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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姜宝鸾顿时如坐针毡。

    可是她自己也咬不准到底是不是日子到了, 吃到一半就贸然离席也不好,用什么理由呢?难道就直接给谢珩甩脸子?

    丹琴见她捅着金乳酥不吃,便奇怪道:“夫人,是不是今日的金乳酥看着不可口?”

    姜宝鸾连忙摇摇头, 把金乳酥往自己嘴巴里送, 往日觉得香甜可口的金乳酥, 这会儿吃起来味同嚼蜡。

    她偷偷看了一眼自己的裙摆, 今日穿的还是一条碧色百褶裙, 有什么痕迹一览无余。

    越着急,小腹好像也越疼起来,凉得就像有冰块放在上面,姜宝鸾心里着急, 眼前也跟着一阵一阵发晕。

    好歹把金乳酥咽下去,她正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先走了,谢珩却又看了她一眼,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

    姜宝鸾慢慢地把筷子放下, 等着谢珩说。

    谢珩却忽然又没话说了。

    丹琴瞧着姜宝鸾有些怪, 便问她:“夫人怎么了?”

    姜宝鸾当然不想在谢珩面前说,只说:“今日的金乳酥味道似乎太淡了些。”

    闻言, 丹琴便让人将金乳酥撤下, 谁知谢珩忽然举箸过去夹了一块金乳酥, 浅浅地咬了一口在嘴里。

    他细细吃了, 才摇摇头。

    “不淡,很甜。”他说, “吃得太甜不好。”

    姜宝鸾差点气得七窍升天, 不过是一个打发人的借口罢了, 谢珩什么时候这么在意这些了, 还非要较这个真。

    平时也就罢了,可今日她有急事。

    等着他说话他不说,非要扯到一盘金乳酥上面来。

    甜不甜的,谢珩平时从不吃这些,几乎碰都不碰,又有什么关系?

    姜宝鸾手心已经微微沁出汗,身上也说不清是冷是热,反正难受得很。

    她耐下声气,说道:“好,下次让他们不要做得那么甜。我……”

    “有一件事要和你说。”谢珩忽然打断她。

    姜宝鸾低下头,双手下意识拂了拂裙摆,又不由自主地紧紧攥住了碧色的罗裙。

    一时连丹琴等伺候用膳的也都悄无声地退了下去,只有内室里面谢谨成那边还有人在伺候着,不过也不同这里有什么相干。

    姜宝鸾拿起茶水来喝了一口,发现已经冷了,连忙就放下,也不再重新倒一杯热茶。

    她张了张嘴,原是想催促谢珩赶紧说的,但到底也没出口。

    两个人还是太过于陌生,知道他有话犹豫着不敢说,她也不会去催促,左右该说的总会说的。

    他说:“娘娘要替我选正妃。”

    姜宝鸾眼前黑了黑,倒不是为了他宣布他要娶正妃了,而是因为这是早就已经知道的事,正妃的生辰八字还当着她的面去菩萨面前转过一圈了,又有什么必要再说一遍。

    她一下又一下地轻轻咬着嘴里的嫩肉,一面舒缓自己的焦躁,一面听他继续讲下去。

    “那日在寺庙里的话,想必你也听见了。”谢珩说完一句又顿了顿,“那位大师说我不能娶妻,否则会有妨碍,我已经同陛下和娘娘说了。”

    “我告诉他们,要有也只是侧妃,我不会再娶正妃。”

    姜宝鸾在心里叫苦不迭,这同她又有什么关系,他想娶什么娶什么,正妃侧妃都和她无关,娶个男人回来也没事。

    “陛下没说什么,娘娘也说侧妃只随我自己。”

    慢慢地,姜宝鸾已经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

    永远都不娶正妃?

    这话却不要同她来讲,免得日后怪她耽误了。

    于是她挤出了一点笑意,道:“那便慢慢寻访着,万一有合适的也说不准,再说了,若知道殿下是不能娶妻的,那么做侧妃也是合适的。”

    谢珩皱起眉头,一时没有说话。

    姜宝鸾竟连听到这些都油盐不进,未有半分动容。

    “我不会再娶。”他最后只是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说的话。

    姜宝鸾没有放在心上,这样的承诺当不得真,他真要娶了难道还能拿这话让他兑现不成?

    她眼下更担心的是自己的情况,再拖下去肯定就不行了,身子觉得越来越虚。

    姜宝鸾也不再理会谢珩那些话,只是起身稍稍俯身一礼,道:“妾有事先告退了。”

    谢珩怔住。

    他话说得已这样明白了,她竟然只想一走了之。

    眼见着她转身就要走,谢珩也再顾不得什么,伸手就去拉她,心中只有那么一个想头,就是把她留下。

    姜宝鸾从背后被他拉得一个踉跄,也没想到谢珩会那么直接。

    只是这一个踉跄,姜宝鸾本来眼前就发着黑,一拉就更觉天旋地转,脚下也软绵绵的。

    她刚要转过头让谢珩放手,却耳边嗡地一响,眼睛里看见的却已是天旋地转。

    谢珩就看着姜宝鸾忽然倒了下去。

    “姜宝鸾!”谢珩连忙去扶住她,不想却看见他嘴角流了一丝鲜血出来。

    再看姜宝鸾面色煞白,眉头紧紧锁着,脸上表情似是痛苦难受。

    这时外面候着的人听到动静也都进来了,见到姜宝鸾不省人事也都大惊失色。

    谢珩一面将她抱起,一面道:“快把大夫叫来,夫人中毒了。”

    说着便抱着姜宝鸾往内室闯,里面谢谨成正饭吃到一半,嘴里鼓鼓囊囊地瞪着眼睛,看着谢珩朝自己走来。

    “下去。”谢珩对坐在床上的谢谨成冷冷道。

    不知是看见谢珩对他态度差,还是看见姜宝鸾晕过去害怕,谢谨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一边哭,一边手脚并用地倒着爬到了床下,乳母们这才反应过来,忙上来抱他。

    谢珩一看床上,都是谢谨成的玩具,于是先将姜宝鸾放下,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拂袖就把谢谨成的东西都扫到了床下。

    谢谨成哭得更厉害了。

    “你又哭什么,这本来就不是你的地方。”谢珩心里着急,又莫名生出一股怨气。

    说话间,姜宝鸾已经醒转过来,睁开了眼睛。

    她只觉得是晕了一下,等再睁眼已经到了床上躺着。

    肚子疼,舌尖也疼,好像是方才想让谢珩放手,结果话没出口人就晕了,咬到了舌尖。

    屋子里乱成一团,姜宝鸾忙道:“我没事。”

    谢珩用手指揩去她唇边的血给她看:“躺好,你中毒了。”

    “我没有,”姜宝鸾矢口否认,“这是我舌头上的。”

    “大夫来看过再说。”

    “不要!不是……我真的没事,我没有中毒!”姜宝鸾急了。

    一会儿大夫来了诊过脉结果只是她月信来了,她还要不要做人?

    她伸出舌头给谢珩看伤口,说:“真的不是中毒,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要让大夫来了,快让他回去!”

    谢珩充耳未闻,只把她撑起来的上半身往下压。

    大夫来得也快,本来就预备着这边要叫人的,这会儿已是到了。

    姜宝鸾躲在床帐后面,绝望地闭着眼睛,然后让大夫诊脉。

    大夫诊完沉默了片刻,才说:“夫人无事。”

    谢珩问:“不是中毒?”

    大夫道:“不是,只是夫人这些日子为着小郎君忧心,来了葵水导致气血失调,所以方才才会晕厥。”

    丹琴马上道:“是了,明明还要再过几日,这可不是失调吗?”

    “夫人这几日有不适卧床即可,再开个方子吃着,也不会很难受。”

    大夫说完悄悄看了谢珩一眼,这闹得也是令人啼笑皆非,怀疑中毒倒是情有可原,但正经夫妻之间,这种私事哪还用说,两个人都是心里有数的,他们这家可好,一个明明知道自己来了月信却偏不和夫君说,一个竟然也根本没想到是这回事,侧妃还是早就生过一个孩子的,又不是刚成亲的小夫妻俩,真是荒谬又离谱。

    姜宝鸾听见外面说话,已经便被子拉到了自己脸上盖住。

    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

    一时大夫走了,姜宝鸾露了一双眼睛出来看,眼睛以下仍盖在被子下面,红通通的。

    枕边还有个遗漏的布玩偶,像猫又像狗,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一对眼睛是用黑色的宝石镶出来的,和姜宝鸾看了个对眼。

    姜宝鸾抓起那个玩偶就朝外面仍了出去。

    藕荷色的帐幔一动,谢珩看见一样东西朝自己飞过来,伸手接住之后才发现是个玩偶,肯定是谢谨成的。

    因着姜宝鸾仍了东西出来,帐幔开了一个口子,谢珩抓着玩偶,不由自主地朝里面望去。

    只见姜宝鸾转了个身子,面朝着里面背对外面,看不清她的脸,似乎被遮了起来。

    谢珩没有说话,放下玩偶自己悄悄走了出去。

    姜宝鸾一双眸子露在外面,听见谢珩似是出去了,终于轻轻松了口气。

    不过到底是身子不舒服,她很快也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快要到黄昏。

    躺了一下午,身上也舒坦了不少,姜宝鸾伸了个懒腰,丹琴便出声问:“夫人醒了吗?”

    姜宝鸾挑开帘子探出头去,四处看了看,问:“谨成呢?”

    “今儿下午是在自己那边儿歇的,”丹琴过来扶她起来,“听殿下的意思似乎是要小郎君自己睡。”

    姜宝鸾挑了一下眉,谢谨成去哪儿睡她说了算,谢珩说了不算。

    正要叫人去把谢谨成带过来,却听见外面一阵喧哗,谢谨成的声音由远及近。

    等到了跟前,姜宝鸾竟然发现谢谨成是被谢珩抱回来的。

    两个人看起来还很是亲密,至少谢谨成的样子是对谢珩很亲密的。

    谢珩说:“谨成还是睡在你这边。”

    第82章

    姜宝鸾从来就不是个傻的, 若换个别人来,定是以为谢珩只是想着谢谨成中毒未痊愈需要母亲看顾,这才改变主意把人送回来的,但她却不这么想。

    谢珩那一肚子坏水, 她看得比谢珩自己还清楚。

    他表面上一直什么都没有做, 实则却是悄无声息地侵蚀着她的领地。

    谢谨成一走, 谢珩肯定也清楚自己不能再借着看谢谨成的借口随意过来, 无论谢谨成在不在姜宝鸾这里, 谢珩都是看得见吃不着,所以既然都吃不着了,不如多看看。

    哪日她一心软,他再略一用强, 半推半就就能给了他了。

    谢珩一边说着一边还把谢谨成递过来放到姜宝鸾身边,姜宝鸾往旁边让了让,没对谢谨成有亲昵之举,反而问道:“为什么还让他过来?”

    谢谨成委屈地仰头看她。

    谢珩心下忽地一动, 他就知道姜宝鸾会这么问。

    他看了谢谨成一眼, 点了点头:“好,那让他走。”

    姜宝鸾一愣, 片刻后才发现她着了谢珩的道。

    她明明是要问谢珩有何居心, 谁知谢珩顺着她的意思说, 这下就成了她主动要求谢谨成离开, 那谢谨成一走轮到的是谁?

    任谁听了都会以为她在暗示什么!

    姜宝鸾恨不得刚刚咬伤舌头不会说话算了。

    眼见谢珩又要抱走谢谨成,姜宝鸾连忙抱住谢谨成, 说:“算了算了, 还是让他睡在这里, 否则我不放心……”

    “我自小就没和父母一起睡过, ”谢珩淡淡地看了姜宝鸾一眼,“这是规矩也是分寸。”

    “谨成是去鬼门关转了一圈,身上余毒未清,好歹再等等。”

    “行,我答应你,等到他病好再走。”

    姜宝鸾彻底怔住了,她什么时候这么糊涂了,怎么就成了她求谢珩答应让谢谨成病好再走了?

    明明她根本就不想让谢谨成走!

    “不是……”她一时张口结舌,不知从哪里开始捋比较好。

    谢谨成却大声道:“谢谢爹爹!”

