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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一时间姜宝鸾的步子便顿了顿, 迟疑了一下,而那边的人已经解下了自己的幂篱。

    薄纱下是一张清丽娴雅的脸庞,白白净净的,只是有些清瘦。

    姜宝鸾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紧紧攥住了丹琴扶着她的手。

    身边的丹青都感觉到了她呼吸一滞, 奇怪地看了姜宝鸾一眼。

    但姜宝鸾张了张嘴, 哑了一般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她再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叶宜采, 如此猝不及防的, 她连个准备都没有。

    即便从风雨中而来,叶宜采身上沾染了一些雨水潮气,可身姿仍是挺立的,纤秾合度, 丝毫不见风尘仓促。

    叶宜采见到姜宝鸾,似也是松了一口气,她面上这才显露出一些急切,先是上前了一步, 离得姜宝鸾不远不近, 很有分寸。

    她道:“半夜把夫人叫起来是我失礼了,只是我心中实在急切, 便顾不得这许多了, 还望夫人见谅。”

    姜宝鸾示意叶宜采先坐下, 然后才问:“有什么事吗?”

    她对于叶宜采, 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 可这喜恶却与旁人无关, 也并非什么争风吃醋, 或许是因为叶宜采也见过她最卑微低贱的一面, 而她又用那样无耻的面目破坏过叶宜采的人生。

    她该是羞愧的,也该有歉疚。

    叶宜采轻轻叹了一声,便道:“夫人最近可有娆儿的消息?”

    “你是为了谢娆来的?”姜宝鸾忍不住问。

    “对,”叶宜采脸上已尽数都是忧虑,对着姜宝鸾点了点头,“自两个月前起,我便没有收到过娆儿的信件了,寻常我们半月便会有信件往来,至多也不过是一个月左右,但是这次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我连去几封信询问,可惜都石沉大海,一直到半月前中秋,娆儿也没有再给我来过信,这十几年来每每逢年过节,娆儿是绝不会忘记的。”

    听她提起中秋,姜宝鸾忽地想起中秋那日,李皇后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

    她思忖片刻,才说:“她的事情我不清楚,但前些日子皇后娘娘也说起过此事,只是……”

    叶宜采的夫家不在京城,夫君先前也不幸离世,叶宜采是已经守寡了的,再看看她身边跟着的不过三人而已,便不难想到她此番出门所受的阻挠,姜宝鸾想不到她竟是为了谢娆能做到这种地步。

    再思及她不肯自报家门,怕也是担心她听了她的名字而不肯见她,更怕姜宝鸾听到是谢娆的事而直接拒绝,耽误了时间,索性什么都不说,非要把姜宝鸾给请了出来。

    “夫人但说无妨。”叶宜采微微颔首。

    “只是她是公主,又会出什么事呢?”姜宝鸾道,“娘娘说了,许是和那顾茂年二人好了,才顾不得旁的事。”

    叶宜采听了没有说话,而后看了姜宝鸾一眼,忽然笑了笑,只是笑意很快便被收敛,接着问道:“夫人从来不是蠢笨之人,我只问夫人信吗?”

    姜宝鸾沉默下来,先前李皇后念叨时她自己倒还替女儿找了借口,她自不好再多说什么,可叶宜采人都到了跟前,她是最清楚谢娆的,她都觉得不对了,那必定是谢娆那里出了什么事了。

    “殿下眼下不在,明日一早我便让人去和他说。”姜宝鸾道。

    叶宜采起身,屈膝对着姜宝鸾一礼,姜宝鸾连忙往旁边避了,她便道:“我替娆儿谢过夫人。”

    姜宝鸾摆了摆手,叹了口气:“先在这里住下吧,我让厨房做些吃的给你送过去。”

    “今夜只能叨扰夫人了,不过等天一亮,我就回家去了,我在京城有住处。”叶宜采笑道,“娆儿的事没有下落,我便继续等着。”

    这时有仆妇来说客房已经收拾好了,请叶宜采过去,叶宜采也不客气,立刻便起身。

    她原本已经转身,但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对姜宝鸾说:“这些年我和我夫君一直很好,他英年早逝也是命该如此,非人力所能改变,夫人不必介怀。我只有感谢夫人的,能为我们赐下这门亲事,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至少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枉了这辈子了。”

    “你……”姜宝鸾眼中满是吃惊。

    当初她自觉毁了叶宜采和谢珩的亲事,怕叶宜采从此姻缘受阻,便特意去求了姜昀,为叶宜采指了一门好婚事。

    但后来叶宜采的夫君没过两年便撒手人寰,竟是害得叶宜采守了寡,姜宝鸾得知此事后亦只能暗自感叹不已。

    而她也一直以为叶宜采不知道促成这门亲事的人是她。

    “其实我早就猜出来定国长公主就是你了,”叶宜采说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臣女,为何忽然被皇帝指婚呢?再加上你的名字,我当时就想我猜得应该有几分准。”

    姜宝鸾心下震撼,原来叶宜采这么早就发现了,若是她当时就说出来,或是告诉谢家,她那三年的逍遥日子也就没了。

    亲妹妹姜静徽尚且把她的丑事宣扬得满京城都知道,而叶宜采竟肯守口如瓶。

    一时姜宝鸾自己还愣怔着,叶宜采已经出了耳房的房门。

    姜宝鸾连忙追上去,想了想却也不知该说什么,手心尽是薄汗。

    “谢谢”两个字还未出口,叶宜采已经笑着朝她摇了摇头。

    “我是独身一人来的京城,夫家没有什么人陪着,娘家暂时也还不知道,他们都不在此处,我一个人住着倒也怕生事,夫人若是不嫌麻烦,可否为我寻一二信得过的人?”

    姜宝鸾连忙应了,看着叶宜采坐上软轿走了,又在耳房檐下呆立了片刻,看着雨连成线一样地从屋檐落下,方才走了。

    *

    第二日早上姜宝鸾起身,却听说叶宜采一早就已经离开了。

    她一面让人去给谢珩传话,一面又叫了两个婆子先去叶宜采那里帮忙,又另寻合适的人准备给叶宜采送去。

    婆子回来后倒是和姜宝鸾说:“瞧着是要长住的,东西全都带齐了,倒还听说出来时竟和夫家闹了一场,她是守着寡的,自然不让她出来。”

    姜宝鸾听后了然,想来叶宜采是回不去夫家了的。

    晚一些的时候谢珩也回来了,姜宝鸾把事情又仔细说了一遍,问他:“要不要先和宫里说?”

    “不妥,”谢珩摇头,“娆儿先前的事闹得陛下已经不喜,这回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有什么也只是猜测罢了,娘娘那里更是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徒添担忧。”

    这也有道理,姜宝鸾又细想了一回,压低了声音道:“还是赶紧先去查查清楚,不过倒不能张扬,不要给其他人知道。只往坏处想,若是真的有什么咱们想不到的事,谢娆眼下或许还性命无碍,但一旦顾茂年察觉了,就难保他一不做二不休。”

    谢珩揉了揉额角,点头便叫了曹宽进来吩咐。

    见他这边事忙,姜宝鸾也起身进了内室看谢谨成描字。

    刚往香炉中添了香饼,就见谢珩也跟着进来了。

    姜宝鸾看见谢谨成的背挺了挺。

    谢珩走到谢谨成身边看了一会儿,提笔给他纠正了几个笔画,看着谢谨成重新写了一遍,这才去窗边坐了。

    “早知如此,便该多留娆儿几天。”他叹了口气。

    姜宝鸾也在他旁边坐下,先是没说话,然后才道:“留的日子再多也总要回去的,顾茂年有那坏心,怎么都挡不住。”

    谢珩记起那日中秋宫宴结束回来的路上,姜宝鸾是提过一句的,可是他听了也没有放在心上。

    “顾茂年那时在府上,其实也是有颇多古怪之处,”姜宝鸾道,“他故意把从小陪伴他的妾侍带过来鞭打,让谢娆出气,一看就知道是故意做出样子给谢娆看的,只不过我不好多说什么罢了。”

    闻言,谢珩也没有说什么,若谢娆行事不是这么任性又苛刻,或者是她对姜宝鸾不那么带有敌意,也不至于身边没个人提醒她。

    但那毕竟是他唯一的妹妹,如果真的有什么事,不仅李皇后那里交代不了,他自己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而这边的姜宝鸾也忍不住担心,虽然她和谢娆不合,但也不至于想看她出事,只是想不到顾茂年真的那么绝,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两人一时都沉默不语,相对着没有再说任何话。

    外头雨声渐止,熹微的晴光投过窗纱照进来,鸟扑过树梢,扬长而去。

    谢谨成是最耐不住寂寞的,即便旁边的人说的话他听不懂,听个声儿也是好的,没人说话他立刻就嫌无趣了,匆忙忙描完字,就放下笔扑到姜宝鸾怀里。

    姜宝鸾抓住他沾染了墨迹的手,不让他来自己身上乱摸,皱了皱眉却对谢珩道:“叶……她为了谢娆和夫家撕破脸了,眼下一个人住在京城,怎么办?”

    谢珩面上神色未动,看了乱动的谢谨成一眼之后才说:“等娆儿的事又着落了再说,把她送回去便是。”

    姜宝鸾点点头。

    谢谨成抬头问:“是谁呀?”

    “就你话多,”姜宝鸾无奈地戳了一下他额头,“又关你什么事了?”

    说话间,谢珩已经指了指桌上的描红,示意让谢谨成再过继续写,自己则转身出了门。

    姜宝鸾把谢谨成放下去,自己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

    若是叶宜采在他的身边,谢娆一定不会出事吧。

    作者有话说:

    救救,我掐指一算男女主已经小五年没杏生活了……

    第92章

    谢珩派去顾家的探子没几天就再度折返, 并且带回了谢娆。

    当时谢珩就已经吩咐过他们,无论情况如何,都先把谢娆带回来再说,不必听顾家甚至谢娆自己说任何话。

    姜宝鸾再次见到谢娆的时候是一个午后, 天既没有放晴也没有下雨, 只是阴阴的, 谢娆被仆妇们扶进门来, 姜宝鸾吓了一跳。

    她整个人都已经饿得浮肿, 面色又蜡黄蜡黄的,极为诡异骇人,分别不过半年都不到,竟是换了一副模样。

    姜宝鸾连忙让下人们把她带进去梳洗再休息, 其中有个仆妇朝姜宝鸾使了个眼色,轻声说道:“殿下说了,人先放在夫人这里,能问问几句, 问不出来就先算了。”

    话虽如此, 姜宝鸾也不敢立刻进去问,原本请叶宜采来才是最稳妥的, 但人才刚回来, 总要先让谢娆喘口气再说, 再者叶宜采是寡妇, 总是让其进出宣王府也不方便,也得谢珩点了头才是。

    一直到用了晚膳, 姜宝鸾让人去问了一回谢珩回不回来, 那边却报他入宫去了, 姜宝鸾也咬不准是不是去说谢娆的事, 一时仆妇又过来说是谢娆人已经醒了,让姜宝鸾过去一趟。

    姜宝鸾想了想,便让谢谨成去了姜行舟那里一起过夜,自己腾出手去谢娆那里。

    她过去的时候谢娆正在用膳,因谢娆饿得脸都浮肿,一路又奔波过来,姜宝鸾也不敢给她吃得太多,只备了几样粥给她,先缓着吃一些垫垫肚子。

    见姜宝鸾进来,谢娆看了她一眼,吸了吸鼻子也没说什么,只继续低头吃自己的。

    等喝下两碗粥,谢娆才放下碗筷,声音嘶哑,问道:“我哥哥呢?”

    姜宝鸾知道此刻倒也不能像先前那样冷淡生硬待她,生怕刺激到她什么,便先坐了下来,回答道:“他在宫里,有什么事便和我说,你叶姐姐为了你也来了京城,等再过几日便请她过府看你。”

    谢娆还不清楚叶宜采的事,只胡乱点了点头,然后忽然就哭了,说:“我想见我娘……”

    “自然要让你见娘娘的,只是眼下晚了,你先歇上几天,否则娘娘见你这样也心里难受,”姜宝鸾细声劝道,“不用急,宣王府是你哥哥家,也就是你自己的家。”

    谢娆抽着肩膀哭了许久,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姜宝鸾没急着问,一直等到她哭完。

    “你身边跟着的那些乳母和婢子仆妇们,还留在顾家?要不要先把她们也接回来?”姜宝鸾没有直接问,而是慢慢旁敲侧击。

    谢娆“呜”地一声,哭得更厉害,几回想控制住,却始终停不下来。

    姜宝鸾知道有事,便先让人上了热茶放在谢娆面前给她喝。

    谢娆捧起茶喝了几口,稍稍缓了缓,丹琴便拿来热巾帕给她擦脸,总算是好些了。

    “她们都没了,不然我……我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谢娆说道。

    姜宝鸾一惊,只觉谢娆又是赌气在说玩笑话,她作为谢道昇嫡女,当初从楚国公府出嫁时那排场是极大的,身边陪嫁过去的人根本不可能少,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这根本就不合常理。

    她一时便没有说话,旁边的丫鬟仆妇们也都面面相觑。

    谢娆许是没听见动静,她自己就是个憋不住话的性子,立刻又哭道:“你们也不信我,我不如死了去算了,也免得受这样的折磨,不信我岂不是又要把我送回那狼窝里去?”

