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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说到此处, 李皇后一时心痛难抑,于是便只撑着额头在那里停歇了一会儿,忽又缓下声气对谢珩说道:“珩儿,你听母亲一句劝, 我知道你对她已经下不了狠手了, 那么就把她远远地送到别的地方去, 再去和你父亲认个错, 你毕竟是他的嫡长子, 又素来有贤能,他不会这么轻易就抛弃你的。”

    谢珩心里像是黄莲的苦汁掺入了一杯清水之中,虽已尝不出很苦,但只要一入嘴, 仍有苦味漾开来。

    “母亲难道还看不透吗?”他道,“这些事都只是陛下的借口,他只要一个幌子,无论这个幌子是什么。”

    不是姜宝鸾出身的原罪, 也并非是谢娆那日说错了话, 而是谢道昇内心早有算计。

    他便亲手给了谢道昇一个罚他的机会。

    李皇后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厉声道:“珩儿不许胡说, 你做了错事, 只有你父亲来怪罪你, 没有你去与你父亲辩驳的, 你怎么能如此猜疑你的父亲?”

    谢珩唇角稍稍向上勾了勾,似是轻笑一般。

    他的母亲自从嫁入谢家, 就为谢家、为谢道昇和儿女们劳心了半辈子, 恪守着自己的本分, 循规蹈矩地过着日子, 做一个端庄合格的正室夫人,竟是到今日还是没有看明白自己的枕边人是什么样子的,抑或是从心底里不愿相信,不愿承认。

    谢道昇既是连夜将他传唤入宫,这事就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这时揽月宫的宫人匆匆入内:“娘娘,殿下,陛下已经往这边来了。”

    闻言,李皇后一下子直起身子,嘴唇抖了抖,但毕竟眼中竟是一亮,好似有那么一点希望似的。

    谢道昇来得很快,说完几乎也没过多久,人就已经踏入了殿内。

    李皇后到底哀求般地看了谢珩一眼,趁着谢道昇还没到跟前,用极小的声音对他说道:“珩儿,就算是母亲求求你……”

    说话前,谢道昇已经到了面前。

    不同于李皇后的憔悴,这位帝王即便在夜半,也有着不同于他这个年纪的意气风发,仿佛永远是如少年那般的精神抖擞。

    谢珩跟在李皇后身边行礼,谢道昇一直等到他们行了全礼之后才道:“起来罢。”

    李皇后起身时一个踉跄,谢珩在后面连忙扶住李皇后,谢道昇却是淡淡看了他们母子二人一眼。

    在他眼中,自把李氏娶进门之后,就对这个板正的妻子感到乏味,只觉她如同庙里木胎泥塑一般,只是能将府中上下打理周到,他也无甚好说,得用便好。及至后来有了谢珩,他亦不喜谢珩的性格,先前小时看着还与李氏颇有几分相似,小小的年纪也不懂撒娇,亦无其他孩童的天真可爱,只有规矩倒是不错的,等慢慢长大,竟比李氏还要变本加厉,李氏到底只是对着他木讷,却不冷漠,但谢道昇很早之前就在谢珩的眼中看到了冷漠,也看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不喜欢。

    李氏不像温氏那般会娇声软语,撒娇扮痴,让他觉得这世上唯有他是她的依靠,谢珩亦不像谢琮那样自小体贴知心,会自己爬到他的膝上同他说话。

    谢道昇入座,心思已经百转,抬手整了一下广袖,李皇后要上前帮忙,却被他制止:“皇后身子不好,不必劳动。”

    李皇后刚要谢恩,又听他道:“从明日起,皇后就在这揽月宫中好好养病,也不用出来,亦不用宫中妃嫔们过来请安看望。”

    揽月宫本就地处偏僻,根本不像是中宫居所,谢道昇此言不让李皇后与外面来往,竟是无异于禁足。

    “陛下……”李皇后一脸惨白,张了张嘴想要说话。

    “六宫事务便交给温贵妃打理,她一向是有协理之权的,做起来想必得心应手,皇后不必担忧,养好身子为上。行了,”谢道昇没有再给李皇后说话的机会,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宫人,道,“送皇后去寝殿中休息。”

    李皇后愣在那里,一直等到有宫人前来搀扶,她才一下子拂开宫人的手,跪在谢道昇面前。

    “陛下,臣妾与你好歹二十几年的夫妻,你要怎么罚臣妾都可以,这都是臣妾的不好,臣妾不会有一句怨言,”她低泣道,“但是珩儿也是你的儿子,你不能……求陛下饶了珩儿这一回,他下次一定不敢了,臣妾会好好教他……”

    谢道昇闻言竟是冷笑一声:“你教?你就教出来这么一个眼中无君无父的畜生?”

    李皇后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看谢道昇,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但她没能再说些什么,而是被宫人们半扶半拖着带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了谢道昇和谢珩父子二人。

    谢珩叹了一口气,极是无奈道:“珩儿,你可知错?”

    “陛下,儿臣不知。”

    仿佛是早就料到谢珩会如此作答,谢道昇点了点头,也不生气,只说:“把你身边的那个女人杀了,朕就放了你。”

    谢珩垂下眼睑,淡淡道:“儿臣亦不知她有何罪。”

    “她是姜氏女,本来就是一种罪过,”谢道昇盯着谢珩道,“朕怕你糊涂,将这江山再拱手送给姜氏。”

    “陛下说笑了,江山只由陛下所执掌,儿臣何时竟有这样的权力。”

    谢道昇闻言竟忽然大笑起来,手指点着谢珩道:“看看,这就是你的心里话,你这是在怪朕没有给你储君之位,没有把江山给你。”

    谢珩脸上没有一丝波澜,若换旁人必定已经恐惧至极,他却仍是淡淡:“陛下若是真的觉得荣王比儿臣好,倒也无妨。”

    “哐当”一声,一只甜白瓷牡丹花杯在谢珩腿边碎开,是谢道昇砸过来的。

    “你终于肯说真话了,谢珩,你是朕的儿子,可这二十几年来朕从来没看清过你的内心,你也终于有这一天,你是一直都对朕不满吧?怪朕不疼爱你,怪朕更喜欢琮儿,是不是?”

    谢珩这回没有说话。

    他只是觉得荒谬,原来谢道昇竟对他猜忌到了这种地步,完全是荒唐又没有道理的,亦无迹可寻,荒谬到他找不到谢道昇到底是为何对他如此厌恶。

    但他没有再继续想下去,他已经改变不了谢道昇对他的看法,如此不过是作茧自缚,自寻烦恼,于任何事都无益。

    “陛下息怒。”他最后只是淡淡道。

    谢道昇道:“朕再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去把姜宝鸾杀了,朕就饶了你这一回。”

    谢珩肯答应下来,就代表他还是听话的。

    只是饶了这一回,还有下一回。

    谢珩启唇:“恕儿臣难以从命。”

    “好,”谢道昇这次很是干脆,“你回去罢。”

    谢珩跪下谢恩。

    与他一同前往宣王府的还有一道圣旨。

    废宣王谢珩为庶人,将其禁于宣王府内,内外皆由人监视。

    次日天明,宣王府内仆从尽数遣离,只有宫内一太监一女官在内院看守,还有外院负责日常饮食起住的也尽数是谢道昇指了来的,寥寥几人,这些人也不与内院的人见面。

    一夜之间,宣王府败落。

    谢谨成早上醒来,便没看见姜宝鸾睡在自己的身边,他蹬了几下脚,也没见乳母们听到动静进来。

    谢谨成不会穿衣,只能在床上哼哼唧唧几声,还是没有人过来。

    他只好自己从床上起来,才掀开床帐,就看见姜宝鸾朝着他走来。

    “起来了?”姜宝鸾问他,一双眼睛通红。

    谢谨成暂时没说话,朝着母亲身上蹭了几下,贴着她。

    但很快他就看见随之而来的父亲。

    姜宝鸾回头看了谢珩一眼,便对谢谨成说:“谨成,往后我们可与之前不一样了,丹琴姐姐他们走了,你的乳母她们也走了,只有爹娘陪你了。”

    谢谨成一点没明白什么意思,但是乳母们从他出生时起就一直服侍他,他一想到乳母们走了到底有些难受,像是缺了什么东西似的,便在姜宝鸾怀里扭动起来,开始要吵闹。

    然后就被谢珩瞥了一眼。

    谢谨成难受地哭出来,但是没再闹了。

    姜宝鸾抱着他轻轻拍了两下,整个人一时也愣愣的。

    昨夜谢珩走了之后,她自然是无法入睡的,就这么干熬着一直到四更初,谢珩才终于回来了。

    人回来了她是松一口气,但接下来要面对的却更加艰难。

    这种类似于夜半抄家的事,姜宝鸾也不是没经历过,但人面对磨难是不可能疲软的,否则人也就被毁得差不多了。

    她看着王府里的人都被一个个叫出来,一排一排地挤着,然后一边点人一边被带出去,近身伺候的想留下来,可宫里来的人却不让。

    谢珩书房里的文书,都尽数被拿走,有些直接就地烧了,甚至寻常书籍画册都不能幸免于难,一地的狼藉。

    宣王府的所有财物也被一箱箱清点出来,有些甚至连姜宝鸾都忘记放去了哪里,然后一一被封存起来,大半就地锁着,另剩下些不知被抬去了哪里。

    连姜宝鸾自己从宫里带出来的嫁妆也差点被缴获,姜宝鸾本想上去争辩,好歹留一点东西下来,但又怕火上浇油,便也不敢动了,倒是宫里出来的那位姓窦的姑姑开口说了几句话,这才幸免于难。

    宣王府本就是谢氏在京的老旧府邸所改,如今一瞧,便更破败凄清了,连一草一木都没了生气。

    然后谢珩和姜宝鸾便被囚在了一处,所幸窦姑姑指了姜宝鸾素日住的院子,也免去更加颠沛,亦没有惊动到还在熟睡的谢谨成。

    谢谨成在姜宝鸾怀里哭了一会儿,揉了几下眼睛,又塞着鼻子问姜宝鸾:“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姜宝鸾摇摇头,只好与他实话实话:“娘也不知道。”

    谢谨成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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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谢谨成一直哭到迷迷糊糊睡着, 姜宝鸾才抬头去看谢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窗外一声鸟鸣,扑腾过树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外头倒是晴光大好。

    这里也只有虫鸟才是自由来去的了。

    姜宝鸾把谢谨成轻轻放到床上, 趁着背过身子狠狠眨了几下眼睛, 倒也不难过, 虽鼻子泛酸但也不太想哭, 不知道为什么, 许是已经习惯了,又或是这次不是一个人。

    及至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东西是在外院做好了由窦姑姑递送进来的,打开一看, 里面的饭食不至于腌臜难以下咽,却是真正的粗茶淡饭。

    一盘子炒青菜,水比油多,不像从前吃一道香菇菜心都要鸡油炒了, 香菇亦是同其他各色香蕈一起醸过的, 一碗咸菜炖豆腐,谢谨成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吃过咸菜, 谢珩和姜宝鸾也差不多, 闻着倒是还挺香的, 另外就是几样平日里配粥吃的小菜, 还有一条清蒸的鲫鱼,还没姜宝鸾的一只手大, 鲫鱼多刺, 又能剔出来多少肉吃。

    与平时所食有天壤之别。

    姜宝鸾咬了一下下唇, 好歹没送进来剩菜剩饭, 还算是体面。

    窦姑姑道:“不是厨房不做好的,实在是份例才给了这么些,您几个只能先将就将就了。”

    谢珩没有说话,夹了一根青菜就先吃了起来。姜宝鸾尚且还拿着筷子踌躇,见到他先吃了,倒忍不住去看他一眼,只不过谢珩吃或不吃都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即便盐罐子打翻了他尝到最多也就是说一句罢了。

    但是谢谨成却没那么好糊弄,姜宝鸾看来看去,最后先舀了一勺豆腐给他吃,她自己先尝过,这道咸菜炖豆腐也不算难吃,谁知谢谨成吃了一口,接着就直接吐到了桌子上。

    他素日也吃些豆腐做的菜,但能端到他面前的菜,即便是普普通通的豆腐,做法也是不简单的,其他食材的味道都几乎要将豆腐的本味遮盖掉,不比如今的豆腐,只用咸菜烧出来,只有豆腐和咸菜的味道。

    姜宝鸾也没办法,她手上拿着的调羹里还有一点豆腐,本来都是要喂给谢谨成的,可惜谢谨成这样子是不爱吃了。

    她平日也很少喂谢谨成用膳,这都是乳母们的活,原本正愁要怎么给他塞进去,如此更是手忙脚乱。

    等她再挑了一筷子青菜送到谢谨成嘴边,谢谨成撇过头去不吃了。

    姜宝鸾只好剔出一块鲫鱼肉给她,她平时自己吃鱼肉也很少亲自动手,大多都是下人们剔好了再给她的,于是为了这一块鲫鱼肉,也颇为艰难。

    这回谢谨成倒是给了她一个面子,吃是吃进去了,但又不肯继续吃了。

    姜宝鸾刚要说话,手却一下子被谢珩按住,她双眉一挑,只见谢珩摇了摇头,便也咽下了嘴里的话,又看了嘟着嘴巴的谢谨成一眼,自顾自吃了起来。

    一直等到用完后窦姑姑把饭食都撤下去,谢谨成都还没意识到他要饿肚子了。

    平日里他也挑食,姜宝鸾亦是做下规矩除了用膳以为不给他吃其他吃食,但到底还是心疼他的,见他表现不错,有时还是会让小厨房做一点糕点给他填肚子,谢谨成便还以为这回也同以前没什么两样,虽乳母嬷嬷们是走了,但午膳说不定是爹娘想出来的主意。

    歇午觉之前,他就问姜宝鸾:“有吃的吗?”