    姜宝鸾不可思议地朝他看,心道定是谢珩拿什么贿赂买通了谢谨成,但谢谨成看起来竟是一脸坦然,目光还璨璨的,似乎是发自真心的。

    一个三岁小孩不可能这么会演戏。

    一想倒也明白了,原先的意思在谢谨成看来是让他马上就走,可谢珩却退了一步允许他住到病愈,谢谨成根本分不清什么弯弯绕绕,自然开始对谢珩感恩戴德。

    姜宝鸾只觉自己聪明一世,可惜生个儿子是傻的。

    谢珩点了点头,又对姜宝鸾道:“你好好休息。”

    姜宝鸾木然地应了一声,看着他转身出去的。

    怀里的谢谨成热乎乎的一团,小火炉似的抱着倒是妥帖,姜宝鸾小腹冷冰冰的难受,把他搂得紧了一些。

    谢谨成却扁了扁小嘴,问:“娘为什么不让我住了?”

    姜宝鸾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母子感情就这样被谢珩四两拨千斤地离间了,看来是她先前又对谢珩太过于掉以轻心了。

    她想了许久,才想出一个合适的回答:“方才你爹说这是规矩!”

    *

    几日后,谢娆悄无声息地从宫里搬到了宣王府一处僻静的院子里住。

    那院子旁边就是一道长巷,过了长巷便是角门,可以直接出入,对于谢娆来说倒很方便。

    在顾茂年抵达京城之前,顾茂年的父亲和堂叔就已经被谢道昇提拔了上来,一个在国子监任祭酒,一个则去了司农寺,都是文官,对于诗书传家的顾家来说,也是相得益彰。

    一切都安排妥当,只等谢娆点头原谅顾茂年,与其一同回家。

    姜宝鸾倒有过奇怪,如今顾家的主力都来了京中,其中甚至有顾茂年的父亲,可顾茂年和谢娆为何还要再回去,照她所想在京城建了公主府岂不更舒服?

    但一则这是谢娆的私事,姜宝鸾不想关心,二来再想想,顾茂年的祖父母和母亲等亲眷还在家中,顾茂年是长房嫡子,回去合情合理。

    而对于顾茂年此人,姜宝鸾只见过一次,却一点不想做评价。

    那日刚好是蕊娘入宫,姜宝鸾送了蕊娘离开,正往回走,因宣王府长年未有合理修缮过,除了显得有些陈旧之外,其余大大小小也有多处破损,大的地方不说,天气晴好的时候檐下便会有人来修补填漆,姜宝鸾知道了便也要嘱咐丹琴一些事情,又要避开有外人的地方。

    正和丹琴说着话,却听远处一声响动,不大也不小,像是什么东西砸在地上,姜宝鸾吓了一跳,唯恐是有修补的匠人不慎跌落,忙让人过去查看。

    派过去的仆妇很快就匆匆回来了,先是对姜宝鸾回话:“夫人放心,无事。”

    又过去在丹琴耳边说了些什么,丹琴想了想,便又悄悄对姜宝鸾说道:“今儿个顾家又来人了,眼下正在那儿教训人呢,这才闹出这动静,夫人离远了走吧。”

    姜宝鸾没有动,只问:“是我们府上的人?”

    “那倒不是,”丹琴连忙说道,“是顾家自己带来的人。”

    姜宝鸾这才点点头,虽说在别人家里管教仆婢也是少有听闻,但人家也是管教自家的人,她却不好插手,只当没听见也就是了。

    一时便沿着游廊要往远处另一条路走,忽然斜里却窜出一个丫鬟,披头散发的,正好撞在姜宝鸾后边跟着的那些婆子身上。

    婆子想也不想一掌劈了上去:“作死的小娼/妇,没头没脑地往人身上扑,前面的就是夫人,惊到了她你有几条命来偿?你是哪里的人?”

    丫鬟倒在地上半天也没做声,丹琴等已围在姜宝鸾身边不让她看见,只能隐约看见她衣衫都已经破败了,很明显不是那婆子一掌打的。

    姜宝鸾皱了皱眉,府上也没有什么苛待下人的事,便道:“去问清楚怎么回事,谁把她打成那样的?”

    丹琴过去看了几眼,却也没问什么就过来了。

    “这不是咱们府上的,”丹琴悄悄与姜宝鸾说道,“夫人走罢。她已经梳了妇人的发髻,咱们府上没有这样的人,许是那边的,那边不是正好管教着吗?”

    姜宝鸾心下了然,又多看了一眼,见她鼻青脸肿的,虽有恻隐之心但这是别人的人,于情于理她都管不了。

    “送她回去,给她些伤药。”姜宝鸾吩咐道。

    “夫人,夫人救救婢子!”那个丫鬟听见了姜宝鸾说话的声音,忽然出声,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打下去婢子就真的活不成了!”

    姜宝鸾尚不知道什么事,当然不能贸然插手,这时已经有知晓内情的仆妇过来和姜宝鸾说话。

    这丫鬟是顾茂年的通房,从小伺候到大的,在谢娆进门前就已经收在房里了,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只是谢娆几次都想打发出去,顾茂年也没有同意,一直留在身边。

    却不知这回顾茂年上京来寻谢娆回去,为何又要把她带着,今日来宣王府也没有留下她,听说方才是她说错了一句话,便被顾茂年当着谢饶的面狠狠管教了,怕是打得实在受不了这才跑了出来。

    姜宝鸾听完正不知道说什么,那边已经有人匆匆跑过来,姜宝鸾瞥了一眼,见是顾茂年和谢娆,便退后了几步不说话了。

    顾茂年走得比谢娆还要快几步,走到那丫鬟身边停下,先对着姜宝鸾一礼,也不过来,眼睛也没有去看姜宝鸾。

    他道:“顾某羞愧,没有管教好下人,这才致使夫人受到惊扰,还请夫人宽恕则个。”

    姜宝鸾脸上先挂出笑意,身子却不动声色地又往后退了两步,这个顾茂年长得还行,但却让她感觉到极不舒服,甚至这种感觉比面对谢琮时还要强烈。

    “无妨,”她笑道,“只是下人有不好的说也就罢了,还不好就打发出去,打死了人反而折损了自己的福报,驸马说是不是?”

    闻言,顾茂年脸上闪过一丝羞恼,还没说话却被已经赶上来的谢娆拉住。

    谢娆道:“罢了罢了,是不该在你的地方动手,今日也是一时没忍住。”

    姜宝鸾思忖片刻,明知故问道:“她是犯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谢娆说话比顾茂年快得多,“这是他的通房,平日倒有些不懂事的地方。”

    她说完看了姜宝鸾一眼,若是平时也不会特意和姜宝鸾解释,只是今日看见了,怕她去哥哥那里添油加醋。

    姜宝鸾一听,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哪是说错了话才打的,顾茂年分明就是故意把人带过来的,谢娆这个人性子爽直简单,平日肯定就对这个通房多有迁怒,如今顾茂年和谢娆关系不好,便拉她讨厌的人在面前打一顿,给她出出气,谢娆的气怕是就能消下大半,顾茂年再顺势说自己改好了,谢娆必定信他。

    这就是男子的奸诈之处,明明是自己的错,却要拖一个相干或是不相干的女子来承担错误,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就像这个婢子一样,事情与她根本无关,挨打的却是她,打完顾茂年和谢娆或许就好了,她却很有可能丢了性命。

    若换个人倒也不至于如此,但谁让谢娆一向就是个糊涂的,顾茂年那些心思她可能根本就看不明白,还以为夫君是改过自新了,还肯打自小就照顾自己的通房了。

    让男子悔悟哪有那么容易的,多半是嘴上说说罢了,是信不得真的,只看他连自小照顾自己的人都说动手就动手,就可以看出这是个狠心绝情的货色。

    但这个道理谢娆不懂,姜宝鸾也不会和她说。如果是自己的亲妹妹譬如姜静徽,姜宝鸾是拼着被她讨厌也要说的,可是谢娆不是,她只是谢珩的妹妹,亲姐妹再不睦那也是亲姐妹,和谢娆几次三番冷过脸那就不会再好了。

    于是姜宝鸾听后只笑笑说:“打得差不多也就得了,出完气也不是非要人性命的,倒让自己手上沾血了,没意思得很。况且……打死她又有什么用呢?”

    顾茂年眼神一闪,有些慌张。

    谢娆点头:“知道了,让她去养伤。”

    姜宝鸾也便走开不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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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走得看不见后面的人了, 丹琴便对姜宝鸾道:“这事要不要告诉殿下?”

    姜宝鸾先是没有说话,走了一阵之后才摇了摇头。

    “不用了,”她说,“也没真的闹出人命来, 反而要说咱们大惊小怪, 若是又碍得他们夫妻不好了, 岂不是咱们的罪过?”

    这事换了谁她或许都会管一管, 好歹要和谢珩去说, 但偏偏这个人是谢娆,不是姜宝鸾记仇,而是实在是不想惹了麻烦过来,谢娆是个明白人能分辨人情是非也就罢了, 怕是只会怪姜宝鸾多管闲事见不得人好,来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

    再加上这件事其实已经算是差不多结束了,顾家要的也求到了,谢娆更没受什么委屈, 只等两人和好如初, 姜宝鸾若是再横插一脚,先不说谢道昇了, 李皇后头一个就饶不了她。

    她自己都顾不好自己, 哪有那样的心力去顾得上别人。

    姜宝鸾又叮嘱丹琴:“让府上的人特别是婢子们少往那里过去, 免得引火烧身, 都避得远一些,那里是是非地。”

    再说另一边厢, 谢娆和顾茂年站在原地没动, 等姜宝鸾走远了, 顾茂年先是悄悄松了口气, 谢娆却踢了地上的丫鬟一脚。

    “今日碰见她是你走运,不过我往后不想再见到你,滚吧!”谢娆狠狠道。

    顾茂年朝着下人们使了个眼色,丫鬟便被拖走了。

    他便与谢娆两个人往回走。

    早就听谢娆提起过这个姜宝鸾,今日一见果然不可小觑,光看着也不像是个厉害人,可她只要眼睛一扫,顾茂年便开始心虚起来,生怕被她看透了去。

    这种女子即便再貌美,也究竟是个祸害。

    好在谢娆一向与她不睦,言语间时常透露对姜宝鸾的不喜,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的岔子。

    顾茂年想了想,又故意问道:“方才那个就是你的嫂子?”

    谢娆果然皱眉:“她算是我哪门子正经嫂子?她也配?你再说这样的糊涂话我就再不理你了!”

    顾茂年连连应是,心下却又将谢娆看轻了几分,姜宝鸾再不济也是前朝公主,是天生的金枝玉叶,谢道昇为表其得位之正,对前朝遗孤一直是多加礼遇尊崇,这宣王府到现在还没有名正言顺的女主人,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再往深了说谢娆是谢珩的亲妹妹,这辈子都是绑在一块儿的,若是日后谢珩继承大统,姜宝鸾的身份必定更加尊贵,就算不上赶着讨好,却也不能得罪她,谢娆竟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要是早知道楚国公府的嫡女是这般浅薄无知又任性蛮横的性子,便是另要其他庶女也是一样的,左右都是谢道昇的女儿,如今又都跟着鸡犬升天成了公主,如谢娆这样的娶进门来,实在难当顾氏日后当家主母的大任,甚至要怕她坏事。

    不过心里鄙夷归鄙夷,顾茂年嘴上反倒说:“你说得是了,这是我思虑不周,这么叫确实于礼不合,而且一直听说她作风不正,为人轻佻□□,她的姑母更是京中出了名的荡/妇,即便我们远在南边也是有所耳闻,顾氏家风清正,从来听不得也见不得这样的事,一直引以为戒用以教导顾氏女子。既然是这样,你还是少与她接触的好。”

    “哪里就接触了?”谢娆先回一句,然后又有些犹豫,说道,“倒也不是她作风不正,不是因为这个,她和我哥哥的事情不好说……还有,她的姑母有时也会出入府上,我与她虽不好,但与她姑母无冤无仇,且又是长辈,这样的话若是给人听了去又传出去的实在不好,也说我们家轻慢了人,往后你别说这样的话了,我不爱听。”

    顾茂年听了心中越发烦躁,但却一面拾起谢娆的手,浅笑着说:“你说这话我便要急了,看来你还是没有原谅我。”

    “当然没有,你想得美!”谢娆的脸红了红。

    “她们是公主,你也是公主,我还真怕你和她们学了去,也只管自己快活了。”顾茂年轻声道,“娆儿,你会像她们那样吗?”

    谢娆的脸烧得更红,顾茂年的声音近似呢喃,如同床笫之间一般,似是占有又似是乞求,二人算是小别胜新婚又算是破镜重圆,本就是比先前更好,眼下哪里还招架得住,当即就软得靠在了他身上。

    顾茂年却将她扶正,又严肃道:“大庭广众之下不能这样,有什么等回去夜里再说,你再这样,我可要怀疑你真的被她们给带坏了。”

    “我哪是那样的人,再不会和她们一样的,”谢娆只软了声音撒娇,“你在担心什么?”

