夹住青年乱动的腿,四肢并用, 将对方整个儿锁在了怀里:
“睡觉。”
作怪的手被拉下,和腰一起, 叫男人的胳膊紧紧箍住,腿也像卡在两块石头里似的, 抽都抽不出。
力量差距过于悬殊, 饶是席冶有千般套路,此刻也只能老老实实呆着。
识海里的1101拼命捂嘴, 努力让自己别笑出声。
看似强硬的顾琮却一直等到席冶睡着才合眼。
担心自己的重量会让对方血液不畅, 青年的呼吸稍稍平稳,他就偷偷卸了力道,仅松松搂着对方。
这样做的后果便是,第二天早上, 顾琮是被胸口的闷意压醒的。
驿站的床, 当然比不上将军府宽敞, 他长手长脚,又一个人呆惯了,睡姿多少不太老实,两相叠加,青年约莫是被自己挤到,彻底放弃了略显逼仄的里侧,整个儿趴在他身上,脑袋就挨着他肩膀。
昨夜未熄的蜡烛早已燃尽,天刚蒙蒙亮,驿站里安静极了,青年亦睡得很熟,鸦睫低垂,卷而翘,如蝶翼,随着主人的吐息一起一伏。
身体快过大脑,顾琮抬手,轻轻碰了碰。
纯黑的「蝴蝶」颤了颤,依旧闭着。
老实说,席冶虽高,身材却纤瘦,意识清醒后,这点重量对顾琮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久违来了点堪称幼稚的兴致,他用指腹点点青年小刷子般的浓密睫毛,一根根,仔细数着。
数到第二十二根的时候,席冶睁开了眼睛。
他本就是极警惕的性格,哪怕睡在顾琮身边,被这样摆弄,也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见人被自己吵醒,指腹痒痒的顾将军立刻收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早。”
他一说话,胸腔就跟着震动,意识回笼的席冶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新换了张床,软硬适中,肉做的。
刚睡醒的喉咙有些干,尚还记得昨晚某人让自己吃瘪的野蛮行径,手肘报复地在对方小腹重重撑了下借力,席冶正打算起身,却又被按住。
“别动。”
嗓音瞬间哑上一度,顾琮吸了口气:“你……膝盖……”
夜里睡着时,青年自动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微屈的腿就搁在当中,先前他所有注意力都在数睫毛上,还没什么感觉,此刻对方要起身,一提一蹭,本就处于早晨的他,被外力一激,完全无法控制本能的反应。
席冶同样僵住。
并非因为被子里隔着布料传来的炙热温度,而是因为腿边那愈发明显的轮廓,这个世界顾琮的体型的确比前几个世界都要大只,可所有地方都跟着一起放大,是不是过于夸张和无厘头了些。
窸窸窣窣,被子彻底从肩头滑落,堆积在腰侧,却无人在意,明知此刻推开青年才是最妥当的选择,顾琮的胳膊,偏不听话地将对方再次压回了怀里,重复:
“别动。”
“一会儿就好。”
席冶深刻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然而,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让顾琮撸猫似的,顺着头发,沿着脊骨,一下下摩挲。
直至对方花了比预想中更久的功夫,才彻底平静。
足足一夜休整,为首的顾大将军瞧着却没什么精神,再上路时,队伍中最擅察言观色的陆金最先发现不对:“您和席公子吵架了?”
顾琮冷冷飞去两把眼刀。
“没有吗?那您怎么不去找人家说话?”配合地打了个哆嗦,陆金驾着马,飞快躲远了些,偏嘴巴没停。
顾琮:……
皆为男子,又成了亲,他本不该尴尬,更没理由躲着对方,但刚刚,他无法自控、将青年重新按进怀里的那一瞬,顾琮忽然意识到,他其实,是想继续下去。
这着实把顾琮自己吓了一跳。
过去三十年,他对这方面的需求几近于无,连自个儿解决的情况都很少有,再不济,冲冲冷水练练枪,便能恢复如常。
然而今早,他差点就没忍住。
若非青年当真安安分分趴在自己身上一动没动,莫说消下去,他或许……
大概也吓到席冶了吧,薄唇紧抿,顾琮懊恼地想,尽管他明确向青年表达了自己不会和离不会另娶,可清晨的一切,终究太唐突了些。
他好像还凑到对方颈边,闻着嗅着,磨蹭许久,只差没一口咬上去。
越回忆心思越乱,顾琮没再理会一旁挤眉弄眼的陆金,转头,隐晦望了望帘幔垂落的马车,毫无预兆扬鞭。
被关了一阵儿小黑屋的1101满脸懵:“怎么?你用过我那个吃啥补啥的办法了?”否则顾琮怎么会独自走在最前?
席冶:“没有。”
【但我还挺想试试的。】
撩完就跑,某人还真是好样的,从洗漱起一直和自己保持着八百米远的安全距离,他倒要看看,对方能忍多久,晾着自己。
最后一句,席冶尾音带笑,偏1101听出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弱弱地,它拆台:“天道好轮回,你之前……”
席冶淡淡:“之前?”
「没什么,」脑袋摇得像拨浪鼓,1101震声,“试!马上就试!”
话音刚落,马车的帘子就被唰地掀开。
堪称炫技般,本该在最前头领路的男人自马背翻身而下,长腿一迈,精准踩住马车外的木梁,钻了进来。
“之后的路不好走,需要有人驾车。”食指和拇指放在嘴边吹了声哨,让自己的坐骑掉头去跟陆金,顾琮绷着脸解释。
1101立刻狗腿敬礼:“报告宿主,前面是官道,平坦得很。”
想也知道对方是在找借口,席冶学着某人的做派,慢悠悠在车里的暗格取了纸笔,半点没挨到对方,写:
【老马识途。】
【不敢劳将军费心。】
“不是将军。”
偏深的肤色透出股不显眼的红,顾琮随意挥开那写了字的纸,向前,攥紧席冶的腕子:“是夫君。”
所以,哪怕再唐突再无礼再怕惹对方讨厌,他该做的,也绝非逃避。
而是放下所有莫名其妙的顾虑,真心换真心,诚实地,展露自己的一切,与青年更亲近些。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有点忙,短小了些,时间也不稳定,明天就恢复正常更新哈。
日常比心。
第94章
☪ 第九十四章
◇
◎我没有紧张。◎
被这突如其来的强调弄得有点懵, 席冶完全没想到,这人居然躲着躲着,自己想通,自己说服了自己。
“既已成亲, 你我又都未打算和离, 自该好好培养感情,”比青年高了大半个头的身形凑过来, 挡住对方所有可能逃离的路径, 顾琮握着席冶的腕子,顺势而上, 改成更类似牵手的姿势,“今晨那事,在契兄弟间再正常不过, 天经地义,特意避开你, 确是我扭捏。”
“不过,这绝非因为你的过去, 只是, 我实在是头一遭……”
看似坦荡自然,实则僵硬得厉害, 强忍别扭, 顾琮嘴巴快过脑子,只想把所有可能会引起青年误会的地方都解释清。
发觉对方越说越离谱,俨然一副奔着送系统进小黑屋的架势,席冶没忍住动了动被某人大掌半包住的手, 顾琮果然立刻刹闸, 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却紧紧盯着他, 手亦未松开,仅适当放轻了些力道,活像只护食的、虚虚圈住猎物的野兽,生怕他跑了一样。
席冶无奈,用表情示意,垂眸往下瞄了瞄。
偏顾琮一下没动,仿佛只要低了头,自己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好在,他此刻还有只手空着,男人的黑发高高束起,未佩冠,仅用布带草草系了,席冶将手放在上面,略略朝下压了压,对方梗着的脖颈总算肯放松。
然后,看到了衣摆上晕开的大滴墨汁。
——刚刚席冶在写字,笔还未放下,就被对方攥紧了腕子。
也亏得这人最后居然找到了个能握的地方。
“没关系,一件外袍,再洗就是。”随着抬头答话的动作,男人的发在席冶掌心蹭了蹭,痒痒的,好似不经意间的撒娇。
但他本人却毫无自觉,依依不舍放开对方,顾琮草草收拾了下,又用最快的速度把纸笔都塞回暗格,接着,再次坐回席冶旁边,摊开掌心,重新将对方的胳膊拉了上来,让青年的手搭在他的手上:
“在这写。”
“或者,”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热度颇有卷土重来的意思,顾琮小心托着席冶的手,老实,“你昨晚喜欢的地方也可以。”
大气都不敢出的1101:??这是纯洁系统能听的吗?
席冶的手动了动。
顾琮的目光瞬间黏上来,尽管很想表现得游刃有余,可乍然绷紧的身体还是出卖了他,无意识地,他的喉结滚动了下,发出声在自己耳中极为响亮的吞咽。
外面有亲卫。
但马蹄声和车轮的滚动应该足以遮盖。
……没有他的允许,就算帘子被风吹起,应该也没人敢往里看。
脑子里乱七八糟闪过许多念头,正当顾琮开始琢磨该怎么配合对方时,青年已经隔着布料碰到他锁骨的手却忽然转了个弯,沿着颈侧,蜿蜒而上,最终,慢悠悠地捏了捏他的耳垂。
席冶的体温偏低,像指尖这样的地方,就更显得凉丝丝,两相对比,顾琮这才察觉,自己的耳朵早已滚烫,犹如火烧。
“天气太热,”被青年揶揄的凤眸笑盈盈盯住,顾琮认真解释,“马车里不通风,我没有紧张。”
席冶稍稍向前凑近了些:没有紧张?