    “没有。”谢珩如今也在这里不能去别的地方,便直接代替姜宝鸾回答道。

    等他歇了午觉起来后,又问:“有吃的吗?”

    姜宝鸾摇了摇头。

    然后谢谨成就被谢珩捉去练字了。

    姜宝鸾偷偷过去瞧了一眼,谢谨成眼里都是泪水,一边啪嗒啪嗒掉眼泪一边拿着笔写字,她不看都能知道纸上的墨迹必定是泅开的,竟也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吃食倒是好了一些,有白粥和糟鸭肉,谢谨成自己忙不迭就爬到桌上吃了起来,饿得狠了满口满口地往嘴里塞粥。

    谢珩这才问他:“以后还敢不敢不好好吃饭?”

    谢谨成一嘴的东西说不了话,只能使劲儿点点头。

    姜宝鸾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看来还得用她的老法子,让谢谨成饿着就行了,中午也是一时没了主意。

    夜里寒风刺骨,姜宝鸾好不容易给谢谨成擦洗完,就和他一起钻进了被窝。如今不仅是饭食,就连炭也不能随便可着他们用了,地龙亦是停了,只有一个炭盆放在外面烧着,白日里又阳光照进来倒还好,一入夜便冷得令人受不住了。

    谢谨成从被窝里钻出来一个小脑袋瓜子,还问姜宝鸾:“为什么那么冷?”

    姜宝鸾睡在最里面,她把谢谨成往自己这里推了一把,留出来外面的空隙,好在天气实在太冷,谢谨成也没有滚来滚去。

    “有炭有地龙才暖和。”她回答道。

    “没有地龙和炭了吗?”谢谨成又问。

    “地龙没有了,还有一个炭盆在外面。”

    她没有刻意去瞒谢谨成什么,已然是眼下这副情景,没有必要给孩子编织一个谎言,告诉他事实才是对他好。

    谢谨成倒也没有闹,只是扁了扁嘴,贴过来一些,然后闭上眼睛睡了,平日里他是不肯那么乖的,入夜要和乳母婢子们玩上好一会儿,等再上了床也定要找姜宝鸾说些话,许是今日没那么多人陪着他了,他也就歇了心思,也或者是天气实在太冷。

    姜宝鸾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背,也不知过了多久,谢谨成已经睡熟,连姜宝鸾自己也快要睡着,脸上忽然感觉到一丝冷意,她睁开眼睛,果然看见谢珩正掀了床帐进来。

    她便将谢谨成又搂得紧了一些。

    谢珩坐到床沿上,倒是皱了皱眉。

    他伸手把谢谨成扒过来了一些,然后才躺到床上。

    外面只留了一盏蜡烛,里面昏昏暗暗的,帐内只有小儿呢喃了一声,不过很快又重归宁静。

    谢珩刚刚闭上眼,却听姜宝鸾没头没脑地轻轻说了一句:“万一以后谨成长大了,我们三个人可怎么睡呀?”

    这是已经想到以后去了,谢谨成都长大了,他们一家三口还没被放出去。

    谢珩想了想说:“我睡外面榻上去。”

    姜宝鸾“哦”了一声,也没动静了。

    “睡吧。”谢珩翻了个身,说道。

    *

    如此过了有半月有余,宫里面还是没有任何风声出来,连李皇后的近况也不得而知,姜宝鸾试着问了问窦姑姑,窦姑姑只摇头说不知道,由此可见谢道昇竟是真的下了狠手把宣王府彻底隔了开来。

    姜宝鸾也冷眼看着谢珩,这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他每日起居都和她在一起,不见他见什么人,或是和外面有什么来往,一般只看看书,不然就是教谢谨成识字。

    他的话实在不多,寂寞的就是姜宝鸾和谢谨成,只能母子两个说说话。

    谢谨成先前几日倒还好,连吃食上面也一下就被教好了,他也并不是很麻烦的孩子,只是略娇气淘气点,其余地方省事得很。

    但日子一长,小孩子就熬不住了。

    他平时在整个宣王府到处撒野乱跑,一点都不拘着他的,也没人会说他,如今睁眼闭眼就是一个小院子,院门紧紧锁着,若是夏日还好些,可偏偏还是冬天,天气又阴又冷,便更加沉闷。

    只有窦姑姑来时,院门才会打开一个小缝,谢谨成后来摸清楚规律了,窦姑姑还没来他就去门口等着,等着窦姑姑来的时候能透过门缝看看外面,窦姑姑走的时候他又眼巴巴跟在后面,有几回都差点扒拉到门上去了。

    姜宝鸾见了心里更不好受,但也没旁的办法。

    谢谨成一天比一天更像一只落了水耷拉着脑袋的小狗,焉了吧唧的。

    这日天又下了雪,这时节是一日比一日更冷的,堪堪到了黄昏时才停下,用完晚膳,姜宝鸾便拿出一盏荷花花灯点了,拉着谢谨成出去院子里玩雪。

    谢谨成一开始还挺高兴的,但是玩着玩着也开始厌倦了,出又出不去,只能在下雪时出来玩,也会玩腻的。

    外面又冷。

    姜宝鸾便拿了好几捧雪过来,和谢谨成一起坐在檐下捏小雪人。

    两个人捏完一个,谢谨成垂头丧气地问姜宝鸾:“娘,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呀?”

    姜宝鸾正用房里翻出来的碎金粒子给小雪人按上眼珠子,听到这话抬起头,心里叹了一口气,可是却对谢谨成眨了眨眼睛,柔声道:“和爹娘在一起玩不好吗?”

    谢谨成揉了揉眼睛,抽抽搭搭道:“我想出去玩了,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姜宝鸾心下不忍,便连忙把他抱过来到自己膝上坐着,慢慢哄他。

    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能答,这里几乎无人进出,但难保不会隔墙有耳,她总不能被软禁了还对着谢谨成骂谢道昇吧?

    谢谨成在她怀里哭着,哭得姜宝鸾的披风半边都湿了。

    她一边给他擦拭眼泪,一边想了想,说道:“谨成,娘和你说一件事吧,是你经历过,但是又不知道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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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3章

    谢谨成的心思被她的话扯了过来, 睁着一双小小的瑞凤眼看她,眼角还沾着眼泪。

    一看这眼睛,姜宝鸾就能马上想到谢珩,谢谨成的眼睛和他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但谢珩不会有这样挂着眼泪的时候。

    姜宝鸾摸了摸谢谨成的脑袋, 慢慢说道:“那个时候谨成还没有出生, 还在娘的肚子里待着, 但是那个时候我们也是这样住在一间小院子里不能出去, 住了很久。”

    “谨成是乖孩子,那个时候一点都不闹,就乖乖地待着,陪着娘。”

    当时, 她对肚子里的孩子既厌恶又恐惧,可是谢谨成却很少闹她,只是有时会动一动,向她宣示他还活着, 并且在成长。

    一眨眼, 谢谨成都这么大了。

    “为什么我们不能出去呀?”谢谨成问。

    姜宝鸾的眸子黯了黯,一时没有答话。

    许久之后, 她才悠悠地叹了一声气。

    “所以这一次, 谨成也乖乖的好不好?那个时候你还那么小都可以, 现在也一定可以的, ”姜宝鸾亲了一下谢谨成的额头,“谨成已经长大了。”

    见姜宝鸾绕过了他问的问题, 谢谨成得不到解答又有些失落, 虽听了姜宝鸾的话点了点头, 但还是继续哼哼唧唧起来。

    “为什么呀……”他继续问, 已经不再纠结能不能出去玩了,而是盯上了当初为什么出不去。

    姜宝鸾不知道该怎么说,下意识往里面望了一眼,却见到谢珩正立在门边。

    见她忽然回头,谢珩也是一愣。

    其实谢谨成哭的时候他就过来看了,没想到听见姜宝鸾说话,一时就没再继续往前走。

    他默默地听着她说话,听着谢谨成发问。

    他还想听她如何作答。

    是不是会毫不留情地对着谢谨成诉说他当年的漠然与无情?

    他曾经那么自以为是。

    可是他没听到姜宝鸾的答案,就被她发现了。

    姜宝鸾回过头,他都听见了。

    谢谨成的绒发在她手指上绕了三圈,脚步声已经到了她跟前。

    谢谨成揉揉眼睛,叫了一声:“爹。”

    然后下一刻,谢谨成就被谢珩从姜宝鸾怀里抱起。

    她听见他说道:“是我把你们关起来的。”

    谢谨成的眼中露出许多迷惑,抓了抓脑袋,又继续问:“为什么?”

    “因为错了。”谢珩道。

    谢谨成终于不再问什么了,姜宝鸾倒是松了一口气,若是再问下去,看谢珩怎么回答。

    她不由地轻轻哼了一声。

    这时谢谨成打了个哈欠,趴在谢珩的肩上,一副哭累了想睡觉的样子。

    谢珩便把他抱到了里面去,姜宝鸾起身跟随其后。

    谢谨成一放到床上就睡熟了,仍旧是往常一样,母子两个先睡,谢珩再上床。

    今日谢珩却来得早。

    他站在床边先没有上来,姜宝鸾撑起身子,惺忪着双眼问道:“做什么?”

    “那个时候,我想的是让母亲他们不来扰你。”

    姜宝鸾又重新躺下,转过身子去没有再说话。

    隔了许久,她听见谢珩上床的声音,这才说道:“我知道。”

    “对不起。”

    她轻轻笑了一声,又似是叹息,然后闭眼睡了过去。

    睡前姜宝鸾往香炉里放了一块小小的安神香,想着能让屋里头不那么湿冷,因着那块香实在太小,不多时便差不多燃尽了,室内便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不比平时那样浓郁,但也很好闻。

    倒也令人宁神静气。

    差不多到了半夜快三更的时候,大抵是外间的炭也烧完了,里面便更有些冷,姜宝鸾是极怕冷的,一时便冻得有些转醒过来,谢谨成也往她怀里蹭了蹭。

    她按住谢谨成的肩膀拍了拍,又很快把手伸到被窝里面去,转了个身子正要再睡过去,鼻尖却忽然闻到一股说不出的气味。

    很香,不难闻。

    姜宝鸾一开始还以为是安神香的味道还没散去,也没有留意,但是俄而,她却觉得有些不对,一下子清醒过来,手探过去使劲摇了一下谢珩。

    谢珩一向觉浅,立刻便醒了过来。

    他才睁开眼睛便闻到了那股香味,蹙了蹙眉,连忙示意姜宝鸾先捂住口鼻,然后自己伸手去把谢谨成的口鼻闷住。

    姜宝鸾不由拽着谢谨成往里挪了挪,后背满是冒出来的冷汗,大半夜往他们屋里扔什么香,十有八九是迷香,把他们迷晕了才好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手。

    难道谢道昇竟能如此狠心?

    不对,如果是谢道昇要下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派人来杀了他们便是,何苦要先迷晕了他们,让他们无法求救?

    是谢琮?