    顾茂年只牵着她往前面走:“担心你不要我,你既要让我放心,便不要再和她们这些人有来往了,便是吵嘴也是有失自己的身份。”

    谢娆道:“我只叶姐姐一个好友,这你是知道的,常常书信来往的也只有她罢了,说起来叶姐姐也是她害的,先前还以为觅得如意郎君了,谁知竟是个短命的。若是她当初嫁给了我哥哥,我倒不回去了,就在这京中住下,大家也好有个伴儿。”

    顾茂年不接她后面那茬儿,只说:“你的叶姐姐是守了寡的,以后来往也要注意着些,寡妇最是怕惹是非的,你说话又没个分寸,难免让人厌烦了,又或是给人看见了那些信,不仅让人说我们的不是,连累了她就不好了。以后那些信,还是多检查几遍之后才送出去才稳妥,我也可帮你再看看。”

    谢娆心思单纯,也不疑有他,只道顾茂年是为了自己好,而且她和叶宜采的来往信件一直坦坦荡荡的,也并无不可告人之处,真有那私房话要说了,让顾茂年不看便是。

    只要顾茂年不再因为其他女人的事和她生气,其余的都是些小事罢了。

    *

    转眼便到了驯马这日,姜宝鸾自己是兴致缺缺,但谢谨成很是兴奋,前一天晚上就闹着姜宝鸾把他要穿的衣服都拿了出来。

    姜宝鸾还笑他:“你急什么,你又不会骑马,到了那儿也是看着别人干瞪眼。”

    最后谢谨成还是换上了新做的骑装,姜宝鸾只是一身便装。

    谢娆和顾茂年也跟在他们后头一起过去,姜宝鸾对顾茂年感觉不好,也没有特意让人去打招呼。

    马场上烈日熠熠,这才是春天,尚还未到最热的时节,姜宝鸾下了马车便连忙去了棚子下坐了,还不忘叫人看住谢谨成,让他待在自己身边不要乱跑。

    她饮了一口茶水,便见旁边已有人入座,是谢娆和顾茂年,隔了片刻谢珩也过来了,在她身边坐下。

    谢琮离得这边远多了,也与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在一处,并不按年龄长幼的座次排,反而泾渭分明。

    他的庶长子谢谨逸也跟在他身边,惜娘因身子不方便没有前来,谢谨逸由许氏带着,也是一身骑装,正站在棚子前面到处看。

    姜宝鸾忍不住侧过头问谢珩:“他真的会骑马?”

    谢珩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你看着就是。”

    姜宝鸾撇了撇嘴,觉得和他在一起无趣,转头就把已经开始下地乱跑的谢谨成抓过来,点了点他的脑瓜子,让他小心着些。

    今日是驯马,虽说都是做了万全准备的,但难保不会有那么一两匹烈马野性难驯,等真的出了事就迟了。

    隔了一会儿,谢道昇身边的太监却过来说,谢道昇因有事不来了,但驯马之后的比试还是要比,情况要如实禀告上去。

    接着驯马师牵着上贡的马匹入场,姜宝鸾看了一眼,马倒都是好马,看皮毛发色就知道,只是也没有那么稀世难得,不过寻常名贵罢了。

    那些马都是早先就操练驯服过的,眼下不过是牵上来装装样子,只有谢谨成这样的孩子看得兴奋。

    今日的重点却在之后的比试上面,那些马上来走了个过场也就很快被牵下去了。

    谢谨成是不会骑马的,姜宝鸾怕他看着人家眼馋,到时候也闹起来,连忙把他抱过来放在自己膝上,让他吃一碗樱桃酥酪。

    谢谨成拿着一只小银勺,心思果然只放在吃的上面了。

    谢道昇除了谢珩谢琮等几个已经长成的皇子之外,还另有好几个年幼的儿子,都在十五岁以下,今日比试主要也是看他们,谢珩等自然不在比试之中。

    然而谢谨逸竟然也在当中。

    他骑着一匹小马,马鞍马蹬都是量身定做的,也像模像样。

    姜宝鸾上回是问过谢珩的,但没想到谢谨逸真的要跟着比,他才比谢谨成大几个月,比几个小叔叔要矮上一截,连他已经五六岁的那个叔叔也只在旁边看着却不上去比。

    再一想温氏一脉就喜欢掐尖要强的,让那么小个孩子上马比试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回头谢道昇知道了,肯定夸的是谢谨逸,其他几个年龄都比他大上不少,自然做他陪衬。

    不妙的是谢谨成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已经看见了,坐在姜宝鸾膝上抬头看看她:“娘,我也想去。”

    姜宝鸾不想和他费口舌,只悄悄指了指身边的谢珩。

    谢谨成便隔了张桌案过去扯谢珩的衣袖,想去玩的心已经战胜了对谢珩的惧怕。

    谢珩先是把衣袖抽出来,然后再把他按回去,说:“不行。”

    “可是我想去……”谢谨成揉了揉眼睛,“谨逸哥哥也在!”

    谢珩没有理他。

    谢谨成颠脚闹了一会儿,那边已经开始了,他也终于消停下来。

    他舀了很大一勺酥酪放进嘴里,看着比试的几人骑着马绝尘而去,张大嘴巴感叹道:“哇!”

    姜宝鸾掩唇笑了起来。

    她摸了摸傻儿子的头,说:“下次让你爹教你好不好?”

    “嗯!”

    谢珩也听见了,却插嘴道:“再过两年。”

    谢谨成又撅起了小嘴,满脸不开心。

    “随口说说罢了,”姜宝鸾伸手就轻轻拍了一下谢珩,“你稍微哄哄他不行吗?”

    这边三个人正说着话,一旁的谢娆却忽然惊叫起来,姜宝鸾抬头看去,那边场上某处扬起厚厚的尘烟。

    有人坠马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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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因离得远, 这边看不清楚到底是谁出了事,谢珩马上打发人过去查看,谢娆伸着头看,好奇多过担忧。

    不多时派出去的人还没来, 却见那边许氏已经被请了出去, 急匆匆往那边走。

    姜宝鸾心里一惊, 连忙掩饰住神色, 只当看见了也不在意。

    过了片刻谢珩的人才回来禀报情况, 坠马的果然是谢谨逸,大概是没骑稳从马上摔了下来,又惊了旁边的马,被马踩了几脚, 眼下还不知道状况如何。

    谢珩听完起身就要过去,姜宝鸾忍不住拉住他,道:“这会儿乱糟糟的,过去了也没用。”

    “你们留在这里, 我过去。”谢珩不动声色地给姜宝鸾使了个眼色, 转身就走。

    姜宝鸾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慌乱之下差点出错, 越是要避嫌越是要过去, 否则反而让人生疑。

    谢谨逸被抱到阴凉处, 太医很快就来了, 姜宝鸾踮着脚看,却找不见谢珩的身影。

    谢谨成这会儿倒是乖了, 依偎在姜宝鸾身边, 静静地看着。

    这时顾茂年过来说:“夫人, 我们先回去了。”

    姜宝鸾也顾不上他们, 只点了点头。

    谢娆原本是还想留着看热闹的,但顾茂年说这里太乱还不如回去,她也只好答应了。

    不过谢娆倒还是凑过来问了一句:“你和谨成要一起回去吗?”

    姜宝鸾摇了摇头,谢娆和顾茂年就离开了。

    中途仆妇们也劝她先回去,都被姜宝鸾拒绝了。

    这事她几乎可以肯定是谢珩干的,也知道谢珩做事谨慎,不可能留有什么把柄,但若不在场,她还是担心会出什么岔子,只有亲眼看着才能放心。

    终于,谢谨逸在接受了暂时的医治之后被抱了回去,姜宝鸾也终于找到了谢珩的身影。

    日光已经有些偏移,把谢珩的背影在身后拉成很长,但他的步子却很利落。

    他也没想到姜宝鸾还在,有些惊讶,问:“怎么没走?”

    姜宝鸾摇了摇头:“你回去吗?”

    “走吧。”谢珩道。

    三个人上了马车,谢谨成先打了个哈欠,被姜宝鸾抱着睡了过去。

    马车行了一会儿,姜宝鸾才问:“谢谨逸怎么样了?”

    “脚被踩断了,其他也有伤处,不过不致命,”谢珩淡淡地说道,“脚伤厉害些。”

    他本来根本没想过要去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孩童动手,这是多卑鄙龌龊的人才会去做的事,他自己尚且能忍受,但谢琮却不该先把脑筋动到姜行舟和谢谨成身上来,要致姜行舟于死地,害得谢谨成差点中毒身亡。

    若是再不有所应对,谢琮怕是会得寸进尺,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不仅是整个宣王府,就连宫里的李皇后日子也不会好过。

    “会如何?”

    谢珩挑了一下眉梢:“不会如何,谢谨逸是自己掉下去的,哪怕谢琮清楚是被动了手脚,他也查不出来。”

    谢谨逸喝的茶水中提前被下了安神药,骑马时自然精神恍惚,再加上三岁小儿独自骑马本就惊慌紧张,两相作用之下便掉到了马下面,腿也是其他马受惊之后才踩踏上去的。

    姜宝鸾想了想,还是说道:“只怕他不会就此罢休。”

    谢琮那是无事都要生非的主儿,本来是想着让谢谨逸去出尽风头的,结果风头没出成反而令谢谨逸受伤,他怎么肯咽的下这口气。

    “不罢休最好。”谢珩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说下去。

    这原就是给谢琮设的圈套,表面上动的是谢谨逸,可实则却是在逼谢琮再次动手,谢琮此人粗鄙奸诈,在没有找到证据的情况下必定恼羞成怒,乱中出错只等他自投罗网便是。

    这些事谢珩却不打算和姜宝鸾细说,他自是知道她不会为了他的任何事情而感到忧心烦恼的,但两人之间还有一个谢谨成,她总会为了谢谨成去多想多思一些,既在内宅之中也帮不上忙,何必让她徒增烦恼。

    他只对姜宝鸾道:“娆儿过几日便走了,你近段时间若非宫中传召,也不要再带着谨成去其他地方,实在要出去便让曹宽陪着。”

    姜宝鸾应是,她知晓轻重,不会和他在这种事情上犟起来,毕竟还有什么事是比生死更要紧的。

    怀里的谢谨成睡得满头大汗,姜宝鸾拿丝帕给他擦了,他扭了几下身子,嘴里还在喃喃道:“骑马……”

    谢珩忍不住轻轻打了一下他头顶,也没能将他吵醒,姜宝鸾抿唇一笑,抱着他稍稍侧过身子去。

    *

    谢谨逸坠马一事很快便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他虽不是长房嫡出,却是谢道昇的第一个孙辈,再加上温氏和谢琮的缘故,一向对其疼爱有加,登基后更因温氏时常把谢谨逸召入宫中,相处的时间便远胜其他孙儿,此番听说谢谨逸今后都可能会是个瘸子,谢道昇自然一时不能接受。

    他当即下令要将当日在马场随侍的人都杖毙,却被谢珩拦下。

    连李皇后都赶来劝解谢珩不要再阻拦谢道昇,这档口避嫌还来不及,怎么还能去触怒谢道昇。

    谢珩却只言谢道昇一向仁厚,若只为了自家骨血便大肆屠戮,传出去只会为人暗中所诟病不齿,当年都一直宽宥待人,如今得了天下便变了一个样,多年来累积的名声更会不保。

    这却说中了谢道昇的软肋。

    温贵妃和谢琮恼怒,任凭温贵妃再如何哭诉哀求,谢道昇都不再为其所动。毕竟他有许多子孙,哪怕是谢谨逸真的没了,对于谢道昇来说也丝毫不伤皮毛。

    他只是指了许多太医名手去为谢谨逸诊治,至于到底治不治得好,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而已经身为谢琮侧妃的惜娘一听到长子出事的消息,也动了胎气早产生下一个死胎,谢琮又疑心是王妃许氏故意告诉惜娘此事,虽不能对许氏做什么,但言语间却颇多冷淡质疑,就连惜娘自己也责怪当日是许氏没有看护好谢谨逸,成日在谢琮哭泣,更说要带了几个孩子一起去死。

    外面的事先不说,光是荣王府内里的事就乱作一团,谢琮自己不仅没有要管束的意思还掺和在其中,许氏不堪其扰,便入宫向温贵妃寻求帮助,但温贵妃因这几日的事情心力交瘁竟也对许氏颇多怨言,许氏再欲求见李皇后,李皇后当然更是紧闭揽月宫的大门,只说是旧疾复发。

    听着荣王府韭菜似的一茬一茬的事,姜宝鸾听了一边感叹一边心惊,固然是谢琮自己不成器,自己先乱了针脚才使得府中一团乱麻,但究其根本也是府中姬妾众多,素日便积下来的祸患。

    来日宣王府又会比荣王府好多少呢?姜宝鸾不敢肯定。

    她也根本不信谢珩说的不娶正妃,这些话听听就够了,哪怕谢珩去佛前发誓她都不信,空口白牙的难道日后她还拿着这话去质问吗?