青年的眸色极黑,心情好时,整体却很干净,亦很清亮,如此近的距离,顾琮完全可以找到对方眼中那个小小的自己。
雄性动物的本能,让他觉得此刻应该做些什么,想都没想地,余光向下,锁定那双红润的唇。
然而……
喀地一声,像是轮子突然碾过块大石头,马车倏地猛震一下,原本暗暗瞄准好位置的顾琮,彻底偏航,堪堪擦过青年耳侧,把头栽进了席冶肩窝。
窗外有亲卫嘀咕:“这谁把货掉在官道上了?还在拐弯的地方。”
接着又高声:“后面的注意下!东西挪走,别伤到其他赶路人。”敲敲窗户,“将军,您和席公子没事吧?”
作战失败的顾将军表示不想说话。
一场连马都没惊的小波折,按理说,以他的底盘功夫,绝对能稳住身形,可刚刚自己的全部心神都在席冶上,如今,也只能下巴抵在青年右肩,懊恼闭眼。
轻轻地,席冶笑了声。
他的音色有些哑,咬字时略显古怪,笑起来却如同藏了把小勾子,羽毛般,挠得人耳根发痒。
顾琮的心又扬了起来。
如果能让席冶高兴,那他这糗倒是也出得值当,毕竟从早晨、自己躲着对方起,青年眼底就没了笑意。
他是个粗人,不太懂什么情情爱爱风花雪月,但想更亲近席冶的心情,却是真实无比。
于是,没用几息,便散去了那点尴尬,顺势揽住对方的腰,将青年搂进怀里:“还有十几日的路,我在车上陪你。”
左右面子也丢光了,管那群皮猴怎么拿自己打趣,从心而为才是正经。
当然,话是这么说,真到了桑干城附近,坐马车反倒变得难受起来,这附近的官道大多走的是货物粮草,够宽敞,却没南边的平坦,颠来颠去,不仅坐的浑身骨头疼,脑袋也一阵阵地晕。
顾琮这回开了窍,没等席冶有什么表示,就主动叫停队伍,跳下了车:“来,我骑马带你。”
左手放在嘴边吹了声口哨,闲了许久的马儿立刻撒着欢凑了过来,这并非顾琮最常用的坐骑,却仍与他极亲近,低头蹭蹭男人的肩膀,打了个响鼻。
“来回长途跋涉,乌云耐力好,也亲人,所以才选了它,”担心席冶会害怕,顾琮稍稍把马儿的头推远了些,“家里还有一匹踏雪,是两年前从草原赢回来的,野得很,等回去再让你瞧瞧。”
换做刚出发时,他八成不会和席冶聊这些关于自己生活的无聊琐事,可现在,却说得无比自然。
“站着别动。”翻身上马,顾琮俯身,长臂牢牢圈住青年的腰,平日藏在衣衫下的肌肉明显隆起,一提一拽。
腾空感传来,席冶只觉得双脚发轻,好似踩在云朵上般,下一秒,便到了男人面前。
大抵同样出身草原,乌云的脊背并非寻常马儿那般宽阔,所幸,操纵方向的是顾琮,它性子又温顺,哪怕临时多载了个「陌生人」,依旧让席冶坐得稳稳当当。
双手把持着缰绳,顾琮不动声色将青年困在自己怀里:“你不会骑马,还是侧坐稳妥,省得把腿磨伤。”
“只是要抓紧些。”
话音刚落,收到主人指令的乌云就撒开四蹄,沿着亲卫们让出的路,猛然提速,飞也似的跑到了最前。
这么多天下来,衣服总要换洗,席冶早就换回了小号常穿的广袖宽袍,虽不适合骑行,然,侧坐在马上时,下摆垂落,层层叠叠,与乌云黝黑油亮的皮毛相映成趣,远远一瞧,倒显得漂亮至极。
几百人的队伍,行李再少,非战时,速度也有限,太久没痛快地疾驰一场,乌云显然兴奋极了,正巧在马车上坐了太久的顾琮同样想松松筋骨,索性放任对方,一溜烟把大部队甩到了身后去。
细细算来,燕朝与草原的和平,已经持续了三年之久,这也是老皇帝最近才敢向他施压的原因,此处算燕朝境内,往前又有桑干城挡在中间,乌云身上绑了箭囊,兵刃在手,对于顾琮,更无危险可言。
与燕京不同,尽管还未到草原,附近的地形却平坦开阔,一眼望不到边,顺着马儿奔跑时的惯性,席冶微微后仰,靠在了顾琮肩上。
或者说胸口。
整个人都贴在对方身上,像倚着个软硬适中的垫子,微风拂面,驱散晴日里的热意,认真看了会儿风景,他睫毛一抖,闭上眼。
时刻留意青年动向的顾琮:“困了?”
马背上,无论在哪写字都太麻烦了些,席冶只得含糊地,发出声类似「唔」的音节。
其实他没有很累,毕竟先前在车中,想休息便休息,但没有伞没有帽子斗笠的白日,纵然天上的太阳一点都算不上毒,甚至是恰到好处的柔和,他也实在打不起什么精神来。
跟随席冶数次穿越的1101:懂。
谁叫它家宿主喜欢阴天。
还得是不下雨的那种阴。
未成想,等席冶再清醒时,身下马儿的步伐已然慢了下来,晃晃悠悠,仿佛在唱一首无声的摇篮曲。
伴随着习习吹来的清风,一小片阴影恰到好处地落在他的脸上,轻抬眼帘,席冶方才发现,某人不知何时换成了单手持缰,顺带兜住他的后背,空出来的胳膊,就那么硬挺挺举着,用手替他遮阴。
“见你总蹙眉,想是怕晒,”丝毫没有替自己邀功的意思,见青年仰头望过来,顾琮打趣,“这地界可找不到什么芭蕉叶,幸好你的脸只有巴掌大,否则,我便只能掉头再把你抱回车上去。”
席冶没应声。
仅扯过对方的胳膊,用力捏捏。
嘶。
维持一个相同的动作太久,胳膊好似被压久了般,又酸又麻,顾琮暗暗吸了口凉气,面上却未表现。
席冶:笨。
偏次次都叫他喜欢。
衣摆飞扬,趁对方此刻空不出手来,肤色若雪的黑发青年直起身,恰似蜻蜓点水,轻且快,亲了亲男人的下巴。
作者有话说:
被缰绳扯住的乌云:轻点轻点,主人怎么突然要我停?
工作日终于熬过去啦,以后还是晚九点更哦。
日常比心。
第95章
☪ 第九十五章
◇
◎都没有自己的媳妇吗?◎
如同被谁按了定身键, 顾琮整个儿僵在马上。
“你……我……”实在不知此刻该说什么才好,顾琮支吾了声,干脆化言语为行动,木着脸, 直愣愣地亲下来。
他确实没什么经验, 中间还因自己和席冶同样高挺的鼻梁,轻撞了下, 而后才吃一堑长一智, 学会侧过头,吻住青年软凉的唇。
有些笨拙, 落在席冶眼里却十分可爱,男人身上干干净净,只有浅淡的皂角味, 刚刮了一日的胡子,又悄悄地冒了头, 肉眼瞧不太出来,离得近了, 倒蹭得他痒痒的, 让席冶没忍住轻笑出声。
本就紧张的顾琮飞快眨了眨眼。
他做错了?虽然青年笑起来也很好看,但这种时候, 好像不应该是笑才对。
“胡子。”事实证明, 系统关于接吻治病的理论完全错误,席冶并没有感觉干涩的喉咙突然润滑,却仍抬手摸摸顾琮的下巴,挤出两个字。
眼前被糊了大片马赛克的1101抗议:“你没发现你不结巴了吗?”