    正思忖之间,谢谨成因为呼吸不畅已经吭哧吭哧咳嗽起来,他的小脸憋得通红,谢珩捂着他的口鼻不能动,姜宝鸾便连忙去压住他的手脚。

    可是谢谨成蹬得厉害,还是弄出了响动。

    一道凌冽的风声自姜宝鸾面前划过,床帐已经一半落地,裂帛破处平整,而后一个错眼便见到剑光闪来。

    谢珩直接把谢谨成往姜宝鸾怀里一推,回身间便抽出枕边放着的短刃,一声极刺耳的刀剑铿鸣之音,只见已然探入他们帐内的一个蒙面人被震得后退两步。

    然而还没等姜宝鸾松一口气,便见接二连三的蒙面人竟霎时都闯了进来,足有六七个之多,只将他们团团围住。

    此时谢谨成也已经醒了,见到这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凄厉。

    谢珩逼退三四人,又见两人提剑往他们而来,他知道此刻难以抵挡这如此多的人,于是便只看那两人的眼神,却见到他们果然是看着姜宝鸾的。

    领头的蒙面人还以为谢珩只将心思放在另外几人身上,一时松懈下来,只想速战速决,便不顾周遭,一心朝姜宝鸾刺去,眼见着姜宝鸾瞪着眼睛先把怀里的孩子往旁边推,以为就要得逞,不想下一刻却感觉下腹一凉。

    他手里一顿,剑锋偏下来,忍不住低头去看,只见谢珩手中的短刃已经刺入了自己的身体里。

    接着,他被谢珩从侧面一脚踢开,那把即将就要刺到姜宝鸾的剑,也随之应声落地。

    这时其他人见头领出事,一时都更加警惕起来,打算先几个人将谢珩合力困住,再去对付姜宝鸾,但谢珩又怎猜不出他们所想,已经挡在了姜宝鸾面前。

    那几人既然奉命做了这等见不得人的勾当,自然不可能就此停下,便仍旧挥剑往谢珩身上而去,想着谢珩终究是爱惜自己的性命,只要他稍有迟疑或者躲闪,他们便能抓到空隙。

    本是想先把谢珩吓退的,但谁知谢珩并没有躲开。

    剑尖恰到好处地捅进了谢珩的左边胸膛处,蒙面人眼神巨变,连忙收手,好在因为面对的是谢珩,他们这些人下手也有分寸,除了姜宝鸾之外防着伤到不该伤到的人,剑尖也只是刺进了一寸左右,但鲜血还是从伤口里流了出来。

    一见谢珩受伤,在场的人都惊住,拿着剑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再有人上前。

    转瞬,谢珩的寝衣左边便被鲜血浸透。

    “出去!”他喝道。

    几人见伤了谢珩,早就没了主意,只是眼下这情况怕是谢珩拼着一死也要继续护住姜宝鸾的,若谢珩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才是要人头落地,于是也不想再继续下去,收了剑扶起方才被谢珩刺伤的头领,纷纷退出外面。

    姜宝鸾脸色早在看见谢珩受伤的时候就已经惨白,那里虽刺得不深,但她却很清楚,谢珩那里有旧伤,果然才一寸的伤口原本对谢珩来说只是伤到皮毛,却从伤口里流出那么多血来。

    她把谢谨成往旁边一扔,便扑到谢珩身边去,二话不说先紧紧按住他的伤口,想让血流得慢一点。

    顷刻血就从姜宝鸾的指缝里流了出来。

    “谢……”她本想叫他的名字,却哽咽了一下。

    她看得分明,所有人都是冲着她来的,他明明是可以躲开的。

    她想问他为什么要迎着他们的剑尖而去?

    谢珩拂开她的手,将沾满了血的寝衣撕开,又让姜宝鸾找了块干净的帕子来捂住伤口,这才道:“若我没有受伤,他们便不会停手。”

    姜宝鸾的眼睛慢慢红了,她站在床前看着谢珩,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愣了半日才看见谢谨成还窝在里面,便把他拉出来,这才记起来要往外面去喊人。

    谢珩却拉住她,道:“让谨成去。”

    他们如今不比从前,只要叫一声就有人进来,这里只住着他们三个人,连窦姑姑都另在他处住着,若要叫人便必要跑出去拍了门才或许有人应。

    谢谨成虽然也不很安全,但比姜宝鸾出去要安全得多。

    谢谨成不敢说不去,问谢珩:“爹你是不是要死了?”

    谢珩没有回答他,谢谨成抽噎了两声,自己穿好鞋子揉着眼睛跑出去了,很快便传来拍门的声音:“窦姑姑……窦姑姑,我爹要死了……”

    姜宝鸾听见这声哭丧似的声音原本是要笑的,可是看见谢珩伤口的血触目惊心,又好像笑不出来了,最后挤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旋即便低下头去,两滴泪水掉到了手背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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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章

    窦姑姑与那位同样看守的仇公公是一起过来的, 他们只听谢谨成说谢珩要死了,吓得不知怎样才好,等一过来看见的竟是如此,二人一想便也猜出大概是什么事了。

    窦姑姑和仇公公都是人精, 也没有问发生了什么, 窦姑姑先帮着姜宝鸾一起把谢珩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 上了一点伤药, 便道:“还是要和宫里去说, 太医也得是宫里派出来的。”

    仇公公也表示赞同,毕竟谢珩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谢道昇问起来他们才担待不起。

    姜宝鸾本是想连夜让他们出府去找一个大夫来的,随便哪一个都成, 先看看伤口再说,但听他们话里的意思,也知道请大夫这事是成不了的,便也只能无奈干熬着。

    中途谢珩倒是开口问她要水喝, 姜宝鸾匀了温茶给他, 他喝了几口,便迷迷糊糊睡去了。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 仇公公便动身去宫里禀报, 又过了一会儿窦姑姑拿了食盒过来, 姜宝鸾便去叫谢珩起来用早膳, 结果叫了好几岁,已经不见谢珩有什么反应了。

    谢谨成跑过来伏到床边呆呆地看了谢珩一阵, 然后小声哭道:“爹不要死……”

    姜宝鸾把他抱起来, 给他擦掉眼泪:“你爹不会死。”

    胡乱应付下一顿饭, 姜宝鸾走到门口去望了望, 门依旧是紧锁着,不见有人过来。

    她算了一下,这会儿估摸着还没下朝,总要等谢道昇下了朝才好见仇公公,

    又等了大约一个时辰不到,日头已经老高了,仇公公才回来。

    他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一路跑进来一身的汗。

    姜宝鸾不死心地朝他身后看,可惜空无一人。

    “太医呢?”她问,掩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仇公公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扯了扯嘴角,却没扯出一副笑模样,对姜宝鸾道:“陛下有旨,传夫人入宫去。”

    姜宝鸾心里一惊,却仍旧追问道:“那太医呢?”

    仇公公道:“陛下说了,夫人入宫去,太医自然就来为殿下诊治了,夫人还是快些入宫去吧。”

    姜宝鸾往里面床上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睑去。谢道昇让她入宫,就算她不想去也不得不去,随便找几个人来架走她便是,可谢道昇却非要用这种磋磨人心的法子,用太医来要挟她。

    想必是极享受这种翻云覆雨的感觉的。

    这时谢谨成跑过来道:“娘,你走了爹死了怎么办?”

    “不会的。”姜宝鸾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示意窦姑姑来领走他。

    没有再耽误太多,姜宝鸾甚至连衣裳都没换,便往宫里赶去。

    她从来入宫都不多往外面走动,大多时候都只在揽月宫待着,今日便任由内侍将她往别处带,最后在一处宫室前停下。

    领路的内侍告诉她:“这是温贵妃的寝宫。”

    姜宝鸾也并无畏怯忧郁之态,只抬头看去,只见匾额上写着“春芳宫”三个大字,虽还未入内,亦可窥探得周遭开阔规整,与李皇后那处的气象全然不同。

    她心里叹得一声气,便对那个内侍笑道:“公公,请问我什么时候能进去呢?”

    内侍道:“待奴婢前去通禀了,不过陛下今日下了朝便来贵妃娘娘这里了,许是这会儿正歇着也有可能,姜侧妃大概要多等一会儿了。”

    姜宝鸾道了谢,眼瞧着内侍进去,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她等在外面,日头也越来越高,所幸天寒地冻的,阳光也并不猛烈,只是立在那里寒风直往身上扑,吹得姜宝鸾连眼睛都快睁不开。

    于是姜宝鸾便低下头看日影,估算着时辰,大抵快到午时的时候,眼见着都要传膳了,她人也快懂成冰棍了,方才进去通禀的那个内侍才疾步向她走来,然后又匆匆把她领进去。

    春芳宫正殿内,谢道昇正等着她来。

    姜宝鸾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四周,温氏倒不在,只有谢道昇和几个宫人,她一看心里便知,谢道昇是极其爱惜名声的,留也要留几个宫人下来,免得叫她玷污了他的名誉去,怕不慎传出去叫人说公公和儿媳之间不清楚。

    她在谢道昇面前稍远处停下,然后毕恭毕正地跪下行礼,谢道昇很快便让宫女扶起她。

    姜宝鸾垂着头,仍能感受到谢道昇豺狼一般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最后停顿在某处。

    “定国长公主。”谢道昇忽然笑道。

    姜宝鸾背脊一凛,又要屈膝跪下,只不过方才那宫女一直站在她身边,立刻受谢道昇指使将她扶住。

    她只能道:“妾不敢。”

    谢道昇笑了两声,说:“太医已经给珩儿送去了。”

    “谢陛下。”

    “珩儿是朕的儿子,谈何说谢?”谢道昇起身,一步一步走了下来,在不远处停住,“只是朕也没想到,他都到如此境地了,竟然还肯为了你受伤。”

    谢道昇是素来知晓谢珩秉性的,连对待父母双亲也就是那般不咸不淡,如今虽对姜宝鸾不一样一些,但多半也是出于愧疚亏欠与谢谨成的缘故,能做到不亲手杀了儿子的生母已是谢珩仁慈,他以为自己既派了人出去杀姜宝鸾,谢珩怕是早就察觉,半推半就把姜宝鸾解决也就是了,左右已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对谢谨成亦有交待。

    但谢道昇却发现自己竟然错了,谢珩不仅没有半推半就,还以自己受伤为代价逼退了那些杀手,这着实让谢道昇感到惊讶。

    这个嫡长子何时竟成了一个情种?

    随即便又想起那时叛军起事,谢珩伤了一只手,也是为了姜宝鸾。早先他也并没有很在意,只觉得谢珩伤了手这件事倒可以作为不立他为太子的原因之一,如今再细想,竟是那会儿起就有预兆。

    他虽没有要立谢珩为储的心思,但却再不能容忍姜宝鸾再留在谢珩身边,因为谢珩是他的儿子,生杀予夺也只有他才能说了算,任何人即便是李氏也不能干涉左右。

    不过昨夜既用了那样的做法,到了今日,谢道昇便要换一种做法了。

    见姜宝鸾低着头一副恭敬的样子,谢道昇继续道:“你跟珩儿的事朕只是一知半解,但也知道仿佛珩儿是欺负过你的,前朝的定国长公主,自然是天之骄女,金枝玉叶,受不了这样的委屈的,强行绑在一处,想必难受。”

    他说到一半又停下来,挑眉看了看姜宝鸾,只见她还是默默地听着,看不出任何急躁焦灼。

    “珩儿从前做过的错事,朕这个做父亲的代他向你道歉。”谢道昇这样说着,语气中却没有一点歉意,“朕就让你们好聚好散,你带着谨成离开珩儿,朕自许你一世高枕无忧,荣华富贵。”

    外界对这位公主一直是众说纷纭,说的最多的便是将她和妹妹姜静徽做对比,说她不如姜静徽坚贞,乃是自私自利贪图享乐之辈,谢道昇自然也有所耳闻,并且听进去了几分,又观姜宝鸾这一路的行径,亦是深以为然。

    谢珩不愿杀了她,那么便从姜宝鸾入手。谢道昇倒是可以直接杀了她的,但是昨夜已经做过了,没成功谢道昇就不屑再做一次了,杀了她虽不过就是让谢珩再多恨他这个做父亲的一点,却不如姜宝鸾自己走了能对谢珩造成的打击大。

    一个他三番两次愿意为之付出性命的人,最终却为了自己的安乐弃他而去,谢道昇只觉妙极。

    闻言,姜宝鸾狠狠咬了咬嘴里的嫩肉,只一下就沁出了血腥味,原来谢道昇的主意打在这里,他明明可以直接动手,却偏要她自己走。

    她稳了心神,只道:“妾不知陛下何意?妾是殿下的侧妃,怎好在此时离开他,岂不是让人唾骂?更何况谨成……”

    “朕让你走。”谢道昇打断她的话,冷冷道。

    姜宝鸾没有再说话了。

    谢道昇又回座上去坐下,慢悠悠道:“不肯?朕就告诉你,珩儿一辈子就这样了,你吃不了这些苦,不如走了好,否则日后有你受的。”

    姜宝鸾是什么人?她一听往后日子的苦难,必定自己就先退缩了,怎肯与谢珩荣辱与共?