    等又过了半月有余,谢道昇派出去的太医终于入宫复命,谢谨逸的腿这辈子是不会再好了,等日后慢慢调理或许能脱离拐杖。

    此事中并未有任何人受到牵连,谢道昇到底觉得对谢琮过意不去,便赐下许多珍宝,更另赐了谢谨逸爵位,许氏尚未有嫡子,世子之位自然是日后是嫡子的,但这也已是莫大的恩赐,从未听闻过的。

    惜娘也不再和谢琮闹了。

    谢琮这边终于腾出了手,矛头便直指谢珩。他早就知道是谢珩动的手,又恨谢珩阻拦谢道昇处置那些宫人仆从,一口气无论如何都没有出够,谢谨逸残疾已是定局,正好就借此机会发难。

    于是谢琮便仗着谢道昇对他的宠爱,以及此次事件的亏欠,向谢道昇呈上了伪证。

    那是一枚极粗极长的铁钉,谢琮告诉谢道昇这是在马掌上面发现的。这样的事也是司空见惯,谢道昇倒并不惊讶,只问谢琮何时发现,可有人证。

    不多时人证被带上来,问了几句之后便道是谢珩指使。

    那日谢珩被谢道昇叫进宫,姜宝鸾心里已经猜到了会是什么事,却也没有多去过问几句,只让谢谨成送了他一段路。

    她没有其他能做的,等他回来便是。

    谢珩入宫之后得知此事,自是矢口否认的,谢琮却道:“你就是知道那日谨逸会出事,所以才看着你的儿子不让他过来,这不单是谨逸,比骑术的还有其他弟弟,也有可能会伤到了他们,你竟然连自己的手足都能置之不理。”

    谢珩不慌不忙,只照实禀明:“谨成被娘娘养得娇气,一直不会骑马,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而且三四岁大的孩子并不适合与那些年长的孩子同场比试,是阿弟执意要让谨逸上场,这并非我能阻止的。”

    “谨逸的骑术很好,我时常带他去试炼一直都没有出过事,”谢琮把那根铁钉拿过来到谢珩面前,“你自己看看这根铁钉,眼熟吗?人证物证俱在,父皇也在这里,你再狡辩也没有用!”

    谢珩只拿眼风扫了一眼那根铁钉,脸上神情纹丝未动,问他:“你确定?”

    谢琮自小就比不过谢珩这个兄长,无论是智谋高低还是城府深浅都差他许多,见状自然也心里直发憷,但既已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打退堂鼓的道理。

    “确定。”

    谢珩没有理会谢琮,对谢道昇道:“陛下明鉴,谨逸是何时坠马的,当日所有人都亲眼目睹。按照这根铁钉的粗细长度,只要人一骑到马上,稍稍跑几步便会刺穿整个马蹄,为何还能等跑到中段时才将谨逸甩下马?况且那时大家也都看见了,谨逸的马并没有因疼痛而惊吓过度的样子,谨逸只是不慎从马上跌落从而被其他马踩到了腿。”

    谢琮脸色一白,额头上霎时冒出汗珠,他看了看自己找来的人证,心里更道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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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谢琮以为的人证物证, 可能都只是故意给他设下的圈套。

    果然那个人证见状立刻伏到地上,只说是被谢琮以亲人性命相要挟。这是实话,且一细查便知。

    谢道昇一脚踹在谢琮的肩膀上,到底没舍得照着脸踹过去。

    谢珩反而没有说话, 只垂下头不语。

    然而谢琮本就咽不下谢谨逸受伤的那口气, 如今又被谢珩反将一军, 知道今日这一局左右都要再扳回来一些, 否则自己就是输得彻底。

    他心一横, 也没有精力再思考多余的事,便对谢道昇说:“父皇,虽证据是儿臣伪造的,但事实却是千真万确的, 除了他会对谨逸动手,其他人与我无冤无仇,更没有动手的理由啊!”

    谢珩眼底寒光一凛,只暗笑谢琮果然是个蠢货, 一脚踩进了他布置好的陷阱中却不知难而退, 接下来等待谢琮的只能是继续出错。

    “哦?”谢道昇闻言也来了兴致,看了谢琮一眼, “你倒说说你哥哥有什么理由对一个孩子下手。”

    话语间却像是寻常人家父子一般, 谢道昇少有用这样的语气和谢珩说话的时候, 但谢珩却时常能见到他对着谢琮这样说话。

    谢琮自然愈发失了戒心, 只想对父亲诉说冤屈。

    “父皇大概还不知道,谨成前段时日中了毒, 哥哥一直瞒着没有报到宫里来, 想必是怀疑是我这个做弟弟的动的手, 于是便故意隐去此事, 好将自己害谨逸报仇的动机掩去!”

    谢道昇“嗯”了一声,转头对谢琮道:“还是你消息灵通,朕都不知道,你却知道了。”

    谢琮额头上热汗冷汗直流,张了张嘴,这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既然都瞒着,他是怎么知道谢谨成中毒的?究竟就是他所为,还是他一直暗中监视着宣王府的一举一动?

    他心里恨得恨不得杀了谢珩,一步又一步地给他铺着陷阱,也是谢谨成那小子命大,否则真的死了也解他心头之恨了。

    “此事到此为止,都不许再提了。”谢道昇负手踱了几步,回到座上看着下面立着的两个儿子。

    谢琮捏了一把汗,看来谢道昇到底还是偏着他的。

    “珩儿,朕相信此事与你无关,是琮儿莽撞了。”谢道昇道,“只是你们两个是至亲兄弟,你一向懂事,做兄长的要多包容一些,有时也要多提点提点下面的弟弟们,这才方是一个好兄长,朕也能放心。你弟弟他不懂事,你既知道那么小的孩子不宜骑马,谨成也没有学,见了谨逸上去就该劝着,你是做哥哥的,琮儿自然听你的。”

    谢珩俯身一礼,只道:“是。”

    谢道昇长叹一声:“为时已晚,谨逸的腿废了。”

    然后便让谢琮下去了。

    谢珩依旧留着。

    谢道昇揉了揉额角,问他:“怎么谨成出了事也没往宫里报呢?”

    “怕陛下和娘娘担心,其实当晚解了毒就没事了。”谢珩回道。

    谢道昇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谨成这孩子身上也流着姜氏的血,珩儿,父皇这么说你不会不懂吧?好好待他和他的母亲,再多的却不能够了,你要知道分寸。你说你的命数不能娶妻,父皇也不强求,不娶也罢,但你却不能只有和姜氏所生的孩子。”

    谢珩心下一哂,面上只做恭敬谨慎之态,实则谢道昇的话却丝毫未放在心里。

    他想和谁有孩子是他的事,谢道昇也管不着。

    当初允许姜宝鸾生下谢谨成已是坏了规矩,何妨再继续坏下去。

    他是宣王谢谨成就是宣王世子,他做了皇帝谢谨成就是太子。

    没人规定不能如此。

    谢道昇以为他听进去了,倒是叹了叹,又说:“还有你弟弟,他还是小孩子脾气,你就原谅了他,朕不希望看见你们兄弟之间再起事端。”

    “是。”

    “倒是可惜了谨逸,他实在是个好孩子,罢了。”

    谢珩没有再说话。

    *

    谢珩出宫回府的时候已经很晚,姜宝鸾和谢谨成早就已经睡下,他一时没地方可去,又不想直接睡了,便独自拿了酒喝。

    喝了半晌,再看一地银霜,便更觉寂寂。

    他饮酒一向很少醉了,今日才喝了一点却已是微醺,醉意一阵一阵涌上来。

    谢珩起身离开自己这里。

    等他再回过神,不知不觉竟已走到了姜宝鸾那边。

    仿佛已经很晚,也不知是几更天了,姜宝鸾房里只亮着暗暗一盏灯,透着银红的窗纱摇摇曳曳的。

    房中却仍有声音传来,悉悉索索的,是小儿在喃喃。

    一听就知道是谢谨成还没有睡。

    谢珩在外面立了一会儿,本想略醒醒酒就回去,然而夜风寒凉,丝丝缕缕吹在脸上,反而使得酒气上涌,头昏脑涨。

    他也不知心下如何作想,抬腿便往里面走去。

    上夜的婢子和仆妇见他进了,连忙便要行礼,谢珩只手一挥,她们也懂了几分,皆是轻悄悄下去了,连关门都没弄出响动。

    谢珩去了窗边软塌上坐下,捏了捏额角,又往内室看了一眼,重重帘幕遮挡着,一点都看不分明。

    里间谢谨成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但也能听出他并不甘心就此睡去,仍是隔一阵便强打起精神来说几句,非要姜宝鸾应答他。

    到后来终于没了声音,谢珩不知为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姜宝鸾正面朝里睡着,她其实一早就听见有人进来了,只是外面的人不出声,她便也装作不知道,眼下也有些按捺不住了,头枕着手想了一会儿,又拍了两下谢谨成,见谢谨成真是睡得熟了,这才悄悄起身来。

    她坐在床沿上也并没有出去,一只脚趿着一只软缎绿底绣鞋,一只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静静地垂着头,像是在想事情,又像是已经睡过去了。

    忽然,脚上那只绣鞋终于被她自己踢了下来,“啪嗒”一声响,落在了紫檀木的脚踏上,声音是极细微的,连身边睡着的谢谨成都不会惊动到,但周遭却又实在太过于寂静,若是用心听着,即便是这么一声动静,也能叫外头的人听去。

    姜宝鸾想了想,正要站起来,却见谢珩已经入内了。

    他身上有一股浓重的酒气,往常姜宝鸾从未见他喝得这般多过,再去细看,他的眼睛也已经通红了。

    她心里一颤,脚趾往里蜷缩了一下,问道:“有什么事吗?”

    谢珩按了按额角,声音很是沙哑:“没事就不能来了吗?”

    外头的人早就注意着里面的动静,见他们开始说话,便连忙入内来把谢谨成抱走。

    姜宝鸾伸了一下手,然后垂下去,也没再拦着。

    “茶水在那边案几上放着,”姜宝鸾说着便往一处指了指,又说,“你喝多了,喝了茶水若还醒不了神就让他们去做醒酒汤喝。”

    谢珩对她的话仿佛是充耳未闻,径直朝她走来。

    一室之内的路本来就不长,说话间谢珩已经到了姜宝鸾面前。

    姜宝鸾仍是坐在床沿上,两只白生生的脚嫩藕似的赤着,一晃一晃的,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的人。

    许是因为实在是太晚了,姜宝鸾的脸上略带了些睡梦中懵懂,却叫谢珩怎么都看不懂她心里所想。

    白日里出门时,她明明是让谢谨成来送他的,可他回来之后——即便已经很晚,可到人都来了她面前,她也一句问的话都没有吗?

    或许他在谢琮那里落了下风,有哪个做妻子的就算不担心夫君的安危,也要担心一府上下的前程。

    她是太过于相信他的能力,还是根本就不在意?

    酒气愈发冲得谢珩头脑发晕。

    姜宝鸾一双杏眸正定定地看着他,里面像化了春水一般的,又像是寒星透过薄雾照射过来,不留一丝余地。

    谢珩的脑子混混沌沌的,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一个晚上。

    她也是这样看着他。

    似是含情,实则却是无情。

    谢珩忽然很不想看见她那双眼睛。

    还没等谢珩自己反应过来,他的嘴唇已经碰上了她的眼角。

    姜宝鸾闭上双眼,旋即浑身轻轻一颤,却没有躲开,只是伸手抵住他的肩膀,也没有很用力,只是极轻地搭着。

    若是他真的要做什么,她再是反抗也是无济于事。

    谢珩从她的眼睛开始一点一点往下移着,又慢又仿佛蜻蜓点水一般,一直到两人的鼻尖相抵,他才停下来,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姜宝鸾便问他:“你要做什么?”