    说着便起身,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

    姜宝鸾早就让人把所有利器都收了起来,连烛台都放远了,一见谢娆起身,周围早有膀大腰圆的仆妇上去把她扶住,不让她寻死。

    姜宝鸾皱了皱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谢娆还是这样的性子,今晚也不知道能不能问出什么来。

    “她们是真的没了,我才一回去,顾茂年没过几日就说我身边的奶嬷嬷不好,总是挑唆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我想着这才刚好,总要先依着他几句,便先打发了几个奶嬷嬷回去,都放了卖身契让她们回家了,或是回了范阳去,只留下几个,如今也……都被他打杀了。”谢娆凄凄哭出声,“还有那几个陪嫁丫鬟,他说……他说妖妖娇娇的不像个样子,都不是安分人,还怕出上回新罗婢的事情,都是那些做下人的不好,我想着也不是没有道理,也都打发走了,都给我卖了……”

    姜宝鸾听了也不知该说什么,确实是谢娆能做出来的事,但顾茂年也居心险恶。

    她想了想又问:“那其余那些陪房呢?贴身的人打发走了,还剩那么多陪过去的人呢?”

    顾家总不至于能把谢娆带过去的人全都处置了。

    谢娆道:“顾家宅院极深,有些原本就被放在外面的,也不清楚里面的情形,只知道我把身边人都打发走了,除非我叫人,也不往里面来。”

    这就是兔死狐悲了,谢娆对待贴身的人尚且说打发就打发说卖就卖,那些不近身的自然得更加小心,免得也惹了谢娆哪里不快活。

    “原本说了打发了旧人,再往身边添新的人就是,可顾家也不是我当家,我上头还有婆婆太婆婆其他婶娘们,自然不是我自己去挑人,谁知道……谁知道都是顾茂年……”

    “他找过来的那些人只是表面上奉承我,其实一点都不听我的话,后来装都不装了,顾茂年见我身边终于没有贴心的人了,便开始变本加厉,从前还只有数得上的那几个妾侍罢了,后来……能看得到的都被他得手了,我知道后实在气不过,就说要回来告诉爹娘,他……他怕再出事,就干脆把我软禁起来了,还不给我饭吃,要活活饿死我!”

    姜宝鸾听得倒抽一口冷气,忍不住冷声道:“他胆子还真是大。”只怕是早前谢娆还在京城之时,顾茂年心里就已经有这个念头了,把谢娆带回去之后才好慢慢弄死。

    “顾家离京城远,他打算把我饿死了,便报上去我急病死了,就算是查也查不出什么……顾家那些人,简直是衣冠禽兽,就那么眼睁睁看着,还怕我不死反而坏事!”谢娆哭道,“他们还说……他们还说爹爹不喜欢哥哥,不打算把皇位给哥哥,还不如让我死了他们可以另谋出路……”

    再听下去,不仅顾茂年对待发妻刻薄寡恩,还有顾家的老奸巨猾,竟是将以后的算盘都打好了。

    “当初回去之后,顾茂年说为了我好,连我的信件也都查阅过,特别是叶姐姐那里,他说怕我说错话叶姐姐恼了,就会把我送过去的信改了再让我重新写,都是些客套话,我自己瞧了都不亲近,还怕她同我生分了。还有娘这里,他提过不该让皇后娘娘如此烦心,让我少写一些,但是我没听,也不知他最后到底给我送出去多少信……”

    姜宝鸾一晃神,又想起叶宜采那日夜半而至,冒着风雨等候的样子。

    这次如果不是她,谢娆便大抵只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了。

    若谢珩的妻子是叶宜采……

    姜宝鸾按了按眉心,这几日这个念头总是不时地从她的脑海里冒出来,她有时甚至会沉溺于此无法自拔。

    叶宜采是谢道昇和李氏所中意的儿媳人选,沉静娴雅,进退有度,如果宣王妃是她,谢道昇或许就不会对谢珩有如此多的不满,谢珩也不会那么艰难。

    谢谨成落到叶宜采手里倒也比其他人那里要好,叶宜采为人也端正,不会故意去磋磨庶子。

    可惜是叶宜采自己看不上谢珩,当场悔婚了。

    但如果不是叶宜采自己悔婚,那么谢珩……

    姜宝鸾游魂似地回了房,然后任由丹琴她们为她梳洗,心里砰一下砰一下地跳着,很不安稳。

    等上了床,丹琴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去点了安神香,又问:“婢子去问问殿下回来了没有吧?”

    姜宝鸾没有吭声。

    面对叶宜采的时候,甚至只要想到她,姜宝鸾就是自卑的。

    她闭上双眼,裹了被子又捂住头,想迫使自己睡过去,却还是鼻尖一酸。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宝鸾听见身边有动静,她这才想起来丹琴好像去请谢珩了。

    于是她往里面挪了挪,假装睡着了。

    谢珩过来见她整颗脑袋捂在被子里,倒也没多想,谢娆方才说的事一早就有人来报过了,不必非把姜宝鸾给叫起来不可。

    他只是怕她睡着了闷着难受,便伸手把被子想给她往下扒一扒。

    可是被子纹丝不动,像有人紧紧拉着一样。

    谢珩皱眉,她还没睡?

    而姜宝鸾心里也犯嘀咕,他难道看出来什么了?否则扒她被子干嘛?

    接着她感到自己身后一动,是谢珩睡上来了。

    姜宝鸾仍扯着被子不动。

    谢珩奇怪道:“闷着头干什么?”

    这下露在外面的长发也跟着往里面缩了缩。

    谢珩再次伸手去扯,姜宝鸾便拽得更紧。

    但她两只手也抵不过谢珩一只手有力,慢慢地被扯了开来。

    姜宝鸾终于没忍住,瓮声瓮气道:“你不要扯我!”

    谢珩立刻便听出她声音不对,有点像是在哭,手上便更加用力,没几下就扯开了。

    姜宝鸾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满脸湿漉漉的泪痕,眼睛也肿成一团,然后又很快背过身子去,不给谢珩看见。

    “又怎么了?”谢珩问。

    “没事!”

    谢珩仔细回想了一番,最近几日也没什么事发生,除了谢娆,可谢珩是绝不信的,姜宝鸾会为了谢娆哭。

    作者有话说:

    看看七夕能不能给大家双更,更不更我都会提前说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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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3章

    她一直背着身子, 削瘦的后背一抽一抽的,像是有一件极伤心的事。

    谢珩已经扯了她被子,便也没有继续动手把她掰回来,只是撑着身子看着她。

    隔了一会儿, 丹琴来问:“殿下, 若要入寝婢子便把烛火熄了。”

    谢珩应了一声, 丹琴便把灯都熄了, 内室里只留了帐外一盏灯。

    里头也愈发昏暗, 谢珩叹了一口气,问:“到底怎么了?”

    闻言,姜宝鸾竟是小声地哭出了声。

    就在谢珩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她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不娶正妃了?”

    谢珩挑了挑眉:“不想娶。”他记得他早就说过为什么了。

    姜宝鸾一下子坐起身来, 她哭得眼前看东西都是糊的,便揉了揉眼睛。

    “当初你怎么不说不娶?”

    谢珩慢慢回过味来,难道说的是叶宜采?

    他也摸不太透姜宝鸾的心思,怎么又无端端想起这个人来, 或许是因为谢娆的缘故。

    只是这个问题, 谢珩自己也想了一下。

    他对于婚姻嫁娶一向是不在意的态度,娶也就娶, 不娶也就不娶, 当时叶宜采出现, 家里说定了她, 他也没对叶宜采有什么不满意的,那就是她了。

    至于后面几年他也没什么心思娶妻, 连李皇后都将此事作罢了。

    但是现在, 他不再是无所谓, 而是不想娶。

    除了姜宝鸾, 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人令他如此挂怀,爱也好恨也好,或是其他什么,谢珩自己也说不清,仿佛只有他们两个才该是天生牵扯在一块儿的。

    既是无人能再给他需要的,他不需要的他也不会再要。

    既是鸡肋,不如弃之。

    谢珩低头笑了笑,先是不语。

    姜宝鸾心里更不舒服,梗着小石子一般,又见谢珩已经躺到床上。

    她狠狠地推了他一下,却被他一下攫住手腕,拉到自己身边。

    女子的身体馨香柔软,软软的云朵一般,但也只这一瞬,姜宝鸾怎肯乖乖就范,立刻就挣开来又睡回去自己那边。

    “当初还不知道会这么想和你在一起。”

    姜宝鸾愣住。

    她又把被角紧紧攥住,然后轻声说道:“别人不要的玩意儿……谁要和你在一起?”

    闻言,谢珩只是轻笑了一声,也没有反驳。

    窗外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秋雨,二人都不再说话,听着雨声也就慢慢睡过去了。

    一夜好眠。

    *

    谢娆很快就被谢道昇和李皇后接回了宫里。

    谢道昇虽说不甚满意谢珩,也并不止谢娆这一个女儿,但毕竟这是中宫所出的嫡长女,自是与旁的那些又有区别。

    得知谢娆回顾家之后被顾茂年以及顾家众人虐待,甚至差点活活饿死,谢道昇勃然大怒。

    只要离谢道昇近的人都知道,谢道昇轻易是不动怒的,常以仁善又无悲无喜的面貌待人,叫人猜不出他心中所想,这一点与谢珩略有些相似。说起来谢道昇登基之后还几乎没有大开杀戒过,就连前朝姜氏和当初的叛军他都宽仁以待了,就算是普通百姓也对他颇有赞言。

    这回谢道昇发怒,却是连谢珩都有些意外。

    顾茂年的父亲和伯父还未来得及替顾茂年求情,就已经被谢道昇革了职。

    而谢珩这边,除了将顾茂年押解进京之外,其余顾氏男丁以及女眷,也无一例外全部陪其同行。

    然后又在谢道昇面前参了顾家数罪,包括已经查出来的顾茂年父亲和伯父收受贿赂,顾氏在南方一带侵占良田,最后更是直指顾氏不忠不义,没有在当初姜氏风雨飘摇之际匡扶江山社稷,而是故意隐忍不出,明哲保身,不配为一方世家表率。

    如此,顾氏因虐待宜安公主谢娆获罪,牵连之广,谢道昇当即便判了顾茂年极刑处死,顾茂年的父亲和伯父斩首示众,十五岁以上男丁流放,其余没入贱籍。

    谢娆也很快恢复过来,在顾茂年死之前,她去看了他一次,看着他受刑而死,然后亲手将其挫骨扬灰。

    谢道昇当初嫁了谢娆去顾氏联姻,也是为了顾氏这一方势力,但顾氏究竟还是因为顾茂年的恶毒而一夕覆灭,旧的势力已去,也早晚会有新的势力出现,顾氏的消失只如同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汪洋大海中。

    李皇后要忙着悉心照顾谢娆,宫外的事自是无暇他顾,而宫外还有一个叶宜采,这是姜宝鸾一直牢牢记着的。

    因为谢娆的性命几乎算是叶宜采所救,谢娆便也亲自带了赏赐见了叶宜采一回,二人很是互相倾诉了一番,只是谢娆终究是要回宫里去的,几次欲接了叶宜采入宫,都被叶宜采拒绝了。

    而宫里也得知了叶宜采为了谢娆不惜与夫家决裂,这事不能置之不理,李皇后本想派个女官出宫询问叶宜采,但终是觉得有所不妥,思来想去也只能再劳烦姜宝鸾跑这一趟。

    她倒也没找姜宝鸾特意提点什么,只是也不放心,找了个心腹的嬷嬷跟着姜宝鸾。

    姜宝鸾到叶宜采那里的那日,正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叶宜采正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喝茶,葡萄架上的葡萄藤叶已经枯黄了一大半,风一吹就落下几片,但叶宜采也没有把枯了藤叶拿下来,就继续这么放着,好像它还会生长似的。

    见到姜宝鸾前来,她一点也不意外,只是起身行了一礼,便请姜宝鸾入座吃茶。

    茶也是好茶,姜宝鸾一闻便知,放在唇下啜饮了一口,细细品了。

    李皇后派来的嬷嬷悄悄地给姜宝鸾使眼色,让她赶紧说明来意。

    叶宜采便道:“我不喜欢那么多人在这里,夫人不会介意吧?”

    那位得力的嬷嬷也只能不情不愿地下去了,呼啦啦一群人都出了这个不大的院子。

    姜宝鸾想了想,便忖度着说道:“今日是皇后娘娘让我过来的,娘娘也听说了你与你夫家的事,她的意思是,将你风风光光送回去就是,那边不可能糊涂到这种地步,朝廷也会给你表彰,到时自会为你在当地立了牌坊,再封你为县主。”

    这话姜宝鸾不知为何有几分不愿意说,好似叶宜采一个寡居之人拼着被夫家厌弃前来京城,只是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贤名似的,有些事情又岂能用赏赐来衡量。

    但这毕竟是李皇后交代的事,而若是叶宜采要再回去,这是再体面不过的做法了,也无可指摘。

    “原本我该去宫里谢恩的,但到底还是不想惹了娘娘厌烦,”叶宜采笑道,“我不要这些,不必让娘娘麻烦了。”

    姜宝鸾一听,心下忽然明朗了然。

    她立刻问道:“你不回去了?”

    叶宜采点点头。

    这果然是她能做出来的事,当初能不顾外界眼光在大婚当日悔婚,如今就能干脆地与夫家彻底划清界限。

    当世女子,能做出这样事来的凤毛麟角,果敢远胜男子。

    叶宜采继续说道:“回去了即便是荣华加身,也不过一世困于一隅,又有什么用?我不要这样的名头,宁肯在外面快活。这座宅院不大,是我当初和我夫君一起买下的,本想等时局好些了便来京城游历,不成想他撒手人寰,倒是我毕生之憾。不过也没关系,他是无法来了,我却可以,也算是圆了我和他的梦,有始有终。夫家我不会再回去,娘家那边也不回,若是回去了也是依旧找个地方困起来,但他们素来知晓我的性子,我哥哥嫂嫂已经派人前来照应我这里,你只把我这些话同娘娘说明白,免得连累到你。”

    姜宝鸾一时没有说话,实在不敢一下子就满口答应下来,寡妇脱离夫家这是大事,叶宜采却连娘家都不归,若只是她一时冲动,那便是真的要害了叶宜采一辈子去了。

    “有什么事我都自己担了,不与任何人相干。”叶宜采往后一靠,裙摆下露出一只淡粉色的鞋尖点了两下地,“我都不怕,你倒犹豫起来,什么时候竟也这样瞻前顾后了?”

