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佩杉像是真没听见赵堰对她喊出的这个字, 面上神情从一始发现赵堰是她女婿后便再未有过任何波动。
宋纪临连滚带爬地赶到秦佩杉的身边,十五岁的年纪,让他已经比秦佩杉高出莫约半个头, 但这回的事情不是小事, 他记起在京中自己被娘打伤的两三回, 后背和屁股又开始火辣辣的疼了。
宋纪临低了头,先服软地极其小声地唤秦佩杉, “娘。”
秦佩杉攥紧他的手,亦不让他再跟前两次那般逃脱开,她牵着他往回走去, 目不斜视地说, “回去再收拾你。”
她们初来淮武郡, 不想落人不好的印象。
二人与赵堰擦肩而过,眼神也没给过一个。
宋纪临是害怕,担心赵堰会像在宁上庄那里一样逮着他狠揍,半点不认他还是他小舅子的身份。秦佩杉则依旧是不屑在多了, 简直恨不得能与赵堰隔得远一些,最好别被这狭小拥挤的江水巷里的人认出她们有任何关系才好。
赵堰站在原地望着秦佩杉与宋纪临的背景多少有些显得无措的模样。
他这是给宋檀她丢脸了?
赵堰握了握垂在身侧的两手,缓缓侧过头, 朝着二十步远处的铺子里的宋檀望去。
迎上属于赵堰的目光时,宋檀则很没出息地偏了下头, 自从看见秦佩杉的眼神后,她的心里就跟长了个根刺,让她再也喘不过气, 亦无颜面对所有。
“姐!”
没过多久, 赵堰的身后传来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 他回过头去, 见着原来是宋檀的小弟宋宇也跟着跑来江水巷了。
赵堰记得宋宇,两月前,他去宋家接亲时,躲在墙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跟个傻狍子一样的人就是宋宇。
当时赵堰为哄人,摸出两块糖塞到宋宇手里,还拍拍他的脑袋,对他说:“你放心,我会对你姐好的。”
出嫁嘛,都有不舍,去年他小妹出嫁时,他一个大老爷们的差点也没绷住,何况只是十二岁的宋宇。
不过那日宋宇正在气头上,除了宋檀以外他是整个宋家最不同意这门婚事的,当即看也不看一眼地将赵堰给的糖扔到地上,再踩了两脚。
赵堰在牵着宋檀的手走出宋家的大门时,宋宇在后头哭得大声,一边喊着姐一边想要跟着跑出来,不过被秦佩杉一巴掌给扇懵,至此,追人的脚步确确实实停住了,可代表着不公的哭喊声却是更大。
那时赵堰想要回头看一看,一个没注意,竟被宋家的门槛给绊住,要不是他反应够快,真要在宋家的大门口摔到地上了。他沉下心后,握着头上还盖着红盖头的宋檀的右手更加紧了紧,他摔了没事,可摔到新娘子,那可就糟了。
此时此刻,宋檀显然也注意到宋宇跑了过来,她问:“你怎么过来了?”
宋檀还有半句话没来得及问出口,江水巷入口的地方,秦佩杉不知何时带着宋纪临折返回来,她停在入口的地方,面露焦急冲宋宇唤:“宋宇!你给我回来!”