    谢珩没有说话,却也没有继续动作,两个人似是依偎呢喃,又似是对峙一般。

    许久之后,他才回答道:“你说要做什么?”

    姜宝鸾睁开双眼,手臂却被谢珩攫住。

    “你要逼我?”她轻轻问道。

    “难道这么久了,你还不明白吗?”谢珩轻蔑一笑,也同她轻声说道,“姜宝鸾,你那么聪明,既然当初都从了,如今怎么反而装疯卖傻起来?”

    姜宝鸾眼神一冷:“殿下,你喝醉了。”

    话音未落,樱桃般殷红的唇瓣已被他衔住。

    姜宝鸾自知已经无力反抗,可也相信谢珩不至于这样就乱了心智。什么酒后乱性都是拿来骗人的,真的醉了便做不得任何事了,酒只是一个借口罢了,都是仗着酒去做平日里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因为一点点酒便乱了性,怕是也难当大任,谢珩不是这样的人。

    过了许久,直到姜宝鸾都快要喘不上气来的时候,谢珩终于放开了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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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姜宝鸾的手臂仍旧被他紧紧攫着, 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那你又把我当成什么呢?”姜宝鸾淡淡一笑,“深夜过来,只喝了这么多的酒,问你却什么都不肯说, 是你不屑同我来说?罢了, 日后自然有正妃来听你说话, 她才配得, 我配不得。”

    谢珩昏沉沉也不知听进去了没, 只将头埋入她的肩窝中,道:“你不必说这样的话,我说了不娶就是不会娶。”

    他语气很少有这样赌气一般的,仿佛还是个初初长成的少年, 蛮不讲理。

    下手也莽撞得可怕。

    姜宝鸾终于忍不住推他一下,紧蹙了眉头道:“你不是不会逼我的吗?”

    话音未落,鹅黄色的寝衣已经从肩头滑落,而谢珩的手也顿住。

    “阿鸾, 我们不要再闹了。”他说道。

    春日里已经撤下了炭盆, 屋子里自然是不冷的,但姜宝鸾的肩头露出来, 还是有些寒冷, 她禁不住微微缩了缩肩膀。

    “我没有要和你闹, 我早就看开了, 是你自己看不开。”姜宝鸾双眼酸涩,声音中也带着些哭腔。

    手背上忽然凉凉的, 谢珩定睛一看, 是一滴水珠, 然后两滴、三滴。

    他再度停了下来。

    姜宝鸾只咬着唇, 没有哭出声儿来。

    看着姜宝鸾泪眼婆娑,谢珩的心软得不能再软,又如一块石头沉入了湖底。

    他微微抬起姜宝鸾的下巴,眼泪便流进了她乌黑的鬓发之中。

    “从前的事是我错了,无论如何都不该那样对你。”谢珩接住她即将滑落的一滴眼泪,“你原谅我也好,继续执拗下去也罢,或是恨谢家连带着我,我都接受,我也只这一句话,往后不会有正妻,也不会有其他女人。”

    这辈子也只和姜宝鸾纠缠下去,姜宝鸾执拗,他又何尝不是?

    他偏要把她拗过来。

    从没想过会因这红尘之事而纠葛不断,谢珩以为自己会和父亲以及那些叔伯兄弟一般,一定有一个正室,妾侍可多可少都无所谓,但自从遇上姜宝鸾,他便再也不能沿着寻常的轨迹而去直到终老了。

    他也可以放手,从此不再在意,可那样的人生又有什么乐趣?

    他自小被教导得循规蹈矩,只懂克制己身,连父母都不亲近依赖,见到其他兄弟姊妹在父母跟前有亲昵之举,也从不觉得自己会羡慕,可他自己以为的不羡慕,就真的是不羡慕吗?

    所以遇到姜宝鸾,他对他从未体会过的爱恨甘之如饴。

    姜宝鸾却又道:“何必呢,娶了正妃不好吗?”

    谢珩笑了,他不知她是欲擒故纵还是真心实意,也不想去分辨。

    “不信?那就走着瞧。”他的眉眼唇角俱是含笑,手再次继续方才的动作。

    姜宝鸾再说话,也没有再阻拦他。

    直到谢珩手指一动,她死死咬住嘴唇,浑身颤栗起来,嘴里却还是发出一声呜咽。

    他见好就收,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便抽出手指,将坐在床上的姜宝鸾顺势往里一推,然后把被子盖在她身上,自己则转身出去清洗。

    许久之后,谢珩再度折返,躺到了姜宝鸾身边。

    他身上带着水气,又异常寒冷,一近身姜宝鸾就觉得很冷,明显是用冷水洗了澡。

    姜宝鸾悄悄往旁边挪了挪,却将被子推了一点过去。

    谢珩拿过盖到身上,转身便也睡了。

    *

    此后春尽夏来,很快便又到了赤日炎炎的时节。

    朝中渐有让谢道昇立储的声音。谢珩是中宫皇后所出,既嫡且长,又向来与谢道昇父子同心,是他的左膀右臂,先前因是谢道昇才登基,诸事未定这才暂时未立太子,如今一切皆定,最合适的人就在眼前,没有理由再拖下去。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谢道昇还真的就这么把此事搁置了,只说储君一事再议。

    虽他什么都没有说,也并未显露出对谢珩的不满,但他心中所想已经是昭然若揭,谢珩不是他属意的储君人选。

    谢道昇心思难测,便有风声露出来,说是谢珩没有被立为太子,一则因他的右手有疾,二则因谢道昇对他身边的姜氏女多有忌惮,只恐姜氏女狐媚惑主,这天下竟再被姜氏分一半去,或是干脆重新取而代之。

    当然,谢道昇闻之只哈哈大笑几声,直斥“无稽之谈”,他对于姜氏一脉多有礼遇,怎会有此担忧?

    但话虽如此说,谢道昇也并没有惩罚传这些话的人,甚至没有把一开始造谣的人找出来。

    不过几日之后,李皇后便因热症病倒在床,虽无大碍,但终日缠绵病榻不得起身,谢道昇也只是偶尔让人传一些安慰的话语过去,自己则还是很少步入揽月宫。

    情形如此,姜宝鸾只听了谢珩的话,寻常不往宫里去,也不让谢谨成入宫,免得生出什么事端,又命人看紧了姜行舟,更留了姜怜暂时在宣王府小住,同姜行舟在一起。

    大的事情她管不着,即便带着姜行舟一同去了谢道昇跟前表面忠心,谢道昇肯定也是不信的,所以能做的就只是顾好自己,不让别人有可乘之机。

    谢琮吃了那么大的闷亏,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而谢道昇的态度暧昧不明却是最致命的,不立谢珩为储君就几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姜宝鸾心里很清楚,也不得不承认,大魏是早就回不来的,能留下这几条命已经是上天见怜,特别是姜行舟,能安安稳稳活下来的前朝遗孤几乎是闻所未闻的,她也不想旁的事情,只想着不负盛妙容所托,把姜行舟照看到长大成人。

    若是谢珩占了上风,他们就尚且有一□□气可以喘,若是谢珩在谢道昇和谢琮面前败了下来,对于他们来说或许就会是灭顶之灾。

    朝中关于立储的风言风语一直从盛夏持续到了入秋,这才渐渐平息。

    李皇后的身子也好起来,她这原也是心病,一日是皇后便不好一直这样病着,日子总要过下去,到了她这个年龄也早就已经看透了,抓着手里能抓到的才是最重要的,若是她都倒下来,谢珩便更没了指望。

    但因她先前病了,温贵妃原本就协理着六宫事宜,中秋宴便顺理成章由其操持。

    谢谨成的生辰就在中秋前几日,上一年的时候姜宝鸾不在他身边,便当没这回事,眼下是不行了,乳母早就同他说过要过生辰的事,谢谨成提早好几日就眼巴巴地等着了。

    但姜宝鸾不打算张扬,她清楚暗中有不少人正盯着宣王府,不仅是如谢琮这般和谢珩对立的,亦有尚且还在观望之中的,姜宝鸾自知自己的身世不同寻常,连带着谢谨成也是,有些时候凡事不出声才对他们对谢珩都好。

    所以宴席什么的便全部都免了,外面的人甚至不知道宣王的庶长子要过生辰了,便也没有任何人情往来,等外人知道了便以为是这么平平淡淡过去了。

    不过姜宝鸾也不会亏待谢谨成,不当着众人的面过,不代表就不过。

    谢谨成虽然淘气些,但也不是特别难缠的孩子,他的喜好分明,只要给了他喜欢的东西,他便能乖上许久。

    白日里姜宝鸾便派人出去市集上买些谢谨成喜欢的小玩意儿,顺便让人去支会了谢珩一声,说是夜里给谢谨成过生辰,但谢珩没说来也没说不来,姜宝鸾并不在意,立刻丢在脑后随他去了。

    傍晚的时候姜宝鸾也让姜怜把姜行舟带了过来,四个人一块儿热热闹闹坐在一起,虽没有大操大办,但也是家常趣致。

    秋风一起便有肥美的螃蟹,不仅个个个头大,一剥开来里头全是黄澄澄的蟹黄,天气凉下来又适合吃锅子,姜宝鸾便让人上了鸭肉锅子,螃蟹性寒,锅子又是热性,这么一搭便刚刚好,姜怜素喜喝酒,光看见螃蟹和锅子便点头直笑。

    谢谨成和姜行舟也另有他们喜欢的吃食,谢谨成喜好甜食,姜行舟也不遑多让,姜宝鸾干脆给他们面前都摆了两个食盒,打开食盒里面便是一格又一格的吃食,有沙糖冰雪冷元子,缠枣圈,缠松子,雕花红团花,荔枝蓼花等等,还有各种时鲜果子,谢谨成一看今日能吃个饱,眼睛都亮了。

    姜宝鸾自己略陪着姜怜喝了三四杯酒,便放下酒杯不喝了,只给姜怜添酒。

    “这些时日辛苦姑母了,自谨成中毒以来便把姑母请来照顾行舟,一直也没把姑母放回去,姑母在这里可还习惯?”姜宝鸾笑着问道。

    她平日里为了不惹人眼,很少亲自往姜行舟那里去,便是姜怜来了也是如此,只日日听人来报姜行舟那里如何。

    姜怜夹了一片才烤上来的鹿舌细细嚼了吃下,这才说道:“我知道你的难处,左右我如今也无牵无挂的,成日在自己那里也没意思。”

    谢谨成已经和姜行舟下去玩了,两人时而过来拿了东西吃,正被乳母们追着跑,姜宝鸾看着他们,眼中倒是也有了笑意。

    “妙容把行舟交给我,我便一定要看顾好他,”她对姜怜道,“若不是姑母,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何必说这个,如果没有你护着,行舟早就跟着他的父母一起去了,我也只是帮你多看着他一些。姑母老了,也没办法再帮你什么,只是往后的路要怎么走,你须得自己都想好了。”

    姜宝鸾默了默,说道:“我明白。”

    一时花厅里起了凉风,姜宝鸾自己起身去把琉璃窗子关上,今日已经是八月十一,月亮渐圆了。

    姜怜放下酒杯,道:“不喝了,做些鸭花汤饼来我吃。”

    鸭花汤饼上来,姜宝鸾瞧着样子不错,便也吃了一些,才放下筷子,便听人来报,谢珩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尾气……我先说了,嗯,怎么不算呢

    第87章

    那边姜行舟还在和谢谨成两个人玩得兴致勃勃, 姜怜一听谢珩来了,便想先带着姜行舟走,被姜宝鸾拦了。

    谢珩也很快就到了,谢谨成和姜行舟两个人过去他面前行礼, 他道:“马厩里有两匹小马, 一匹是谨成的, 一匹是行舟的, 等明日让人带你们去看看, 不过记住了不许骑,再长几岁再说。”

    这是送给谢谨成的礼物,先前谢谨逸骑马,谢谨成闹着也要, 谢珩虽嘴上说了不许,但到底还是宠着谢谨成,借着生辰给他弄来了,还送了姜行舟一匹, 两人都高兴。

    姜宝鸾心里暗笑, 这能看不能吃的,等过两年能学骑马了, 还是得另牵了合适的小马来, 这两匹早长大了。

    谢谨成乐得过去抱住了谢珩的腿, 很是父慈子孝。

    这时原本已经被关上的琉璃窗子再度被打开, 不远处的夜空里有火树银花升起。

    谢谨成和姜行舟拉着手跑过去看,连一向安静的姜行舟都忍不住兴奋地叫了几声。

    等烟花看完, 两个孩子都意犹未尽, 又出去玩了一阵, 回来后也不早了, 姜怜这才带着姜行舟告辞。

    谢谨成玩得累了,便朝着谢珩张开双臂,谢珩过去抱起谢谨成,然后三个人一道回去。

    谢谨成趴在谢珩肩上,头朝着后面,姜宝鸾几步走上前去点了点他的鼻子:“四岁了,以后不能再要人抱了。”

    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姜宝鸾笑着摇摇头,自己也拿他没办法。

    回去的路不长,谢谨成却已经睡熟了。

    姜宝鸾抬头看了看月亮,谢谨成出生时那晚的月光她已经记不得了,她应该是根本就没见过那晚的月亮的。

    她一边走,一边慢慢地回忆着。

    她只记得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谢珩把谢谨成抱给她看。

    谢谨成白白胖胖得不像个刚出生的婴儿,她原本在哭,见了他也就不哭了,但心里似乎仍是害怕的,说不清是因为谢珩还是谢谨成。

    姜宝鸾忽然笑了笑。

    谢珩刚把谢谨成放到床上,转过身刚好见到她笑,便问:“笑什么?”