    他拿捏不了谢珩,却能拿捏得了姜宝鸾。

    姜宝鸾却跪下,一句话不说,只往地上磕了一个头。她也不知谢道昇这话真假,但若被他这一句话就吓跑了,又把她当做什么人,真是人人都可轻视了去,往后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当初她是从了谢珩,因那时年幼,母亲让她找了人嫁,她为了活下去自己也难以权衡,谢珩又长得不错,姜怜从前也说过男子只要长得好看就够了。

    难道谢道昇以为她会这么轻易就听他的?

    谢道昇眼神一凛,这回没让人将她扶住。

    他继而大笑,似在笑着姜宝鸾的愚钝。

    必定是以为他这话只是吓唬她,以为只要继续跟着谢珩,就仍旧会有好下场。

    他的眼神慢慢转到姜宝鸾的脸上,一字一句道:“只要你在珩儿身边一日,朕便一日不放他出来,你要知道就是因为你,珩儿的前程算是没了。”

    第105章

    姜宝鸾纤细的手指一下子攥紧, 片刻便嵌入到了指腹的肉中,指尖苍白。

    若说方才她一点不怕谢道昇的话,眼下却真正犹豫了。

    谢珩真的是因为她才这样的吗?

    谢道昇真的会因为她,就此彻底废去嫡子?

    谢道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

    如果当初不是这位公主流落了民间, 被谢珩抢先一步, 他倒也想收她入后宫以示恩德, 可惜了。其余公主除去死的死, 走的走,都不如姜宝鸾貌美,也没她尊贵,便少了得到她那般的趣致。

    不过再美再尊贵的女子, 也没有温氏能得人心,温氏近年来也见老,但他却不大厌烦,年轻的未必有温氏这样体贴柔顺, 她一向如此。

    想归想, 谢道昇还是继续说道:“你一走,他还是宣王, 或许更好。”

    姜宝鸾纤弱的脖颈垂着, 许久后才道:“我不走。”

    听了谢道昇的话, 她不是不害怕慌乱, 但却不可能乱到底。谢道昇根本就不想让谢珩做储君,若他有这个心, 早就会为儿子扫清道理, 而不是在这里和她悠闲地耍嘴皮子, 他登基时便会要她走甚至要她的性命, 何苦等到今日?

    甚至眼下,他直接了结了她,也来得及。

    她可不信谢道昇是发了什么善心,要留她一命。

    他明明可以独断,却仿佛看戏一般地同她商量恐吓,唯一的解释只有他确实是在戏耍他们。

    “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陛下既要殿下继承大统,何苦让我一个小小女子破坏你们父子之间的感情?还是说陛下就只想看我离他而去,令他一蹶不振?”

    谢道昇道:“珩儿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一蹶不振。”

    “但是如果陛下没有恢复他的位置,他又会如何?”

    那时的谢珩,就真正什么都没有了,终日困于破败的老宅,身边没有人陪着他,姜宝鸾和谢谨成也离开了。

    她的手轻轻颤抖着,如此激怒谢道昇,谢道昇虽少犯杀戒,但她也怕真的把她弄死。

    杀了她和谢谨成,然后告诉谢珩他们走了。

    就算谢珩不信,也是回天乏力。

    忽然身后有脚步声,姜宝鸾吓了一跳,然后才看见温氏端着酒上来了。

    温氏把酒在谢道昇面前放下,谢道昇却没有要喝的意思,却是又问了一遍:“真的不走?”

    姜宝鸾摇了摇头:“请陛下成全。”

    抛开种种不谈,哪怕是死或是前路再坎坷艰难,她也不想再逃避了。

    谢道昇沉默片刻,道:“好,那你就去陪着他,这酒原本给你践行的,不用喝了。”

    姜宝鸾闻言腿差点一软。

    谢道昇知道她看出来了,只挥手让人把她送出去。

    他原本笃定姜宝鸾会选择离开,但他却也没打算让她就这么走了,然后安稳富贵一生。他再不喜欢嫡子谢珩,也不能容忍谢珩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把他抛弃。

    所以姜宝鸾一旦答应,就是她的死期。

    温氏问道:“陛下何不直接杀了她呢?皇后娘娘也是高兴的,她成日霸占着珩儿,妾看了都不是个滋味。”

    “你懂什么,”谢道昇拍了拍她的手背,却耐心解释道,“就看着他们贫贱夫妻百事哀,磋磨年岁下去罢。”

    他突然也想看看,他们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如同看笼子里的鸟雀一般。

    倒也不是非杀了姜宝鸾不可。

    这样的人他什么时候想起来要杀,便派人去杀了即可,根本不用急于一时。甚至包括谢珩。

    温氏低头浅笑,眼珠子却转了一圈儿,说:“陛下和娘娘都是仁厚的人,珩儿也是,从前向来都是好好的,她一来,就调唆得珩儿不好,连我们谨逸的腿都……”

    谢道昇一时没有说话,转过眼去看了看她。

    “贵妃,你今日多言了。”他眯起眼睛来笑着。

    温氏忽然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想跪下请罪,忽然又想起谢道昇一向不喜她跪,便只好伸手给谢道昇捏了几下肩膀,然后顺理成章地靠到了他的身上,这才作罢。

    *

    姜宝鸾出了春芳宫,仍是提着一颗心。

    才进去这么一会儿,方才还日头大好的天已经暗了下来,阴阴的,像是马上就要落下雪来。

    带她入宫的那个内侍见她出来,便过来道:“姜侧妃请吧。”

    仍旧是来时的马车。

    姜宝鸾一进去坐下,才长长舒出一口气。马车里什么都没有,冷得像冰窖一样,但饶是如此她的手心还是冒出绵密的冷汗。

    今日从始至终,谢道昇对她都是有杀心的,即便是出了这道宫门,姜宝鸾仍然是不敢保证自己一定就是已经安全了。

    马车慢悠悠地朝宫外驶去。

    姜宝鸾觉得自己的额角一跳一跳地疼。

    如果她刚刚选错了,那么送出宫的可能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她毫不怀疑谢道昇会用她的死去打击谢珩。

    谢道昇原本笃定的是她一定会选择离开,安稳富贵过完一生。她在他人的眼中就是这么凡事只想着自己,自私又怯懦。

    如果换在几年前,她或许会犯下令自己后悔一辈子的错误。

    但如今,在她听到谢道昇以谢珩的前程来威胁她,她犹豫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该怎么选了。

    放在以前,她绝不会犹豫。根本就不用走到这一步,她早就已经选择了离开。

    她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该她面对的事,她不会再逃避。

    她更不相信谢珩果真就会任由谢道昇宰割,从此困苦一世。

    最重要的是,昨夜他为了救下她,不惜令自己受伤,她怎么可能抛下他自己走了,人可以为了自己谋利,却绝不可只为了自己而对他人无情无义。

    否则即便能活下来,也不过就是苟延残喘罢了。

    马车一路向着宣王府而去,路上并没有发生什么,看来是谢道昇暂且放过她了。

    外面果然很快就飘起了雪花,等姜宝鸾回了府,雪已经在地上积起薄薄一片,一脚踩上去就是一个极浅的鞋印。

    谢谨成跑过来抱住姜宝鸾的腿,仰头看向她,嘴里呼出一团热气,说:“娘,我想你了。”

    姜宝鸾俯身把他抱起来,然后用自己的披风把他裹住,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头。

    这时窦姑姑已经上前来,对姜宝鸾低声道:“太医已经来看过了,也留了药下来。”

    姜宝鸾过去一看,药的剂量是留足的,大约能吃上半个月左右。

    这也说明,谢道昇仅仅只是让太医过来看一看,并没有继续让他们继续为谢珩诊治的打算。

    “他怎么样了?”姜宝鸾抱着谢谨成往外面走。

    窦姑姑还没答话,谢谨成就先道:“爹还不醒。”

    “太医说了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有可能引起旧伤复发,所以还是要悉心照看着。”窦姑姑勉强笑着。

    一时雪下得愈发大了,姜宝鸾才抱着谢谨成回去,窦姑姑就拿了食盒来开始摆饭,姜宝鸾看了看,菜也只是比先前稍稍好些,并没有多大改善。

    她又进去内室看了看谢珩,就如同谢谨成说的那样,他还是在昏迷中,姜宝鸾轻轻叫了两声,他没有任何应答。

    掀开被褥看了看,伤口倒是被太医包扎好了,也上过药,只略有血丝渗出来,不像半夜的时候那样可怖。

    姜宝鸾环顾四周一圈儿,本想给谢珩擦擦脸,却没找到热水,也只能叹一口气先出去。

    谢谨成这回已经乖乖自己坐在了椅子上,等姜宝鸾回来。

    今日倒有一道冬笋火腿老鸭汤,其余并几样小菜都是寻常菜色,姜宝鸾便给谢谨成用老鸭汤泡了饭,谢谨成吃得香香的,她自己也用了一点,还剩下一半的汤。

    窦姑姑往常都是吃完便把东西收走,今日却说:“怕是公子一会儿醒来要吃,便先留着。”

    姜宝鸾道一声谢,又问:“姑姑可否为我寻一点热水来?”

    窦姑姑应了。她是当初大魏这座形容废弃的行宫里的宫女,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要留在行宫里到老了,连主子们的面儿都难再见上,谁知大魏没了,大黎把这里暂且先用了起来,她也被一起留了下来,又因实在害怕继续碌碌无为到老死,便一门心思铆足了劲儿上进,也得了些许赏识,这才被派来了这里。

    也正因如此,她是见惯了人情冷暖的人,亦知不可趁人之危去落井下石,做事不能做绝。

    俄而,窦姑姑便拿了热水过来,又帮姜宝鸾把留下来的饭食收起来温着,虽天寒地冻饭食很快就会凉了,但聊胜于无。

    姜宝鸾绞了一块热帕子给谢珩擦了脸,接着又给他去擦手。

    谢珩左边胸口有伤,因瘀血凝滞不通,就连左手也有点浮肿,姜宝鸾一边擦,一边把他左手拿起来慢慢摩挲,想让他的手舒缓舒缓,没一会儿后倒确实好些。

    再转去右手擦拭,谢珩的右手从手腕处开始到手指便较之左手更细更苍白些,这是他先前右手被伤到了,一直不大方便,久而久之用得少了的缘故。

    刚刚擦拭干净的手背上忽然砸下一滴水,姜宝鸾连忙又给他擦了,背过身子去却怎么也忍不住哭出了声。

    第106章

    她怕这时出去, 被外面的谢谨成捉了问东问西,姜宝鸾实在不想和孩子解释为什么要哭。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于是她就坐在谢珩边上哭了一阵,也没人来理她。

    姜宝鸾又想会不会自己哭着哭着,就把谢珩哭醒了, 她仿佛几次都听见谢珩叫她名字, 可每每转过头去看, 谢珩的双眼仍旧紧紧闭着。

    一直到她哭完, 谢珩也没醒来。

    或许是她哭的时间太短了, 姜宝鸾这样想着。

    她忍不住往他身上摇了两下:“公子,你醒醒……”

    谢珩还是没有反应。

    等姜宝鸾擦干了眼泪捧着水出去,谢谨成看见她眼睛肿着,又跑过来问:“是不是爹死了?”

    他这一日还没过完, 就说了数不清次数的“爹死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尚不能理解生死为何物,姜宝鸾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和他说。

    或许慢慢长大就能懂了。

    “你爹不会死,以后不准说这话了, 仔细他听见了打你。”

    姜宝鸾去看了看被窦姑姑温在那里的饭菜, 果真已经冷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丝丝热气, 冬笋火腿老鸭汤上面已经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油脂。

    如此转眼又到了天黑, 用过晚膳之后, 窦姑姑熬好的药拿来, 将午膳放到食盒里拿走,又剩下晚膳来。

    姜宝鸾想了想上前道:“公子一下午都没醒, 怕是这会儿连药都难喂, 能不能再麻烦姑姑去寻一个银吊子来, 我热汤热药的也方便。”

    窦姑姑不多时便把银吊子给姜宝鸾拿来了, 又悄悄对姜宝鸾道:“外面的雪一直没有停,这几日怕是冷得很,夫人也别省着炭用,我那里一人用的份例足够,倒能拿过来一些。”

    姜宝鸾没有拒绝,眼下已经如此艰难,别人不刻意为难那都是为人厚道,万幸才有窦姑姑这样的伸手拉一把,这样的天冻出病可不是闹着玩的,更何况谢珩还伤着。

    她让窦姑姑等了一会儿,自己去隔壁厢房开了一箱嫁妆,把里面的一只八宝璎珞金项圈拿出来,送到窦姑姑手中。

    这是大魏宫中内造之物,比外面买的不知精美多少,窦姑姑只推辞了不收:“这样贵重的东西,都能去买多少上好的银骨炭了,奴婢拿不得。”

    姜宝鸾便道:“姑姑收着罢,这是我私心下感激姑姑,日后也定不会忘了姑姑的恩情,姑姑且放心。”

    一听她这话,窦姑姑自然懂了,便笑着拿了这金项圈。

    一时入了夜,风愈大雪愈紧,药快放凉的时候姜宝鸾又去叫了谢珩一回,他还是没有反应,白日里的药不是她喂的,也不知喂进去了多少,可眼下她可不敢瞎喂,要再等等看,最好是谢珩醒了自己喝下去,这样才喝得多。

    三个人只有一盆炭,晚上仍旧睡在一起,姜宝鸾本想把谢谨成挪到外面榻上去睡,可又实在不放心,也就算了。

    谢谨成素日一般都是睡在谢珩和姜宝鸾中间的,今日也不能这样睡,姜宝鸾把他抱到了最里面去,自己睡在中间,谢珩还是在最外面。

    她自己估算了一下时辰,若是到亥时末谢珩还不醒,她也只得去热了药,硬把药给他灌下去了。

    这会儿倒也还早,若不是被关起来实在没事干,往常他们是绝不可能这么早早就睡下的。

    她和谢谨成两个人说了会儿话,谢谨成渐渐睡着了,而这一日姜宝鸾实在太累,昨夜又大半个晚上没睡,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好像觉得身边有动静,本来想翻个身继续睡,却忽然想起来谢珩,一下子便惊醒过来。

    姜宝鸾睁眼转过头,谢珩也正看着她。

    她顾不得高兴,连忙撑起身子道:“你醒了?我去给你热药!”