    她语气中略带打趣,姜宝鸾想起过往,脸倒是红了红,又再次问了一遍:“你真的想好了?”

    叶宜采先不急着回答,这时茶炉上的茶水再度翻滚起来,叶宜采重新给自己和姜宝鸾沏了一杯。

    最后她似是舒出一口气,但是说起话来仍是同往常那样娴静:“我可能会一直一个人过下去,也可能会再嫁,但就是不会回去做别人家里的寡妇了。”

    姜宝鸾手指一抖,洒出来几滴清澈的茶水,她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点点头:“好,我去和娘娘说。”

    “我幼时喜读四方游记,本就向往名山大川,如今来了京城,想必太平盛世各方来朝,也能见到周边各国风貌,这样的日子才是我所喜欢的。”

    “这些话我也没有和娆儿说过,她这个人天真些,于各种情字上却有些迟钝,怕是要再过上个十年才懂。”叶宜采继续说道,“人生苦短,顺着自己的心意走才不会辜负自己。”

    姜宝鸾默了片刻:“对。”

    人人都夸她一句聪敏伶俐,姜宝鸾自己亦是这样觉得,可见着了叶宜采,她才知什么叫做真正的通透灵慧。

    若有人要脱离苦海,那个人也必定会是叶宜采,其余人只继续在红尘中沉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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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4章

    姜宝鸾回宫回了话, 一字不漏地说给了李皇后和谢娆听,李皇后自然狐疑,怕是姜宝鸾使坏,姜宝鸾也懒得分辨, 倒是谢娆拦了李皇后, 只道这确实像是叶宜采能说出来的话。

    于是李皇后也只好把姜宝鸾放了回去, 让她平日里多看顾着些叶宜采。

    这一回姜宝鸾倒是释然了, 没有再像那天晚上一样想着想着哭起来。

    叶宜采的人生其实也颇多坎坷, 但却仍旧能恣意活下去,不问前路只问内心,她虽无法全部勘破,可也心向往之。

    一晃眼蹉跎年岁, 她不再年少了。

    日子照常过下去,姜宝鸾的梦里已经很少再出现往事,特别是那日听了叶宜采的话之后。

    徐太后、姜静徽、盛妙容和姜昀,甚至是容殊明, 她都渐渐开始少梦见了。

    所剩的也不过就是一点执念和年少时的情动, 或许哪日就彻底没了。

    但李皇后那里终究是按捺不住的,没几日之后, 她就把程秋给直接送到了宣王府。

    人到了大门口, 姜宝鸾不能堵着不让进, 让一个大姑娘家站在外面, 只好一边把人接进来,一边让人去把谢珩叫回来。

    但谢珩哪里是随叫随到说来就来的, 先等着要少不得要姜宝鸾去见程秋。

    十五六岁的女孩儿, 正是初初长成, 虽容貌不出挑, 那也是嫩得能掐出水一般的,一张脸圆团团的,刚开出来的荷花那样的好看。

    姜宝鸾身边的嬷嬷悄悄对姜宝鸾道:“看面相就是好生养的。”

    姜宝鸾抿唇一笑,倒不是笑程秋什么,而是笑李皇后对于谢珩也就这点指望了,其余事情更是管不着。

    她让人带了程秋过来,程秋见了她便跪下请安,姜宝鸾叫了她起来,程秋也迟迟没有动静,就那么一声不吭地跪在那里。

    这般举动倒也不难理解,人都进了王府的大门了,哪还有再让她出去的道理呢?

    真要是就这么把人再原封不动退回去,程秋就真的不用活了。

    姜宝鸾叫丹琴去扶了她起来,想了想还是问她道:“娘娘是怎么说的?”

    程秋缩了缩肩膀,畏怯得不敢看姜宝鸾,细声细气地答道:“娘娘让我来伺候殿下。”

    “哦,”姜宝鸾淡淡应了一声,点了点头,“那你等殿下回来罢,府上暂且也没有王妃,这事我做不了主。”

    话音才落,程秋便又“扑通”一声跪下,许是害羞窘迫,一张脸蛋红扑扑的,有些手足无措。

    “夫人就收下我罢,我能上京城都是撞了大运了,家里可就全指着我了,”程秋略一停顿,又继续说道,“我什么都不求的,以后也不会惹殿下和夫人生气,有不好的地方任凭夫人打骂,只是要再把我给送回去,我……家里就不说了,外头要怎么看我说我呢?”

    李皇后是中宫之主,一国之母,她说的话自然是金口玉言,这程秋家中又是李皇后拐了好几道弯儿的亲戚,定也是相看许久才选了个程秋出来,李皇后自也肯定与他们说明了去处,这是天大的好事,程家更没有瞒着的道理,定是以为事情是定了的,但谁知遇到了谢珩这样的人,倒不如那荤素不忌的来得爽快。

    这程秋倒也不似表面看起来的那样闷葫芦样儿,人虽羞怯着,口齿却伶俐,也明白姜宝鸾只是不想插手这事,却说自己做不了主,这宣王府再没其他人,她不做主又是谁能做主。

    看她跪在那里,只缩着肩膀,姜宝鸾心里竟也起了一丝怜悯之意。

    当初她跪在谢珩面前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而面前的程秋,虽姜宝鸾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女子的命运终究是无法自己做主的,与她的性格并没有多大关系,不是人人都是叶宜采,有些人无法反抗,有些人随波逐流,有些人则是尽自己所能令自己过得好一些。

    姜宝鸾轻轻摇了摇头,起身去扶程秋,程秋受宠若惊,不仅没有起来,反而连连将身子俯得更低。

    姜宝鸾便拽住她的手臂,使劲往上一拉,程秋并没有被她拉起来,却也被姜宝鸾带得一个趔趄,一时吃惊地抬起头来看她。

    只见抓着她手臂的那只纤细的手,手指染着胭脂色的蔻丹,这只手的主人面含些微的笑意,眉心却似乎带着些愁绪,只是对她道:“能不跪就不要跪,否则要再站起来就难了。”

    说完,步履翩跹而去。

    留下程秋一人在那里愣怔许久。

    *

    谢珩是在程秋入府后两天才回府的,先前姜宝鸾让人去叫他回来,就和根本没有听见一样,许是真的有要紧事在忙,许是一点没放在心上。

    到了快用晚膳的时候,姜宝鸾正教谢谨成读诗,谢谨成还剩最后一句没说明白,即便哭巴巴地看着姜宝鸾,姜宝鸾还是狠下心当做没看见,不念顺了就不让他下桌吃饭。

    谢谨成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读,后来看见丹琴进来说菜都传完了,姜宝鸾还是无动于衷,他才终于崩溃地哭了起来。

    这时谢珩进来内室,他应该是在外面听见了谢谨成的哭声,脸上倒是带着很少见到的烦躁之意,在谢谨成身边停住。

    可谢谨成哭起来容易,要收起来就有些难了,即便谢珩在身边,谢谨成还是没止住哭声。

    谢珩的手往谢谨成头上一举,最后还是轻轻落下来。

    “哇”地一声,谢谨成放声大哭,比方才更剧烈。

    姜宝鸾皱眉,倒替谢珩说了句话:“哪里就疼成那样了?还没上回拍你身上那颗蚊子拍得响动大!”

    然后就起身自顾自径直去了外面。

    谢珩冷冷地看了谢谨成一眼,谢谨成便自己爬下了椅子,跟在谢珩后面也出去了。

    姜宝鸾已经入了座,一见谢珩来,便问道:“这也两日过去了,你打算怎么办,人可就在府上住下了。”

    谢珩道:“我早就说过了。”

    “这怎么一样?”姜宝鸾笑了,“她人都被娘娘送进来了,再让她回去可就是不给她活路了。”

    “那就不回去。”

    姜宝鸾一愣,她倒是不相信谢珩会这么轻而易举就改变想法把人留下来,否则也就不是谢珩了。

    可是不回去又能让她去哪儿?

    谢珩不紧不慢道:“曹宽跟了我十几年,一直没有成亲。”

    他要把程秋嫁给曹宽?

    也没多想什么,姜宝鸾立刻说道:“这样不好吧,万一有人不愿意呢?”

    “曹宽可以。”谢珩皱了皱眉。

    “那程秋呢?”

    谢珩本来也没有在吃东西,听到这话便放下筷子,说:“她若想去其他地方就去,若没有便嫁给曹宽,这里不会留她。”

    “那也得她愿意啊,如果不愿意岂不是害了她一辈子……”姜宝鸾咬了咬下唇。

    谢珩一时不语,似是日有所思。

    忽然他说道:“古来一直是盲婚哑嫁,只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可,哪来这么多愿意不愿意的。”

    “不行,”姜宝鸾说,“非要找个自己合心意的才罢,反正我不愿。”

    谢珩原本正在斟酒,听到这话时手中一抖,洒了几滴酒水出来在虎口处,被他不动声色地擦了去。

    “你不愿?”他状似无意地问道:

    姜宝鸾点头:“对。”

    她是公主,或者说以前是公主,怎可能委屈自己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那若是迫不得已呢?”

    “宁可死了。”她小声说道,而后脸一红,把筷子往桌上一放,脆生生的一声响,声音倒不大。

    谢珩听后没有再说话。

    周围便安静下来,除了杯盏碗筷偶尔碰撞的声音之外,连谢谨成也没弄成动静,眨着眼睛东看看西看看,乳母寻着间隙便往他嘴里喂一口饭。

    静听窗外有树叶沙沙声,是秋雨落在叶片上的轻响,柔和温婉,掩盖了秋日里所有的肃杀。

    忽然,谢谨成不小心把筷子摔到了地上,姜宝鸾低着头没管他,婢女重新为谢谨成奉上了一双新筷子。

    谢珩还没抬了眼皮子看谢谨成,谢谨成却一下子又放声大哭起来,他是比旁人都更爱哭些,自小如此,方才也已经哭过了,可是这次却有一种让人说不上来的凄惨尖厉感。

    姜宝鸾捂了一下耳朵,正要询问,却听谢谨成哭道:“爹爹是不是要有新的夫人了?是不是不要娘和我了?”

    侍立在旁的乳母们脸上显现出惊恐来,连忙跪到地上求饶:“殿下恕罪!夫人恕罪!不是奴婢们故意说的,是不小心的……是不小心的……”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怕是听见乳母们私下在说什么,就记到心里去了。

    姜宝鸾朝着谢谨成招了招手,谢谨成乖乖地爬到她膝上去,她摸了摸谢谨成头顶的软发,给他擦干净眼泪。

    谢珩道:“没有,吃饭。”说着又捏了一把他的小脸蛋。

    谢谨成脸上还沾着晶莹剔透的泪珠,谢珩只用巾帕擦了,并未提及需要净手。

    思及他一向喜净,姜宝鸾最后还是给丹琴使了个眼色,丹琴会意,转身便将备好的热水端来。

    谢珩骨节分明的手完全浸入热水中,右手终归还是有少许不便,他又不大要人伺候,清理右手时便有些不顺手。

    姜宝鸾见了,便起身过去帮他洗,谢珩倒是一挡,说:“不必。”

    姜宝鸾便递过干净帕子给他,素手微微蜷着,身子也不由向下一俯,却是启唇道:“别得意,我不过是看你长得好看。”

    *

    因谢珩决意不留程秋在府上,姜宝鸾也不想就这么拖延着,当即就找了个信得过的嬷嬷去同她说话。

    嬷嬷很快就回来,并且告诉姜宝鸾,程秋没有说什么便点了头,又谢了恩,倒是个极省事的。

    姜宝鸾便另找了住处给她挪出去待嫁,曹宽二十好几了都没有娶妻,家中也是急得很,东西都是早就备齐了的,便挑了个半个月后的好日子成亲,但三媒六聘都是齐全的,只不过是快了些,也不见仓促。

    宫里那头自然是不与姜宝鸾相干,一应都交给了谢珩,让他和李皇后去说。

    李皇后一向都拿儿子没办法,他这样说了,便更不能强迫,也只好随他去了,还又另外添了嫁妆给程秋,程秋毕竟和她沾着亲,李皇后倒怕谢珩万事不是自己挂心的就不理会,若是这么随便把人往别处一塞,丢的倒是她的脸。

    只是一边让人准备给程秋的嫁妆,一边到底心里憋闷,又不知道冲着谁去发,便只好倚着软塌叹气。

    谢娆修养了几日,毕竟罪魁祸首已经死了,她也没有什么大碍,正陪着李皇后,原也是知道这桩事的,看见李皇后唉声叹气,便有些愤愤道:“娘倒也依着哥哥胡来,从来长辈赏人,哪有推出去给别个的?就算是不喜欢,放在那里便是,又碍得了谁了?”

    李皇后闻言又叹了口气,说:“你倒是缓缓性子,你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小便不同我亲近,即便我这个亲生母亲待他再好,他都像是隔着一层似的,他长了这二十多岁了,我也总没有明白到底为何会如此,那庙里的主持又是那般讲法,可见他有自己的机缘在,倒是我们耽误了他。罢了,我也不敢强逼着他的,反正已经都有了谨成,就随他去罢。”

    这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谢娆便想起那回她是跟着谢珩一起去的,当时那位主持看了她抽的签之后还说了些好话的,什么柳暗花明之类的,结果转头她回去就差点被顾茂年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想起来就心有余悸。

    “做不得准的,娘怕什么?”谢娆道,“那些个秃驴满口胡说,我看他们都是合起伙来糊弄人的,哥哥怎么就不能娶妻了?”

