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宋檀自小凡是打定了主意要做的事情,便一定会竭尽全力地去做好。
现下的找活儿做,她更是想着要将此给办妥贴了。
多日的孤身寻觅无果,让她不得不去寻别的法子。
刘氏刘敏很多时候虽说话确实不大中听,但一身的灵通消息可不假,小到哪户人家昨日里吵了架、大到郡上将有哪家铺子开业,就没有她不知晓的事儿。
刘敏上下扫了一眼宋檀,不信问:“你想要我给你介绍这郡上有没有什么女子可做的活儿?”
宋檀强忍下面上传来的灼热感,半僵硬地点了个头。
她听周围的好些人都说刘敏最是能干,知道好多可做的活,就连邻里间有四五人就是经刘敏介绍找着的。
她对于淮武郡的了解肯定比不上刘敏,于其自己闷着脑袋找,还不如来问一问。
就只是宋檀想起与刘敏见面的第一回,自己因踩着了鸡粪当着人家的面落了泪,她此番上前来,头皮简直绷得紧,完全是自己逼着自己。
“真要找活儿?”刘敏不可置信地再问。
经过上一回的事情,宋檀在刘敏的眼底,到底是娇气得不能再娇气,哪儿还能做活儿呢。
怕是要么什么也不会,要么就是只说说罢了吧,堂堂大小姐,怎么受得了做粗活呢。
宋檀迎上刘敏带了审视的目光,坚定点头,“我听她们说……”
“打住!”
宋檀话还未说完,忽地被刘敏截住。
“你会什么?”刘敏开门见山问。
宋檀的确还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前几日她只是单纯地想找活做,未曾往自己的身上想过半分,如今一下子被刘敏直白问,她一时还真答不上。
“琴棋书画算吗?”
足足半晌,宋檀才思付说出这么一句,声音之小,她自个儿都没底气。
“你当你继续去别人铺子里做千金大小姐?”刘敏听笑,轻嗤一声,“你倒是想得简单。”
宋檀红着脸垂了垂颈,指甲一下一下地扣着掌心。
整整十七年,她所学的,只是闺房姑娘家们所学的那些。琴棋书画和女红这些表面功夫等,应就是她所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但花拳绣腿的,就像刘敏说的,谁会要啊,花瓶一个。
刘敏瞧见宋檀掐着掌心的这个小动作,缓了缓神色,别过脸道:“东街有一家酒楼,上个月方才开的张,我听人说,里面缺个弹小曲儿的,你要去吗?”
刘敏话说完,微提唇欣赏着自己双手刚染上蔻丹的指甲,这年头,小地方的酒楼都想追求什么所谓的风雅之趣,结果弄得不伦不类的,真是可笑。
“酒楼?”宋檀瞪圆了双眼,一个劲儿地摇头,光是想想要当着那些男子的面弹琴,她就够呛的,更别提真的要弹了,那还不如杀了她吧。
“有没有什么可以不在那种地方露面的。”宋檀一边比划一边问。
刘敏瞥了她一眼,弹飞蔻丹上的一粒细小尘埃,“你倒是还讲究,蒙个面纱不就得了?”
“那也不成。”宋檀再次一个劲儿地摇头,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刘敏深深皱眉,忽地想起卖文房四宝的周浦和,灵机一动,“我带你去你男人的兄弟那儿看看。”
宋檀一听见刘敏口中的“你男人”三字,打了个寒颤,胳膊上鸡皮疙瘩快起来,谁男人啊!
可刘敏早就扭着腰肢转了身。
宋檀咬咬唇,只得提裙跟上。
-
正午的天儿,太阳正毒辣。
宋檀与刘敏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其实并未走多久就到了周浦和的铺子处。
暂且还隔得老远,宋檀便见着了站在铺子门口处的周浦和,以及,两位买东西的姑娘。
两位姑娘一人手持一扇,慢条斯理地挑选着合适笔墨,脸颊上泛起的点点笑意就未消下去过。
周浦和站在其身后,两手里握了好大一把叶扇,一会儿扇扇这位姑娘,一会儿又扇扇那个姑娘的,可谓是将人伺候得好不妥帖。
宋檀站在大街对面,也不知该不该上前去。
刘敏撞了撞她的肩,示意她一下,自己先上前去了,“周浦和。”
恰那两位姑娘已买好笔墨,周浦和待到人一走,立马扔了叶扇,将银子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啥都是假的,只有银子才是真的。
他见着刘敏和宋檀,喊道:“刘姐,嫂子!”
最后的那一声“嫂子”二字,喊得那可叫个喜庆,跟个过年一样。
宋檀听得头皮发麻,硬着走上前。
倒是刘敏啐了一口,“凭啥我就是姐?我有那么老吗?”
“刘姐说的是哪儿的话。”周浦和笑笑,侧头见着宋檀了,立马绕到她身边去,问:“嫂子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想找赵堰的?”