    一双睡眼还惺忪着,起身就往谢珩身上跨过去。

    谁知摇摇晃晃地脚一崴,姜宝鸾整个人就朝着床下摔去。

    眼看着就要脸朝地,谢珩眼疾手快从侧面把她的手一拉,姜宝鸾才倒在他身上。

    好在她人不重,又没碰到谢珩伤处,这才无事。

    姜宝鸾一颗心也砰砰直跳,瞌睡彻底醒了。

    她坐在床上,和谢珩两个人大眼瞪着小眼,什么话都没说。

    缓了片刻之后,姜宝鸾才重新起身下床去热药。

    才刚把药倒到银吊子上,谢珩就出来了。

    姜宝鸾皱着眉看了他几眼,谢珩便坐下道:“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昏了那么久,姜宝鸾回头看火,没有拆穿他。

    药很快就热好了,姜宝鸾让他喝下去,又热了一点粥给他。

    谢珩把药喝完,对吃的倒是兴趣缺缺,胡乱对付了两口。

    “午膳还有冬笋火腿老鸭汤,可惜你没醒。”姜宝鸾道。

    谢珩点了点头,捂住胸口咳了几声,问她:“陛下是不是找你了?”

    “对。”

    “他找你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

    谢珩不说话,目光直直地看着她。

    姜宝鸾这才叹了口气说:“他让我离开。”

    然后垂下眼睑,双手往桌案上一放,趴在了上面。

    隔了一会儿,她见谢珩没动静,又忍不住抬起眼皮子看看他,眼中映着烛火莹莹的亮,说:“我没答应。”

    这话说了也等于白说,若是她答应了谢道昇,谢珩这会儿醒来又怎么见得到她。

    但谢珩却放下了提起的那口气。

    他亦明白她是没走的,可不得她亲口所言,他绝不能放心得下。

    胸膛中似乎有火在灼烧那般炙热,谢珩从醒来开始这才发觉自己的伤竟有如此之痛。

    “走罢,外面冷。”他一边咳了两声,一边就要起身。

    姜宝鸾直起身子:“你再吃一点吧,如今不比从前,不是什么时候饿什么时候就能叫的。”

    听到她的话,谢珩又停下来坐好,姜宝鸾这才忽然记起来谢珩两只手仿佛都不方便,怪不得只喝了药,却没怎么吃饭食。

    晚膳给他留的是鱼片粥,还有一点玉兰片和小松菌,都是味道鲜美又清淡之物,最宜受伤之人食用。

    姜宝鸾伸手过去像谢谨成那样似的把鱼片粥搅了两下,说:“鱼片粥冷了就腥了,又得去热一回,麻烦,我喂你吃吧。”

    谢珩背脊一僵,他从懂事起就没再让别人喂过他进食,只要人是清醒着的,几乎都是自己吃的,于是一听这话便下意识要去拒绝,脸上也有难色。

    但是旋即他稍稍抬起的手又顿住。

    这次拒绝了恐怕就没下回了。

    而思忖之间,姜宝鸾葱管似的手已经到了面前,一大勺鱼片粥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粥水,下面接着碗。

    谢珩蹙了蹙眉,好在姜宝鸾没有看见,她正一门心思放在粥碗上,如果只舀一小勺,那要十几二十勺才能喂完,如果每次都舀一大勺,六七回就能把这碗粥全给谢珩塞进去。

    谢珩咬咬牙,心一横张开了嘴,略带温热的鱼片粥和汤匙很快都被姜宝鸾送进了他嘴里,陶瓷质地的汤匙还和谢珩的牙齿重重磕碰了一下。

    然后姜宝鸾拿着汤匙胡乱在他嘴里一搅,确定东西全都倒在谢珩嘴里之后,才心满意足地把汤匙拿了出来。

    这一大勺粥把谢珩的嘴填的满满的,姜宝鸾立刻又要喂第二口,谢珩只能赶紧咽下,幸好这鱼片粥是温的,若是才烧了端来滚烫的,饶是谢珩定力再好怕是也要直接吐出来,嘴里几个燎泡是少不了的。

    不过即便不烫,这一大口咽下去,谢珩也觉得牵动了伤口。

    他没有说,继续吃姜宝鸾喂过来的第二口。

    如此只转眼的工夫,一碗鱼片粥就喂完了。

    姜宝鸾舒出一口气,脸上带着笑意:“大功告成。”

    谢珩咳了起来。

    她也没再去顾他,起身往炭盆前看了看炭火,用铁钳拨了两下子,眼看着炭火烧得更旺,她便把双手放到上面去烘了烘,等手脚都烘得热热的之后,才叫谢珩:“进去了。”

    然后也不等谢珩,自己一路小跑着进去,如一条灵活的小蛇一样哧溜爬到了床中间,朝着才进来内室的谢珩拍了拍最外面的床板。

    姜宝鸾把自己窝进被子里,不知为何,整个人都舒缓下来。

    等谢珩也上床来之后,她转过身望着他,小声问:“会好的是吗?”

    闻言,谢珩也转过头看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姜宝鸾安心地闭上双眼,手暖脚暖就是舒服。

    她沉沉睡去。

    第二日却是谢谨成先醒,在床上哼哼唧唧了几声,把姜宝鸾从梦里弄醒。

    姜宝鸾闭着眼睛喊了两声“乳母”,才慢慢想起来他们早就没有乳母用了。

    她无奈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外面天光已经大亮了。

    谢谨成第一句话就问:“爹死了没?”

    姜宝鸾:“……”

    都教过他别再说这话了,怎么睡一觉醒来又忘了,所幸是谢珩只有这一个孩子,怎么都不会多心,也多心不了,若是再多些孩子,特别是异母的孩子,谢谨成这心眼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姜宝鸾给他裹住被子抱起来到谢珩身边,说:“你自己看死没死。”

    谢珩有没有盼着谢道昇死她不知道,但谢谨成似乎怎么看怎么像盼着谢珩死,真是父辞子笑。

    谢谨成的小手从被子里钻出来,往谢珩脸上摸了两下,满意地点了点头,更有几分谢珩的影子。

    不过随即谢谨成却道:“爹的脸好烫!”

    姜宝鸾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收敛住,这时也看见了谢珩脸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但是不明显。

    作者有话说:

    改新文文案改得头快秃了,宝们要不要看一眼o(╥﹏╥)o

    奇幻《仙门恐怖传说》

    一朝穿越,洛明月成了修仙文中的恶毒女配,

    原女主萧若水在虚无界隐忍多年,终于斩断与虚无界之主容兆的孽缘报仇归来,而洛明月因为对师尊贺白清暗生情愫,嫉妒与贺白清青梅竹马的萧若水,她屡屡犯下错误,最终被逐出师门,成了一个普通人,穷困潦倒而死。

    对此,洛明月表示:“都修仙了还惦记情情爱爱,你们晚上怎么睡得着的!”

    于是,洛明月作为资质最平凡的大师姐,从此成为了赤霄宗的一个恐怖传说。

    令人闻风丧胆,威名远播,

    做不了仙门最优秀的弟子,就做最最努力的卷王。

    但最终贺白清还是以洛明月嫉恨刚刚从虚无界斩断孽缘并且归来的萧若水为由,让洛明月百口莫辩,成为众矢之的,把几乎成了废人的洛明月扔去了虚无界。

    初到虚无界的那一日,洛明月从血河中爬上来,拽住了一个过路人,气若游丝道:“你好,我是洛明月,我被贺白清扔到这里,现在需要你的帮助,拉我出来,分享给你我的毕生所学,明天做我小弟,让你卷遍天下!”

    过路人容兆:“……”

    *

    容兆是虚无界之主,他自混沌中而来,身世扑朔迷离,

    闭关出来的第一日,就见到满身是血还不忘给他画饼的洛明月,

    他本想直接砍断洛明月的手,却从她的脸上依稀看到几分萧若水的影子。

    在他的记忆中唯一爱过,并愿意为她舍弃一切的女子。

    可是后来,当萧若水提剑上前,眼中满是盈盈泪水对他诉说:“容兆,你答应过会放了我们。”

    清俊疏朗,并世无俦的男子身上已然没有了阴戾之气,与一身风姿出众的洛明月并肩站立,笑着说道:“我不是他。”感谢在2022-08-15 20:57:19~2022-08-16 20:36: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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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7章

    她正要伸手去探谢珩额头, 谢珩却已经睁开眼睛来。

    他看见姜宝鸾抱着裹成一团的谢谨成坐在自己身边看着,谢谨成的小手还在自己头脸上方摇着,便下意识皱了皱眉。

    同样的,还有姜宝鸾的手。

    他坐起身, 问:“怎么了?”

    “没事, 我只是摸一摸。”姜宝鸾说。

    然后果真继续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 手心手背都试了几下之后, 姜宝鸾才又说道:“你好像发烧了。”

    “嗯, ”谢珩又躺回去,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早起是明显感觉到不舒服,“我再睡一会儿。”

    姜宝鸾点点头, 解开谢谨成身上的被褥,让他能跑出来,然后也和谢谨成一起下了床。

    又是日复一日的旧动作,穿衣洗漱然后用早膳。

    窦姑姑也乖觉, 昨晚才拿了姜宝鸾一个内造的八宝璎珞金项圈, 今日就悄悄给她送来了一箩筐炭,食盒里放着一碟子点心, 这怕是好不容易才从厨房里弄来的。

    姜宝鸾与她道了谢, 又说:“姑姑能不能想想法子, 公子发烧了, 想来昨日的药用着也不合时宜了,得再请太医来看看。”

    窦姑姑出去问, 回来告诉她:“奴婢和仇公公都去说了, 他们不肯, 这是陛下的意思。”

    姜宝鸾也没有强求, 她回身进去看了看谢珩,仍旧还在睡,她也不敢吵醒他,只是叫来谢谨成,告诫他:“不许再那么说了。”

    谢谨成挠了挠头,根本就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谢珩还是像昨日那样,除了早晨醒了一下,其余一整个白日都没有醒来。

    姜宝鸾给他的伤口清洗上药,发现伤口处果然肿胀还向外翻着皮肉,太医只说可能会旧伤复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旧伤复发。

    夜里谢珩的额头更烫了些,姜宝鸾从外面拿了一脸盆的雪来,放在屋里化了雪水,然后用雪水给谢珩敷额头。

    昨夜她还以为谢珩已经好了,没想到那却是个假象。

    她只好把谢谨成放到榻上睡了,自己打算彻夜守着谢珩。

    若是旧伤也一起复发了,又高烧不退,难保夜里不会出什么事,她得警醒着。

    谢珩也没像昨天夜里一样自己起来喝药用膳。

    更鼓响过三声,姜宝鸾猛地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坐在脚踏上,头靠着床沿睡了过去。

    她连忙去就近摸了摸谢珩的手,手背冰冷,手心却滚烫。

    姜宝鸾又去外面弄了一点雪过来,把一盆雪放在炭盆旁边化开,又唯恐时间久了水热了,便在一半水一半雪的时候就把帕子放进去。

    冰凉的雪水一碰到手指是彻骨的寒冷,寻常这个时候,人都应该在暖融融的被窝里,便是最普通的人也是如此,总有一刻是能安心歇下来的。

    姜宝鸾的手缩了一下,然后咬牙继续。

    她把雪水泡过的帕子绞干了给谢珩敷到头上,忍住想哭的冲动。

    昨日哭过,今日就不能再哭了。

    如此到了天快亮的时候,谢珩才终于退了烧,姜宝鸾见天色还早,也不管什么了,直接把鞋一脱,爬到谢珩身边去睡了。

    几乎整整一夜,她的手脚都冻得生疼。

    谢珩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姜宝鸾整个人缩成一团蜷在他的身边。

    他知道姜宝鸾怕冷,如此一定是冷极了。

    谢谨成也不在,她定是守了他一夜。

    他把被子往姜宝鸾身上掖了掖,姜宝鸾像是寻到热度一样又蹭了过来,头发也乱糟糟的,像一只小猫。

    谢珩心里痒痒的,把她往怀里一揽,他的烧已经退了,灵台清明,他却不忍惊动吵醒她。

    怀中的姜宝鸾忽然喃喃了一声,谢珩一时没听清楚,等再去细听,她却不说了。

    许久之后,谢珩才再度听见她的梦呓。

    “公子……”

    他竟是从未经过的眼眶一热,在她耳边轻声道:“阿鸾,安心睡罢。”

    天光渐明。

    *

    此后数日,宫里再也没派人来过,窦姑姑试着递话进去了几次,希望再请个太医出来给谢珩治伤,也都是了无音讯。

    好在谢珩慢慢好起来。

    只是新伤加着旧伤,好得也更不易一些,总是反反复复。

    姜宝鸾知道谢珩不可能这么没个安排,悄悄和他提过一回:“就去外头找一个,不至于是件难事吧?”