    李皇后自年轻时起便笃信佛法,一听谢娆这话便皱起了眉,轻斥道:“不要胡说,你的事且也准着,这不就好了吗?”

    “如果不是叶姐姐来救我,我这会儿还不知在哪儿呢!”

    “你啊,你自小就和她认识,两个人也是极要好的,可是怎么她出落得温婉聪慧,你却……看来我真是前世不修,生的儿女都是这般模样,你要是有她一半的灵巧,我日后闭了眼也就安心了。”李皇后摇摇头,又说道,“说起来那会儿我刚嫁给你父亲,温氏就三番两次暗中挑衅,我生怕她在我之前生下长子,便日日都跪在佛前祈求,这才得了你哥哥,可能这才是他合该出家的因由。”

    谢娆撇了撇嘴,不耐烦道:“有什么因由,我看是姜氏吹枕头风才是,只恨不得天天把哥哥栓在她身边,一步都不让哥哥去别的地方,哥哥是着了她的道,让我说把她赶走才是正经,改明儿我就和父亲去说,她一个前朝公主留在哥哥身边本就不妥,找个地方给她出家去,和谨成也断了关系才好,谨成有一位好嫡母,怕更胜过她千百倍。”

    “越说越不像样了,你哥哥的事也是你能说的?”李皇后想斥责几句,可她素来更疼爱谢娆几分,又想起谢娆先前经历,便忍不下心了,只说道,“你哥哥也艰难,你可不准去你父亲面前胡言乱语什么,这是咱们自家的事,自家关起门来便罢,今时不同往日,内外你要分得清楚,否则只会害了你哥哥。还有,她再不好也是谨成的生母,我总说为着谨成也要给她体面,她是万万不会亏待了谨成去的,娆儿你还小,又没做过母亲,亲生的和不是亲生的总归是不一样的,嫡母便是再好,也不会有亲生母亲那般好,更不会很与庶子去亲近。”

    谢娆胡乱点点头,像是听进去了,李皇后也不疑有他,又劝说道:“你无事便出宫去找你叶姐姐说说话,她实在是蕙质兰心,你能学进去一点,我都要烧高香了。”

    “当初若是叶姐姐做了我嫂嫂,定然就不会是这样一副局面,还不是怪她。”谢娆嘟哝了一句。

    李皇后终于生了气:“不许再提这事,再让我听见就掌嘴!”

    “知道了。”谢娆应了,眼神往旁边一飘,“娘,我有些累了,先下去歇着了。”

    等回了寝宫,谢娆躺下,却暗暗盘算了一番。

    *

    程秋和曹宽的婚事时间紧,而程家不在京城,除李皇后添的那份嫁妆之外,实则程秋的嫁妆也实在不多,姜宝鸾见了便也添上了一份,算作是宣王府给她的,在曹家那边更有体面。

    一时上街去置办倒也不难,只是东西要得急了就算不得上好,姜宝鸾见惯了好东西,自然是不很满意的,但也没其他法子了。

    她想了想,便让丹琴去开了自己的库房。

    姜宝鸾自己也有嫁妆,当初徐太后准备的自不必说,全数得到是不能够了,但那时徐太后自知不成,赶着送去昭阳宫的也有数十箱笼的珠宝绸缎,金饼银锭,再加上昭阳宫原本就在的一些贴身之物,零零总总也有不少,昭阳宫的东西除了略有一些被叛军搜刮去的不说,其余又尽数都搬到了宣王府来,原封不动。

    姜宝鸾便拿了一套头面首饰,一箱珠宝并两箱绸缎再加进去给程秋,这些都是世上难得的珍宝,添进去也不算难看了。

    库房再往里靠墙暗处又有约莫十个箱笼,比其他箱笼都略小些,叠在一处放着,连锁头都略比其他的小巧精致些。

    丹琴拿了册子点东西,倒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姜宝鸾面不改色道:“是我素日爱看的一些书籍罢了。”

    说着她又让后面的婢子拿出一大串钥匙,自己一个个数过去,找到钥匙便让人搬了一个箱笼下来,亲自去开了锁。

    丹琴等上去帮姜宝鸾把箱盖揭开,只见里面码放着的果然是一本本书,里头还有成套的,因她们不大识字,也不知是什么书。

    姜宝鸾背过身去翻找了几下,挑拣出几本,拿绸布包起来,说:“这也放去程秋的嫁妆当中。”

    除了傍身的金银钱财之外,有些东西也是必不可少的。

    立刻有仆妇拿下去了。

    丹琴正要把箱盖合上,却被姜宝鸾拦了,继续挑拣起来。

    她又挑出来几本,然后开了另外一个箱笼,里面放着的依旧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书,还更紧凑些。

    姜宝鸾拿出一本翻了一页,颔首却马上又合了起来,接着又往里面拿了三两本,这才让人把两个箱笼的盖子都盖上,亲自上了锁。

    她把这几本书往怀里一拢,就回了房去。

    等到了内室,姜宝鸾让人都出去了,便坐到床沿边,轻手轻脚地再把书拿出来。

    这十个箱笼里收着的确实是书籍,但却不是什么正经的书,甚至连话本子都算不上,几乎全是活色生香的小人打架,间或有些极为露骨的淫/词艳曲以及笔记。

    其中有八箱是徐太后为姜宝鸾出嫁后准备的,另有两箱却是姜怜放在这里给姜宝鸾的。

    虽都是同一种东西,风格却大相径庭,八箱里的多为男驭女,姜怜的却几乎全是女驭男,还有男驭男和女驭女。

    不过以姜怜的喜好来说,也不是不能理解。

    姜宝鸾先还将这些箱笼尽数束之高阁了,今日倒是为着程秋的嫁妆才看见还有这些个东西,反正有这么多便挑几本送给程秋,想来她娘家也有备着的,其余的便自己挑几本出来看。

    夜里等哄睡了谢谨成之后,姜宝鸾自己悄悄拿了烛台放过来,然后抽出压在枕边的书,从头开始翻下去。

    没看几页,姜宝鸾就开始面红耳赤。

    她用被褥捂住脸,只露出一对眼睛来,仍是忍不住继续看下去。

    一面看,一面又忍不住细想自己和谢珩的事情。

    除却前些日子那云山雾罩一般的一次,从前那些实在是时隔太久了,不过虽然隔得太长,还是能记起来愉悦似乎也是愉悦的,只是又有些害怕,害怕亦带来了痛苦,如此交织在一起。

    也没有书上所描述的繁复精巧,不知他们快活不快活。

    姜宝鸾一页一页地仔细研习琢磨着,一时连外面的动静都没听见,等身后床帐一动,烛火跟着一摇,她连忙把书塞到被子里去。

    谢珩是不常来的,她就没注意。

    但谢珩已经看见了她匆匆忙忙做贼似的动作,便问:“什么东西?”

    姜宝鸾一张脸飞红,支支吾吾道:“没有东西。”

    谢珩一点都不相信,俯身就要掀她被子,姜宝鸾不可能让他如愿,拼了命的按住。

    “谨成还在睡觉,你放开!”她小声说道。

    谢珩看了一眼睡得和死猪一样的谢谨成,反而伸手去拍拍他脑袋,果不其然谢谨成一点反应都没有。

    姜宝鸾知道自己扯不过他,只好咬了咬牙,从底下掏出那本书,直接甩到谢珩身上。

    “你要就拿去!”

    谢珩笑了笑,拿过来翻看起来,才一翻开,面色就是一冷。

    他原本以为姜宝鸾只是挑灯夜读话本子之类的书籍,再没有想到会是这个。

    他知道不该再翻下去,却忍不住又翻了几页之后才问:“你哪来这种东西?”

    姜宝鸾眉头一拧,说:“我自己的。”

    “谁给你买的?”

    “我娘和我姑母给我的嫁妆。”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嘴角带着些挑衅。

    谢珩无话可说,手上的书如同烫手山芋一般,竟不知该不该还给她。

    偏生姜宝鸾赤着一双白生生的脚丫子挪过来一点,轻声问:“你是不是从没看过这个?”

    让谢珩回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

    作者有话说:

    双更直接二合一了。七夕节就是乞巧节,祝大家事业顺利学业顺利,天天都赚小钱钱,每年都赚大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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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谢珩最终也没回答, 只是把书往床角一塞,自己随之上了床。

    “睡吧。”他说。

    姜宝鸾却不依不饶问他:“你想不想看?”

    “不想。”

    “我有十箱。”

    谢珩终于忍无可忍:“姜宝鸾,谢谨成还睡在这里。”

    “哦,”姜宝鸾从善如流, “那算了。”

    随即谢珩却是将她肩膀往自己这里一掰, 探手向下, 等摸到一点湿润之后, 他才又笑了笑。

    姜宝鸾用脚尖去踢他:“不行。”

    可一边说, 一边竟也伸手抓住了谢珩那处,然后稍稍用力。

    她不给谢珩再反应的机会,就这般上下动作着,于是她倒无事, 不过手略有酸痛,只有谢珩强忍着,又怕惊动了身边睡着的谢谨成。

    她的手指灵活小巧,动作时重时轻, 时缓时慢, 几乎要让谢珩忘了自己身处何处,竟是从未有这般失去理智的时候。

    终于, 他在她手上到达顶峰, 为了堵住喉间那一声闷哼却先将姜宝鸾的唇堵住, 狠狠咬了上去。

    姜宝鸾一手的粘腻, 正伸出被子来,又被谢珩一下子按住, 更是蹭得连枕上都是。

    他嘴上动作更加凶狠, 似乎要把方才那些都讨要回来。

    等终于停歇, 二人明明没干什么, 却气喘吁吁。

    缓了一阵之后,姜宝鸾才看着这些狼藉道:“怎么办呢?谨成还睡着……”

    让乳母进来抱人,看见这些还不知丢脸的是谁。

    谢珩便只能自己抱起谢谨成,将他抱到外面,又只叫了人进去收拾干净换了被褥,自己则重新去沐浴一回。

    今日姜宝鸾身上没有什么,难受的倒是他。

    等他洗完回去再看,姜宝鸾果然已躺在新换的被褥枕头上安稳入眠。

    那本书还是塞在床角,想来也无人敢动。

    谢珩又拿到手上翻了几页,最后竟是轻笑出声,放下书也在姜宝鸾身边躺了下来。

    十箱,果然是能够慢慢看的。

    *

    秋末的时节上下了几场大雨,然后天气正式转晴,京城便彻底入了冬。

    姜行舟的生辰离着谢谨成也没几日,姜宝鸾也照例是要给他过的,不用大操大办,只比着谢谨成的来就是。

    但姜宝鸾这里到底人多眼杂,宴席便设在了姜行舟那里,进出倒也方便,原本姜怜也要来,但她这几日着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两个孩子了,便一早推脱了。

    姜宝鸾便自己带着姜行舟和谢谨成,她给姜行舟的礼物也是和谢谨成一般的,杜绝了小哥俩任何吵架攀比的可能,谢珩那边不知从哪里也得到了姜行舟要过生辰的消息,早早便派人把礼物送了来,是一个小马鞍,谢谨成也有,配着谢谨成生辰时送他们的那两匹小马刚刚好,虽然不能骑,但是看看也令人高兴。

    这倒是谢珩所思周到妥帖之处。

    礼已经送出来,姜宝鸾也不好独独把他落下,毕竟这还是在宣王府,谢珩的地盘上,姜行舟往后要仰仗谢珩的地方多了去了,于是姜宝鸾便叫人去请了谢珩一声。

    不过她原也没想着谢珩会来,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不成想这回去带话的人回来还原路带了回话,谢珩说了夜里就来,让她备一些热酒,但不必多备,又让他们先吃起来,也不用等着他。

    结果到了夜里,桌子上的菜换了好几次,酒也热了几回,谢珩还没有来。

    两个孩子倒不觉有什么,只谢谨成起头问了两三次谢珩怎么还不来,后来就和姜行舟一块儿玩儿去了,早就把亲爹抛到了脑后。

    姜宝鸾总觉得心里不大是滋味,但又不想巴巴地去请,听着外面北风呼呼地越吹越紧,到了最后也还是按捺不住,叫人带了大氅去给谢珩添衣,免得来得路上着了凉,也是催他快些来的意思。

    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并且带回了姜宝鸾让带去的大氅,急着禀告道:“殿下已经不在府中了,说是刚要过来,宫里便来了人请。”

    正要来的时候才被请走,那就是入夜天黑了才叫的人,姜宝鸾心里一紧,不知宫里又出了什么事,竟叫得这般着急。

    她又问:“既是殿下走了,怎么这么久也不见有人来回话?人都上哪儿去了?”