宋檀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嫂子坐。”周浦和搬来凳子,倒上茶,一口一个嫂子。
宋檀不敢坐,着实听不惯“嫂子”二字,自听到一声“嫂子”后,耳尖都红了。
奈何周浦和倒是认为自己个儿喊得是丝毫的没有问题,以为宋檀其实定是喜欢的,是以句句不离口。
最后宋檀实在忍不住了,再听下去,她会疯的。
“我们就先走了,改日再来你这儿。”宋檀拉起刘敏。
刘敏似是瞧出了个大概,拍拍衣裙上的灰,帮着宋檀想了个借口,二人一同离开。
宋檀方踏出铺子门口,身后又忽地传来一句,“刘姐、嫂子慢走!”
宋檀心中吓得又是一个咯噔,甚至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要不是还有刘敏扶着,今日她怕是非要在周浦和的铺子里结结实实的摔倒。
-
二人到了无人隐蔽处,刘敏冷声道:“你这也不做,那也不做的,你自己说,你想做什么?”
宋檀也不好受,她踢了脚小碎石,低声诺诺,“我不想和赵堰沾上边儿。”
“婚都成了,床也滚了,还有什么不想沾边儿的。”刘氏直道,她本就直肠子,饶是说这种话,依旧能做到面不红心不跳。
宋檀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立马解释道:“没有!”
于刘敏这边,宋檀越解释便越是心虚,这种事情有什么可遮掩的嘛,真是矫情。
“我不是,我和他……”
“好了好了,不说了。”刘氏再一次出声打断宋檀的话。
刘氏问:“洗衣裳,洗衣裳会吧?”
“应该,应该会的吧。”宋檀支支吾吾,以往在京中时,府里有嬷嬷和丫鬟,洗衣裳之类的活都是别人做的,她只是来了淮武郡后,才慢慢尝试着去学做。
虽第一回洗时,把衣裳给搓出来个洞,第二回又是差点把衣裳给拧坏,但,应该,大约,可能,多洗几次就会了吧。
刘氏悠悠道:“那就去给别人洗衣裳吧,工钱按你洗的衣裳算。”
“真的要洗吗?”
“不然呢?”
宋檀喃喃,一时生出□□分恍惚感,宛如梦中。
好像别人叫自己一声“大小姐”的日子还只是在昨日,今日她就真的要去给别人洗衣裳了吗。
此时天色已不早,刘氏拍拍宋檀的肩,“你先自己好好想想,想好了与我说。”
宋檀像是怔住,宛如石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她垂头看着缓缓抬起的双手,百感交集,她自己也不清楚此时的自己该是怎样的心境。
玉手纤纤,十指指甲修剪圆润。
若是不仔细看,一双手倒是真的和往昔一样,如同青葱。
宋檀望着自己的手,眉头微蹙,默默哀伤。
以前在京中,脸上用的胭脂水粉先不说,就连这手上该涂抹的东西每日都不会少。
什么玉荷膏或是凝脂,都不会落,加上她从未做过粗活,用“十指不沾阳春水”来形容不是夸张,那时的一双手,才堪称白白嫩嫩。
而如今什么都没了,还时不时地要做好些活,手都粗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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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日,宋檀不时望着自己的一双手叹气。
“赵堰,你有没有觉得我都变了。”终于,宋檀不忍看下去,干脆问赵堰。
赵堰摇头,“没有啊。”
宋檀伸出手,凑到赵堰的面前,“你仔细看看呢?”
赵堰一脸懵逼,望着递到自己面前的一双嫩手,下意识地握住,再望着宋檀诚恳地道:“挺软的。”
“谁让你碰的了!”宋檀一下子缩回手,气得一手叉着腰,“我只是叫你看,看和以前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赵堰也不生气,他只是忽地竟觉宋檀生起气来,腮帮子鼓鼓,有点可爱。
他清了清嗓音,认真看着宋檀的手,屏息再认真地说:“没什么不一样,和以前一模一样啊。”
宋檀红了眼眶,“你都没觉得它糙了吗?糙了啊!”
“一点儿都不好看了。”她一字一句像是控诉地道。
赵堰扶额,纵然心底早已有一万句“女人家就是麻烦”策马奔腾而过,不过他却什么也不敢说,依旧正经地说道:“好看的。”
这句他没说谎,眼前的一双手,可比他自己的好看多了。
“你都不懂我,它哪里好看了?比以前的差远了。”宋檀一想起自己怕是要去洗衣裳,一双手整日泡在凉水中的,眼底包着的泪就不争气地往下坠。
赵堰一拍桌,“谁说不好看了!”
“我要去给别人洗衣裳了,这双手到时肯定看都不能看。”宋檀抽抽噎噎道,原来自己表面风光了十七载,结果来了淮武郡,什么也不是,亦什么也不配。
赵堰可算是明白过来,他想也不想,直接对着宋檀格外大方地道:“我有钱,我养你啊!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谁稀罕你的那点碎银子了。”宋檀还沉浸在自个儿的忧伤之中,小声地道:“我都找不到活儿做,就只能去洗衣裳。”
赵堰笑:“这还不简单,你来帮我卖猪肉!我给你工钱!”
宋檀缩了缩脖子,俨然平静不少,“那我还是去帮人洗衣裳吧。”
“嗐,多大的事儿,我是说真的,我有银子的,我可以养你的。”赵堰再道,他始终能记得当初自己说下的话。
说了要给人当爹,就得将爹给当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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