    “没笑什么。”她说。

    谢珩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再问下去。

    谢谨成仍是睡在姜宝鸾的床上一直没有改过来,谢珩除了之前那晚来睡过一次,便没有再来了。

    姜宝鸾知道他不会逼她。

    谢珩立了一会儿,看乳母们给谢谨成擦洗完又换上寝衣,正好姜宝鸾也洗漱完正坐在镜台前由丹琴梳着头发。

    他让丹琴下去,姜宝鸾便自己拿起梳子梳头发,一边从镜中抬眼看他。

    “京中这几日来了一支商队,里面有个女子是他们从边境带来的,”谢珩道,“她自称是当初被送去蛮族的贵女。”

    姜宝鸾愣了愣,不由地将手中玉梳放下。

    “她说她是逃出来的,运气好遇到了商队肯把她带回来,没想到回到京中之后物是人非,她想找到家人却一直没有音信,几经辗转才找到了容殊明,这件事也是容殊明告诉我的。”

    谢珩在姜宝鸾面前少有一气儿把事情说囫囵的时候,姜宝鸾直起身子,却问:“那她现在人在哪儿?”

    “暂且还住在驿馆之中,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即便大魏已经亡了,可她们早就已经是蛮族的人了,要将她留下就必须要把她先藏好了,否则风声透露出去,她是那无关紧要的人倒还无妨,若是有人要她,是送回去还是不送?

    姜宝鸾略一思索,急道:“这不好,不能把她放在外面,给人知道传出去就糟了。”

    “原先容殊明要把她留在府上,可她听说容殊明家中还未娶妻,便说什么都不肯了。”

    “让她去我姑母那里,”姜宝鸾很快便想到主意,“她那里地方又宽敞又隐蔽,多个人没人会发现,便只说是买了个婢女回来罢了。至于她的家人,先慢慢寻访着再说,或许已经不在京城了也未可知。”

    谢珩没说什么,问她:“你真要管?”

    姜宝鸾道:“我不该管吗?不管要让她如何?流落街头还是重新被送回去?”这事归根结底是姜氏造下的孽,如果不是那次的事情,她们早就已经嫁人生子,安安稳稳地过着日子了。

    姜宝鸾也很少有这为着别人的事而言辞激烈的时候。

    “好,明日一早我就派人把她接走。”谢珩点了点头,又说,“她叫符玉华,你可识得?”

    姜宝鸾只觉得名字有几分熟悉,回忆了一会儿便慢慢想起来,倒也不能说熟,只不过有过几面之缘,也曾说过几句话。

    “见过几次。”她说。

    “符玉华听说你还活着,想见你一面。”

    姜宝鸾下意识撇过头去,斩钉截铁道;“不见,我同她一点都不熟,帮她找到家人便是,若找不到便让她长住姑母府上,我养着她。”

    谢珩坐到她面前,有些明白了她为何如此抗拒。

    “她和容殊明说了一些事,但还有些话,她不能和一个男子详说。”

    姜宝鸾的肩膀缩了缩,显现出一点点怯懦来。

    隔了许久,她才垂下头,小声道:“不行的,我自己逃了,我对不起她们。”

    她根本就不敢去见符玉华。

    谢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左手搭到她的肩膀上,姜宝鸾却仍没有抬起头来。

    “我以前对你很好吗?”他问。

    姜宝鸾迟疑了一下,不过很快便狠狠地摇了摇头。

    “那就不用愧疚了,”谢珩淡淡道,“若是她问你了什么,你便说我强迫了你,再挑些厉害的说。”

    姜宝鸾扯了扯唇角,却终究没笑出来。

    其实于情于理,她都不该逃避,反而应该主动去见符玉华,即便大魏已经没了,她作为留下来的那一个人,也必须去听一听她们所受的那些苦难。

    这是她最不能推辞的事。哪怕是符玉华要骂她,要骂姜氏所有人,她也须得唾面自干,这是她该受着的。

    “那我明日就去见她。”不是符玉华要见她,而是她应该去见符玉华。

    谢珩应了一声,只说:“明日去你姑母府上,我陪着你。”

    *

    姜宝鸾见到符玉华的时候,想了一阵才记起来她原本的模样。

    和从前大抵还是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五官都未变,只是瘦得可怜,又黄又柴的,像从前又不像从前。

    符玉华见到姜宝鸾便下跪行礼:“公主……”

    姜宝鸾一手将她托起,一手掩住她的嘴,冲她使了个眼色。

    “不可再这样叫,”姜宝鸾把她扶了坐下,自己也随之坐在符玉华身边,“你们受苦了,是姜氏对不住你们。”

    符玉华苦笑一声:“夫人何必如此说呢,当日想出那等烂了心肝的主意的,何曾是一人所为?焉知我的父兄叔伯们就不在其中呢?”

    她既能从那个狼窝里逃出来,一路逃回京城,也是个智计过人的,便摇了头不再提那日的事情,也不问姜宝鸾什么。

    她没问,姜宝鸾一时便更觉羞愧难当,无颜以对。她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昨儿晚上谢珩那话也就是安慰安慰她罢了。

    谢珩再坏,也坏不过蛮族。

    再者苦难一事,无法作比,让她对已经遭受了许多艰难的符玉华说,她也吃了很多苦,不比符玉华容易,姜宝鸾做不到。

    “我只是想有人说说话,这些年,我实在……”符玉华说到一半便哭了起来,“我回了京中,发现家人都找不到了,全都变了,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在那边时也管着我们不准说旁的,可那时尚且还能忍,如今回了家,再要忍我却是忍不住了,可我又不敢和其他人说,我怕再把我抓去……我听说夫人还在,只想着有人能听我说一说……”

    姜宝鸾握住她的手,只觉冰冷:“你尽管说,家里的人我帮你去找,一日找不到就一日待在这里,不用怕。”

    “……他们先是挑了最貌美的,然后一层一层往下再挑,做的那些事自是不必说了,那时我的脸上刚好发了疹子,这才逃过一劫,就被打发去做粗活了。好在这一干就是好几年,也没人记起我,我有时会听上几句,好些人都……都已经没了,但是也有还活着的,我不知道她们想不想回来,她们或许过得也好,所以我逃出来的时候也没叫上她们,我不敢……”

    符玉华越说情绪越不稳,甚至枯黄的面色上泛着红,说到后面几乎一副要喘不上气儿来的样子。

    姜宝鸾这才明白了几分,符玉华为何要见自己。

    符玉华所经历过的事情远胜她所说出来的百倍千倍,这些事情足以将一个人的心智压垮,若此刻还找不到人说,她或许会死,也或许会疯。

    举目京中,故人四散凋零,除了姜宝鸾,符玉华无人可寻,无人可倾诉。

    她已经找不到任何人了。

    而她曾经的体面也不允许她对着随意一个人诉说,包括容殊明。

    还有她心里的愧疚,她把她们丢下了。

    就像姜宝鸾当初丢下她们,自己听了徐太后的话逃跑了一般。

    符玉华很聪明,她不想自己一个人疯掉,才要见姜宝鸾一面。

    作者有话说:

    这章稍微铺垫一下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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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符玉华长途奔波, 眼下终于找到了一个安定的居所,一边哭一边说话,后头也只剩下哭,哭着哭着便也睡去了。

    姜宝鸾叫来婢子看着她, 这才起身离开。

    谢珩一直站在外面等她, 听到声音便转过身来。

    姜宝鸾眉心微微蹙着, 却也看不出不开心, 只是淡淡地, 就这么看了谢珩一眼。

    “走吧。”她说。

    二人一同上了马车,姜宝鸾恹恹地靠在那里,也不知想什么。

    谢珩见她这个模样也没理她,隔了一小会儿, 就听见姜宝鸾小声地抽了一下鼻子,哭了起来。

    谢珩一点都不意外,拿了自己随身带的丝帕递给她,同时往她身边不着痕迹地移了移。

    姜宝鸾只拽着帕子, 也不拿来擦眼泪。

    马车有些晃, 谢珩便朝着外面提醒了一声。

    谁知才话音刚落没多久,马车狠狠一朝谢珩一侧偏去, 姜宝鸾一边哭一边没有坐稳, 额头便砸在了谢珩肩头。

    谢珩眼疾手快把她下巴扶住, 不让她动弹, 只见她额头已经红了一块。

    姜宝鸾哭得一双眼睛又红又肿,谢珩的手又托着她的下巴, 便也不想使力气挣开了, 直接抵着他的肩膀继续哭起来。

    一会儿工夫, 谢珩肩膀处便湿了一大块。

    马车识相地绕着宣王府跑了好几圈, 一直也没有停下,终于,姜宝鸾的哭声渐止。

    她这才拿帕子擦了擦眼睛,本想还给谢珩,又捏回手心里去。

    谢珩那么怕脏,肯定嫌她用过的不干净,她才不还,回去就扔了。

    不过她嘴上忽然还是喃喃了一句:“我想……”

    然后又不说了。

    谢珩的手攥了一下,问:“想什么?”

    她摇了摇头,鼻音浓重:“没什么。”

    有些事,不是她想就能做的。

    也不是她和谢珩说了,谢珩就能做的。

    *

    三日后便是中秋。

    宫里要开宴,姜宝鸾自然也要去。

    想起去岁中秋,她还在昭阳宫里住着,当时形势已然很不好,她更是被姜昀禁足在昭阳宫的,可毕竟那也是自己的家。

    母后、何氏、静徽也都还在。

    当时便想,再过了一年之后,宫里就都换了新面孔了,她们果然也是不在了。

    旧宫是早就决定弃之不用的,先前芳仪宫附近宫室都被姜静徽烧了,如今听说也快修缮好了。

    但是旧的终究是旧了。

    谢谨成换了一身新做的衣裳来给姜宝鸾看,宝蓝色的圆领袍子更显得他粉团可爱,听乳母的话张着手在姜宝鸾面前转了几个圈,停下来自己都差点摔倒。

    姜宝鸾连忙把他扶了抱住,又为他整了整衣衫,谢谨成就和只小狗似的看着她。

    姜宝鸾忍不住狠狠地捏了一把他的脸蛋。

    入宫先要带着谢谨成去李皇后那里请安,然后再一同过去赴宴。

    李皇后病了一场,看着面色倒还好,许是宫人为她画的妆容妥帖,只是人瘦些罢了。

    她一见着谢谨成就忙不迭让人把他带来自己身边,爱得不知怎样才好。

    谢谨成也乖觉,见了李皇后就左一个祖母右一个祖母地叫个不停,喜欢得李皇后一直喂他吃他最喜欢的吃食。

    姜宝鸾趁着李皇后没注意,朝谢谨成眨了眨眼,谢谨成抓了一下脑袋,又就着李皇后的手大大地啃了一口糕点,然后摇摇头说:“不想吃了。”

    李皇后放下糕点,宫人上前来为她净手,等擦干净了才把谢谨成搂到怀里,爱怜地说道:“怎么瘦了呢?”