    那人回道:“奴婢也这么问了,但那边儿只说是殿下吩咐的,让不给夫人知道。”

    姜宝鸾点了点头,缓缓地坐了下来。

    这时丹琴刚好把热好的酒端上来,姜宝鸾原是想等谢珩来了再一道喝几口,但眼下人是不来了,她便自己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酒烫得热热的,触及杯壁都是温暖不凉手的。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谢珩明明知道她这边等着,还特意吩咐了不给她知道。

    自半年多年谢谨逸的坠马事件开始,谢琮虽吃了亏又受了谢道昇的斥骂,表面上是谢珩出了一口恶气,但实际上谢道昇到底是如何作想的还不好说,谢珩从来没有说起过这些,可姜宝鸾眼明心亮,早就有所察觉。

    她就算再被关在内宅里对外面的情形一无所知,但有些事情旁观也是便是。这半年里头谢道昇明里暗里竟提了不少人,早先与他一道征战天下的臣子里面多有支持谢珩的,不仅有多年共事商议的交情,也有看着谢珩长成的,自是不比一般的,这些人在谢道昇登基之后自然是首先被重用加封赏的,谢道昇虽没有动他们,仍旧对他们亲厚,但实则却另外提拔了不少人加以掣肘平衡。

    这有谢道昇不愿自己当年的亲信坐大的原因在里面,但再细细去看这些提拔上来的人,竟有不少人与谢琮那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是直白明了的。

    若说早先谢道昇只是楚国公,他的世子之位只由嫡长子谢珩继承,无可撼动,在谢珩还活着的情况下,便是他要许其他人,朝廷也不会同意他乱了法度,但如今谢道昇已成了一国之君,储君之位也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而谢琮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谢道昇心里也不会不清楚,就算他只愿疼爱信任自己喜欢的,也不会不清楚谢珩,若真有了抉择,要让谢琮日后顺顺当当的,谢珩就几乎是性命难保。

    忽然一阵寒风吹来,姜宝鸾被冻得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发现是那边玩耍的孩子们把窗户推开了,他们似乎还拍着手在笑着。

    姜宝鸾心烦意乱,索性自己起身过去,谢谨成见她过来还大喊道:“外面下雪了!”

    再一看,果然见到有几片指甲盖大小的雪花飘进来,极小极小的,若不是孩子心里正念着,怕也难让人察觉。

    谢谨成只伸了手出去接飘过檐下又飘到窗内的雪花,其实并没有多少,他还是仰着头眼巴巴等着,一只胖乎乎的小手被风吹得红通通的,惹得乳母们一口一个“小祖宗”地喊。

    姜行舟也跟着他兴奋不已,但见到姜宝鸾过来,到底趴在窗边回头问她一句:“姑母,姑父怎么还不来?”

    姜宝鸾摸摸他的头,脸上勉强对着孩子露出一丝笑意:“他方才说有事不来了,外头下了雪,姑母和谨成也不回去了,今晚就在这里陪你睡觉好不好?”

    “好!”姜行舟开心地笑了,然后继续回过身子和谢谨成一块儿接雪花去了。

    姜宝鸾叹了一口,说:“想玩就出去玩罢,今日便许了你们了。”

    两个孩子欢呼一声,不顾乳母们在身后叫唤,疯了一般地冲了出去。

    姜宝鸾笑了笑,终是笑不大出来,跟着他们出去了。

    孩子们在院子里跑来抛弃,身边的人都提着灯护着他们,那些灯笼被支得高高的,倒能映出雪的影子来。

    姜宝鸾立在檐下看着落雪,对着灯影也不由伸出手接了几片,雪花在她的手心里很快融化成水,湿漉漉的。

    她将手一斜,水珠便滚落了下来,掉到地上看不见了。

    她也没了再去接雪花的心思了,终是年岁已经渐长了。

    想起来当初她刚到楚国公府时也是这样的初雪天,记得那会儿还是有些玩心的,有没有玩雪也记不大清了,却能清楚地记起来她那时常常想起在宫里玩雪的情景。

    年年今夕忆往昔,不知明夕忆何年。

    雪渐渐密起来,姜宝鸾便把两个孩子都叫了进来,姜行舟一向是算听话的,只有谢谨成不肯,在雪地里扭捏了好一会儿,要等姜宝鸾牵着姜行舟的手转身离去,他才连忙冲了上来,小狗似地跟在姜宝鸾身边。

    谢谨成来了这里睡是一定不肯和姜行舟分开的,姜宝鸾让他们两个睡在一起,自己去西边的暖阁里睡了。

    屋子烧着炭盆,实在暖和又舒服得紧,但姜宝鸾翻了几下身子,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起了身,丹琴听到动静便隔了床帐问:“夫人怎么了?”

    姜宝鸾呆坐了片刻,才道:“我认床,想出去走走——不,还是回去罢。”

    匆匆穿了衣服,又随意拢了头发,打开门之后才发觉风雪已盛。

    丹琴问:“夫人还走吗?”

    “走,”姜宝鸾点点头,“回去。”

    她心里乱得很,风雪之中行路虽难,但受在身上的竟能使心里好过几分,仿佛只有这冰天雪地才能消磨内心的烦躁。

    烛火在琉璃灯罩中摇摇晃晃,却并不受外界侵蚀。行至中段,风雪中有人疾步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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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6章

    姜宝鸾眯了眯眼睛, 没看清楚朝这边过来的到底是谁,只是看模样仿佛有点像谢珩,因风雪太大,她倒不敢认。

    一时连丹琴等也看不清楚, 只陪着姜宝立在原地。

    那人渐渐走近了, 姜宝鸾悄悄松了一口气。

    是谢珩, 他回来了。

    谢珩很远便看见这里一行人, 等见着姜宝鸾, 他皱了皱眉,道:“怎么出来了?”

    姜宝鸾闷闷地应了一声,说道:“想回去。”

    风吹得她的声音瓮声瓮气的,像是带了哭腔一般。

    谢珩低下头, 无奈地笑了笑,没让她看出来。

    旋即他拉住她的手,道:“那就回去。”

    他一时没把握住力道,扯得姜宝鸾一个趔趄, 不过很快便将她扶住, 一同转身离去。

    丹琴在后头打着伞,有些吃力, 姜宝鸾想了想便回过头, 直接拿过了她举在手上的伞。

    这把伞不很大, 只够遮得住两个人的一方天地罢了。

    走着走着, 姜宝鸾忍不住问:“你怎么也出来了呢?”

    “刚从宫里回来,找你们。”

    姜宝鸾拢住衣服, 这会儿才觉出外面冷, 可心里却渐渐定下了。

    “什么事呢?”她又问。

    含含糊糊的, 像是在问宫里面, 又像是在问谢珩为什么来找他们。

    谢珩轻轻摩挲了一下包在手心里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然后另一手拿出了一样东西,就这么侧过身子递到姜宝鸾面前。

    一根珠翠碧玺花簪,小小的却很精致,碧绿的叶片上脉络都分毫可见,花蕊处却摒弃了写实,缀了一颗硕大的明珠,即便在黑暗中都闪着珠光,虚虚实实,如梦似幻。

    这是谢珩前几日所得,一直想要给姜宝鸾,可总也找不到个由头,这次姜宝鸾来请他,却是刚好,不想又被叫到了宫里。

    原本思及回来时辰已晚,姜宝鸾应该已经睡了,但谢珩竟是按捺不住,漏夜前往寻找姜宝鸾。

    今夜不送,又等何时。

    姜宝鸾先还没有注意,过后才看清楚那是一根簪钗,色彩鲜亮夺目,是她的喜好,于是接过来下意识就要往头上试,不过立即又停住手。

    “怎么?”

    她捋了两下头发,有些害臊:“头发没有齐整,怕掉了打碎。”

    谢珩拿过碧玺花簪,只往那乌黑处一插,簪子便稳稳当当留在了姜宝鸾半挽的发髻上。

    姜宝鸾只觉得脸热热的,幸好是夜里看不清。

    她扭过头,小声说道:“走吧,外面怪冷的。”

    然后另外一只没被谢珩牵住的手,却忍不住悄悄摸了摸才到了自己头上的碧玺花簪。

    她又忽然想,若是白昼该多好。

    不知他有没有看清。

    天地苍茫,飞雪已在地上积起了薄薄一层,两人就这样慢慢走着,留下两对不同的,却几乎并肩左右的脚印,而后又被绵绵不断的雪所继续掩盖,直到没有痕迹。

    等回了自己那里,早有仆妇准备了姜汤端上来,姜宝鸾和谢珩一齐坐下来喝,谢珩还正喝着,姜宝却急急地灌了两口,又一声不吭走开了。

    她走到内室镜台前,对着铜镜看自己头上那根簪子。

    这辈子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但就是为了这根簪子急得连一时半刻都不想耽搁。

    姜宝鸾伸出手指点了点充作花蕊的那颗明珠,然后慢慢地抿唇笑了。

    她很喜欢。

    一时听见身后脚步声,姜宝鸾不由手一抖,有些慌乱,连忙把一络挽起来的头发放下,又匆匆拿起妆台边的梳子,去梳自己的头发。

    谢珩进来见到她头发也没拆完就在梳头,稍稍抿了抿唇,若是姜宝鸾正抬头看着铜镜,那想必是能看见他的笑意的,可惜姜宝鸾正低着头攥着络发丝慢慢梳着,连眼角余光也没有扫到。

    谢珩当做没有看见什么,只在她身边坐下,又故意问她:“急匆匆进来干什么?”

    “累了,”姜宝鸾眼珠子都不转一下,原是早防着谢珩会突然进来的,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话,“拆了头发想睡了。”

    谢珩“哦”了一声,抬手拔出她头上那根碧玺簪子,金色的簪身掠过姜宝鸾脸颊边的时候正映着烛火,只一瞬便闪出熠熠灿然之光,姜宝鸾心里像是被什么牵着似的,抓着梳子的手往侧边已虚空的地方一晃,似是想抓住什么,一面又忙不迭抬头去看谢珩的手。

    她只忽然冒出了一个极深的念头,给了她的东西就不许再拿走了。

    下一刻,谢珩的手轻轻落在镜台前,“啪嗒”一声极轻极轻的脆响,碧玺发簪落在了紫檀木的桌案面上,翠玉碧绿莹莹,红梅色的花瓣剔透娇艳,当中明珠花蕊轻颤,似假又似真,姜宝鸾也跟着悄悄送了一口气。

    她掩在裙摆底下的脚尖往里一缩,脚趾也跟着蜷了蜷,梳了两下发梢,才想起把头发全部拆了。

    丝滑如缎子一般的青丝倾斜而下,又黑又密,一直垂到腰际以下,将一把细腰掩住,可行动间又若隐若现,愈发使见者觉得盈盈不可一握,随意便可折断。

    姜宝鸾一手捻住几络头发,一手拿起梳子梳了几下,终是按捺不住松开了双手。

    她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羽翼似的倒影在脸上,掺着一丝红晕,接着削葱一般的食指与拇指轻轻拿起碧玺花簪的簪身,另一手又打开了她日常收放首饰的红漆匣子。

    匣子里面堆得满满当当的,都是姜宝鸾素日喜爱用的那些,她踌躇了一阵,这才把其他东西往一面拨了拨,珠翠叮叮当当作响,姜宝鸾将碧玺花簪放到腾出空来的那个位置,如何轻轻合上了盖子。

    “放在外面容易打碎。”她解释了一句。

    谢珩没有说话,脸上神情仍是淡淡的,指尖却忽然一阵一阵发着麻。

    终于,他忍不住摸了一下姜宝鸾拢在背后的青丝发梢。

    姜宝鸾垂着眼没有动静,谢珩几乎以为她不会发觉,但当他的手指碰到她头发的那一刻,却能明显感受到姜宝鸾的背脊一颤。

    似是二人都愣怔了片刻,随即姜宝鸾才将背后的头发都拨到前面来,斜斜地放在一侧肩上。

    她拿起梳子继续梳着,谢珩也不走,姜宝鸾白皙的牙齿悄悄咬了一下下唇,问道:“宫里什么事?”

    方才在雪地里时姜宝鸾是问过一次的,但谢珩没有回答,只是拿出了碧玺花簪。

    她到底是不能作罢。

    这里是宣王府,不是能让她彻底卸下心防的桃源。

    谢珩轻轻叹了口气,道:“是娆儿闯了些祸,把娘娘给气病了。”

    姜宝鸾点点头,心里知道绝不会是这么简单的一桩事,竟是又追问道:“是什么呢?”

    见她锲而不舍,谢珩心念一动,原本是打算不对姜宝鸾露出一丝口风的,但到了此时,全部的念头却如潮水一般几乎要将他淹没。

    或许真的可以告诉她。

    他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仿佛生来天地间便只有他一人一般,而方才风雪中与他并肩同行的人是否也能与他一起分担,只要能听他说就好。

    “娆儿下午时跑去陛下那里说了一些话,我也是娘娘传召之后才知道的,”谢珩慢慢道,“后来……陛下也找了我。”

    他说得很细致,眉目中极罕见地出现了一些茫然,姜宝鸾这才注意到,他如今已经几乎不称谢道昇和李皇后为父母了,一概皆以陛下和娘娘称呼。

    雪天更漏长,黑夜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只将天地陷于这浓墨之中。

    谢娆绕开李皇后去找了谢道昇,让谢道昇给谢珩赶紧指一门婚事,无论是正妃还是妾侍都好,怕宣王府只有一人独大。

    她在谢道昇面前说了很多,字字句句都是为了兄长谢珩着想,只说姜宝鸾不是之处,将谢珩一直没有娶妻的缘由一股脑儿全都推到了姜宝鸾头上。

    甚至连已经嫁给曹宽的程秋,也被谢娆拉出来作为话柄,告诉谢道昇这原是李皇后为谢珩准备的人,只充开枝散叶之用,结果便是如此,姜宝鸾眼里也容不下她,人都进了宣王府了,合该是名正言顺的,却被她反手送给了曹宽,极是不给脸面。

    还有入了宫的蕊娘,谢娆不知是真这么想,还是故意要按些罪名给姜宝鸾,也说是姜宝鸾容不得蕊娘自小伺候在谢珩身边,一入王府便把她打发到宫里做普通宫女。

    谢娆自以为自己是聪明至极的,没有找任何人商量过要说的话,亲密如李皇后和叶宜采都不知道,只以为这是为了兄长好,只要谢珩身边没了姜宝鸾,日后便必定一帆风顺了。

    她最后同谢道昇说了一句话,谢道昇却笑了,谢娆以为谢道昇是赞同她所说的话,回去之后便急不可耐地同李皇后说了,想要李皇后夸奖她,在李皇后这里邀功。

    可李皇后听了之后却脸色骤变,手捂着胸口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然后便连连叫人传谢珩赶紧入宫来。

    谢娆那句话是这样对谢道昇说的:“姜宝鸾是前朝的公主,她的身份非比寻常,若哥哥身边的是旁人得宠些也就罢了,为了她而不看其他女人再是不妥当,父亲的江山是要留给哥哥的,哥哥如果只有姜宝鸾所出的孩子,那日后我们谢家的江山岂不是又要分一半去给了姜氏?便是谨成也不知会给她教养成什么样子,又没嫡母在旁,只向着姜氏而不知谢氏就糟了!”