顾琮亦发现了。
平日, 约莫是要校准读音的缘故, 青年偶尔几次说话, 总是很缓慢,每一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乍听起来,便有些磕绊。
刚刚这一句,听起来则正常至极,仅仅尾音带了一点哑。
“弄痛你了?”暗暗下定一日一洁面的决心,顾琮倒没想太多,只当这两个字比较简单,抬手,碰了碰青年小巧的喉结,“嗓子疼不疼,我带了水。”
好似给受伤的动物顺毛般,他的动作毫无挑逗意味,纯粹得过分,可喉结这样的地方,被人摸来摸去,总归不自在。
忍了又忍,见对方始终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干脆,席冶回手,探向男人腰侧,去解某个被挂住的水囊。
飞快地,在他脖颈间作怪的粗砺指腹终于离开,一把捉住他的腕子:“咳。”
“我来。”
——与常年风吹日晒的自己不同,青年的皮肤滑得像缎子,顾琮一时好奇,不知不觉就忘记了收手。
半天没得到新的指令,百无聊赖的乌云只得继续慢悠悠沿着路闲逛,跟主人一起,等大部队追上来。
都说六月的天孩子的脸,现下是五月,竟也大差不差,席冶醒后没多久,天就阴了下来。
晚春的雨,一般很难呈瓢泼之势,亦不冻人,前几日也曾下过一场,朦朦胧胧,甚至都未曾影响赶路。
可现在顾琮带着席冶,总不好叫对方跟着自己淋雨,万一真下大了,弄脏了青年的衣衫不说,更容易生病。
所以,哪怕再舍不得眼下天地间仅剩彼此二人的独处时光,他也动动缰绳,催促着乌云往回赶。
席冶却道:“不、急。”
“我、喜、欢、阴、天。”
亲吻的效用似乎已经消失,这几句,他说的很慢,顾琮却听得极耐心也极认真,依言放慢了速度,男人单手解下腰带,利索脱了外袍,一抖一落,小毛毯般,罩在席冶头顶:“以防万一。”
除了外袍,他里面还有件纯黑的劲装,瞧着倒也不算失礼,而事实证明,顾将军对天气的判断很有一手,没几分钟,天上就飘起了蒙蒙细雨。
怀里抱着水囊,席冶躲在顾琮用外袍替自己撑起的小空间里,干燥且温暖,一点也没有平时被打湿的厌烦。
少了一层布料,两人的距离便更近了些,垂眸,顾琮刚巧对上青年望过来的眼,窝在他怀里,仅露出小半张脸,可爱无比。
【冷吗?】
一笔一划地,对方盯着自己,在他的胸口写字,速度放得极慢,直到他读懂为止。
顾琮摇摇头:“放心。”
这点小雨,还没有他晚间用来冲澡的水凉。
席冶:“是吗?”
忽然间的福至心灵,顾琮清了清喉咙,尽量自然地改口:“咳,其实仔细感觉下……是有些冷。”
下一秒,倚在他胸前的青年便放弃了水囊和写字,伸长双臂,像是要把热量传递给自己似的,环抱住了他。
这大概是顾琮第一次被人紧紧搂住腰,青年的发顶蹭过他的下巴,痒痒的,带着点清浅又好闻的香味。
僵硬地抬起条胳膊,他将稍稍滑落的外袍向上拽了拽。
像藏起一件不想被任何人瞧见的宝贝。
但在马背上——尤其是像乌云这样脊背偏窄的草原马,离得太近,有时却并非什么好事。
温热呼吸一下下拂过颈侧,两刻钟后,尽量不动声色地,顾琮往后坐了坐。
偏偏因为雨声昏昏欲睡的青年还一无所觉,整个儿向他靠过来,脑袋从他的肩膀滑到胸口,蹭了蹭,四处找寻最舒服的位置。
本就发燥的顾琮更热了。
远远地,已经可以看到顺着官道赶来的大部队,想都没想,顾琮再次掉了头。
现在这境况,他如何能下马?
“咴。”
接连换了几回方向、在同一条路上打转的乌云甩甩尾巴,又打了个响鼻,深刻怀疑主人是迷了路。
好在,这雨确实不大,来得快去得也快,等陆金终于带队追上自家将军时,乌云正低头美滋滋地吃草。
和席冶一起坐在石头上的顾琮则道:“生火吧。”
“今晚就在这扎营。”
边关不比燕京附近,随便走走就有既宽敞又安全的驿站可住,他既然跑在前面,自然要担下探路的职责。
“得令。”抱拳应声,陆金眼尖注意到,自家将军出发时的外袍,此刻竟叠起来,成了那铺在石头上、免于席公子受凉的坐垫。
啧,这成了婚的男人,可真肉麻。
陆金暗搓搓咂舌。
不过夜间行军,确实比较危险,左右此处离桑干城还有一日路程,再心急,也得明天才能到。
趁着天色尚未彻底擦黑,他主动请缨,带人找了许多能当柴火烧的枯枝回来,此时虽是春天,又落了雨,可他们有火折子,怎么都能暖和起来,烤些干粮吃。
往日席冶总坐在马车上,给什么吃什么,安静且不多事,若非后来将军也进去陪同,一众亲卫几乎都快忘了有这么个人。
此刻被噼啪燃烧的火光一映,他们才发现,这十几日旅途奔波,青年脸上竟毫无疲态,纵然是男子,也和刚出京时一样,精致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桑干城与草原接壤,民风亦比京城开放,从不吝啬对美好的事物表达喜爱,坦荡且无恶意地,落在席冶身上的目光多了些。
但很快,原本与席冶并肩而坐的顾大将军就站起来,自个儿又搬了块石头,重重坐在青年对面,脊背挺得直直的,彻底挡住了其余人的视线。
瞧什么瞧。
都没有自己的媳妇吗?
“先喝口热汤,暖暖身子,”细心将比脸还大的烤馕掰成小块,顾琮提醒,“有点硬,慢些。”
今日未遇上野物,没法儿打猎加餐,众人仅采了些无毒的菌子回来,撒点盐巴,煮了两大锅野菜汤改善伙食。
因得食材够新鲜,烹饪方法虽粗陋了些,最终的味道竟还不错,席冶捧着从马车里拿下来的木碗喝了两口,眼前突然多了条肉干。
“正常份例,先前一直忘了吃,”不想让青年认为自己是以公谋私,顾琮解释,“你太轻了,要多长些肉才是。”
席冶摇摇头,改捧为端,随便在地上捡了根树枝,写:“你呢?”
谁料,这次男人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大手在自己下颌轻轻一捏,用了个巧劲,就让他张嘴吃了那肉干。
“我吃什么都一样。”就着青年手中的木碗喝了口汤,顾琮随意咬下一块馕,看起来轻松极了。
席冶则不同,肉干韧劲十足,他咬了半天都没咬断,只得整个含在嘴里,脸颊明显鼓起一块。
没来由想起幼时随祖父去京郊打猎见过的小松鼠,顾琮伸手,用力在那块软软的「山包」上戳了戳,按出一个小坑来。
1101相当幼稚地配合:“好耶!是酒窝。”
席冶:……
一个两个都是笨蛋。
顾琮却误会了他的意思:“这馕没涂油,干净的。”
接着又用手背在席冶的脸上擦了擦:“你看。”
青年喜洁,他是知道的,否则他哪能在驿站换洗衣物时用上比以往多一半的皂角。
更呆了。
席冶想。
可他还是很给面子地,在火光下认真瞧了瞧男人颜色偏深的手背,凑近,小动物似的嗅了嗅,最后,肯定般,轻飘飘在其上盖了个章。
以唇。
“咕嘟。”无视对面瞬间石化一动不动的「将军雕像」,席冶自然而然坐回去,重新喝了口汤,喉结一滚,总算把那肉干咽了下去。
下一秒,新的肉干又递了过来。
——火光中,那双琥珀色的瞳仁亮晶晶,只差没直接写满「再一次」。
一时间,席冶竟弄不清这到底算谁训谁。
没兴趣再难为自己的牙齿和腮帮,席冶抬起树枝,凤眸微竖,威胁般戳了戳对方的膝盖,再没给某人捏他下巴的机会。
可惜。
眸中失望一闪而过,骗不到第二个亲亲的顾将军,绷着下巴,秉承着不浪费的原则,恶狠狠咬了口肉干。
作者有话说:
肉干:我没有招惹你们任何人。
日常比心。
第96章
☪ 第九十六章
◇
◎家里人。◎
正如顾琮先前所说, 桑干城是个与燕京截然不同的地方。
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朝堂上的博弈谋算似乎与此处完全无关,加之顾琮不喜宣扬自己的私事,百姓们只知道将军幼时定了一门娃娃亲, 此行回京, 是去成婚,却没想到对方回来的这么早, 前后不过用了一个半月。
远远瞧见那面眼熟的旗帜时, 城墙上巡逻的士兵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但很快, 他就认出了跑在最前方的乌云。
这么俊的马,可不是随随便便哪儿都能见到。
但那上面坐着的……自家将军什么时候喜欢上了蓝衣服?