今日秦佩杉出门时,刻意避着宋宇,就怕宋宇会跟着她跑来找宋檀,结果还是让他被发现,偷偷跟了过来,还当着她的面跑过去。
秦佩杉唤虽唤,再焦心,脚下的步子也没往前移开过一步,始终站在江水巷的外边儿。像是这里肮脏的地下,不值得她迈步一般。
“我就不!”宋宇也是个脾气较为冲的性子,回过头直接对着秦佩杉喊道。
宋宇继续朝着赵堰的铺子跑去,一下子扑在宋檀的怀中,哭着道:“姐,我好想你,娘都不带我来看你,可是我自己又找不到路。”
宋宇说着说着话,垂下头挫败地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儿。
宋檀鼻尖一酸,她与宋宇的感情自小就较好,手上的红绳是他送的,唯一能记得她的人,也是他。
“我这不好好的吗?你不用担心我。”宋檀捏了下宋宇的脸,强笑道。
宋宇忽地挣脱开,眼泪一擦,像个大人一般很是严肃地对宋檀说:“我上回听爹与娘说话,爹的案子交由别人接手了,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爹没事的,咱们一家应该也很快就能再回京城的。”
宋檀心底一阵失落,她既然都嫁出来了,自然再没有要回去的说法,怕是爹娘应也是不会要她回去的。
但在面对着宋宇时,宋檀仍还是笑了笑,“好,能回去到底是好的。”
“姐,到时候我来带你走。”宋宇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膛,又再认真地一字一句道,“咱们走了,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没人能知道你在这里曾嫁过人的事情的。”
宋檀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在宋宇的额上戳了下,“胡说些什么。”
“我是说真的,他就是一个屠户,卖猪肉的,一点儿也配不上你。”宋宇想起赵堰的身份就来气,小小年纪,损起人来也是够毒舌的。
宋檀眼角原本浅浅弯起的弧度平下,严肃唤了一声宋宇的名字,“宋宇。”
宋宇听出宋檀语气的点点略微不悦,垂下头嘟囔了一句,“姐在出嫁前,明明也是嫌弃他的。”
“你们在说什么?”赵堰恰好回来,他大大咧咧的性子让他依旧是不以为意的模样,“你个小屁孩儿,当着你姐的面说老子的坏话是不?不怕我像揍哥那样揍你?”
宋宇怕赵堰,觉得没有哪个斯斯文文的有礼人能长得跟赵堰这般五大三粗的人一样了,竟然蛮横不讲理,动不动就说要揍人。
“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宋宇从宋檀的身后探出脑袋,如同豁出去了地道,有姐在,他倒不信了赵堰会真的揍他。
“宋宇!”宋檀出声制止已来不及,宋宇又说出好一些杀人诛心的话出来。
“难道不是吗?他就只是一个屠户、卖猪肉的!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二哥欠的银子给不出也就算了,铺子都能让人给砸了,连以前咱们家的一个扫地的也不如。”宋宇完全没想到宋檀会帮着赵堰,一股脑地往外蹦字词。
“啪嗒”一声,赵堰只听见了自己心里有一根弦就这么地在足足比他小了快十岁的小孩儿面前断了,断的连个渣渣也不剩,难不成他真这么拿不出手?
天塌了也不为过了-
暮色沉沉。
泗家楼里,顾客不绝,整个一楼里坐满了来喝酒的人气氛,闹哄哄,很是喧哗。
有装模做样斯斯文文品酒的人,也有一边喝酒一边划拳的人,也更有如同借酒消愁般抱着个酒罐子往嘴里闷头灌的人。
“凭什么啊?卖猪肉哪里丢人了?哪里就不配了?他们不吃肉吗?不吃肉吗?”
赵堰与周浦和所坐的位置是靠着轩窗的一方矮桌旁,桌上已摆放有两个空得不剩一滴的大酒坛子,赵堰的手里又还单独抱有一个小酒坛。
起先他还用大口碗,这下是直接抱着酒坛子,说一句话喝一口,跟个生怕把自己灌不醉的模样。
赵堰似是喝得已经有很多,脑子都不怎么清醒,嘴里反复控诉着同一句话,“他们不吃肉的吗?凭什么看不起人?浦和,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吃不吃肉!”
赵堰宛如到了无处可泄的气头上,直接一拳捶向矮桌上,桌上的酒坛子和酒碗都跟着抖了几抖。
周浦和赶忙扶正要摔下桌的酒坛子,逼着自己不与耍酒疯的赵堰计较,眯眼连连点头,“吃吃吃,肉还是要吃的!”
“吃还嫌弃!”赵堰又是一捶桌,似是他越是捶,别人就不能嫌弃他了。
已听了赵堰的唠叨半个时辰有余的周浦和是再也没精力听下去,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周浦和推开旁边的窗户,让凉风更灌进来多些,好将他身上的酒气吹散些,他一边望着窗外,一边对赵堰道:“你就知足吧,至少你还能有酒喝,宋檀之前不还给你抱过一坛子酒回去陪你喝酒吗?哪像我啊?我自与宣姿成亲后,除了你在成亲的那日,沾了一点儿酒,平日里一滴的酒也没机会喝过,准都不准的。”
周浦和想起之前宣姿给他立下的不准喝酒规矩,他也想捶桌了。
不喝酒,怎么可能嘛!