    作者有话说:

    谢娆:哥,我聪明不?

    第97章

    谢珩一字一句, 慢慢同姜宝鸾诉说着,在姜宝鸾的记忆中,他从未这般与她说过话。

    两人之间的接触,从始至终都像是对峙, 偶尔掺杂着一些说不清的情愫, 或许只是来自于人最原始的冲动与本能。

    听到他说谢娆的事, 姜宝鸾本该是很生气的, 但眼下她却一直心平气和的。

    “娘娘知道的时候为时已晚, 等我进宫听了这事,陛下就传我了。”

    谢珩见到李皇后的时候,李皇后又惊又怒,几乎要肝胆俱裂, 可没等谢珩出言安慰,谢道昇的人便来了。

    谢道昇只对谢珩道:“送姜宝鸾出家,不然就杀了她。”

    他明知谢珩不会同意,却故意让谢珩选择。

    谢娆作为谢珩的亲妹妹, 身边最亲近的几人之一, 亲手把刀子送到了谢道昇手里。

    谢道昇正苦于没有谢珩的把柄,也不是不清楚这回事, 只是他挑起来此事未免显得别有用心, 这绝不是谢道昇的行事作风, 而谢娆提起就完全不同了。

    连亲妹妹都看不下去了, 作为父亲的谢道昇何须再忍。

    谢道昇最后叹了一声,道:“前朝妖女蛊惑我儿心智, 既是你不愿处置她, 为父也不好强来, 你只记着, 谢家的江山不可能再落到姜氏血脉的手中。这几日,你便在王府里好好想想,不必再来了。”

    虽未言禁足,却字字都是威吓。

    不处置姜宝鸾,谢珩前途尽毁。

    红烛明灭摇曳,烛花爆出一声轻响,姜宝鸾起身用银剪子剪了烛芯,复又回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

    真要退到那一步,让她死她不愿也不能,但避开这里倒也不是不行,先稳住谢道昇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是……姜宝鸾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谢珩果然道:“他不过找个由头,就算杀了你……他还是不会满意,接下来或许就会是谨成,等到我听从他的意思把你们都除尽,就是刻薄寡恩的罪名在等着我。”

    姜宝鸾没有再问下去,谢珩自有自己的打算,除了她之外,谢珩从来都是无可指摘的,朝中亦有许多人支持,毕竟谢琮是个无能草包,新朝除立之时最是能人辈出,谁会愿意屈于一个草包之下。

    就算是谢道昇有这个自信能为喜爱的儿子留下一个稳固的江山,他也不敢即刻就对谢珩出手,而是要徐徐图之,慢慢磋磨谢珩的心性。

    谢珩按了按额角,姜宝鸾这才发现香炉中点着的安神香已经燃尽,差点连霜灰都快要冷下去。

    漫漫长夜,私语间竟也如此短暂仓促。

    一只微凉的手悄悄抚上谢珩的额头,姜宝鸾给他慢慢揉着,轻声道:“去睡罢,天都快要亮了。”

    谢珩没有答话,只是闭上眼睛。

    许久之后,久到姜宝鸾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才听他说道:“我自小从没什么做得不好过,为何父亲……”

    沙哑的嗓音戛然而止,也只这一瞬的委屈如孩童一般,可谢珩早就过了孩童的年纪,会天真地问父母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甚至在他的幼年时,也从未问过。

    他只知做自己该做的,又令人从何不满?

    思忖间方才那只为他按压额头的手又牵起了谢珩的右手,他的右手不很很使上力,只有手腕能使些劲,便也就这么跟随姜宝鸾。

    姜宝鸾把他拉到床沿上坐下,自己脱了鞋爬到里面,掀开被子裹住自己,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然后眨了眨眼睛说道:“睡了,有什么事都睡了起来再说。”

    谢珩浮躁的心忽然平静下来,有一隅安身,又有人相伴,若不栖息岂不辜负?

    他躺到她身边,闭上了眼睛。

    屋外风雪交加,不知明日会否能是一个好天气。

    *

    第二日雪止初晴,阳光迷迷蒙蒙地穿透云层,照在地上积得厚厚的雪上熠熠生辉。

    姜宝鸾照例是要睡足了才起来的,她醒来一睁开眼便看见谢珩也安安静静地睡着。

    他还没有醒。

    姜宝鸾微微惊讶,谢珩一向很有规律,那时夜里折腾得再厉害,早晨该是什么起他也就是什么时候起。

    转念她才想起谢珩几乎是等于赋闲在家了,什么时候起床都是一样的,往好处想是难得浮生半日了。

    窗外传来孩子的嬉闹声,姜宝鸾转了个身,静静躺在床上侧耳听了一会儿,依稀是谢谨成在同仆婢们玩雪,笑得就跟疯了一样。

    记得去岁下雪时,谢谨成也是这般疯的。

    姜宝鸾抿唇笑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谢珩躺在外侧,饶是姜宝鸾再小心翼翼,还是不免惊动他,姜宝鸾才坐在床沿上把绣鞋穿好,正打算自己出去叫人,转头却见谢珩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朝着他笑了笑,只是略了勾了一下唇角,笑意便漾开来,令人猝不及防间却又立即扭头朝外面走去,留下一个袅袅婷婷的背影,纤细的腰肢如同三月的杨柳枝一般。

    谢珩原本打算也跟着起来,可见着她的笑,却忽然收敛了这个念头,仍旧没有起身。

    等外面伺候的人进来,谢珩心里的希冀又慢慢落空。

    他在想什么呢?

    当初让她服侍一场已经是不知如何修来的机缘,若再要多的,便不能了。

    她生来便是公主,只有让别人伺候宠溺她的,别人又哪里轮得到呢?

    等他出去,姜宝鸾已经没了人影,外间的仆妇正在摆饭,见他出来便连忙道:“殿下,夫人在外头。”

    谢珩点点头,也没有跟出去,他这个人向来无趣,活了二十多年自己也不是不清楚,出去了反而败了他人的兴致,不如不去的好。

    他便走到窗子旁边,银红色的窗纱看着就暖融融的,但是下一刻窗子便被谢珩悄悄打开了一条缝儿,天光彻底从缝里透露进来,映着雪光,一半是雪色,一半是银红。

    远处谢谨成正在院子里疯跑,身上裹得就和一颗球一般,身姿却也很是灵巧,院子里四季常摆着花房送来的鲜花,昨日刚搬来的花朵,有些含苞待放,有些已经全部开出来,红花绿叶原本都被掩盖在雪下面,但谢谨成一来,花木上的雪早就被他打落得七七八八了,远望色彩斑斑,分外鲜妍。

    姜宝鸾立在檐下并没有过去,谢珩这里只能见到她半张侧脸,这侧脸也一大半都拢在雪白的皮毛出锋里面,却仍能看到笑意盈盈。

    今日她梳了个半翻髻,侧面簪着谢珩昨夜送她的那支碧玺花簪,其余并无多余的饰物,只有一朵小小的绢花点缀,愈发衬得碧玺花簪粲然夺目。

    她手上拿了一根檐下打下来的冰凌子玩,冰凌子已经化了一半了,正滴滴答答地落着水,被她从左手滑溜到右手,又再次从右手倒腾到左手,她既不管手有多湿,也不管滴下来的水,有几滴滚落在她绣着花鸟的缎面裙摆上,沾湿了些许。

    她的手被冰凌子冻得红红的,还时不时搓两下手指,只是仍不舍得那根冰棱子。

    谢珩微微愣怔,在他的记忆里,仿佛也有过似这般的雪天,她拿了把扫帚来退思堂扫雪,每每一双手都会冻得通红。

    他已记不清自己那时见了她的手是如何作想的,最后只觉这样一双细长白皙的手不该被冻坏了,或者长了疮什么的,便使人送了她一个小小的手炉。

    那只手炉他后来也见过的,姜宝鸾离开楚国公府之后,他便命人把她所有用过的物件,全部扔的扔,烧的烧了,手炉也在其中。

    谢谨成捏了一大团雪扑到姜宝鸾怀中,姜宝鸾小巧的嘴巴稍稍翘了翘,然后便用湿漉漉的手去摸谢谨成的脸,谢谨成被冷得大叫起来,手上那团雪也掉到地上,姜宝鸾便眼疾手快把他拉开。

    这时姜宝鸾和谢谨成都看见了站在窗边的谢珩,谢谨成咧开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又转身去捏了一个雪团子过来,跑到谢珩面前踮着脚捧给他。

    孩子的小脸也被冻得红扑扑的,像极了姜宝鸾的那双手的颜色,谢珩原本从不玩雪,甚至于雪天从外面回来都会立刻更换全身上下的衣物,但此刻却不由自主地拿起了谢谨成手里的雪。

    只是他控制不好力道,指尖用的力多了些,那颗雪团子一到他手上,便立刻五马分尸,扑簌而下,一半落在地上,一般落在窗台上。

    谢谨成却笑得更开心了。

    姜宝鸾一直看着这边,见儿子大笑也赶忙过来,点了点他的额头,似是嗔怪又似是怜爱。

    谢谨成将她抱住,依偎在她的身侧,姜宝鸾却对谢珩道:“我想把行舟送出去。”

    谢珩不由皱了皱眉,这话原也不该在谢谨成面前说的,孩子们都还实在太小,不适宜听这些,姜宝鸾平日聪慧敏锐,今日倒是不慎。

    果然谢谨成嚷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行舟弟弟送走?”

    仆妇们看见这边主子们在说话,一早就远远避开了,也听不见这里在说什么,但姜宝鸾还是低头朝谢谨成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道:“你也想跟着去?”

    谢谨成连忙摇摇头,大大的脑袋垂了下来。

    谢珩说:“你想送便送罢。”

    从前把姜行舟放在宣王府,一则是姜宝鸾为不负盛妙容所托,一步都不让姜行舟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一则是因为宣王府更能护住姜行舟,可眼下不同了,局势易变诡谲,姜行舟远离宣王府才更安全。

    “我打算把他送到姑母那里去,也只有那里可去,姑母没有任何牵扯,倒比其他地方不惹眼。”姜宝鸾小声说道,“只说是行舟发了痘疹,为怕传染到宣王府,这才把人送走的。”

    “好,我让曹宽去办,不要经这边其他人的手,让素日伺候他的乳母跟着也就是了。”

    他们二人说这些话的时候,谢谨成时而抬头看看,又时而低下头垂头丧气,为着小伙伴要走,也为着父母说话他听不大懂。

    明明姜行舟好好的,怎么就痘疹了呢?

    明明他们昨天还一起玩了,甚至夜里也是睡在一处的,只不过他早晨先回来了,姜行舟怎么可能生病呢?

    等这边商议完,姜宝鸾才轻轻抬起谢谨成的下巴,看着他道:“谨成,你和行舟不一样,他只能走,你却只能留在这里,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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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谢谨成当然不明白, 在他看来他和姜行舟没有任何分别,除了姜行舟的父母已经没了,但他的父母也一样对姜行舟很好。

    可谢珩的心里却终是回过味来,他一直只道谢谨成还小, 虽面上不显, 但实则对他极为疼惜, 从不愿外界的这些纷扰侵害到谢谨成, 让他一直无忧无虑。

    可这终究是为人父母所想, 旁人却不会对谢谨成怜惜分毫,若一朝剧变,谢谨成又该如何自处?

    就连谢珩也从没有想到过这些,只有姜宝鸾想到了。

    谢谨成抓了抓脑袋, 果然问姜宝鸾:“为什么?”

    “因为行舟是客,而你是宣王府的主人,你是你爹的儿子,”姜宝鸾蹲下身子, 平视着谢谨成, “爹娘也在这里留着,难道你就要走吗?”

    她当然可以把谢谨成一起送去姜怜或是其他什么人那里, 这样或许真的可以让谢谨成躲过一时的灾难, 可是然后呢?

    等着谁再度把他想起, 或是死, 或是战战兢兢过一辈子。

    也或许他们会没有事,谢谨成也跟着安然无恙, 那么下一次呢?一直等到他长大了, 也这样把他始终保护起来吗?

    谢谨成和姜行舟不一样, 姜宝鸾要保住姜行舟的性命安危, 这是她这辈子都不能辜负盛妙容的托付,但对于谢谨成,她要他和他们在一起,学会面对风雨。

    若是始终躲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十几年后,不过是又一个姜宝鸾。

    她不要自己的孩子和自己当初一样。

    她要他经得起一切,也拿得起一切。

    不求他出人头地,只求他能抗得起风雨。

    谢谨成大大的眼睛里还是有一些迷茫,不过听了姜宝鸾的话之后,也没有再继续吵闹,而是安安静静地点了两下头。

    姜宝鸾忍不住把他抱到怀里轻轻拍了拍,垂下眸子掩去眼中的心疼。

    这时谢珩咽下一声叹息,只淡淡对母子两个道:“进来用膳。”

    早膳放了一桌,谢谨成一爬到椅子上,就已经忘了方才的不解与难过,又故态复萌,挑拣起吃喝来,所幸的是今日有谢珩镇着,谢谨成不敢很放肆,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把自己面前的一碗粥搅来搅去。

    不过谢珩和姜宝鸾今日倒也没去管他。

    谢珩问姜宝鸾:“那个符玉华眼下可好?”

