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赵堰在门外抱着竹席脸不红心不跳地一口气连说了好些好话。
男人嘛,顶天立地,能屈能伸,这点儿算是什么?在自个儿媳妇儿面前说好听的话怎么了?
怎么了!
他家屋子里又没有旁的人,此时他说出口的一席话除了他与宋檀,就只天知地知罢了,江水巷里的那些多事人又不会知晓。
思及此,赵堰说话说时,雄浑声音有底气了不少,似是正说到兴头上,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又是几句能将人夸到天上去了的话出口。
“我以前还从来没有见过长得有宋檀你这般好看的人,真的,比真金白银还真。”
“你不知道,我们成亲的第一日,我的那几个兄弟们逮着我就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上辈子不知做了多少好事才娶着了你,我寻思着我也不差啊。”赵堰挠了挠后脑勺,干笑两声,明显有些不好说出口,“只不过可能配你的话,那可能确实要差一点了。”
“那家说你不好的人,一看就是有眼无珠,睁着眼说瞎话!也不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如何的。”赵堰拍了拍胸膛,说得那叫个铁,“凡人哪儿能跟仙女儿比呢?”
要是这里再多一个人,不论是谁,只要是个人,一听了赵堰话,准能被油得起来一身的鸡皮疙瘩,一字也听不下去。
可此时此刻听见赵堰说这些话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他口中被夸的那位。
女子听见自己被夸,多少心中其实定是早就笑开了花,甚有脸上也能表现出来一二,更别谈此人是本就带有自信在身上的宋檀。
“吱呀”一声,房门真正被人从里打了开,明敞敞地打开,终不像先前那样只支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
“进来吧。”宋檀捋着垂在胸前的头发轻轻道,为维持矜持,自始至终从未多看赵堰一眼。
赵堰才不会管什么三七二十一,抱着竹席一个侧身,一下子就挤了进去。
他搓搓手臂,方才外边儿起了大风,可要冷死他了。
此时屋内已重新点上了油灯,摆在房内正中的圆桌上,照得屋内朦胧。
房门未关紧,在呜呜狂吹的大风下,吱呀吱呀地乱响,摇过去摇过去,撞在墙上砰砰砰的,就是关不上。
宋檀本已在铜镜前做好,慢条斯理地拆着头上的朱钗与发髻,一举一动,也不知道是想要故意贴合赵堰方才口中的“仙女儿”三字还是怎的,做得格外的优雅,与缓慢。
动作比平日里不知是慢了多少。
她这边是一切都好,自认为是无比的贴合情景,可惜那扰人的吱呀声与砰砰声就跟摆明了要与她作对一般,嘈杂的响个不停,就是不肯安分一刻。
没人过去关门,声音便一直吵着了。
“啪”的一声,宋檀一把将木梳拍在梳台上。
细眉微蹙,她透过清晰暗黄铜镜睨着还跟个二愣子一样抱着破竹席杵在圆桌旁的赵堰,道:“不知道关门?”
赵堰自从进了屋,目光就被宋檀的背影给吸引住,现下听见宋檀的问声,打了个机灵地总算回过神来,但回过神来后,望着铜镜里映着的那张如出水芙蓉面的娇靥,脑中又是大片的空白,“啊,啊?”
宋檀闭了闭眼,深呼一气,双手放在檀木上缓缓地转身站了起来。
如墨青丝散开,顺滑垂在身后,如丝绢,如细绸。披在肩后的一卷薄纱随着起身动作,飘飘落了下来,堆在脚旁,成了云成了烟。
眉如柳,面如娇,白皙细长的颈,不堪一握的腰,处处恰到好处,但却又像是遮了一两分的什么东西。
到底遮了什么赵堰不知道,他只知道了在见着的第一眼,心中直愣愣的是一个咯噔,旋即又是如漫天花火在浓沉的夜色里“砰”的一声炸开,无数点点星火循着他待的地方砸来,每一粒或是每一颗,正正击在他的左心口上,激起层层汹涌波涛。
若是除去宋檀面上肉眼可见的愈发滋生出的怒意之外,一切还当真有点的的确确像是如了赵堰所想的那般。
宛如画中景,镜中花,眸中仙。
“轰隆”一声,这时一道响雷划破天际,木门和窗扇“砰”的一声击打在墙上,哗啦啦的声响随即响起,将落未落,将败未败。
摆放在圆桌上的烛火都似摇摇欲坠的模样,摇摇曳曳,映得地上的两只人影也晃来晃去。
宋檀穿了一套松松垮垮的里衣,风一吹时,衣裳就贴在了身上。
赵堰只觉得鼻间痒得很,紧接着一股温热暖流顺势而下,他下意识仰起头,心虚手背一抹,见着上面的一抹红时,立马干咳两声,再道:“我去关门关窗!”
脚底抹油,脚底生烟。
跑得比捡银子还快。
房门和窗扇被关上的那一刻,整个房间霎时黯淡不少。
赵堰背过手,两手胡乱在身后的衣裳上抹净,垂头激动万分。
他再搓了搓手,跟个比新婚日盖着红盖头坐在喜榻边上的新娘子还要娇羞似的,但“急躁”二字又差工工整整地写在了脸上。
“媳妇儿。”
自从宋檀说出要与他和离的话后,赵堰已好久未曾唤过这般唤过宋檀,如今熟悉的三字再次从口中而出,一时竟带有恍然如隔世的模糊感。
宋檀转过身,取下发间别着的最后一只朱钗,仍是对着铜镜,像是隐约听见了,又更像是压根儿就不想听见。
直至将自己收拾妥当了,宋檀才呼出一气,赤足踏步朝着床榻而去,双脚自薄纱上踩过。
赵堰心疼得滴血,花大把银子买来的上等薄纱,就这么放在脚下被踩了?
不过转念想着是宋檀踩的,是他媳妇儿踩的,心也就没那么疼了,顶多也就是肉疼。
赵堰弯腰拾起薄纱,缠握在手心中,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什么,他竟觉得这薄纱带了香。
他放在鼻尖轻嗅,微醺的甜意,醉人。
“宋檀。”他笑笑。
宋檀抬眸瞥了他一眼,带着丝丝冷意,“什么?”
落在如痴人的耳里,冷也是冷得有另一番韵味了。
赵堰越发的有些不好意思,他一个大老爷们的,若要叫他说出口,还当真觉得拗口,臊脸皮得很。
宋檀再次瞪了赵堰一眼,只觉得他今晚抽了风。
抽的还是阵妖风。
赵堰见着宋檀解下床幔时,心里没来由的觉得不对劲。
床幔彻底垂下的那一刻,赵堰心慌,一把将其掀开坐了进去,急道:“你不是要与我……”
“你做什么!”
比赵堰更错愣与心慌的,是宋檀,她想也不想,闭眼直接一脚用尽了全力地给赵堰踹了去。
因她是闭着眼,到底踹向赵堰哪儿了,她也不知道。
“明明之前你与我都说好了,你睡床底下,我睡床上的!”宋檀蹭地坐起身,攥紧被子盖着身子,妥妥一副誓死捍卫自己权利的模样。
而赵堰被踹得摔倒在地上,捂紧涨疼的鼻尖,心底那个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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