等离得近了,队伍疾驰到墙下, 巡逻士兵才发现,那衣服根本不是将军穿的, 而是他怀里抱着的青年。
那颜色他在进城歇脚的布商车里看过,好像叫什么月白, 淡淡的, 如一捧雾,将雪一般的青年笼在其中。
是和桑干城彻底相反的模样。
早就听说当年定亲时、将军的对象还在肚子里, 后来才知道是个男娃, 众人对席冶的性别倒没什么惊讶,连忙开了城门,放队伍进来。
此刻已临近傍晚,城中却依旧热闹, 此处既是草原与燕朝之间的屏障, 亦是双方行商交换物资的中转站, 非战时,并无宵禁,碰到节日,可能会一直庆祝到天明。
而顾琮虽长了张不笑时略显凌厉的脸,在这桑干城中,却意外地有人气,连没有马腿高的半大孩子,都会兴奋地嚷嚷一句,将军回来啦。
至于那辆钱伯花了大价钱买下的马车,更是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力:
“好宽敞,比那些行商带来的还气派。”
“肯定能装很多货。”
“什么货?明明是坐人的,将军的新娘子好像不会骑马。”
“可他长得好俊。”
“比乌云还俊。”
“怪不得将军火急火燎去成婚……”
席冶对情绪向来敏感,自然能分辨出这其中毫无恶意,有的只是纯粹的好奇,生平第一次和马比颜值,他不由得弯弯眼,伸手,摸了摸乌云油亮顺滑的鬃毛。
经过小两天的相处,乌云也渐渐熟悉起青年的声音和气味,知道要给对方和主人一样的待遇,乖巧地晃晃头,贴着席冶的掌心蹭蹭。
见席冶开心,顾琮也高兴,跟着笑道:“我说过,这里是不同的。”
没有谁会因为席冶的过去指指点点。
边城的日子或许没有燕京舒适奢靡,却足够简单,哪怕坏也坏得直白,这亦是顾琮除了责任之外,愿意常年驻守此处的理由。
以桑干城的地理位置,自然算是重要关隘,按例设有兵营,顾琮本该去露个面,跟在后头的陆金却极有眼力,策马上前:“这天都快黑了,将军您先回家吧。”
“多少年了,归营的路闭着眼都不会走错,我带兄弟们去就行。”
短暂地犹豫一秒,顾琮点了点头。
毕竟,他家里除了定时来煮饭的婆子,连个仆人都没有,真把初来乍到的席冶自个儿丢在院子里,他说什么也放不下心;
若带席冶去兵营,他又担心对方难适应。
“这车,你拉走,”指指那辆完成使命的马车,顾琮没等陆金回话,便扬鞭,“我家的门可塞不下。”
这倒是实话。
宽敞气派的将军府,有燕京一座就够,左右也只有自己住,顾琮仅买了个三进的小院——还是看在要维持将军府体面的份儿上。
院中有井,平日挑水劈柴生火,都是顾琮自己来。
如此这般活了十余年,等带席冶进了门,他四下一扫,却突然觉得哪哪都不满意:
太简陋了。
早知就该提前叫人来布置一番。
他自己住,当然怎么都行,可如今既成了亲,有了席冶,顾琮怎么都不想让对方感到被怠慢。
“喜欢什么,吃过饭我便带你去置办,”默默牵起青年的手,他解释,“原本是想另给你买一座院子,但现在……”
席冶顺势写道:“现在?”
“我与你虽没有夫夫之实,却亲过嘴,更决定要好好过日子,”绷紧下巴,顾琮木着脸,语出惊人,“所以,当然不能分房睡。”
席冶:“哦。”
【原来将军起初并未打算接受我。】
“当时我并不了解你的性情,”瞧着沉稳镇定的表情瞬间破功,顾琮逐渐加快语速,“若彼此无意,强行绑在一块,只会心生怨怼。”
等话说完了,他才发现,青年压根没有一点要生气的意思,反而还勾着唇角,明显就是在逗自己玩。
慢悠悠地,对方又写:“当时?那如今呢?”
顾琮故作凶狠:“进了贼窝哪还有能逃的道理?如今便是强绑,也得叫你和我呆在一块儿。”
只可惜,面对席冶时,他的表情再冷硬,都盖不住琥珀瞳仁中柔软的底色,对视一秒,两人齐齐笑开。
清楚自己此行必定会耽搁数月,出发回京前,踏雪便被送去了军营,由专人照顾,认真给乌云的食槽里填满草料,又打了井水,将木桶涮净盛满,顾琮这才擦擦手,带着席冶出了门。
他回来的突兀,煮饭的婆子没当差,只得领着人去街上寻些吃食填饱肚子,席冶虽会做饭,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顾琮家中除开定时有人清扫,空空荡荡,莫说食材,连柴火都找不到太多。
况且,在对方眼中,自己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典型。
“离我近些,”稍稍犹豫了下,顾琮头都没低,准确向后,握住席冶的手,“正街上人多,莫被挤到。”
他说得没错,进城后一番收拾,又喂了马,此刻正是饭点,好些个摊位都被来往的行商坐满。
而顾将军的名望,在桑干城里是肉眼可见的好,这一路上,不断有人笑着和他打招呼,还有小孩子好奇地盯着席冶看。
最终,他们在一个卖羊肉的摊位坐下,摊主约莫是草原人,头发披散着,两侧还有编起的辫子,官话说得不太利落,却很热情:“将军快坐。”
“好些日子没见着您了。”
早些年,两边打仗的确打得很凶,然而,近来草原换了新可汗,双方虽互有提防,整体却是主和。
草原崇拜强者,加之顾氏祖训,从不滥杀,尽管顾琮是接替父辈之名、燕朝赫赫有名的战神,两边的普通百姓,对他倒没什么敌视。
更何况这桑干城内有重兵镇守,维持秩序,无论外界如何,里面的氛围总是和睦。
“今日刚回,”毫无架子地答话,顾琮找了张瞧起来最干净的桌子,先替席冶拉开椅子,自己才落座,“两只烤羊腿。”
“正巧,早晨刚送来一批羊,”语气爽朗,摊主笑道,“虽比不上草原现宰现吃,却也差不了太多。”
烧烤需要明火,所幸,灶台离摊位很远,倒是熏不着人,等羊腿端上来,顾琮又亲自用烈酒涮了刀,替席冶切成小片。
“第一餐,总该带你尝些燕京不常见的吃食,”伸手将盘子推到席冶面前,顾琮递给对方一双筷子,“试试?”
“定没有昨晚那肉干难咬。”
听出对方是在打趣自己,席冶虚虚睨了顾琮一眼,手却很配合,没辜负某人的心意。
外焦里嫩,香而不腻,甚至连羊肉常带的膻味都几近于无,配上摊主送的咸味奶茶,确实比昨日那干巴巴的肉条要可口百倍。
不过,小号这身体常年郁结于心,胃口小,满满一盘肉,席冶再怎么觉得美味,也咽不下这许多。
顾琮却像早就料到了这情况,等席冶撂了筷,自然而然将青年面前的碗和盘子端过来,清扫「战场」。
多年行军,他吃相正常,速度却堪称风卷残云,光是看着,便叫人觉得香。
1101更是偷偷咽了咽口水,商量:“席冶?席冶?”
【好宿主,下次让我也尝尝。】
总觉得自己这系统若是能搭档顾琮,八成会很有话聊,席冶慢条斯理喝完最后一口奶茶,悠悠:“看心情。”
在外人眼中,他全程没说过话,饶是坐在角落,时间久了,多多少少,总归有些突兀,顾琮去结账时,那摊主还压低音量:“将军,这是您家里人?”
顾琮:“嗯。”
“吵架了?”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靠谱,摊主瞧了瞧青年身上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公子打扮,小声。
“没有,他幼时生了场大病,嗓子出了些问题,不太好说话,”一半真一半假,三言两语将青年的身世带过,顾琮嘱咐,“往后若我不在,他独自出门,还请大家多照顾照顾。”
“另外,”顿了顿,他又强调,“我们的感情很好。”
来的时候还牵着手呢,难道自己看起来很像强抢良家公子的山匪吗?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万万没想到对方会在这种问题上较真,摊主哈哈笑了声,道,“我还不是怕您和以前一样,硬邦邦,把那些仰慕您的小姑娘都吓哭吓跑。”
1101:“哦豁,小姑娘。”
“哪有什么小姑娘,”眼见青年朝自己这边望来,顾琮收起钱袋,指指席冶,正色,“喏,瞧见了没?”