隐约间,上一回与他们大口喝酒已是在了一年多以前了。
周浦和无奈摇头,今日赵堰在他面前喝酒,他也只有在一旁看着的份了。
周浦和用银筷沾了点儿酒渍,点在桌面上,又道:“知足了吧你。”
赵堰不听还好,一听了,整个人干脆站起来,拿起酒坛子就往嘴里灌酒,手背再一擦嘴,“我大口喝酒,怎么了?就问,怎么了!”
赵堰的嗓门和动作太过大,引来邻桌好些人的嫌烦与不解目光。
周浦和以手遮脸,只想与赵堰装作不认识,要不是他还要等宋檀来,老早想跑了-
宋檀赶来泗家楼时,是又再半个多时辰后。
她刚迈进泗家楼,楼里面的小二立马相迎上来,点腰问道:“姑娘是一个人?要不小的带你上二楼雅间选个好位置?”
宋檀目光在大堂里搜寻了一转,“不用了,我只找一找人。”
她从酉时左右就看不见赵堰的身影,哪儿都找了,就只剩下这一地儿。
“赵堰!”
宋檀瞥见一楼角落里一腿站在木长凳上的赵堰,朝着他的方向大喊道:“赵堰!”
赵堰喝得多,再因是背对着宋檀的方向,他就跟个聋了听不到声音一样,吱也不吱一声,单方面地给周浦和倒着自己肚子里苦水。
还是周浦和先注意到宋檀,他直起身招了招手,“宋檀,这儿。”
他可算是逃脱得了了。
然而周浦和面上的笑容还未展露完全,一眼又看见跟在宋檀身后的宣姿,脸上的表情简直比哭还难看,他立马摊手给宣姿看,“我没喝酒,真没喝酒。”
宣姿不言,眼底流露出来的情绪,无非就是让周浦和自个儿看着办吧。
赵堰终于也反应过来是宋檀来了,他蹭蹭蹭,整个人干脆跨到桌子上站着,平下声问:“你来做什么?”
宋檀跑上前,因赵堰本就比她高出快一个头,这下他再站到桌上,更是高了。
宋檀仰头瞪着赵堰,指了指他,又再指了指地,“你给我下来!”
“你吃猪肉吗?”赵堰蓦地问。
宋檀反复深呼吸,忍着整个一楼里投来的好奇目光,再次清晰吐字,“你先给我下来!”
“你嫌弃我。”赵堰道,整张脸因醉意涨得红。
不知到底是泗家楼顶上挂着的明亮灯火还是别的什么,竟然衬得赵堰的眸里点点亮。
赵堰的话一落,周遭顿时传来“咦”的一声,难怪,一个大男人无缘无故跑到桌上去站着,还当是做什么,原来是被自家的婆娘给嫌弃了啊。
隐约间,周围甚传来一两声的极低哄笑。
宋檀再次深呼吸,硬着头皮依旧仰头看着赵堰,道:“不嫌弃,你先给我下来!”
赵堰望着下头脸都不带笑一个的宋檀,是愈发的觉得心里头拔凉拔凉,其实他待她也算好的吧,为什么她还嫌弃他啊。
“我不嫌弃,你别在意我娘她们的想法,我也不喜欢我娘,我小弟年纪小,不懂事,他说错了话,我待他跟你道歉。”宋檀全程掐着掌心道出这么一句话。
她自来心高气傲、别扭又傲娇,从未与旁人道过歉,今日与赵堰说的这些,已是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你是说真的?”赵堰问。
宋檀再次掐了下掌心,点头,“真的。”
赵堰一下咧嘴笑,又是觉得宋檀长得跟个天上的仙女儿一样了。
他从桌子上跳下来,结果一个没稳住,身子要往前栽去,他一下抱住在自己身前的宋檀,掌心之下不可一握的腰肢,又是跟个蜜一样了。
以往都是只能看得见,摸不着亦吃不着,如今枉地一下握住,赵堰带有醉意的眼眸一下明亮了不知些许,掌心甚还下意识浅浅摩挲了下。
“你还要抱多久的?”