    谢珩正斜倚在榻上听谢谨成背诗,谢谨成背得断断续续,他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姜宝鸾的话。

    姜宝鸾觉得没意思,听了一会儿,说:“背成这样,谢谨成你完了。”

    谢谨成揉了一把眼睛。

    谢珩这才侧过头对她道:“用不着再请大夫,最迟到除夕也就好了。”

    不过最后倒是弄了些药进来,窦姑姑偶尔过来看见了,也就当作没看见。

    离着除夕却还有许久时间,姜宝鸾自那日听后便留了心,又不好直截了当问谢珩,于是掰着指头数了几天,见谢珩自己像个没事人一样,也没看见有什么人悄悄过来,便疑心是自己多心了,也甩开不想。

    天却是一日比一日冷,一家三口几乎都窝着不出门,若不是强行被禁闭在这里,日子也算安逸。

    这日谢珩不知让人从哪里弄了一筐芋艿来,也不说什么,只让姜宝鸾自己看着办。

    姜宝鸾哪会做饭,自然是每日都丢几粒去炭盆里面,用炭火烤熟。

    一般也都是她和谢谨成吃,谢珩从来不吃。

    每每只要姜宝鸾一把芋艿扔到炭盆里去,谢谨成就眼巴巴守在炭盆前等着,脸都被烘得红通通的,让人忍不住捏上两下。

    不多日一整筐芋艿也就吃得见了底。

    最后几粒当然是要好好品尝,姜宝鸾还特意问窦姑姑去拿了一些虾酱过来蘸着吃,味道比蘸盐巴要好得多。

    她给自己分了三颗,给谢谨成分了三颗,然后给谢谨成都剥好放在碗里,用小银勺舀一点虾酱淋上去,再让谢谨成用小银勺挖着吃,自己也是这般如法炮制。

    谢珩倒看了她一眼。

    正巧和姜宝鸾的眼神喷碰了个对撞,姜宝鸾还另放出两颗在外面,连忙说:“哎,还有两颗给你吃。”

    谢珩摇头。

    “过来。”她正色道。

    谢珩再说:“我不吃。”

    “不,你想吃。”

    姜宝鸾说着起身把两颗芋艿塞到谢珩手上,不由分说:“给你你就拿着,快吃,吃完就没有了。”

    土匪一般霸道。

    谢谨成坐在椅子上一双短腿一晃一晃的,手里抓着把小银勺,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地看着这里。

    谢珩最后还是在他们的目光中把芋艿从中掰开,也不剥,只是挤出肉来尝了一点。

    于是姜宝鸾心满意足,和谢谨成玩了一会儿消食,就一块儿手牵着手去睡了。

    夜半的时候姜宝鸾觉得身边有动静便醒过来,自从上回夜里被刺杀,她便不敢睡熟了。

    是谢珩正下床,看见她也醒了,他给她掖了掖被角,低声说:“我不走,你好好睡觉。”

    姜宝鸾点点头,重新闭上双眼,耳朵却竖着,不一会儿就听见了谢珩出门的声音。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还是睡不住,便悄悄起身,趿着鞋子走到窗边,推开窗子看了看。

    隔壁的厢房亮着灯。

    她在地上走了几步,心就像被吊在了嗓子眼。

    虽知道这一步不可能不走,但还是不由地害怕。

    万一谢道昇也早有准备呢?

    姜宝鸾怕打扰到谢谨成睡觉,便去外间坐着,眼睁睁看着蜡烛燃掉了一截,外面才又有动静。

    她连忙过去看,是谢珩出来了,他身边还跟着好几个人,甚至有年长者,姜宝鸾倒不大认识,想必是当年一直追随谢珩,支持他的人。

    谢珩提早令谢道昇废了自己,也正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放过这些人。

    或许谢道昇终究也不会放过他们,但总算给了缓冲的时间,而不是等着谢道昇一个一个将他们拔除,使谢珩孤立无援再动手。

    一直看守在院门外的人也不见了,只见谢珩将他们送出门。

    他们走后,姜宝鸾打开门,在檐下站了一会儿,院子里乌漆麻黑的,也没有点灯,又冷得很。

    她本想进去了,但脚步却没有迈开来,而是慢慢坐在了檐下台阶上。

    谢珩回来的时候一开始没有发现她。

    他从里面关上院门,而后院门外才传来锁扣关上的声音,谢珩便转身往回走。

    走到离正房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怔怔地看着眼前。

    檐下坐着一个人影,身上只裹了一件大大的披风,头也埋在自己的双臂之间,见他过来便将头抬起来看他。

    即便在黑暗中,也能看见她那双眸子璨璨的,仿若星辰。

    谢珩疾步上前。

    他不是把她提起来往屋里去,而是用身上的大氅把她一裹,自己也随之坐在了她的身边。

    风大天寒,他能感觉到她整个人都是冰的,还打着哆嗦,直往他的大氅里钻。

    “出来干什么?”他柔声问。

    姜宝鸾吸了吸鼻子:“想看看你。”声音带着点哭腔。

    谢珩失笑:“我有什么好看的?”

    她慢慢把头靠在他肩膀上,问:“我们一定能出去的是不是?”

    “能。”

    “我相信你。”

    他平生第一次,悄悄伸手把她瘦弱的肩头拦住,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谢谢你还能相信我。”

    第108章

    一时便又到了冬至, 过了冬至就是年,姜宝鸾这才觉得除夕不远了。

    当初还在宫里的时候,每逢冬至宫里就会设下宴席,热闹得很, 姜宝鸾只和一些姐妹还有宗室女们玩玩乐乐, 吃茶吃果子。

    想起那时, 竟已远得像是几世之前了。

    冬至的饭食也并没有因冬至而与众不同一些, 因着不能太过明目张胆而坏事, 即便谢珩这边几乎可以出入自由,每日送来的饭食却还是那样,最多就是因窦姑姑去打点而丰富点,也偷偷来问问姜宝鸾他们想吃什么。

    姜宝鸾自然不会亏待窦姑姑, 嫁妆又送出去一些,好在她手头宽裕,从来不心疼。窦姑姑除了照料内院事宜,也是离他们最近的, 以她为人搞不好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使人家担惊受怕又要堵嘴,也总要给点好处。

    冬至晚上送来的是一道炙羊肉, 还有萝卜丸子汤, 除了炙羊肉难得见到之外, 其他都是普通菜色。

    不过三个人正好都不大爱吃膻腥之物, 勉强应着时节只尝了一点炙羊肉,也就不吃了。

    谢谨成被炙羊肉腻住, 才喝了半碗萝卜丸子汤就不吃了, 窦姑姑见状便笑道:“奴婢那里倒有一些上好的面粉, 一会儿做了面条给小郎君吃。”

    听了这话, 谢谨成更不爱继续吃下去了,因今日是冬至,姜宝鸾也就随他去了。

    一时用了晚膳,谢珩去了书房,姜宝鸾便牵着谢谨成跟着窦姑姑去了,她已把面粉拿到这里小厨房,小厨房已经许久没有用过,看起来也杂乱得很,索性灶台倒还好,窦姑姑只略微收拾了一下便能用了。

    让姜宝鸾生火她也不会,窦姑姑把柴火引着了就道:“那里烟大,夫人可别往那里去,和小郎君看看就出去吧!”

    只不过小厨房里面刚进来还冷得很,灶台边却热,谢谨成早就蹦过去了,坐在原本烧火丫头坐的地方,在灶下看着火。

    姜宝鸾也不管他,说了一句让他小心着被火燎到了,就转身去帮窦姑姑。

    窦姑姑已经在和面,也实在用不着她帮忙。

    “夫人要不要也试试?”窦姑姑问,“夜里天冷,多做上一些你和公子也能吃。”

    她素有眼力见,其实姜宝鸾就等她这句话。

    “好。”姜宝鸾马上抓起一把面粉,见不够又多添了一些上去,然后学着窦姑姑的样子加了水,但窦姑姑是有经验的人,水加得恰到好处,姜宝鸾就不是了,整碗水加上去,面粉就成了面糊。

    窦姑姑见了也笑了:“夫人赶紧再加面粉,否则就只能吃面疙瘩了!”

    说着也过来帮她,紧着帮姜宝鸾把面粉给和好了。

    但是接下来的,姜宝鸾就更不会了。

    只见窦姑姑熟练地把和好的面用擀面杖擀成一张极薄极大的面皮,姜宝鸾一时错眼也没搞清楚她的手上下翻几回,最后面皮叠到了一起,窦姑姑就用刀开始切面皮,面皮马上就在她手底下变成了扁长的条儿,看着还很细。

    姜宝鸾立刻决定放弃。

    这时谢谨成因觉得坐在灶边无趣,也早蹭过来了,和姜宝鸾一起看着窦姑姑做面条,有些目瞪口呆。

    他一面看,一面还悄悄伸手从姜宝鸾的那团面上抠了一块下来,拿在手里玩。

    窦姑姑把做好的面条在扁箩筐上晒好,又洒了一把面粉上去,便过来帮姜宝鸾。

    姜宝鸾看谢谨成拿着面团也好玩,便拒绝了窦姑姑的好意。

    虽然她放弃了,但是可以创造属于自己的方法。

    谢谨成已经给了她启发。

    于是姜宝鸾把面团先搓成一个粗壮的长条,再把长条一截一截掰开,然后也不再用其他工具了,而是直接用手再把一个个小面团搓成更为细长的面条。

    谢谨成站在旁边,也紧紧蹙起了眉。

    这些“面条”和窦姑姑做出来的完全不同,窦姑姑的匀称划一,粗细也刚刚好,可姜宝鸾的东西被她搓得坑坑洼洼,有的还能保住完整一条,有的直接搓着搓着就从细处断裂,从此再也连接不上了。

    他只想吃窦姑姑做的,不想吃姜宝鸾做的。

    一大团面团只分了十个左右的小面团,姜宝鸾就算用尽全力去搓,又能细到哪里去。

    眼见着她也快搓完了,窦姑姑便要去烧水,却听完院门响了三声,谢谨成倒没注意,姜宝鸾和窦姑姑听见了都立刻停住动作。

    窦姑姑连忙上前去熄了灶火,姜宝鸾拉起谢谨成就往外面走,他们二人立在院中,见窦姑姑上前去开了门,却是仇公公。

    “宫里来人了,几位赶紧准备着接旨!”