    “还好,姑母只说那是她先夫的侄女,死了夫君来投奔她的,她那里也没人怀疑,外面更没人说什么。”姜宝鸾回答道,又跟着问,“怎么了?”

    “自从符玉华逃了,又没被抓回去,大抵是剩下的那些觉得可行,在她走之后也纷纷效仿。边地发现不少如符玉华那般的女子,这几日已由将领呈报到我这里。”

    姜宝鸾呼吸一滞,能逃出来自然是好事,可要说高兴那就真的是高兴得太早了,只有符玉华一个,自然是好掩护的,藏下一个人不过轻而易举,可是人一多,先不说那边会不会有动静,便是要这里要瞒也瞒不下来。

    一旦她们逃回来的事被揭出来,朝廷不可能当做不知道这回事,到时势必要对此做出回应,谢道昇又会如何做选?

    选择就此让她们留在故土,那边或许不会计较,但也或许会因此生事,再次扰乱现下的平和。

    再加上先前就听闻蛮族似是有异动,怕是不会就此简单善了。

    姜宝鸾圆润的指甲剐蹭了一下筷子边侧,问道:“要把她们都送回去吗?”

    谢珩沉默片刻。

    就在姜宝鸾的心就要沉入谷底的时候,才听他说道:“既然回来了,就没有送回去的道理,否则……”

    否则和大魏又有什么区别?

    姜宝鸾叹了一口气,在那里受尽苦楚,好不容易逃出来有了盼头,却又重新被送回去,一次的伤害就已经够了,二次便是彻底把她们打入深渊。

    “可是如果陛下知道了,会不会不同意你把她们留下?”

    谢珩想了想,斩钉截铁道:“陛下肯定不会留下她们。”

    姜宝鸾脸色一白:“那你……”

    “暗自瞒下不是长久之计,边地不仅有我的人,也有陛下的人,”他压低声音道,“不如我亲自把这事揭开,提议让陛下下旨将这些女子接回来。”

    “这能行吗?”姜宝鸾蹙眉。

    这虽是反其道而行,谢珩必定会有他的理由和谢道昇讲,可兹事体大,牵一发而动全身,谢道昇会不会接受却极不好说。

    “陛下毕生最爱的就是脸面和名声,我将此事揭开,便是将他直接架了上去,由众臣子包括百姓评判,他不可能选不接她们甚至再把逃回来的那些再送回去,逼他退两步他再进一步,那也会将已经回来的那些女子保下。”

    姜宝鸾点点头,话虽这样说没有一丝错处,谢珩所想是决计可行的,但若是如此行事,谢珩自己就引火烧身了。

    谢道昇顾及颜面不可能再把人给送回去,但心里也必定对谢珩更加不满,谢珩此举无异于胁迫他做决定。

    就算不是谢道昇,只是一个寻常的、喜爱嫡长子的帝王,也不会满意自己儿子,在自己春秋鼎盛之时做出如此举动。

    更何况种种原因所致,谢道昇已经极不喜谢珩,这更不是小打小闹,谢珩受不起雪上加霜了。

    她一时没有说话。

    阻止了就是再度置那些被姜氏所害女子于万劫不复,若是不阻止或许就是整个宣王府一齐万劫不复。

    谢珩往她和谢谨成的碗中各自夹了一块金乳酥,然后淡淡道:“不差这一次。”

    他不是不清楚谢道昇正等着一个合理的由头收拾他,昨日已然因着谢娆的话被贬在家思过,再来一个筹码,谢道昇或许自己都会乐意以几个女子的安危换来谢珩的落魄。

    这是谢道昇梦寐以求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他却不能不这么做。

    当初的姜宝鸾也是她们中的一员,若她也去了那边且历经了千辛万苦归来,他无法想象他对她见死不救,亦不能接受再把得到希望的她送回去。

    还有,姜宝鸾那时也不愿再次见到他,他后来才渐渐明白姜宝鸾的厌恶与恐惧,而那些女子心里对待蛮族的人,或许只会比姜宝鸾对他更甚。

    谢珩一旦明了,便无法坐视不理。

    姜氏已经抛弃她们了,可今时不同往日,大黎比大魏不知强盛多少,尤其是兵力上面,再将她们弃置不顾,谢氏便不配得到这天下。

    *

    谢珩就这样在宣王府中留了五六日,宫里一直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忘了他这个人一般。

    这几日里他除了处理一些公务,便是教教谢谨成读书写字,谢谨成已经开蒙,等明年开了春 ,便要请人来府上授课教导,都已经四岁了,不能再拖延。

    除了谢谨成有一点不开心之外,谢珩自己倒是很能自得其乐,毕竟谢谨成虽淘气些,但也不蠢笨,学得也算顺畅。

    姜宝鸾偶尔会在谢谨成不好好吃饭的时候让人送点吃的过去,到底是怕谢谨成饿着,读书不比平时疯玩。

    但每次食盒里装着的也就是谢谨成自己的那口吃的,谢谨成每每香香甜甜地吃了,谢珩那份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这日谢谨成正吃一块牛乳蒸糕,谢珩状似不经意地过去看了看,果然食盒里只有那一小碟子牛乳蒸糕,还有两块枣泥核桃糕,并一碗莲子羹,多的再没有了。

    她只给谢谨成备了吃的。

    于是谢珩便拍了一下谢谨成的脑袋,淡淡道:“别吃了,吃多了犯困。”

    谢谨成泫然欲泣,但最后还是人忍住了,看了那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一眼便爬下了椅子。

    谢珩背着身子捻起了一块谢谨成吃剩下的枣泥核桃糕,这枣泥核桃糕外皮做得松软,一拿起便往下掉渣子,谢珩重新放下。

    他本来也不爱吃这些花里胡哨的吃食,一日三餐吃了也就罢了,轻易不再多食。

    倒是与谢谨成最后的动作一样,谢珩也看了一眼那碗冒着白气的莲子羹,依稀想起了那时在退思堂,李皇后每日按时都会让人送东西过来,他从来不吃,都是让姜宝鸾替他吃了,后头那回《东山行旅图》被毁,叫他看出来姜宝鸾这个丫头不肯听话,他便逼着姜宝鸾喝下整整一碗已经冰冷的牛乳。

    那时仿佛也是严寒时节,比眼下还要再冷一些,姜宝鸾喝完之后便被他打发回去,一路上走过去,定然是冷得浸入五脏六腑里头去。

    谢珩走到谢谨成身边,谢谨成正握着笔写大字,才四岁的孩子下笔一点力道都没有,饶是谢珩再教,字也写得歪七竖八,只不过能写好一竖一横也就不错了。

    “行了,回去找你娘去罢。”他对谢谨成道。

    谢谨成没想到如此喜从天降,欢呼一声扔下笔,蹭蹭蹭地就跑了出去,引得后面跟了一串仆妇们追他。

    谢珩看着谢谨成的背影消失,不由摇了摇头,一时庭冷风静,他便仍旧过去打开的食盒旁边,伸手端起了那碗莲子羹。

    这会儿莲子羹的冷热刚刚好,谢珩搅了两下,便浅浅地舀了一勺放到嘴里。

    入口便是甜腻腻的滋味一直顺着舌尖喉咙滑下去,甜也是真的甜,怕是为着谢谨成爱吃甜的才多放了糖。

    他一向不大吃这些,更不吃那么甜的,但还是又吃下去一勺,这才把碗放下,却不命人来收了,只让人叫了曹宽进来吩咐:“去把容殊明请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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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谢谨成一路冲到了姜宝鸾那里, 路上还有未化完的雪水,惹得乳母们连,连连惊呼,既怕谢谨成摔了又要防着自己也摔倒。

    姜宝鸾正倚在榻上看书, 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心里一惊, 不由起身坐起, 身上盖着的灰鼠皮毯子一半都滑了下来, 然后才反应过来, 这应该是谢谨成回来。

    今日谢谨成比往常要早回来很多,姜宝鸾问他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只能说不知道。

    他在一边看着谢谨成洗了手脸再换了衣裳, 又照例问了问谢谨成今日学了些什么,谢谨成老老实实答了,不过也答得不很仔细,姜宝鸾知道孩子还太小, 实在是不懂, 便也不逼他,只让他自己去玩。

    谢谨成玩了一会儿, 很快又去拿东西吃, 姜宝鸾才记起来问道:“不是才送了吃的过去, 怎么又饿成这样了?”

    谢谨成软乎乎地贴过来, 嘴里塞了一嘴的桂花藕粉团子,说:“爹不让我吃了。”

    这些倒是记得清楚。

    姜宝鸾把他抱到膝上, 想了片刻, 对丹琴道:“你去问问食盒收回来了没?”

    丹琴有些摸不着头脑, 姜宝鸾一向是从不过问这些琐事的, 一个食盒更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便是丢上几百个也无妨,怎么今日就眼巴巴地去要了。

    不过她还是应了下来,正要出门去,却又听见身后姜宝鸾叫她。

    她回头去看,姜宝鸾已经拉着谢谨成的手站在那里。

    “不必去了,等我换一身衣裳,我自己过去看看。”姜宝鸾道。

    姜宝鸾转身往内室去挑选衣裳,樱桃似的小嘴不满地翘了翘。

    她就是清楚谢珩素日都不吃那些点心,这才不备他那一份的,如今倒好,只把谢谨成打发回来,想必东西都落到了谢珩的嘴里。

    抢谢谨成的东西,姜宝鸾怎么着也要去看一看。

    丹琴拿了才熏好的披风给她穿上,又为姜宝鸾整了整发髻,倒多嘴问了一句:“这根碧玺花簪夫人戴了好几日了,今日换一换罢?”

    姜宝鸾不由自主抬手摸了一下髻边花簪,中间的明珠颤了颤。

    她低下头,好似有什么秘密被人发现了一般,只觉得脸有些微微发烫。

    “换来换去倒也麻烦,还得再重新梳头。”她说。

    不过是换一根簪子的事被她说得这么麻烦,丹琴看出来她是不想换,便也不说什么了。

    一时等妆点好了,姜宝鸾便带着裹得厚厚的谢谨成出了门。

    谢谨成最喜欢跑来跑去的,姜宝鸾怕他冰天雪地地摔一跤,也紧紧拽着他不肯放。

    于是他便撅起嘴有些发脾气了,小手也不怕冷似的,一路走一路去拂道边树枝,等姜宝鸾发现的时候,谢谨成的袖子已经湿了一大半。

    眼见着离谢珩那边也近了,姜宝鸾便索性停下来教训谢谨成。

    谢谨成对付父母长辈有不同的战术,这回任凭姜宝鸾说得口干舌燥,他也只笑嘻嘻地朝她身上贴。

    姜宝鸾更不会怕一个四岁的小孩子,只冷着脸笑了笑,说:“反正你的袖子湿得不像样,我也不让她们给你换,一会儿去了你爹面前给他看看。”

    谢谨成哼哼唧唧了两声,终于认输了。

    “别想再折返回去给你换,眼见着就要到了,”她说,“等到了那里再换。”

    谢谨成怕被谢珩训斥,捂住眼睛又要开始哭了。

    这时丹琴却朝着姜宝鸾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旁边避一避。

    姜宝鸾唯恐谢珩这里有外人出入,也不疑有他,连忙拉着谢谨成就要往旁边去。

    然而眼角余光却扫到了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步子一顿,停了下来。

    姜宝鸾转身欲看分明,而对方也明显看见了她,二人都不约而同回过头去。

    容殊明还是和从前一个模样,与姜宝鸾记忆之中一模一样,仿佛是昨日才刚见过一般。

    她已经忘了上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了,等回过头再去想,才惊觉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

    若是这么过着,一辈子也便很快就过去了。

    虽是已经面对面见了,但姜宝鸾不好过去,只是她也不走,看着容殊明向她走来。

    她身边跟着那么多婢女仆妇,还有谢谨成,若见了面匆匆忙忙避了,有心人看在眼里反而疑心,倒不如大大方方。

    似乎就在眨眼间,人已经到了跟前,姜宝鸾牵着谢谨成往后退了一小步,朝他微微颔首浅笑。

    “夫人。”容殊明行了一礼。

    姜宝鸾早就抬手让他起身,笑道:“这天寒地冻的,容大人怎么来了?”

    话音未落,谢谨成就拉了拉她的手,又抬起头来看她。

    “叫容叔叔。”姜宝鸾捏了一把谢谨成的小脸。

    谢谨成已经完全忘了容殊明了,小孩子的忘性就是这样大,有时候叫人羡慕。

    谢谨成叫了容殊明一声,在外人面前,他倒是很乖巧的模样。

    容殊明这才道:“是殿下有请,夫人和小郎君一向可好?”

    他其实过来时就已经隐隐听到姜宝鸾的声音,她总是这样,训人也仿佛带着娇嗔,是自小养出来的娇气。

    眼下见了一面,看她的样子也算过得不错。

    他也就放心了。

    除此之外,并无他想。

    她身边的孩子依偎着她,才小小的年纪就已经能看出肖似谢珩的轮廓,连那双眼睛都长得和谢珩一模一样,正大大咧咧地盯着他看。

    如果没有其中种种劫难,他们也会有个孩子吧。

    只可惜有些事并非人力所能改变,他和她终是无缘。

    只空留遗憾,无法去指摘任何人。

    “我们都很好,”姜宝鸾答道,“容大人呢?”