宋檀忽地一个冷声,让赵堰立马手烫地缩了手。
宋檀顾忌赵堰喝多了酒,况且周围还有两三桌看热闹的人,她不愿与赵堰多耗,牵着他的衣角边边一角,低声催促道:“跟我回去了。”
赵堰才不会在意那群人的目光,他只是傻笑般地道:“我给你摘个月亮。”
“什么?”宋檀以为是自己听错。
赵堰三两下站上刚刚站过的桌上,抬手便取下泗家楼挂在半空中的一盏明灯。
泗家楼整个一楼里之所为如此亮堂,就是因挂在半空中的无数灯笼。
喝酒嘛,自然讲的是一种风雅与氛围,泗家楼在这方面做得尤其好。二楼是单独隔开的雅间,有屏风,有矮几,一个“雅”字冲在最前。一楼则要宽敞许多,没有隔开,就是一大片,顶上挂有数十的小灯笼,烛火荧荧,格调还是有的。
赵堰将明灯塞到宋檀的手中提着,还是那副肆意笑着的模样。
站在一旁看了整个戏剧过程的小二站出来,指着灯笼欲言又止,“这,这,这是我们家。”
就连周浦和听了这句话一个没憋住,也笑出声,不过被身侧的宣姿拉了下,他生生咬唇,将自己不够厚道的笑声给憋下。
宋檀在众目睽睽之下,多少也是有点过意不去,正想把灯笼还给人家,赵堰非掏出银子放到小二手里,“我买不成吗?”
小二看着手里够买两盏灯笼的钱,思索一番,点头笑:“成啊!怎么不成。”
宋檀遮了遮脸,赵堰则跟个捡了个大便宜一样,转过身,拉着宋檀的手跨出泗家楼的大门,潇潇洒洒道:“回去了。”-
说是赵堰拉着宋檀,倒不如说出去后,是宋檀牵着他。
赵堰在泗家楼里喝了太多的酒,脑子本就有点晕,这会儿再一出来,被迎面而来的夜风一吹,脑子更晕了,走路都有点走不稳了。
在赵堰又一次地蹲在路边缓缓后,宋檀终于认命,干脆自个儿牵着赵堰的衣袖边边一角,带着他走。
月牙如钩,挂在天际一侧,撒下淡淡清辉。
这会儿街上再无一个行人,四周静得很,二人脚步踩在青石街上的碎声,彼此之间都能听见,还有路旁偶时会传出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
宋檀一手提着赵堰方才给她摘的“月亮”,一手牵着赵堰,低头看见自己与赵堰时不时会依偎在一起的影子,竟有一种两人静好的错觉。
“赵堰。”宋檀忽地轻轻唤了声。
她也不管赵堰是否听见了没,继续轻声说道:“不知道你到底信不信,我刚才,是说的真的,我现在,没有嫌弃你。”
宋檀想起赵堰的那两把一大一小的刀,浅弯唇,又添了一句:“我也没有忘记你的宝贝。”
“宝贝?什么宝贝?”赵堰问,听声音,有些迷迷糊糊,显然还未过酒劲。
“算了,不同你说了。”宋檀好不容易才有的好心情被赵堰冷不伶仃冒出的一句话,给消了大半。
有些事情讲出来就没意思了。
赵堰猛地甩了甩头,逼着自己褪去醉意,眸里清明不少。
他立住,望了宋檀好一会儿。
“做什么?”
赵堰忆起方才掌心里的触觉,既然人家都口口声声说了不嫌弃了他了,那还等什么。
赵堰一下宛如眼里放光,拉着宋檀的手就往家中的方向赶。
“疯了?”宋檀手里还提着明灯,差点没赶上。
赵堰嘴角翘得老高了,“自然是要干大事。”
作者有话说:
干大事,搓手手。
这一章也有红包,爱你们!
因为周一要上夹子,周日晚上大概率先不更了,如果周日下午六点没有更新的话,就不要等了哦。咱们直接周一晚上12点见。
顺带在这里再定个准确一点的更新时间吧,以后就还是每晚12点也就是24点准时更新吧,我写多少发多少,不出意外的话,应该都是4000打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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