“只有这一位小公子。”
作者有话说:
来啦。
日常比心。
第97章
☪ 第九十七章
◇
◎二人世界。◎
按理说, 二十有三,在古代,席冶这具身体的年纪,无论如何都已经算不上「小」, 偏顾琮语气极为自然, 透出股与冷硬外表截然相反的温柔。
大步回到青年面前,他伸手:“走吧。”
从椅子上起身, 本不需要谁搀扶, 但席冶还是配合搭住对方掌心,临走时, 礼貌冲摊主颔首。
他们这一顿饭吃得有些久,好在,大多数铺子还没关门, 只是挂上了照明用的灯笼,街边的摊位更是热闹, 价格也便宜许多。
自己一个人住时,顾琮从没觉得家里缺过东西, 可如今牵着席冶, 他却发现,适合对方的有那么多。
被褥家具统统要换成新的, 除此之外, 还得专门给青年准备一个浴桶……盘算着盘算着,顾琮突然意识到,自己让陆金把马车带走时,竟忘了纸笔和他送席冶玉石围棋还在上面, 外加席冶特意带上的话本和书。
只能明天抽空再去取了。
虽是古代, 一些过于沉重的物件, 依旧有送货上门的服务,席冶被顾琮拉着逛了一圈,几乎将大半商家都混了个脸熟,回家时,怀里甚至抱了盆某位热情老板娘送的花,个头不大,仅冒出了点点淡黄的花苞。
“是金露梅,”手里同样提着大大小小的木盒纸包,顾琮与席冶并肩而行,贴心将对方护在里侧,“草原上最常见的野花,六月开,算不上什么名贵的品种。”
席冶却认真摇头:“我、喜、欢。”
与品种是否名贵无关,身为反派,他很少能接收到来自世界和周围人的善意,哪怕今日是沾了顾琮的光,也很值得高兴。
纵然换做小号,亦从未因那些公子小姐送来的重礼真正展颜。
“喜欢就好,”比起松了口气,顾琮更有种本该如此的释然,晃晃手中的药包,他道,“钱大夫今日不在,先煮些利咽开音的汤药喝一喝。”
营中虽也有军医,擅长的却都是跌打外伤,至于顾琮口中的钱大夫,则更精于处理席冶这般的情况。
可好巧不巧,对方白天亲自带了人上山采药,店里仅剩几名学徒,顾琮便只抓了副温和润喉的方子。
1101适时皮了下:“或者你也可以说一句话亲他一口。”
【反正有和谐条例在,我又看不到。】
呼——
倏地,识海中掀起一阵冷飕飕的飓风,将化作光球的它整个儿掀倒:“聒噪。”
1101却一点没怕。
因为它能清晰感觉到,宿主周身气场是柔软的。
独处时喜欢安静,顾琮购置宅子时,特意挑了个相对偏僻的院落,不喜欢有外人进自己的家,他只叫各家店铺的伙计将东西堆在门口,反正在这桑干城里,应当还没谁敢来偷他的东西。
更何况是些沉甸甸的家具。
席冶本也想帮忙,刚放下花盆,就被顾琮按到椅子上:“我来。”
术业有专攻,对方那么漂亮的手,白皙修长,握笔执棋尚可,搬重物?顾琮当真有些舍不得。
而且这其中也没什么特别难搬的物件,毕竟床榻衣柜这类东西,家中一开始便有,屏风、镜台、浴桶、书箱……来回数趟,对顾琮而言,仅能算热身的程度。
替青年抓药时,他还特地买了些驱虫的药粉,这方子是从草原传来,效果极好,顾琮一一在院子周围撒过,才进了屋。
席冶已经泡好了茶。
——茶叶是新买的,水则是顾琮先前在井里打上来,厨房还剩了些勉强能用的柴,趁着顾琮给自己布置小书房的功夫,他出了主屋,自己生了火。
这可把顾将军吓了一跳。
快步上前,他握住青年的手,翻来覆去地瞧了瞧:“有没有烫到?”
知道对方是真的担心自己,席冶也没再逗人,老实摇头。
平日顾琮喝的都是水,除了漱口,很少会饮茶,但既然是席冶泡的,他立刻认真吹了吹,一杯接一杯,喝了小半壶解渴。
席冶没忍住勾唇:“只是普通的绿茶。”
“和你刚刚的回答一样,”倒着晃了晃干干净净的空杯,顾琮挑起一边眉梢,“再普通我也喜欢。”
翻出自己先前买的纯黑砂锅和小炉子,顾琮脚步一转,又出了门:“厨房闷热,你先休息,我去煎药。”
昨天让青年陪自己淋了雨,尽管有外袍遮着,顾琮依旧有些放心不下,这才急匆匆地,在入城第一晚就跑了趟药房。
可青年却像个小尾巴——或许不能叫小尾巴,毕竟对方的表情十分淡定,施施然地跟在自己身后。
顾琮无法,怕呛到对方,只得将煎药的地点移到了院子里,又给席冶找了个能坐的板凳,多少歇歇脚。
此时天早已黑了,偏月色极亮,除开城墙,桑干城没有什么特别高大的建筑,无需爬墙或者坐在房顶上,就能看到一颗颗若隐若现的星星。
顾琮就拿着把煮饭婆子常用的大蒲扇,蹲在装了药和水的砂锅前,乍一瞧,半点不像个将军,更与风花雪月无缘。
可他依旧是英俊的。
充当底座的小炉子里升起点火光,将男人一双琥珀眼瞳映得如同宝石般明亮,偏古铜色的皮肤,线条流畅的肌肉,更让他比之前几个世界多了三分野性。
“厨房的锅里我也烧了水,方便你一会儿沐浴,”发觉青年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顾琮停下摇扇子的手,没话找话,“我一个人住惯了,不像在将军府时有婢女小厮伺候,若你不习惯,明天我便……”
音量渐低,写在背上的字让他收了声:“这样就很好。”
席冶是一个懒散爱享受的人,却不代表他只会享受,况且,从头至尾,顾琮也没真让他干过什么活。
既然对方喜欢二人世界,那便过二人世界就好。
一两个时辰不错眼,对大多数人来讲,煎药无疑是件无聊的麻烦事,顾琮却极有耐性,中间还替席冶往浴桶里添了水,趁着对方去洗澡,活动活动小腿,自然地继承了那把青年坐过的小板凳。
不过,他的耳力确实有些好过头,主屋的窗户没关严,他完全能分辨出,与药罐里咕噜噜冒泡相差甚远的响动。
略显刻意地,顾琮调了调坐姿,努力想证明自己清白似的,背对主屋的窗户。
欲盖弥彰。
机械性地摇着蒲扇,顾琮木着脸想,面上再正经又如何?洞房那晚映在屏风上的影子,正一个劲儿地往他脑子里钻。
好不容易挨到青年收拾妥当,听到脚步声出屋的他回头,忽然于皎皎的月色下发现,大半月的舟车劳顿,席冶确实瘦了许多。
白日里还有宽宽大大的袍子遮掩,此刻对方仅着一身素色寝衣,半湿的乌发披散而下,雪肤,红唇,过于强烈的色彩碰撞,衬得他整个人纤细且脆弱,却又因得眉宇间隐隐的英气,无法被看轻。
“将、军?”大抵是他的视线太直白了些,青年疑惑地唤了声。
顾琮:“无事。”
“明日你想吃什么,和我说。”
以后有他精心将养着,定能叫对方多长些肉。
青年却只拿了帕子,上前,替他擦掉了额上被火光蒸出的薄汗。
厨房里仅有一把看顾灶火时用的小板凳,顾琮想起身,偏被席冶用手按住了肩膀,可他又不想就这样放对方离开,便稍稍放低右腿,调整好高度,牵着青年向后一拉,自个儿当了人家的椅子。
这其实是个有些别扭的姿势,全凭顾琮底盘够稳,才能让席冶坐的舒服,确认般地,他掂掂青年的分量,蹙眉。
果真瘦了。
先前抱对方上马时,层层叠叠的衣服影响了他的判断。
然而,没等自己再张口,青年就碰碰他的肩膀,示意药快干了。
早就在一旁备了干净的碗,顾琮不急不忙灭了火,打开药罐,等温度差不多降到能入口,才倒进去,递给席冶。
比预想中更苦些的味道,激得席冶本能地、轻轻皱了皱鼻子。
下一秒,酸酸甜甜的果干递到他嘴边。
“药房伙计送的,总有些小娃娃要哄才能吃药,”不知从哪摸出了个刚打开的小纸包,顾琮面色如常,尾音却意有所指,带了笑,“没想到真能用上。”
席冶:笑他是小娃娃对吧?
悠悠地,细白指尖重新捻起一枚果干,席冶仔细咬了两下,等酸味散去、甜味弥漫开来,才抬手,勾住顾琮的脖子。
水润柔软的触感印上了后者的唇。
仿佛要将此刻的甜彻彻底底渡给自己般,被对方这份主动镇住的顾琮绷紧脊背,清楚感到自己的齿关被撬开、被人无比细致地,攻城略地,肆意侵占。
活像毫无抵抗、心甘情愿地打了场败仗。
所幸,他虽没什么经验,却是个足够聪明的好学生,很快,便箍住了青年的腰,勾起牵连的银丝,将一切如数奉还。
可就在他想更进一步的刹那,对方却倏地叫了停,用手捂住他的嘴。
“将军。”
低低地,青年伏在他耳边轻喘:“小娃娃会这样亲你吗?”
作者有话说:
更啦更啦。
辛苦小天使们久等。
日常比心。
第98章
☪ 第九十八章
◇
◎先礼后兵。◎
比平日更温热的呼吸缓缓拂过, 让顾琮的耳朵一下子烧了起来。
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新玩具,青年原本勾住他脖子的手,沿着颈侧,慢吞吞向上, 而后拨了拨他的耳尖, 催促自己回答般,重复:
“将军?”
顾琮的喉结滚了滚。
席冶总是安静的, 给人的感觉非常无害, 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正常说起话来, 会让自己如此招架不住。
……刚喝下就起效,这方子有这么神?