    姜宝鸾心里一紧,不由自主地回身望去,只见谢珩也已经出来了,将姜宝鸾和谢谨成挡在身后。

    说话间宫里的人就来了,来传旨的也不是谢道昇身边的内侍,而是温氏的人。

    他们宣旨的时候只立在院门外不进来,院门口两只大大的灯笼悬在他们头顶,照得他们仿若鬼魅。

    谢道昇念及今日是冬至,在宫宴上便想到了被囚禁在府中的嫡长子,一时也心有不忍,特意赏赐了羊肉锅子下来。

    还吩咐一定要看着谢珩他们吃下去。

    一个小太监把羊肉锅子端到里面去,姜宝鸾上前去一看,果然,这羊肉锅子也不知是谁吃剩下的,汤煮得只有一半了,里头羊肉都已经碎了,肉不成肉,看着就污糟恶心。

    姜宝鸾捂住嘴巴,差点作呕,不过她硬生生忍住了,这是谢道昇赐下来的,要是她直接吐出来就是大不敬。

    谢道昇还够体贴,专门让人看着他们吃完,这哪是赏赐,分明就是侮辱谢珩。

    谢珩脸上神色却仍是淡淡,面对残羹冷炙如此,面对山珍海味亦如此,他看了姜宝鸾一眼,示意她先和谢谨成坐下,接着自己也坐了下来。

    “吃完就够了?”他问温贵妃身边的那个内侍。

    内侍笑起来:“是,这可是陛下和娘娘的赏赐。”

    话语间对谢珩更是没有一点敬畏。

    羊肉锅子“咕嘟咕嘟”地滚着,飘散出浓重的膻味。

    谢珩道:“好,我吃。”

    内侍见他举箸,又立刻接话道:“夫人和小郎君不一起用?”

    “你只管回去禀告,陛下和贵妃更喜欢听到你说是我一个人吃完的。”谢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那个内侍便不吱声了。

    他用筷子往锅子里去夹了一块羊肉,面不改色地放进了嘴里。

    姜宝鸾张了张嘴,说:“公子……”

    谢珩抽走她手里的筷子,道:“你们不用吃。”

    内侍眼珠子一转,忽然给底下的人使了个眼色,马上就有宫人上前来把姜宝鸾和谢谨成半是拉扯半是胁迫着下了桌,让他们面对面看着谢珩。

    谢珩亦没有阻止。

    姜宝鸾恨得后槽牙都紧紧咬在一起,剜了那个内侍一眼,还是阉人最懂怎么诛心,又更是和温氏勾结在一起,不仅要让谢珩吃下去那些秽物,还要他的至亲之人亲眼看着。

    践踏人心,将其摧折。

    她知道谢珩是最喜洁净的,怎么能忍受得了吃这些不知道什么人剩下来的东西?

    或许是谢道昇,或许是温氏,或许是谢琮,更或许是其他人,比如面前的这个内侍。

    来前让路上的乞丐去捞一筷,她也是信的。

    她想想就觉得恶心。

    谢珩更是一向不怎么爱吃羊肉,晚膳都只夹了一筷子炙羊肉而已。

    可谢珩还在继续往嘴里吃着。

    只是他平日里吃好东西脸上波澜不惊的,如今吃这些亦看不出有什么,让人简直分不清他是喜欢还是厌恶。

    连半懂不懂的谢谨成看着看着,虽不懂事怎么回事,但也知道眼下父亲很不好,于是眼眶里很快蓄满泪水,小声抽噎起来。

    当汤底快要煮完的时候,谢珩终于吃完了羊肉锅子里最后一块残肉。

    明明才半柱香多一点的工夫,姜宝鸾却觉得一晚上都快要过去了。

    她忘了内侍一众人是怎么怎么出去的,只记得自己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坐在谢珩身边哭了。

    谢谨成也在哇哇大哭,两个人哭作一团。

    “你要不要先去吐出来?”姜宝鸾晃了晃谢珩的手臂,“你快点去吐出来……”

    谢珩按住她焦躁不安的手背,对她道:“无妨。”

    吃都已经吃下去了,这辱也受了,再吐出来也是无济于事,不如好好记住此刻。

    谢谨成揉着眼睛,泪水越揉越多:“爹你吃了会死吗?”

    姜宝鸾:“……”

    谢珩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拍到他的头上,只是起手瞧着重,下手却极轻。

    里面凄风苦雨地哭了一会儿,谢谨成虽挨了谢珩一巴掌,可也比姜宝鸾止住得快,又扯了她说道:“我饿了。”

    姜宝鸾这才想起小厨房还备着吃的。

    她擦了擦眼泪,便领着谢谨成起身,踌躇片刻还是问谢珩:“你还吃吗?”

    她打量着谢珩肯定是吃不了的,先不说饱不饱了,才吃了那么恶心的东西,不吐出来就算好的了,哪里还吃得下。

    但不想谢珩却道:“你做我就吃。”

    姜宝鸾木愣愣地应了一声,牵着谢谨成就去了厨房。

    窦姑姑已经开始烧水,见状便问姜宝鸾:“下多少面条?”

    “姑姑做的好,就全部下了,我和谨成两个人分了。”她说道,“剩下我做的另做一锅,免得混进去坏了姑姑的面条。”

    两锅面很快就做好了,窦姑姑的那锅面条盛出来到碗里去面香四溢,汤是清汤底,配了几颗绿油油的小青菜,加了酱油调味调色,最后再点上几滴麻油,令人食指大动。

    姜宝鸾的面条也盛出来,根根发育良好,一碗放不下五六根,只是样子看起来是熟了罢了,也不敢再煮。

    作者有话说:

    这章我自己回看都是又饿又yue又饿的……

    作者南方人,如果写的做面条的方法不是很正确还请谅解哈感谢在2022-08-17 20:45:03~2022-08-18 20:5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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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9章

    几碗面都端到了房里去, 本来三个人吃三碗面,一次拿就够了,可是姜宝鸾的面盛出来三碗,倒要分两次。

    姜宝鸾见天色也晚了, 便让窦姑姑先回去歇了, 这些东西明日来收也是一样的, 窦姑姑道了一声安, 也就走了。

    谢谨成眼疾手快, 很怕分到姜宝鸾的面,自己捧了窦姑姑那碗就开始吸溜起来。

    姜宝鸾也赶紧给自己拿了一碗,又指了指另外三碗道:“你自己挑。”

    真的很大方。

    谢珩拿过一碗比较浅的,挑起一根粗壮的面条, 眼见着一碗面马上少了下去。

    他张口咬了下去。

    说不出来的味道,里面好像还没熟。

    不过谢珩还是慢慢地嚼着,手艺那么粗糙离谱,不用猜就是姜宝鸾做的。

    但是即便姜宝鸾做的饭菜再难吃, 也比方才的羊肉锅子要好, 无法作比。

    姜宝鸾眼角一直偷偷瞥他,见他一口咬下去嚼半天, 到底也有些过意不去, 凑了头过去, 问:“好吃吗?”

    不等谢珩作答, 姜宝鸾就从他碗里挑起一根,又往自己这边牵过来, 长了才发现和他筷头挑着的是同一根。

    不过姜宝鸾也不介意, 自己咬住尝了一口, 一入嘴就马上吐了出来。

    “呸, 生的!别吃了,吃我的。”

    她的面条搓得太粗了,果然没能煮熟。

    下回得了空应该去学一学窦姑姑的做法,而不是自己瞎捣鼓。

    谢珩眼中泛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问她:“生不生?”

    姜宝鸾以为他没听清楚,马上回答:“生的!”

    随即她很快反应过来什么,脸红了红,回嘴道:“不生!”

    然后为了证明这句话,自己硬生生吃下了整一根面条,连带着原本碗里的也吃不下了,她干脆把自己的给了谢珩,又挑了一根生面条给谢谨成。

    谢谨成不明所以,无辜又茫然地咬了一口,然后也吐了出来。

    姜宝鸾问他:“生的吃够没有?”

    谢谨成捧着自己的碗,点点头说:“够了!”

    姜宝鸾得意地看了看谢珩。

    “听到没有,够了。”

    说完也不再看谢珩有什么反应,自己便起身去了里面。

    她只有谢谨成一个孩子就够了。

    想得美。

    *

    过了冬至,日子继续流水一般地过着,转眼就到了年节。

    宣王府仍旧门庭冷落,一点都不像要过年的样子。

    那日谢珩的话,姜宝鸾一直记在心里,于是越靠近除夕,她心里就越乱,只要是想起了,心跳得便快得很,像是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样。

    有时夜里正睡着,也是会突然惊醒过来,然后醒来头一件事就是算还剩多少时间才到除夕。

    能出去固然是最好的,但她也怕一着不慎的毁灭。

    每当这个时候,她只能侧过头看看躺在身边的谢珩和谢谨成,这才能继续安寝。

    然而有的时候谢珩却不在,熟睡的就只有谢谨成,谢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姜宝鸾便睡不着,便闭着眼睛等着,每回他都要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回来。

    堪堪到了除夕那日。

    照例年节该有各种赏赐,可如今谢珩已经成了庶人,宫里什么都没赏下来,记起冬至那日,没有也倒比有要好。

    只是已然被囚禁在这里,还一样过年的东西都没有,也实在难受。

    早晨起来,姜宝鸾给谢谨成翻找出一身衣裳。谢谨成的衣裳是极多的,从前隔几日就有人来给他量身子做衣裳,宫里面李皇后也常常有赏赐,他从来不缺衣裳传,几乎大多数衣裳都只是穿一两次就不穿了,但自从跟着谢珩被禁在这里,他就一直没有做新的衣裳,今日找出来的这一身算是略新的,颜色也喜庆,只是往他身上一套,也差点就要穿不着了。

    孩子长得快,一点办法都没有。

    姜宝鸾大过年的差点叹气,再关久一点,谢谨成就要没衣裳穿了,别个手巧的也就罢了,可是她不会做衣裳,最多是也就是给会做的打打下手。

    谢谨成自己拉了拉前襟,对姜宝鸾说:“娘,明天有没有新衣裳穿?”

    姜宝鸾一愣,本想脱口而出没有,但话到嘴边就拐了个弯,说:“不知道,或许有。”

    谢谨成没得到她肯定的回答,便撅了噘嘴,不太开心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就只惦记吃喝的,谢谨成也跟着他们受了这些日子的苦,也没怎么吵闹,已经很不容易了。

    姜宝鸾想了想,便去库房里挑了一个金锁片出来,给谢谨成挂在脖子上,算是安抚他。

    谢谨成低头就能瞧见脖子上黄澄澄的金锁片,这才终于高兴了,蹦蹦跳跳地出去玩。

    窦姑姑拿了一叠剪好的窗花并一碗糨糊过来,说是给他们贴窗花玩儿。

    虽然姜宝鸾没什么心情,但是节下就算是讨个彩头也要应应景,便笑着接纳过来,又连忙把谢谨成叫过来一起贴。

    不一会儿,谢谨成就把窗子糊得都是糨糊,还不慎撕破了好几个窗花,好在窦姑姑备下的多。

    谢谨成又想自己剪窗花,姜宝鸾怕剪子伤了他,先是不许,后来耐不住他苦苦哀求,过年也实在不好凶他,便只能起身为他寻一把趁手的剪子,大的剪子谢谨成根本就拿不住。

    翻箱倒柜了好半日,姜宝鸾都没找出一个,谢谨成又巴巴地缠着她,姜宝鸾无法,又转身去了谢珩那里。

    谢珩正在看书,见姜宝鸾一阵风似的进来,便问:“什么事?”

    姜宝鸾瞥了一眼他看的书,竟然只是一本某地风俗考,她又不由怀疑起来,那日谢珩说的除夕,是不是她记错了,或者只是她随口一说。

    她问:“有没有小一点的剪子?”

    谢珩蹙眉看她,又不说话,他这里怎么会有剪子?

    姜宝鸾看他样子就知道没戏,正要回出去,却见谢珩放下书本,几步上来拉住她的手,悄悄给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姜宝鸾眼风一斜,立刻明白过来。

    “宫里面都安排好了,一会儿就会有人来请。”他压低了声音道,“入宫之后,他应该会把我们分开,你和谨成不要害怕。”

    姜宝鸾点点头,又问:“你去哪儿?”