    容殊明马上止住方才那些念头,如利剑斩之,亦答得恭敬:“多亏了殿下和夫人,没有不好的。殿下那边还有事,夫人恕某先行一步。”

    姜宝鸾点了点头。

    发髻上的碧玺花簪映着阳光闪了闪,璀璨生辉。

    容殊明的眼睛被晃了晃,下一刻竟是道:“夫人的簪子很美。”

    出口才觉失言,但也无计可施。

    她再也不是那个能被他捧着夸着的小姑娘了。

    姜宝鸾笑了笑,低头向谢谨成看去,嘴上却轻轻道:“是我夫君送给我的。”

    容殊明释然,接着转身离去。

    姜宝鸾看着他的背影,丹琴上前道:“夫人,要不要过一会儿再过去?”

    容殊明是去谢珩那里的,姜宝鸾眼下再去倒是不合适的。

    “走吧,”姜宝鸾拉起谢谨成的手,“既然玩得袖子都湿了,不如就去玩个够,咱们去园子里玩一会儿。”

    谢谨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欢呼雀跃起来。

    *

    一直等到下人来报容殊明已经走了,姜宝鸾才带着谢谨成重新往谢珩那里去。

    才不过耽误了那么一会儿功夫,日头已经西斜了。

    谢谨成先姜宝鸾好几步蹦蹦跳跳冲了进去,姜宝鸾到了门口时脚步停了停,然后才跟在谢谨成后面进去。

    谢谨成已经跑到谢珩身边,谢珩正蹙眉看他,也看不出方才在谢谨成进来之前,他一个人是在做什么。

    他看见姜宝鸾进来稍稍一愣,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变。

    先前只看见谢谨成进来,他便以为谢谨成是一个人来的,因姜宝鸾几乎从来没来过这里,所以谢珩压根儿就没想到她也会来。容殊明才刚出去,不知二人在路上见了面没有。

    姜宝鸾先瞥了一眼放在远处的食盒,食盒的盖子被盖住了,也瞧不清楚里面的东西到底有没有被吃完。

    一时见谢珩没有说话,她抿了抿唇,走几步上前,便立在桌案对面对他道:“刚刚过来时见到容殊明了。”

    不知为何,谢珩忽然松了一口气。

    他心里其实是极想知道姜宝鸾和容殊明有没有见面的,可若是她瞒着不说,难道要他刻意去问吗?

    “是,”他淡淡答道,把一张空白的信笺从谢谨成手里扯下来,“有点事找他。”

    姜宝鸾迟疑片刻,掩在衣袖下的手指轻轻攥住衣角边,指甲微微泛着一点白。

    “什么事呢?”她问。

    “他身居客省,这个职位不引人注意,那边的情况又需要有信得过的人去打听查看,一是容殊明在客省往来方便,二是他幼时便与父亲在边关待过一阵,那里他熟悉。”

    姜宝鸾点点头,并没有说过多的话,仿佛容殊明只是她随口一问,并不挂在心上。

    旋即她又小声问道:“真的能把她们带回来吗?”

    谢珩叹了口气,手腕稍稍抬了抬,姜宝鸾便不由自主地绕过去往他靠近了一些,然后又被谢谨成挡住。

    “我要先把他悄悄放出去,才好为日后的事情筹谋。”他说,“陛下过几日怕就会让我回去,到时情况不会很好。”

    姜宝鸾心里一紧:“要不要缓一缓再说?”谢珩才刚刚惹恼过谢道昇,眼下这个情况任凭谁都会先收敛锋芒,若他当即就要提那桩事,岂不是直接把自己往刀口上撞,这事是迟早都要说的,但姜宝鸾没想到会那么快。

    谢珩终是看了谢谨成一眼,让他去旁边自己玩,等谢谨成跑到不远处之后,他才说道:“既是陛下早晚都会知道,迟了怕也责怪我隐瞒,还有谢琮在暗处,许多事情只会更加防不胜防。若是我先说出来,倒省了他们一番心意,再有,也能尽量保下我这边的人。”

    姜宝鸾一边听着,一边面色慢慢发白,她原先还没想到这些,但一听谢珩讲,才知局势竟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如果谢珩没有尽早将这件事说出来,甚至若是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他的人或者说支持他的人就会一点一点慢慢被谢道昇拔除。

    长痛不如短痛,谢道昇可以忍受一个因愚蠢而触怒自己的儿子,却无法让一个隐忍又有实力的儿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所以谢珩是要用自己一时的落魄去换得谢道昇的放松警惕。

    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是这实在是太冒险了。

    “万一……他把你杀了怎么办?”姜宝鸾问。

    “不会,”谢珩很快否定道,语气不见波澜,“我清楚陛下的性格,他不可能杀了我,他会留下我的性命做给天下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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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姜宝鸾听后, 长久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陛下为何会对你如此?”她扶住桌案边沿,语气有些急切,“谢琮是他的儿子, 你也是他的儿子, 而且娘娘这么多年以来也并未犯过什么错, 倒是温氏屡屡僭越, 陛下难道就不知道谢琮是什么样的人吗?”

    谢珩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 才淡淡道:“我是他的儿子,谢琮也是他的儿子,他为什么就不能偏宠谢琮?其实自陛下登基以来,我就已经明白了, 他只是把我当臣子,并不再将我当做儿子。”

    谢道昇得来的天下,谢珩有一半的功劳,甚至在叛军打入京城, 大魏灭亡之后, 他孤身前来京城与叛军谈判,最终免去一场兵戈, 又为谢道昇搏下一个好名声。若是至亲父子, 谢道昇只会欣喜自己后继有人, 可他没有把谢珩当做儿子, 或者说没有把他当成自己属意的继承人,那么谢珩在他心里就只是一个能臣。

    一个为自己打下半壁江山的能臣, 谢道昇怎不忌惮?

    再加上谢珩多年以来与谢道昇身边的那些臣子也关系密切, 便更令谢道昇心生异样, 怕是时刻担心谢珩的党羽壮大之后, 直接将他取而代之。

    谢道昇有自己喜爱的儿子,可如此对于谢珩来说,却实在是心寒。

    姜宝鸾垂下眼帘,轻轻地叹了一声气:“那往后会如何?”

    “可能会成事,也可能就这样待一辈子。”他答道。

    他大可以期许往后的一切来让姜宝鸾宽心,可是谢珩做不到,她不想偏她,将她蒙在鼓里,令她空欢喜一场。

    姜宝鸾的手轻轻抖着,也没有再说什么话了,事已至此,反正她是脱不开身的,想来这辈子也没有什么是她不能经历了的。

    这时谢谨成跑了过来,他没听见父母在这边低语什么,只看出姜宝鸾的神色有些凝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摇着她的手撒娇:“饿了饿了,要吃东西了!”

    姜宝鸾的鼻尖忽然一酸,摸了摸谢谨成额角的绒发,轻声说道:“就知道吃,还能做什么呢?”

    若是有那一天,谢谨成又要怎么办呢?

    “让人去传饭吧。”谢珩起身,自己先往外面走了。

    谢谨成也跟在他后面。

    姜宝鸾咬了一下嘴唇,趁他们没看见,只有睫毛被沾湿了一点。

    “娘!”谢谨成已经一边走一边已经叫起来。

    姜宝鸾匆匆往前走了几步,这时才想起什么,连忙拎起裙摆小跑着去了食盒边,打开食盒看了看。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还带了些鼻音。

    食盒里面的东西几乎没怎么动,一看就只有谢谨成吃过。

    算了,就知道他是自己不吃也不让谢谨成吃,白让她胡思乱想一番。

    以后就备这么些,反正够谢谨成一个人吃就够了。

    *

    几日后,谢珩果然就被谢道昇解禁,谢道昇原本大概想的是谢珩经过此番打压会更小心谨慎,言听计从,可没想到的是,在两三日之后上朝时,谢珩直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谢道昇禀明了符玉华一众的事。

    连私下先与谢道昇商议都免去了,令谢道昇简直猝不及防,如同把谢道昇架了起来,也不再有延缓的余地。

    虽谢道昇是天子,这些人留不留甚至救不救只在他一念之间,不会有人忤逆他,但若是真的不留不救,天下悠悠之口终究是难以堵住的。

    这是谢道昇的死穴,汲汲营营一辈子,他得到了天下,却也不能失去他最看重的名声。

    面对谢珩不仅要收留已逃离蛮族之人,并且还要前去与蛮族商谈让其放回那些女子的提议,谢道昇虽然最终无法全盘应下,只言为大局计,但符玉华等却被留了下来,让她们在大黎安稳度日,日常用度由朝廷所奉。

    听到这个消息,姜宝鸾一面为符玉华她们高兴,一面也更加担忧起来。

    谢珩每日都是照常出门回府,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自那日后,他也没再和姜宝鸾说什么有关于朝堂之上的话。

    姜宝鸾提心吊胆了几日,几乎就要侥幸以为就此风平浪静。

    但是不过半月左右,一日夜半三更,宣王府的大门被人敲开了。

    来的人是谢道昇身边的太监,只对谢珩道:“皇后娘娘急病,还请殿下赶紧入宫去。”

    李皇后一向身子康健,这几日也未曾说起过有什么不适,除非是了不得的大病,不至于连夜来请。

    这即是事出反常。

    姜宝鸾得到消息之后连忙出去看,谢珩正要走,夜里冷得要把人血肉都冻成渣子,他连大氅都没来得及披上。

    幸好姜宝鸾已经让人拿过来,又将他拉住,小声问:“娘娘有事吗?”

    谢珩思忖片刻,答道:“应该无事。”

    她给谢珩披上大氅,一时又熬不住搓了搓手,往手心哈了两口气。

    谢珩见她一双手被冻得通红,便道:“回去罢。”

    姜宝鸾想了想,说:“既是娘娘病了,我便和你一块儿入宫去,我给娘娘侍疾。”

    谢珩还没说话,一旁等着的太监脸颊边的肉便抖了抖,上前来说道:“姜侧妃就不用了,陛下只说了让宣王殿下过去。”

    他说话时样子却恭敬,但语气却到底有点不尊重,姜宝鸾在宫里长大,知道这些阉人最是有眼力见的,单从他们那里便能知晓端倪。

    她的心直直往下沉。

    “外面冷,你先进去。”谢珩低声道,“谨成还在里面,你照顾好他和自己。”

    然后不等姜宝鸾点头,谢珩转身就走了。

    姜宝鸾在庭中立了片刻,丹琴也不来劝,只往她手中塞了个手炉。

    这是谢珩先前吩咐过的,夫人的手容易冷。

    一时天上又扑簌簌下起雪来,不大却密密麻麻的,落在裸/露的皮肤上,冻得人生疼。

    姜宝鸾叹了一口气,一团白气呼出,糊得人看不清眼前。

    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这回又重新回了里面去。

    *

    揽月宫。

    与谢珩所想的那般一样,这里并没有宫人和太医的身影。

    他抬头望了望揽月宫那块巨大的匾额,这才发现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

    谢珩进入内殿,却正好见到谢娆出来。

    她一双眼睛又肿又红,明显是哭过,看见谢珩到了,却停在那里看了看他,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又不敢过来。

    自从上次她去谢道昇面前自作聪明说了那些话,直接导致谢珩被禁足在宣王府,谢娆也知道厉害了,又有些愧疚,又怕谢珩指责,便很是胆怯。

    眼见着谢珩就要进去,谢娆这才拦住他道:“哥哥,你怎么那么糊涂?母亲也不是病……”

    谢珩抬眼看她,谢娆知道自己又失言了,便连忙住嘴,而后终究忍不住又极小声道:“你就把她放开好吗?”

    这回谢珩没有再理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谢娆哭了起来,但无计可施,只能被李皇后身边的宫人强行送回了寝宫去。

    李皇后听到女儿的哭声渐远,只见儿子又朝自己走来。

    她正端坐在殿内,丝毫不见病容。

    等谢珩到了面前,她便道:“珩儿你来了。”

    看着眼前的李皇后,谢珩心里也是一刺,他已经许久没有仔细看过母亲的脸了,如今所见,李皇后脸上不仅憔悴,连皱纹都多了许多,条条枝枝在脸上蔓延开来。

    温贵妃与她年纪相当,却保养得宜,远远看着只像三十许人。

    “母亲。”谢珩启唇叫道。

    李皇后点点头,示意他在自己旁边坐下。

    在儿子面前,她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了一点倦意,手指轻轻抬了抬,原本是想去抚摸儿子的脸,但想到儿子已经长大了,又自小与他们生疏,便连忙放了下来,没让谢珩察觉到。

    “我不懂那些事,也从来不管朝堂上的事,我以为你一直是个能令人省心的孩子,但没想到……”李皇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姜宝鸾在你身边留着,本来就显眼些,你父亲早前就因娆儿的话愈发不满,珩儿你为何丝毫不收敛,反而还要去触怒你的父亲?”

    谢珩没有说话。

    李皇后早就习惯了儿子这副模样,仿佛针刺刀砍都不会出声,假人一般。

    “那是姜氏当初做下的孽的,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啊!却为何是你去你父亲面前说出来?就算你不管,也不会有人来指摘什么,你只当不知道,你不说,也总有人会说 ,何苦让自己沾上呢?”

    李皇后说完,浑身上下似是一口气堵着上不来,闭上眼喘了一会儿气,才又继续道:“我知道,这事与她姜氏有关,必定是她自己想给姜氏赎罪,这才挑唆你犯下这等大错……”

    “娘娘,”谢珩这时终于打断了李皇后,淡淡道,“这事和姜氏并无半分干系,那些被姜氏送去蛮族的女子,也是我大黎的子民。”

    李皇后气得手一抖:“罢罢罢,我只恨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叫一个女人蛊惑了去,更恨当初没有直接把她杀了,也好免去今日的祸患。珩儿,我们是要大难临头了,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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