隐约察觉到什么不对,但此刻, 旁的都可以往后推,无师自通地, 顾琮亲了亲青年捂住自己嘴巴的掌心,温柔缱绻, 似安抚又似讨饶。
果然, 对方的表情软了下来,捂着他的手也松了劲儿, 皱皱鼻子, 戳戳他的肩膀:“洗澡。”
知道席冶爱洁,顾琮倒没觉得被冒犯,他身上虽没什么味道,刚刚煎药时却出了些汗, 想和青年同榻, 确实需要收拾一番。
况且, 此等亲近之事,确实不该在户外。
依依不舍地,顾琮松开了箍住席冶腰肢的大手。
然而,等他洗漱妥当进屋,先前主动亲了他的青年却早已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春卷一般,连脑袋都没露。
特意将小圆罐翻出来的顾将军后知后觉意识到,战场上甚少出错的他,好像又在席冶这里,中了次缓兵之计。
面无表情地,他走近床榻,扯扯被角:“出来。”
细长条的「春卷」一动不动,活像已经睡着般。
毕竟,席冶可还记得自己某次在驿站中意外感受到的尺寸,撩归撩,真刀真枪,还是算了。
他在床笫间确实很少害羞,也放得开,却没想过要挑战自己的极限。
“席冶,”耐着性子,顾琮唤,忽略神色,语气倒是正经得很,“天气热,别把自己闷坏。”
实际上,五月的夜其实凉快极了,席冶又是个天生体寒的主儿,便是真裹着被子睡一夜也没什么。
顾琮大抵也瞧出来了,哄骗无效,半响没说话,不甚明显地,铺着厚厚褥子的床微微陷下一块,就在席冶以为对方是妥协准备休息时,忽然,天旋地转,他整个儿被人连着被子一块抱起。
仅用一只胳膊便将青年牢牢圈在怀中,顾琮抬起空着的手,剥粽子般,慢条斯理,将席冶从「春卷」里剥出来。
……却偏偏留了肩膀以下的部分,本该保护对方的被子,此刻竟成了束缚,让青年不得不老老实实坐在他膝上。
丝毫未觉得自己用蛮力取胜有何不妥,顾琮对上青年凶巴巴竖起的凤眸,坦然:“先礼后兵。”
他刚刚明明有好声好气地哄对方出来。
席冶也算彻底体会到了某人这份与比前几世更甚的强势,以往,都是他牢牢占据主动。
张张唇,他想解释,却发现亲亲的作用已经过了时效。
顾琮亦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单手抬起青年的下巴,他找准位置,在席冶唇上重重落下一个吻。
和先前的模仿不同,这次的吻,全然是顾琮自己的节奏,简单、直接、热烈,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恍惚间,席冶觉得自己呼吸间,尽是属于对方的味道,淡淡的皂角香,还有一点草木的清爽。
手指本能地想抓住些什么,却又被牢牢困在被子中,别扭的姿势实在难以发力,越是后仰,便越是深陷男人的臂弯。
起初,席冶还是各种乱折腾的,想挣开被子,可渐渐地,他竟一反常态老实起来,任由男人标记般,咬了咬自己的唇,细密吻过自己的下巴,最终,垂下脑袋,将额头抵在他的右肩。
“这会儿知道乖了?”一张口,顾琮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从未打算真正强迫对方,他低笑一声,大手撸猫般罩住青年后颈,摩挲两下,又沿着脊骨向下,安抚,“别怕,我不会做你讨厌的事。”
至于亲吻,每每都是对方更主动。
隔着被子、紧挨着一大片炽热的席冶:讨厌是不讨厌,有点怕倒是真的。
总觉得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暴露自己会因对方的吻而止住结巴的事实,席冶强行忍住想说话的冲动,在男人肩膀附近挑了块最安全的地方写:
【回去。】
回去?
什么回去?
微微怔了两秒,直到青年偷偷垂眼,向下瞄了瞄,顾琮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无奈这事儿,起火容易灭火难,并非纯粹的意志力就能控制,担心自己就此失了席冶的信任,他绷紧下巴,认真解释:
“你别动,它便回去了。”
同为男人的席冶凤眸微竖:我信你个鬼。
眼尾狭长,又因方才短暂的缺氧泛了红,侧坐在对方腿上,他终于能比顾琮高出一点,虚虚睨来,反而叫男人更激动了些。
前一秒还在瞪人的席冶立刻想溜。
却又被顾琮紧紧按住。
他本想叫对方放松,顺带挽回一下自己的信用,但此刻,只能用事与愿违来形容。
下意识地,顾琮抬手捂住了青年的眼睛。
席冶就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人,更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顾琮。
先是不让动,现在连看也不让了,对方抱着他,像抱着一个轻飘飘的大号娃娃,时不时有吻落在自己颈侧唇角。
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自然而然变得更加敏锐,席冶有点痒,刚想躲,便被男人重新放回了床上,平躺。
厚实的「春卷」叫人拎着一角扯开,平整地盖在他身上,遮住自己双眼的左手一直没挪开,席冶听到顾琮哑声:
“睡吧。”
难得地,他觉得自己这事儿做的有点不地道。
被男人掌心扣住的睫毛眨了眨,席冶眼前一片黑,什么也瞧不着,循着感觉乱碰,就成了唯一的办法。
没多久,他便听见顾琮深深吸了口气,一把攥住他的腕子:“摸哪儿呢?”
席冶果断装哑巴。
偏生对方一直抓着自己,论力气,自己又争不过对方,无声僵持了会儿,他张了张嘴:“我可以、帮忙。”
几乎比他大了整整两圈的手瞬间收紧。
这方面,席冶其实仅懂个皮毛,在顾琮面前,他又一向是个吃不了苦的,没过多久,便因得胳膊酸,想逃。
但某人却没给他任何打退堂鼓的机会。
曾经扣住他的大手,此时竟成了引导,覆在他的手背上,收紧,交握,给予他推动,看似温柔体贴,实则堵死了所有退路。
……
昏暗太久,反而忘了睁眼,等席冶再见到主屋内摇曳的烛光,顾琮正坐在床边,拿着干净的帕子替他擦手。
新买的被褥以最快的速度派上用场,席冶将脸埋进软枕,青丝披散,权当自己睡着。
顾琮竟也没拆穿他,只低头,亲了亲他的耳朵。
没一会儿,院外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响动,神清气爽的顾将军,连夜做了次悄无声息的大扫除。
一夜无梦。
接连赶了大半个月的路,进城当晚又闹了这么一遭,久违睡在床上的席冶,隔天直到日上三竿才醒。
顾琮约莫已经去了一趟军营,此刻正站在阳光下,一册册检查那些被他带来的书有没有受潮,两盒玉石制的围棋,也被放在主屋的桌子上。
听到里间的脚步声,顾琮立刻回头:“醒了?”
“厨房里给你留了粥,还有清炒野菜,是张大娘今早过来做的,”报菜名般,他道,“若想吃荤,上街买碗羊汤配馕,或者小馄饨也行。”
席冶:这都几点了。
不吃早饭可以吗?
“总要垫一口,”逐渐弄清什么方式对青年最有效,顾琮放下话本,上前两步,“或者我喂你。”
“抱在膝上。”
“再当一回小娃娃。”
席冶:“你……”
“我,力气大,没办法,”轻轻捏住青年想在自己掌心写字的指尖,顾琮一本正经,“所以你更要多吃些才行。”
在桑干城这样的地界,粮食的确是浪费不得,最终,席冶到底是乖乖喝了碗粥,配一小碟咸淡适宜的青菜。
等吃过饭,顾琮又带着他,亲自去给乌云喂草:“再过一阵儿,我可能要带你去次草原,与乌云熟悉些,总归有好处。”
席冶:?
“那达慕大会,每年七月,牲畜肥壮、水草丰茂的季节,他们都要举办这样一个活动庆祝。”
耐心地,顾琮解释:“新可汗继任后,接连数次邀我前往,可率亲卫随行,一方面是想证明其主和的立场,另一方面,也是想探探我守城军的虚实。”
亦敌亦友,若一边的实力过弱,燕朝与草原,这微妙的平衡很快就会被打破。
席冶记起对方说过的话:“踏雪?”
“没错,是我赛马赢回来的,”顾琮颔首,“不过,我只想带你去散散心,旁的,无需思虑太多。”
席冶点点头:
原著的视角大多都在主角攻受身上,并未提过这一段,但从后期剧情的发展来看,此行应当足够安全。
1101适时冒头:“懂,蜜月旅行。”
就是你们玩归玩、秀归秀,听说草原上的马奶酒和烤全羊是一绝,能不能分它两口?