    姜宝鸾暗中挑了挑眉,谢谨成也不瘦了。

    再喂下去,喂成个傻子可怎么好。

    见姜宝鸾和谢谨成都没有说话,李皇后便拍着谢谨成的背脊,道:“我只这一个孙儿,自然恨不得多疼他些。”

    这像是话里有话的样子,姜宝鸾眼观鼻鼻观口,便听到李皇后让人先把谢谨成带下去玩。

    等人都走空了之后,李皇后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就这两个孩子,娆儿先前也不顺,眼下看着倒是好了,只是怕过自己的去了,也不常往这里送信了。”李皇后的神情稍稍落寞下来,看了姜宝鸾一眼,“我也不是故意要为难你,可有些事情上面,你也不能光顾着自己高兴,全然不顾珩儿啊!”

    姜宝鸾垂下眼睑,没有去看李皇后,只是福了身子道:“娘娘,妾不敢。”

    李皇后摆摆手:“我倒管不了你敢不敢,但如今的情况你也见着了,他再只偏着你一个人宠,身边连个其他女人的影子也看不见,终究是碍着事了。先放开什么情情爱爱的不提,我也不管你们两个的事,可也要想想往后,只有珩儿好了,你和谨成才好,你总不至于连这些事情都看不明白吧?”

    李皇后说的话,姜宝鸾自然是懂的,谢珩的身边若是只有她一个,难免会让谢道昇心生猜忌与不快,毕竟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再还一半回去,凭谁都不会乐意。

    不过若真是如此,姜宝鸾也不是不能成全谢珩,但事实却并非李皇后所见的那么简单。

    一则是谢珩亲口答应了她,不会再有正妃或其他女人,那日夜里赌气似的和她说的,她倒也想看看。

    二则也是最要紧的一点,谢道昇并非是因为姜宝鸾才对谢珩失望而有意放弃的,是他本来就没有属意过谢珩,或者说从前尚且能维持表面上的慈爱,毕竟谢珩也是他的嫡子,他的左膀右臂,可如今不同了,谢道昇得到了皇位,喜恶只会更分明也更随性。

    从这一方面来说,什么谢珩的右手有疾,什么姜宝鸾,都只是谢道昇的借口罢了。

    就算解决了这一个个弱点,谢道昇照样会再找出其他毛病,谢珩在谢道昇眼中,永远不会是一个完人,而那一点微小的缺点,就足以令谢珩与皇位失之交臂。

    姜宝鸾心下叹气,却并不和李皇后细说,只是点头称是。

    李皇后不懂这些,她只是一个内宅妇人,贤良大度,时刻审视自身有无做到完美无缺便是她的应对方法。也或许她心里是懂的,但李皇后却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来,比起让她眼睁睁看着,尽早尽一切所能来改变才能令她好受一些。

    面对姜宝鸾的谦恭,李皇后倒也满意了几分。

    她喝了一口茶,缓了声气继续道:“前些日子说是荣王妃也有喜了,先前为着谢谨逸也闹成过那样,但正妻终究是正妻,私下再怎么淡着也只是私下里,明面上却要给她该有的体面和尊重,外人才无可指摘。”

    许氏嫁给谢琮许久未有所出,谢琮的孩子几乎都是惜娘一个人生的,间或还有两三个是也是其他妾侍的,许氏不得谢琮的宠爱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甚至连温贵妃也是喜欢惜娘多一些的。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谢珩被中伤只宠姜宝鸾而不顾大局,谢道昇态度暧昧不明,而谢琮却转回头给了正妃许氏应有的体面,并且有了嫡子,两厢比较之下,谁更能像是谢道昇心目中的储君,不言而喻。

    姜宝鸾只静静听着李皇后说话,自己一声不肯。

    “珩儿也和我们说过了,寺里的大师说他不能娶妻,否则妨他人也妨自己,既是陛下都许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李皇后话锋一转,说道,“但不娶是一回事,样子却不能不摆出来。”

    说着,李皇后贴身的嬷嬷便带上来一个女子。

    姜宝鸾立刻会意,又忍不住瞥了一眼,姿色平平,远不比上当年李皇后给谢珩在退思堂放着的蕊娘惜娘等人,想来也是李皇后知道长得漂不漂亮对于谢珩来说都是一样的,也就不往容貌上面去花心思了。

    “这是程秋,是我一位远房表姐家的女儿,自小性子就沉稳,人也安分——安分最要紧,我看过最是老实的一个人,你带回去给珩儿,就说是我说的。”

    “娘娘,妾不敢说。”姜宝鸾马上回答道。

    李皇后知道她这里没那么容易说通,立时双眉一竖,冷然道:“怎么不敢?你在他那里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姜宝鸾不紧不慢道:“既是照娘娘所说,这也是娘娘的娘家人,论起来也算是殿下的表妹,该很是有几分体面的,但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带回去,又算什么呢?怠慢了程姑娘可要怎么好?便是给殿下,也该是娘娘或者陛下名正言顺所赐,这才好入府去,否则便没这样的规矩,妾是万万不敢做这个主的,不敢担这等骂名。”

    她一边说着,李皇后一边咬紧了牙,恨不得把姜宝鸾那张嘴撕碎。

    偏偏这样伶俐的嘴,只有她说的份儿,别人一句话都反驳不了。

    李皇后何尝会不知道她说的道理?

    她自然是更愿意循着常例把人赐下去的,可那也得先让谢珩点了头才是,先前不是没有和谢珩提过,都被谢珩直接挡了回去,去和谢道昇说倒也是个法子,但李皇后只怕谢珩在谢道昇面前也是那副样子,那岂不是更加坏了事?

    想来想去最稳妥的法子,也就是从姜宝鸾这里入手,让她先把人带回王府去,到时候就算谢珩想把人退回来,也是再没这个道理的。李皇后想的是哪怕谢珩就把人放在府上看着,一点都不动她也行,只要让谢道昇知道谢珩还肯接受其他女子,不成亲只是因为命数所限,并非为姜宝鸾完全蛊惑了去,那便也成了。

    早先还道姜宝鸾这丫头机敏也颇为知情识趣的,道理都和她掰扯得清清楚楚,她聪明些就该把人先给带回去了,不成想竟是一句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反而给她抓了错漏说了一大堆大道理。

    回头硬逼着她把人带回去,李皇后就怕她跑去和谢珩诉苦,说是她故意要她担什么恶名骂名的,那就是白费了心思还惹得一身骚了,外头的人还在虎视眈眈,自己家里头就不得安生起来。

    第89章

    李皇后只觉得心里堵了一口气, 但又没有办法,只得让人先把程秋带下去,再另做打算。

    她忍不住又说:“罢了罢了,但你也要劝劝珩儿, 见了稍稍能入眼的就收了, 这也不碍什么。”

    “妾不是没有劝过, 从前父亲弟弟也是有妻有妾, 早就看得习惯了, 何曾会因这事嫉妒?”姜宝鸾眼尾往下一垂,显得很是委屈,“说了好几次了,但是殿下只说听了心里都不清净, 想出家做和尚了。”

    李皇后被她的话气得脑子里面嗡嗡直响,像有一口钟在耳边不断敲着,一时竟也分不清楚姜宝鸾到底是真话假话。

    缓了一阵之后,李皇后才问:“他这话是真的还是开玩笑的?”

    姜宝鸾假装忖度了许久, 吞吞吐吐回答道:“许是真的也不一定, 殿下他……”

    “他……你们这么久了同过房没有?”李皇后急了,她先前要了蕊娘做她在宣王府里面的眼线, 倒也不要蕊娘查探什么, 只偶尔问问他们素日的情况, 但当时蕊娘报的便是没有同房, 后来蕊娘被姜宝鸾发现了,无情地直接打发到了宫里做普通宫女, 李皇后便也歇了这个心思, 由着他们去了。

    闻言, 姜宝鸾脸颊上泛起一丝红晕:“没有……”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怎么能算同过房呢?她也没撒谎。

    李皇后听得手脚冰凉,再想起儿子从小就不要那些个丫鬟婢女伺候,谢琮十三四岁就有了房里人,他一直拖到快二十岁才收了一个姜宝鸾而已,这么说倒也不好全部怪在姜宝鸾身上。

    他就是在这种事情上没有心思。

    怪不得寺里方丈说他天生要做和尚的。

    见李皇后闭上眼睛,姜宝鸾还关心地问道:“娘娘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李皇后没有动静,隔了一会儿又说:“谨成也这么大了,该给他再添个弟弟妹妹了。”

    姜宝鸾沉默下来。

    这时候谢珩身边不多个女人倒没事,若她又有孕了那才是不好,已在的事实不能改变,但也不能让情况变本加厉,至少要维持原状。

    否则便是摆明了谢珩对外面的风言风语一点都不在意,甚至不在意储君之位,毫不收敛,这就是谢琮那边瞌睡了谢珩递个枕头过去。

    再者生养谢谨成的时候实在太过于痛苦,姜宝鸾一想起那些日日夜夜就心生恐惧,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没等到姜宝鸾说话,李皇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便让人重新把谢谨成带了上来。

    看着谢谨成胡闹了一阵儿,气氛稍稍缓和下来一些。

    李皇后脸上有了笑意,索性也抛开方才的不说了,问姜宝鸾:“对了,娆儿可有和你们府上来信?”

    “这倒是不知道,”姜宝鸾想了想,实话实说,“或许殿下和她也在联络,只是妾这边不知道。”

    李皇后点点头,说:“只是随口问问,也没什么,今日是中秋,没等着娆儿的信,心里有些急罢了。”

    姜宝鸾一时忽然想起顾茂年,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没让李皇后察觉。

    “回去时二人好好的,殿下和妾都看得真切,娘娘不必太过于担心。从京城到南边也要不少路程,中途说不得再遇上个刮风下雨,如此就不好赶路了,延误上几天也是有的,娘娘再等几天,想是信也就来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这话说得李皇后心里舒服,连连点头,“还有娆儿一直是小孩儿性子,与顾茂年好了,怕也会忘了写信,只顾着自己开心。”

    一时天色渐暗,李皇后便带着姜宝鸾和谢谨成赴宴,谢珩与谢道昇等早就已经到了,姜宝鸾便和谢谨成一同入座到谢珩身边。

    不多时之后,温贵妃也带着许氏到了,今日倒没见到惜娘,应是留在府里没来。

    谢谨逸倒是来了,跟在嫡母许氏身边,他的腿是再不会好了,先前还不能走路,眼下已经可以扶着人走几步,走起来也是一瘸一拐的。

    到底只是个四岁大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就连姜宝鸾见了也心生怜悯,但转念想到谢谨成被下毒吃的苦,她也只能是暗自摇摇头。

    谢琮从前对许氏不冷不热,这回见了倒是殷勤,或许是因为许氏有了身孕,也或许就是装装样子给人看的。

    不过姜宝鸾也很佩服谢琮能做到这份上,谢珩就从没这么殷勤过,真心还是假意都没有过。

    等散了宴回去,谢谨成非要骑马,谢珩只好自己带着他骑。

    八月的天已经凉快下来,不很热也不很冷,恰到好处,风吹过来凉丝丝的,不像春天那般柔和,却清爽怡人。

    月色白白地照下来,像撒了一层糖霜一般,谢谨成牢牢地抓着缰绳,胖乎乎的小手又被谢珩握住,然而方向却由着谢谨成掌控,一下马头朝着那边走几步,一下又忽然朝着另一边而去。

    也只有手才是自由的,谢谨成的小身子被谢珩紧紧地捆在怀里,一点都不让他动弹,谢谨成很会得寸进尺,放任他操控方向还不够,隔了一会儿便扭来扭去,妄想从谢珩的双臂中挣脱出来。

    谢珩便索性连他的缰绳也夺去了,又放慢了马的步伐,渐渐走到马车旁边去。

    姜宝鸾原先正在马车里面闭目养神着,渐渐耳中传入谢谨成窸窸窣窣说话的声音,她便知道父子二人到了自己旁边。

    “我要骑马……”

    “……”

    “我要下来……”

    “不行。”

    “爹把我放开……”

    “……”

    姜宝鸾揉了揉额头,谢谨成的话实在是多了些,骑马还堵不上他的嘴。

    她又侧耳听了一会儿,这才忍不住把帘子掀开一角,只看见谢谨成的小短腿一晃一晃的。

    “你方才也看见你谨逸哥哥了,他原先也和你一般能跑能跳的,难道你也想像他一样吗,谢谨成?”姜宝鸾提高了声音道。

    谢谨成那条腿使劲在马上颠了好几下,差点把他的鹿皮小靴子蹭下来一半,又干嚎了两声,不过很快声音就被堵住了。

    姜宝鸾面前挡着帘子懒得全部掀开去看个分明,想也知道是谢珩出了手。

    “闭嘴,若是遇上宵禁你就等着被抓起来罢。”谢珩冷冷道。

    姜宝鸾敲了两下马车厢壁,道:“还是让他进来好。”谢谨成滑得像条鱼似的,保不住趁着谢珩什么时候不注意就蹿出来了,有了谢谨逸的前车之鉴在那里,姜宝鸾无论如何都不敢大意的。

    “无妨,我会看好他,”谢珩一边说着,一边淡淡地看了谢谨成一眼,谢谨成听到姜宝鸾要他进去里面,立刻就老实下来,“他要骑就让他骑一会儿。”

    他这么说,姜宝鸾也没有强求,只是又把帘子稍稍撩开一些,好去看谢谨成,明晃晃的月色照了一半在姜宝鸾脸上,凉风缓缓地吹进来,倒让人灵台澄澈清明。

    谢谨成回过头来冲着姜宝鸾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

    姜宝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下更不愿进去了,如此秋高气爽的天气也难得,透透气也是好的。

    “喂,”姜宝鸾叫了谢珩一声,索性便和他聊起天,“你收到你妹妹的信没有?”