    “除夕夜的宫宴。”

    他把姜宝鸾往自己身边拽了一下,继续轻声说道:“到时宫里内外都会戒严,你和谨成待着不要乱跑便是。”

    姜宝鸾听了也不敢再问下去了,多问无益,都到了眼下这一步了,即便前路再危险,也只能继续往前去,否则就是坐以待毙,也白费了他们在这里被关了这么久。

    许是她找个剪子许久没有回去,外面已经隐隐约约传来孩子的声音,姜宝鸾透过天水碧色的窗纱往外看,果然看见谢谨成手里拿着个红红的东西出来。

    她只抬眼看了看谢珩,便要出去。

    一时谢珩只将她的手攥住,没有放开。姜宝鸾仍侧着身子对着他,垂下眸子来,谢珩更走近一步,便到了她身侧。

    他低头在她小巧玲珑的耳垂上轻轻啄了一下,意犹未尽,却看着她耳垂上坠着的珍珠一晃一晃的,然后那白嫩嫩的耳垂顷刻间便烧得通红。

    “等我。”谢珩道。

    等将将说完这句话,谢谨成蹦蹦跳跳的脚步声也就到了房门口,姜宝鸾咬咬牙,只好将他推开,继而深吸了一口气。

    明明这里都没有炭盆,她方才却觉得热。

    房门被敲了几下,谢珩没有出声也没有去看门,只是看着姜宝鸾,姜宝鸾也没有动。

    门外的人终于不耐烦了,自己推开了并没有上锁的房门,先探了个头进来瞧瞧。

    姜宝鸾看了谢谨成一眼,这才对谢珩道:“好。”

    “有没有剪子呀?”谢谨成出声问。

    谢珩又重新回到座上去坐好,仍旧拾起方才在看的那本书来看,不理谢谨成。

    谢谨成自己跑过去他桌案便,踮起脚仰着脖子东看看西翻翻,既没发现剪子,也没发现什么可玩的东西。

    姜宝鸾也不拦他,就任由他在这里玩,只是谢谨成弄乱了哪里,她就马上去把哪处摆好。

    然后等谢谨成玩累了,这才抱起他回去,与谢珩之间并无再多说一字。

    他亦没有再多看姜宝鸾和谢谨成一眼。

    若是放在从前,姜宝鸾几乎都能肯定,他只是不在意。

    但到了如今,她已经再也不会生出这种想法。

    走到院子里,姜宝鸾便俯下/身子对谢谨成道:“今日天气好,又是除夕,我们就在院子里玩一会儿好不好?”

    一听到可以玩,谢谨成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姜宝鸾便拿了花绳和几个沙包出来,她自己还藏了个毽子,是当初乳母何氏做了给她的,也被她当做念想带出宫,平时自己偶尔踢着玩,今日也拿出来给谢谨成玩儿。

    两人便面对面站着踢毽子,谢谨成人小腿短,又是头一次玩,肯定是玩不过姜宝鸾的,每次都接不到姜宝鸾踢过去的毽子,姜宝鸾丝毫不会因为他只是个孩子而怜惜他,一次比一次笑得厉害。

    谢谨成一生气,便跑着去接,差点就在地上摔个大马趴,幸好被姜宝鸾眼疾手快拉住。

    他“哇”地一声哭起来,还用小拳头锤了姜宝鸾几下。

    姜宝鸾笑得更大声了,揉着谢谨成流满眼泪的脸,反倒打趣道:“嗯,外面风这么冷,一会儿眼泪就在你脸上冻住啦,然后谨成的脸就冻裂啦,哈哈哈哈哈哈……”

    谢谨成被吓住,也不记得哭了。

    谢珩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手上书卷的某一页中,几乎一动不动。

    他听着院子里的嬉闹声,嘴角渐渐展开笑意。

    第110章

    不过半个时辰都没到, 谢谨成就出了一身的汗,好在已经勉勉强强能和姜宝鸾接上一个来回。

    姜宝鸾怕他汗湿了衣裳吹了冷风生病,便要带他去里面换衣裳。

    才刚转了个身,身后院门就传来开锁的声音, 她听了那声音, 头皮一阵一阵发麻。

    门一打开, 又是一群陌生的宫人, 这回还多了几个宫女。

    谢珩听到动静也出来。

    果然是让他们入宫赴宴的。

    传旨的太监道:“陛下开了恩让大皇子去宫宴, 原本夫人和小郎君自然要跟随,只是皇后娘娘病了多日也未见能够起身,还是需得夫人带着小郎君去给她看看,侍疾以尽孝道, 否则除夕夜也太冷清。”

    姜宝鸾垂着头,掩在衣袖中的指甲紧紧掐着嫩肉。

    谢道昇如此安排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若是他已经察觉到,谢珩岂不是就危险了?

    而把她和谢谨成送到李皇后那里,怎么看怎么像用他们来牵制谢珩的一举一动。

    谢道昇如今也是刚愎自用, 既已有了疑心, 竟还执意让谢珩除夕夜入宫。

    等谢珩接了旨谢了恩,宫女们就跟着他们入内为他们穿衣梳理。

    姜宝鸾和谢珩没有机会再说任何话。

    最后她只是在发髻上簪上了谢珩送她的碧玺花簪。

    因入宫去不同的地方, 三人一开始便坐了不同的马车。

    谢珩的马车在前, 姜宝鸾和谢谨成在后。

    他扶着姜宝鸾上了马车, 姜宝鸾对谢谨成道:“和你爹道个别。”

    谢谨成朝着谢珩挥了挥手。

    她也在最后入内前向他笑了笑。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驶入高高的宫墙之中, 不知何时分道扬镳。

    揽月宫比从前更加凄清,不知为何连宫人也少了许多, 李皇后依旧是中宫之主, 整宫有多少伺候的人都是有定数的, 轻易更改不得, 想必也是谢道昇裁撤的人。

    姜宝鸾心下冷哼,不过就是几个伺候的人,倒也不必在这种小事上磋磨自己的结发妻子,莫说是李氏和谢珩无罪,就是有过被废,念着旧情也不应该是如此情境,宫里哪里就缺了这几个伺候的人了?谢道昇也是百年钟鸣鼎食之家出身,哪里竟学得这样小家子气。

    李皇后说是身子不好,入秋以来便缠绵病榻,实则早就在自己寝殿中等着姜宝鸾和谢谨成,只是人清瘦些罢了。

    一见他们步入,李皇后便起身迎上前来,急急便问:“珩儿也入宫了?”

    姜宝鸾给她使了个眼色,笑道:“娘娘身子不好,怎么就起来了?”

    她防备着这里有谢道昇或是温贵妃的人,一时也不敢说其他的。

    李皇后先拉了谢谨成到自己身边,细细看了看,又牵过姜宝鸾,小声说道:“你放心,这里的人都信得过。”

    姜宝鸾稍稍点了点头,道:“我方才入内时,见门口都把守着许多侍卫,也不知究竟底细如何,既这么着,娘娘只留几个贴身伺候的在这里也就是了,再拨几个得力的去看守着各处进出之地,特别是宫门附近,今夜我们不出去,也不许其他人再进来。”

    闻言,李皇后不知怎么倒是松了口气,连忙按她说的去做了。

    等入了座,李皇后只留了两个嬷嬷在身边伺候,其他人都安排去了别处,姜宝鸾一环顾,却没见谢娆的身影。

    “公主呢?”她问。

    李皇后答:“她自然去了宫宴上。”

    这也无可厚非,谢娆如今是天家之女,女儿家受的牵连原本也就不多,谢道昇想来对她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李皇后又皱了皱眉:“我听说你们要入宫,原本不让她再去,但娆儿的性子……我已管不住她了,随她罢。”

    这些日子以来,因见李皇后与谢珩之状,谢娆颇多不忿,常常在宫里咒骂温氏和谢琮,怕她再惹出祸端,李皇后一向也拘着她,轻易不让她露面,只陪着自己在揽月宫内行动,但今日是除夕,再让她不露面,便是谢道昇那里也交代不过去了。

    揽月宫亦摆好了席面,与今日宫宴上的菜色是一模一样的,三人坐了一阵,也无甚心思,只听宫人来请入席去,便也起了身。

    一时也只剩谢谨成看见面前一桌子菜倒高兴,李皇后无从落手,放下筷子便对姜宝鸾道:“我没心思顾着他,他要吃什么就尽管让他吃,可怜见的都饿瘦了。”

    姜宝鸾应了事,虽也同李皇后一样没有心思,但到底有事做,便同着前来伺候饭食的嬷嬷一同照顾谢谨成。

    李皇后只看着他们,许久之后轻轻叹息一声。

    *

    极乐宫,除夕宴饮便设在此处。

    去岁谢道昇才刚登基,一切都从简,便是除夕的宫宴都照简了没有大办,但今年就不同了,天下太平,极乐宫中除皇亲国戚之外,还有一些重臣。

    谢道昇带着温贵妃与另一年轻新宠嫔御坐在最上首,二妃相伴左右,今日温贵妃倒得体些,只有那年纪轻的在谢道昇近侧服侍。

    左面下首依次是谢珩、谢琮、谢娆等皇子皇女,右面便是一些宗亲,重臣们在稍靠后处。

    而谢道昇待谢珩又似寻常,几乎让人看不出谢珩已被他废为了庶人。

    酒宴才刚刚开始,谢珩身侧的谢琮便作势敬了他一杯酒,谢珩只抬了酒杯,并未再近一步,而谢琮也就停留在那里,嘴上道:“这些日子不见兄长,让我这个做阿弟的好想啊,无人交心也实在寂寞。”

    谢琮才能平庸,若没有谢珩,那么只看他倒也过得去,勉强能守得住便是,但前面已有了谢珩,他如何还能有机会,不过是自小就一直听温氏与他说李氏在她之前抢着生下嫡长子,竟也以为自己只是时运不济。

    从前他便被温氏教得在谢道昇面前惯会表现,又是爱妾所出,谢道昇本就对他多上心亦多亲切,就像是寻常人家的父子一般,如今大局已定,谢道昇原先还想再等几年将谢珩慢慢排挤出去,让他自己绝了心思,但思及自己身边的那些老臣也是与长子一路过来的,便唯恐再生出其他不测,先对谢珩下手以免夜长梦多。

    其实自从谢珩被废被禁,朝堂上也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但谢道昇一意孤行,也无人敢立刻忤逆他,只是这段日子以来,谢道昇却觉出其他事情上诸多制肘,他又要为谢琮收拢人心,为日后铺路,便更是对谢珩起了疑心,今日也有试探之意。

    若今日有人与谢珩沆瀣一气,谢道昇便会一同将其拔除。

    谢珩喝了谢琮敬的酒,亦是如往常那样寡言少语,自己静静坐着。

    他才等了一会儿,果然听见喧嚣之中谢道昇忽然道:“珩儿,冬至那日朕赐下去的羊肉锅子,你吃着可好?”

    谢珩起身一礼,道:“多谢父皇赏赐,甚好。”

    “还是那日琮儿想起了你,道所食羊肉锅子味道鲜美,你却无缘一尝,更不能与父母兄弟一起享天伦之乐,朕这才想到,便当即命人拿了他食过的那只锅子送去你那里,听说送到时还热着,珩儿,你可知朕的深意?”

    在场的人一时都收敛了笑意。先前冬至那日的事情,倒是没有几个人知道的,已是侮辱之事,却还被谢道昇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令谢珩情何以堪。

    谢珩却道:“儿臣不知。”

    仿佛是早就知道谢珩会如此回答,谢道昇笑了几声,摇摇头说:“你少时聪慧,越长越愚钝。”

    谢琮接着说道:“父皇是想让兄长与我同食一锅之物,感怀兄弟之情难以割舍。”

    温贵妃脸上立刻笑靥如花。

    “罢了,你一向对朕和琮儿诸多不满,也不差这一点。”

    说着便让谢珩坐下。

    谢珩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正要继续饮酒作乐,却听温贵妃叫道:“陛下,臣妾的酒里有毒!有人要害死臣妾!”

    还没热闹起来的宴席,一下子便比方才更为冷清。

    内侍已呈了温贵妃的酒给谢道昇看,试毒的银针底部已经漆黑。

    谢道昇也没有发怒,只是冷笑一声,问:“是谁?”

    自然没有一人应声。

    敢把毒物在今日下在酒菜之中,谁知道是要毒死温贵妃还是谢道昇?又抑或根本是温贵妃自己做戏?

    “砰”地一声,盛了毒酒的酒杯在离谢珩不远处落地,明显是谢道昇掷向他这个方向的。

    先谢珩一步,谢琮已经跪下道:“父皇息怒,想必能查出来。”

    “不用,”谢道昇却冷冷道,“朕清楚。”

    最有动机去杀谢道昇只有一个人。

    “有人要做弑父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朕一直都知道。”

    谢珩刚好饮得一杯冷酒,即便谢道昇几乎已经言明,他仍是不动声色。

    只是眼神随手上的酒杯落到桌案上,再抬眼时却轻轻扫过那边谢娆向他投来的惊恐目光。

    只这一刹那,他便再度垂下眼去。

    谢娆也慢慢缩在了那里。

    谢道昇把受了惊吓的温贵妃召到自己身边,低语了几句,温贵妃脸色稍霁,但终归不能像另一边的年轻妃子一样撒娇了。

    谢道昇亲自为她斟了一杯酒,她也不敢再喝,谢道昇便让内侍用银针再试毒给她看,果然无毒,温贵妃便举杯欲饮,但转念又亲手端到谢道昇唇下。

    谢道昇笑着喝了她喂过来的酒。

    不一会儿,谢道昇忽然头朝后一仰,再看人已经昏厥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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