作者有话说:
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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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比心。
第99章
☪ 第九十九章
◇
◎多笑笑,很漂亮。◎
正如顾琮所说, 他们抵达桑干城约莫一个月后,便收到了来自草原的邀请。
这几十天,席冶活得可谓相当自在。
身为常走霉运的反派,远离主线剧情, 往往意味着远离了麻烦, 小号先前攒下的积蓄,足以应付普通人一辈子的正常开销, 是故, 他暂时没什么金钱上的压力,每日读读书练练字养养花, 端地是咸鱼一条。
大多数时候,顾琮需要去军营的演武场练兵,忙起来, 傍晚才能回家,按1101的话说便是:只要不打仗, 这和上班也差不多。
本就偏宅的席冶倒是很习惯。
以往几个世界,他和顾琮也各有工作, 并非时时黏在一处, ——当然,要除开前期因头痛作祟而格外偏执的小暴君。
桑干城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 偶尔阳光没那么晒的时候,他亦会出去走走,托顾琮的福,虽没正经露过几回面, 城里人却大都认识他, 无论是小馄饨还是药, 或是其他什么有趣的新鲜玩意,皆没谁收他的钱,只留一句:
“将军说了,晚点去府上取就成。”
日常被塞狗粮的1101:“我酸了我酸了。”
不过,关于帮宿主调理身体这件事,它倒是很支持顾琮,小号常年郁结于心,表面瞧着无碍,内里却已有亏空,免疫力更是差得离谱。
喉疾是人设,其他的,剧情里可没说。
没说就意味着有空子可钻。
而少了1101模拟出的、足够健康的身体数据,钱大夫采药归来后,只替席冶把了一回脉,紧接着,席冶便成了医馆的常客。
他模样好,又安静,外加生了病,医馆里的老老少少皆很喜欢——或者说怜爱这位放弃燕京、跟着将军来边城「席公子」,连包药时赠送的果干,都比旁人要多几个。
也因得在喝药,除了进城当晚,顾及「夫人」身体的顾大将军,深刻诠释了何谓「克制」。
时间转回到现在,听到要去草原的消息时,席冶正坐在医馆里等伙计抓药,顺带打了个下手,替腾不开空的钱大夫写方子。
桑干城毕竟地处边疆,大多数人,只认识些最常用最常出现的字,正巧小号练了一手工整小楷,席冶虽不爱用,拿来抄药方却正合适。
顾琮今日下职早,骑马回家这一路,周围人好像都知道自己要找谁似的,一个个亲切地帮他指了方向。
刚迈进医馆大门,他便瞧见了角落里一袭浅色衣衫的席冶,自信又随性,左手扶着袖口,一边点头,一边跟着钱大夫的话落笔。
负责抓药的伙计眼尖:“顾将军来了。”
下意识地,席冶抬眸望去,手却没停。
顾琮摸摸鼻子:“恰巧得空,我来接你回家。”
“那达慕大会,还记得吗?”稍稍走近了些,他放低音量,“今日草原送来了邀请,明早就出发。”
所以他与守军,才没有像往常一般操练到傍晚。
一旁须发皆白的钱大夫捋捋胡子:“我说什么来着?一大早,就有许多草原人进城,定是与咱们这位大将军有关。”
此事并非机密,顾琮颔首:“一行数日,还望钱老多备几副药。”
“好说好说,”伸手接过席冶递来的方子,钱大夫笑呵呵,“正巧我这里也忙完了,将军快把人领回去吧。”
“否则,便是小老儿不识趣了。”
席冶:……
很好,这桑干城的风气确实十分开放,他和顾琮两个男子,竟也能有像寻常夫妻一样被调侃的情况。
简单比划了下,他抬脚:“我去拿药。”
“至于他的喉疾……”等人走远了,钱大夫忽又张口,“席家的事,我早年云游时亦有听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后天失语者,大都如是,非汤药之功。”
心中已有预料,顾琮应了声,倒没太过失望。
忽地,他想起席冶上次流畅开口,是在吻过自己后,这是否意味着,对方其实很喜欢同他亲近,连带着心情也会变好?
怀疑的念头一闪而过,顾琮告别钱老,大步上前,主动接过席冶手里几乎没有什么分量的药包。
并肩出了医馆,顾琮突然没头没尾道:“马车,在草原不太好走。”
悠悠地,席冶递去一个略显疑惑的眼神。
“乌云很通人性,你喂了它这么久,应该能载你赶路,”给出第一个建议,顾琮又紧接着跟上,“或者,你也可以跟我同骑。”
“踏雪性子虽烈,却还算听我这个主人的话。”
席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存心使坏,他在顾琮掌心写:“乌云……”
肉眼可见地,顾大将军的眉眼沉了下来,下巴也绷得紧紧的,很严肃的样子,似乎在思考怎么说服自己改口。
【就让它在家里休息吧,】欣赏够了对方难得生动的表情,席冶慢吞吞续上后面的话,“我同你一道。”
顾琮转头:“又捉弄我。”却没恼,语气甚至称得上宠溺纵容。
席冶的眼睛弯了弯,懒洋洋,且理直气壮,活像在说,是又如何。
“不如何,”愈发能从青年的一颦一笑中读出其中蕴藏的含义,顾琮垂眸,飞快在席冶脸上亲了一口,“多笑笑,很漂亮。”
席冶:!!
他们可是在街上,这人怎么比自己还像现代来的?
“怎么?”明知故问,顾琮握紧席冶的手,挑挑眉毛,淡定至极,半点不怕被看到,“我们拜过堂的,忘了?”
席冶:忘是没忘。
但他真想从系统那调段录像,让某人瞧瞧自己当初在驿站落荒而逃的模样。
忽然被cue的1101:“当时我好像在小黑屋。”
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又拆了宿主的台,它飞速沉进识海深处,权当刚刚是个幻觉,自己就没出现过。
顺便暗暗观察席冶反应的顾琮:一切如常。
这次的吻怎么没起效?
难道是他猜错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席冶总感觉顾琮较往常更粘人了点,却又只是单纯地亲昵,一直持续到了隔日出发。
马如其名,踏雪和乌云一样,通体如墨,唯有四蹄是纯粹的雪色,矫健且骄傲,相比乌云领队时,其他马儿离它的距离,明显都要更远些。
替他们引路的草原人叫乌其格,至于名字的含义,据说是祭火仪式中一种招福的咒语,他显然是认识踏雪的,时隔两年,眼中仍能瞧出不舍。
许久未见的陆金悄悄替席冶介绍:“乌其格,虽并非王帐出身,却是几个部落公认的勇士,上次将军就是赢了他。”
去年的庆典,因为桑干城中来了替老皇帝打探虚实的京官,顾琮抽不出空,便没有参加。
【也就是说,这乌其格差点便成了踏雪的主人,怪不得他的眼神如此……】微妙顿住,1101斟酌了下用词,“深情。”
无奈,气质颇为高冷的踏雪完全没理会乌其格的目光,仅在顾琮靠近时甩了甩尾巴。
一人一骑,轻装简行,眼见少了匹马,顾琮又箍住席冶的腰,托起,一副要把对方抱上踏雪的样子,乌其格实在没忍住:“会摔下来。”
烈马往往只会认自己的主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的汉话讲得非常流利,虽短了些,语调却不算僵硬,闻言瞥了对方一眼,顾琮动作未停:“夫夫一体,没听过吗?”
乌其格:夫夫?
尽管之前没听过这个词,可看顾琮和席冶的性别,他大概也能猜到是什么意思。
然而很快,还想再劝些什么的乌其格就看到,在那素衣公子坐稳、踏雪开始焦躁的下一秒,顾琮立刻翻身上马,紧了紧缰绳,又伸长手臂,捋捋踏雪的鬃毛,顺带将席冶揽在怀中,短短几息间,轻松控制住局面。
多少懂些马术,哪怕顾琮没帮忙,席冶也不担心自己会被摔下,但既然有人护着,他当然是要继续咸鱼比较好。
莫名觉得对方这安抚踏雪的方式有些眼熟,席冶记起某只总爱按在自己后颈摩挲的大手:
一模一样。
合着是把他当马哄。
“多谢提醒,”心里虽清楚这乌其格真正关心的多半是马,怕踏雪受罚,顾琮依旧暗戳戳宣示了一波主权,“有我在,定不会叫他受伤。”
无需扬鞭,他小腿一夹,轻轻喝了声:“驾!”
许久没痛快跑过远路的踏雪立刻疾驰开来,如同一道漆黑的闪电,坠着丝丝缕缕的白芒。
七月,恰是草原的好时节,越向北,便能瞧见越多一丛丛盛开的野花,马蹄踏过草地,荡开层层柔软的「绿浪」,微风擦着耳边拂过,送来缕缕凉意,再往前,则是蜿蜒清澈、仅能没过成年人半个小腿的浅溪。
水花溅开,绽出朵朵清爽。
席冶斜斜躲在顾琮怀里,大大方方借着对方的影子和衣服遮阳,半阖着眼,他面前尽是一片袅袅的、无边无际的翠色。
却并不单调。
“金露梅。”略略放慢了马速,顾琮抬手,指向灌木丛中一簇簇挤挤挨挨的小黄花。
以往他甚少会在意沿途的风景,更遑论花花草草有何不同,此刻却拥着席冶,笑:
“和我们家的一样。”
作者有话说:
来啦。
日常比心。
第100章
☪ 第一百章
◇
◎鲜花配英雄。◎
【将军喜欢?】
偏了偏头, 席冶扯回那只大手,在对方掌心写道:“那我给将军摘一朵?”