    谢珩侧了一下头,说:“没有,问她做什么?”

    “没有那就没事了,娘娘说今日中秋没收到她的来信,便问我有没有见你收到。”姜宝鸾道。

    “我和她没事可说,一年里也不过两三回往来而已,”谢珩想了想,倒是继续同姜宝鸾慢慢说道,“顾茂年倒送了帖子上来,只说一切都好,想来无事。”

    他这么一说,姜宝鸾也想起来了,顾家是送了节礼来的,东西是她收的,帖子和信件便送去了谢珩那里。

    “我同娘娘也说了怕是路上耽误了而已,再过几日也就收到了。”姜宝鸾顿了一下,斜眼觑了觑谢珩,“不过我觉得顾茂年这个人……希望他是真心悔过。”

    谢珩没有说话,仍像是听过了就算了一般,隔了会儿才把谢谨成手里的缰绳拽了拽,说:“别人的事管那么多作甚。”

    言下之意是让她管好自己。

    姜宝鸾撇了撇嘴,抬头看看月亮,又想起了李皇后给谢珩安排的程秋,忽然起了玩心一般,又“喂”了一声:“你待会儿来不来?”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的,远处的人一点听不见,但谢珩却是能听见的,心里颤了一下,她这是在邀请他?

    谢谨成也听见了,但却不很懂到底什么意思,反而仰头看看谢珩,一脸想要询问的表情。

    谢珩把他的脸掰正,蹙了蹙眉心,又把马往旁边驱使过去,刚要让她小声一些,大庭广众之下不成体统,却见她已经放下了帘子,躲到里面去了。

    谢珩愣住,只看着那帘子晃了几下,自己却哑口无言了,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这时谢谨成把脸在他手臂上蹭了两下,奶声奶气道:“来嘛,爹爹和我们一起睡觉!”

    谢珩耳边仿佛听见马车里头的人笑了几声。

    “到底来不来?”

    他就如一个市井莽夫一般舔了一下嘴唇,昔日的矜贵自持荡然无存。

    “来。”

    作者有话说:

    说好的二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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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帷幔层层堆叠遮掩, 如坠云端。

    谢珩洗漱完了之后便依约到了姜宝鸾这边,听婢子们说她早就已经睡下了,只是透着这重重帷幔,也看不清她到底睡了没有。

    他想疾步入内, 可到底把持住了, 仍旧像是往常那般行走, 不过步子有些虚浮。待掀开最后一重帐幔, 才发现姜宝鸾背对着外面躺着, 谢谨成不在。

    谢珩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嘴上却问:“谨成人呢?”

    “你想他吗?那把他抱来。”姜宝鸾说着话,却一动都没有动,样子像是睡着了一般。

    “随他。”谢珩当然不想。

    姜宝鸾这才侧了侧身子,只是也没躺平, 更没完全转过身子来对着他。

    谢珩坐下来,姜宝鸾果然伸出食指抵住他腰侧,似是拒绝,又似是欲拒还迎。

    “怎么, 我说几句你就真的信了?”她笑吟吟问道。

    谢珩将她的手腕一下子捏住, 没有用力,但是却让她挣脱不开来。

    姜宝鸾也没有去挣, 而是慢慢借着他的力从床上撑起上半身。

    “今儿娘娘给我见了一个人, ”姜宝鸾慢悠悠道, “我瞧着是很好的, 很适合来和我做姐妹,你说好不好?”

    谢珩眼神一冷, 手上用力把她往自己面前拉了拉, 姜宝鸾水红色的寝衣从肩头滑了一小半下来, 锁骨之下, 雪拥双峰,亦是若隐若现。

    但谢珩尚能克制自己,只问:“是程秋?”

    “原来都知道,只有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看来还是我多嘴了。”

    谢珩冷冷地看着她。

    “可是我倒给你推了,怎么办?明日我再入宫给你要回来?”

    她说话间,谢珩也不知听没听见,却已用另一手挑开她的寝衣。

    姜宝鸾往里面靠了靠,唇角勾出一丝笑意:“是你自己说的,不娶正妃了,也不要其他女人了,反悔不反悔呀?”

    脖颈处一痛,谢珩已经吮吸上来,先是慢慢吮着,而后才趁她不备,轻轻一咬。

    姜宝鸾将呻/吟压在喉间,眼里已经泛起水意。

    “姜宝鸾,”谢珩低声喃喃道,“你把我叫来,又说这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彻底把身子放平到床上,看着他笑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想看看你的心诚不诚,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谢珩没有应声,手上却没有再留情,一把将姜宝鸾的亵裤扯开,隐秘处纤毫毕现。

    姜宝鸾不慌不忙,修长白皙的双腿一并,绞在一处,纤腰盈盈不可一握,却又使自己看不分明了。

    “这么急做什么?”她声音轻得似是在呓语,“你说的走着瞧,这么一会儿都忍不得,让我怎么相信你?”

    她就是想看看这样看得见吃不着,谢珩究竟能坚持多久。

    忍不了又要了旁的人,他就输了。

    谢珩置若罔闻,继续从她的脖颈处一路而下,动作极慢,最后在她的锁骨处停下。

    他低着头喘了几声粗气,不过很快便平息下来。

    这倒是姜宝鸾很佩服谢珩的一点,他能克制得住自己,这种克制仿佛没有底限。

    他只是把那条被他撕破的亵裤扔到一边,有些泄愤似的,然后又把锦被往姜宝鸾身上一扔,将她彻底盖住。

    他转身离去,又是隔了许久才回来。

    姜宝鸾已经快睡着了,感觉到自己身边一动,被子被扯动开。

    她将自己裸/露的双腿往里收了收,谢珩却已经看见了。

    他再度离开,很快拿了一套新的寝衣过来仍到床上:“换上。”

    姜宝鸾揉了揉眼睛,说:“不换。”

    谢珩在床边立了许久,最后黔驴技穷。

    他躺到她身边,只是离得她有一些远。

    婢子们听见里面没再有动静,也悄悄进来熄灭了几盏灯。

    即使洗了冷水澡,谢珩身上还是热得厉害,特别是身边睡着姜宝鸾,还是衣衫不整的姜宝鸾。

    她的亵裤是被他亲手扯碎的。

    他却不能再继续下去。

    他知道这是她在嘲笑他,也是在惩罚他。

    黑暗中,胸膛里的心脏跳得厉害。

    谢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是声音已经哑得厉害。

    “我会让你信我的。”

    姜宝鸾翻了个身,像是睡着了又被吵醒。

    她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看他的冷水澡能洗到多久,寒冬腊月的也就罢休了。

    他先开的口,她也不吝给他机会,可既是给了机会,他自己没坚持下去,那也不能怪她不原谅了。

    *

    入了秋之后,天一日冷过一日。

    中秋之后又接连落下几场雨来,凄风惨雨的,风里雨里都透着清苦,就像那枯黄了的叶片一般。

    人也都没了一开始庆幸秋风扫去炎热的快意,只拢住衣裳,紧着步子跑几步,好使自己逃过这冷意一般。

    离冬季尚还远着,姜宝鸾便吩咐下去,府上下人们秋季做的那几身衣裳,要有一身是加厚的,以防交替之际换不过来。

    谢珩这几日有事不在府上,听闻最近蛮族似是有异动,说不准是有意来向朝廷示好投诚,还是另有目的,今时不同往日,自然不如当初大魏那般怕他们,但对于他们还是要防患于未然,再者有符玉华出逃在前,也要防着他们借此发难。

    而符玉华那边,姜宝鸾同样不敢松懈,姜怜也已经回去了,她特意把事情仔细同姜怜说了,又另外派了人暗中盯着姜怜那里,不让那里有任何出岔子的可能。

    符玉华自己也小心,听姜怜说,她很少出了自己的房门,恨不得没有这么个人存在,生怕被人知道了自己住在这里。

    姜宝鸾略放心下来,只以为万事无碍。

    这日又是下了一整日的雨,清晨起来便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不过才离着中秋半月都不到,已经是两片天地。

    入夜,姜宝鸾和谢谨成一同睡下,又照常陪着谢谨成说了一会儿话,最后姜宝鸾自己迷迷糊糊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差不多已经睡着了,也不知道身边的谢谨成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雨声渐响,外头树叶枝丫扑簌簌地互相拍打着,像是藤条抽在人身上。

    姜宝鸾正窝在被子里睡得香香的,忽然听见有人在轻声叫着自己。

    她心里一惊,唯恐是谢谨成在叫,立时便醒了过来。

    果然见丹琴立在床头叫她。

    她忙把谢谨成往里面推了推,才问:“大半夜的什么事?”

    丹青道:“府外来了个女子,也不肯报上名姓,只说是一定要见夫人。”

    “女子?什么女子?”姜宝鸾一双柳眉紧紧蹙起,瞌睡早已经醒了一大半,“这会儿是什么时候了?”

    “已经过了三更天了。”

    姜宝鸾道:“这无端端的,又不知道是谁,你先让人打发她找个地方住下,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记着,把人看紧了。”

    她心中疑窦顿生,这又是风又是雨,大半夜还来个女子找上门,反正绝不会是好事,若谢珩是个喜爱在外面拈花惹草的,那倒也不奇怪了,或许是莺莺燕燕们来了也未可知,但怪就怪在谢珩不是那种人,能有什么人那么急,冒着风雨漏夜前来?

    “早说了,她只是不肯,奴婢方才也已经出去看过了,身边带了一个丫鬟一个妇人,另外就是车夫了,只冒着雨等在那里,说是一定要见到夫人的。”

    姜宝鸾坐起身来,一时竟心绪难定,又问:“她到底说了没有是什么事?”

    丹琴摇头,也是一脸的为难。

    “说了什么事倒不这么急了,正是什么都不说,门房怕耽误了事也不敢不报了,这才一层一层报进来,请夫人拿个主意才好,看是直接把她打发走,还是就由着她等在外头,等明日一早再说?”

    “看得出多大年纪吗?”

    “她戴了幂篱看不清脸,年纪应该不大,听声音也不过是二三十岁的模样。”

    姜宝鸾靠着引枕想了一会儿,欲把人晾在那儿自己继续睡,终究也是睡不下去了,又唯恐会不会是符玉华那里出了事,虽知有姜怜在那里,出事的可能性很小,但还是不能再放心。

    最后姜宝鸾思虑再三,还是叫来乳母陪着谢谨成睡觉,自己起身穿了衣裳,早早挽了个发髻便往外面去。

    贸然把人叫进来内院里面来最是不妥,还是自己走这一趟去看看,左右这是在宣王府上,不会出什么岔子。

    坐着软轿倒也不慢,只是进出湿漉漉的难受,雨势又紧起来,啪嗒啪嗒地一刻不间歇地敲打着轿顶,也听得人心烦意乱。

    女子早就被请到了耳房里去坐着,姜宝鸾进去的时候,耳房里生着炭盆倒也暖和,只见她手上捧着一杯茶,头上还戴着幂篱未曾摘下来,穿了一身月白色极素净的衣裳,原本是坐在那里的,听见动静便立刻站起身来。

    姜宝鸾先扫了一眼她身边跟着的那两个仆婢,马上便松了一口气,万幸都是生面孔,不是伺候符玉华的人。

    只要不是符玉华,那一切便都好说,总不至于是姜静徽或是什么人夜半还魂。

    姜宝鸾蹙了蹙眉,未等她开口,便听那人先启唇道:“夫人别来无恙?”

    声音清亮柔软,姜宝鸾觉得自己似是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但大半夜脑子昏沉沉的,竟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猜猜来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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