鲜花配英雄,定是极妙。
相处的时间久了,无需对视, 就能脑补出青年眼底的狡黠, 任由对方拽着自己的胳膊,顾琮动动缰绳, 踏雪立即听话掉头, 嗒嗒嗒跑向最近的一簇金露梅,还颇有灵性地, 把鼻子凑过去嗅了嗅。
长臂一捞,顾琮准确从灌木里挑出一朵最小的,不甚熟练地在席冶头顶摸了摸, 找到块空隙,插在白玉簪旁。
过程之快, 完全没给席冶拒绝的机会。
而后,还盯着他的侧脸, 认真端详了下:“好看。”
识海里的1101嗤嗤笑出声。
平心而论, 以它家宿主的长相,莫说簪花, 便是穿条最艳丽的裙子, 也完全能靠气场撑住,没有丁点违和。
但对方懵懵任由顾琮摆弄的模样,却透出股平日难见的可爱。
让人想上手捏捏。
当然,等席冶回过神来, 某人便遭了殃。
踏雪脚程快, 又识路, 坠在后面的陆金率队追上顾琮时,刚照面,就扑哧破了功:
原因无他,自家将军脑袋上面,竟戴了朵乍眼至极的黄花。
这花约莫与席公子是一对,皆呈五瓣,边缘交错,可席公子那朵,小巧袖珍,与人家的长相亦很相配;
至于他们将军头上的,花如其人,估计是整个花丛里最能吸收营养的,又大又圆,瞧来瞧去,只能说,脸还是英俊的。
后头的亲卫也没绷住,周遭顿时响起一片掩饰笑声的做作假咳。
身为外人的乌其格则更意外,他是见过顾琮的,许多次,赛马场或是战场,对方给人的印象总是高大勇猛、沉稳寡言,如今这样子,哪点能与将军沾边?若叫部落里其他败给对方的战士看到,怕是要惊掉下巴。
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好?
目光探究地移到席冶身上,乌其格实在想不出,对方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曾经雷厉风行的燕朝战神心甘情愿、带一个拖油瓶「深入敌营」,论容貌,他们草原的姑娘亦不差,还比这位席公子更健康。
谁料,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不远处的顾琮就好似背后长眼般,调了调坐姿,用身体将怀中人牢牢遮住。
乌其格:想不通。
但总感觉喉咙噎噎的。
等马儿饮够了水,稍事休息的一行人再度出发,历年庆典举办的场地一般在王帐附近,离桑干城颇有段距离,马儿的体力有限,草原上又无驿站可以更换坐骑,饶是速度再快,走走停停下,也直到傍晚才抵达。
考虑到双方微妙的关系,分配给众人的帐篷,虽宽敞干净,却在王帐外围,利落下马,乌其格抬手:“请。”
“可汗正在里面等你。”
他是草原最英勇的巴图鲁,论品级,与顾琮类似,两人年纪亦相仿,算是同辈,自不会用什么尊称。
知晓对方并无恶意的前提下,顾琮更不在意无用的繁文缛节,点点头,他将踏雪交给亲卫,身边则留下席冶以及陆金:“带路吧。”
乌其格蹙眉,飞快打量过席冶:“他?”
关于顾琮的婚事,普通人或许只听说过大概,自己和王帐里的诸位,却打听得一清二楚。
席家在燕京并无权势,甚至可以被称作罪臣,怎能随随便便去见可汗?
丝毫没有退让之意,顾琮淡淡:“他。”
前一个世界刚当过皇帝,参观王帐、和一群所谓的上位者虚与委蛇这种事,对席冶而言着实毫无吸引力。
可既然是顾琮想给自己撑腰,他总不能再咸鱼下去,扫对方的面子。
巧妙把握字与字停顿的间隔,席冶抬眸,不闪不避,对上乌其格灰狼似的瞳孔,完整道:“怎么,将军府明媒正娶的夫人,不够格?”
一路未曾开口说话,包括陆金等亲卫在内,皆被席冶吓了一跳,夕阳的余晖中,青年身形单薄,脊背却挺拔,如松如竹,他皮肤雪白,瞳仁则漆黑,暗沉沉,眼尾危险地上挑,恍惚间,乌其格竟感到自己正被一头刚刚苏醒的凶兽盯住。
偏偏在顾琮的角度,什么也瞧不到。
常年打猎,乌其格的直觉从不出错,抿抿唇,他改口:“抱歉。”
“是我失礼。”
令人脊背发寒的视线飞速退去,转而变成一种柔软的、无害的笑,回过头,席冶抬手,替顾琮摘掉对方脑袋上那朵被遗忘的野花:“好了。”
“走吧。”
紧接着,他虚弱地、捂唇轻咳两声。
乌其格的背上又多了把眼刀。
来自顾琮。
不看僧面看佛面,在旁人眼中,席冶既搬出了将军府,乌其格会退让也实属正常,唯有乌其格自己明白,压根没什么狐假虎威的戏码,他是真真切切在席冶身上嗅到了危险的讯号。
可对方瞧起来,明明弱得很,病怏怏,手腕细得他一掌就能折断。
“乌其格,”走向王帐的途中,他听见顾琮叫自己的名字,“你可曾婚配?”
婚配?
乌其格疑惑,顿了顿才应:“未曾。”
“怪不得,”一本正经,顾琮煞有介事道,“没姑娘教你,不该总盯着别家的夫人瞧。”
乌其格的脸色霎时涨红。
忍笑忍得辛苦,陆金的肩膀狠狠抖了抖。
好在,近在咫尺的王帐解救了乌其格的窘迫,无意识加快脚步,他只想尽快远离身后那对伶牙俐齿、古里古怪的夫夫。
王帐中,新上任的可汗正值壮年,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扎着满头十分具有民族特色的小辫子,单论外表,1101竟有点被萌到。
主位下两侧,则坐着各部落首领、以及草原的王子们,也就是可汗最疼宠的几个儿子,唯有一位公主,瞧着已经成年,虽着一袭红裙,却英姿飒爽。
四方齐至,独独缺了可汗的正妻——草原人口中的可敦。
热衷吃瓜的1101立刻上线:“没办法,这可汗的儿女加起来有十几个,还是只算活下来的,账中女奴更数不胜数,若我是可敦,也懒得搭理他。”
【喏,左边左边,那个红裙公主,便是可敦的女儿,阿娜日,我实时翻译了下,好像是石榴的意思。】
剧情走到结局前,草原与燕朝的和平并未生变,是故,原著中并没有详写相关设定,全靠小世界自动补全。
心里大致有了数,席冶跟着顾琮行礼,落座。
左右他只是单纯来参加个庆典,草原内部的关系如何、势力如何分布,对席冶来说,皆不重要。
如此场合,单纯吃饭简直堪称奢望,得益于小号的家世,在席冶懒得交际应酬时,大部分人都心照不宣地忽略了他。
大抵女儿家的心思总要细腻些,从头到尾,仅有阿娜日,抽空,遥遥敬了席冶两杯酒,也不逼对方回敬,单纯想要过过酒瘾似的。
待顾琮和席冶回到自己的帐篷,已然是月上中天。
这还是因得明日要举办那达慕大会的缘故。
所幸,身份和战绩摆在那儿,敢劝顾琮酒的,倒真没有几个,以夫夫的名义噎了乌其格数次,账中自然只有一套寝具,早有准备地,顾琮翻出揣在怀里的小纸包,细细撒过驱虫的药粉,一抖一落,熟练将垫子和毡毯铺好。
帐篷的顶端有天窗,今日无雨,没套那防水的帆布罩子,一仰头,便能瞧见那悬在浩瀚夜空中的繁星。
提前叫亲卫帮忙煮了药,顾琮和席冶知会一声,就抬脚出了门,没几分钟,又拎着个小食盒和一大桶水回来。
“草原上的水很珍贵,只能稍稍将就下,”看着席冶把药喝完,顾琮接过碗,照例递过去一枚果干,“今日乌其格和王帐的态度,你莫放在心上。”
权力集中的地方,总避免不了类似的情况。
“仅有来时这一次,若要离开,派陆金过去打声招呼便是,”确定青年没有闷闷不乐,顾琮的眉头悄悄松开,“明日比武和马术,看我帮你赢回来。”
如此孩子气的「复仇宣言」,席冶没忍住乐:“大将军怎么如此小心眼?”
“并非小心眼,”顺手将空食盒推到角落,严肃地,顾琮解释,“他们不懂你的好,便不该随意评判。”
等回过头,他却愣在原地。
短短两句话的功夫,青年竟已解了腰带,脱了外衫,隐隐还有要继续的架势。
比起燕京,草原所造的家具都要更矮些,无辜地,对方跪坐在铺满整个帐篷的毡垫上,侧过了头:“将军?”
这大概是青年最近无论何时都能顺畅说出的两个字。
咚。
干净的帕子落入木桶,没得到回应的青年微微前倾,凑过来,轻轻在他掌心划弄:
【不是将军提了水来,叫我擦身?】
顾琮一眼便瞧见了那藏在松松垮垮的衣领下,隐隐约约的朱红。
鬼使神差地,他抬手,抽落了青年头顶用来束发的白玉簪。
青丝散落。
顾琮噌地起身,逃也似的,背对席冶,偏偏两步又住了脚,不肯离得太远:
“影子。”
“影子会落在帐篷上。”
“我帮你挡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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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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