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慵懒惬意的周末来临。
人的身体机能似乎也知道周末象征了什么,一到周末,自动退化。不想运动,不想上进,不想看到任何与工作相关的东西。
平时早起的孟宁,一觉睡到八点,自然醒。
醒来后躺在床上发呆,阳光覆盖眼睫,渐渐移动至下颚时,她才慢吞吞地起身,捞起床头的手机。
睡了一夜,手机里躺了十几条消息。
沈明枝的占一半,剩下的一半,是江泽洲的。
江泽洲发的不是文字,是语音,她随手点开一条,下一秒,整间房充斥着他低沉微哑的嗓音,“醒了没?我做了早餐,你醒了收拾一下就过来吃吧。”
一条放完,第二条自动播放。
“算了,还是我来接你比较好。”
“还没醒吗?”这条消息比前两条消息晚半小时,前面两条似乎是他睡醒没多久说的,嗓音微哑,这条的音质清冽,偏低冷,“那我先回家,你醒了和我说,我再过来接你。”
“……”
难不成,江泽洲在她家门外,等了她半小时?
孟宁眨了两下眼。
好像。
确实如此。
她忽然笑了起来,素净的面相一下子展开,盛开潋滟芳华。
等到洗漱好,换完衣服,孟宁才和江泽洲说自己醒了,三分钟左右时间,江泽洲让她开门。
孟宁发现,其实江泽洲抛开那张清冷的蛊惑人心的面容,也有许多自己到了,才会有所回应。
电梯间阒寂狭窄的密闭环境,令她陷入思索中。
某个瞬间让她意识到——
她对他或许不仅是执着的喜欢,更是无法割舍的一种迷恋。
-
早餐是孟宁常吃的三明治。
吐司片松软有嚼劲,淡淡地透着股奶香,馅料丰富。孟宁以为他是在哪儿买的,“你是在哪家店买的,挺好吃的,我下次也去这家店买。”
江泽洲:“江氏私厨。”
“……”孟宁眉头一拧,思考几秒,“你做的?”
“嗯。”
“吐司应该是买的吧?”
“昨晚做的。”
“……”
孟宁视线在三明治和江泽洲的脸上来回徘徊,错愕地说:“你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透明质镜片,衬得他狭长双眼几分凛冽几分锐利,凝滞几秒,沉声道:“好像没有什么不会的,毕竟我想做什么,随随便便,就能做到最好。”
“……”
孟宁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这么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着这么欠揍的话。
偏偏那人还是江泽洲,她本身对他就有一丝滤镜在,当下,是真觉得他无所不能了。
喜欢可能真是盲目且失去理智的。
吃过早餐,江泽洲带她在屋里走动,介绍每个房间是干什么的,“这是客卧,书房,游戏室,你要是想打游戏可以到这里来,电脑没有密码,吃的在柜子里,看电影的话去客厅。投屏遥控器在这儿,这是窗帘遥控器,投屏在白天的效果也很好,拉不拉窗帘看你自己的心情……”
一通介绍完后,江泽洲说:“我要去书房工作了,你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别太拘束,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用什么用什么,如果有什么不会的,直接喊我就行。”
孟宁当然不会把这里当自己家,却还是点头,温顺的像只家养的猫,“好。”
同一屋檐下的两个人,各干各的。
以前的每个周末,就像是复制粘贴,每次干的事儿都差不多。在家就是看电影,偶尔孟响拉她打游戏,孟宁便陪他打一会儿;在外的话,无非就是逛街吃东西。
恰好孟响给她发消息:【姐,打游戏不?】
孟宁:【好。】
她怕客厅隔音效果不好,于是转战游戏室。
十几平米的游戏室,摆放了两台电脑。她随机坐在一台电脑前,一抬头,就能看到头顶柜子里,满满当当的零食。
孟宁什么也没碰,安安静静地坐在电竞椅上,打开手机,和孟响打游戏。
一进游戏,孟响问她:“姐,你在家吗?”
孟宁:“不在,怎么了?”
孟响打了个哈欠,少年音慵懒,悠哉的语调很勾人,“想你了呗。”
孟宁笑:“想我给你花钱了?”
孟响不乐意了:“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吗?”
孟宁:“不是呢。”
孟响说:“我的车到了,想带你去兜风。”
孟宁:“嗯……什么时候?”
孟响:“晚上?去南山那块儿呗,那边道宽车少人少,我一脚油门能踩到三百码。”
跑车开出赛车的感觉。
上次赛车的后遗症还没消,隐约的作呕感再度回归,孟宁嘴角抽了抽,“你想让我吐在你的新车里吗?”
喇叭里,传来他愉悦爽朗的笑声。
游戏房里,他们姐弟俩边打游戏边畅谈,另一边,书房里,江泽洲还在加班加点的工作。
工作或是娱乐,时间都过得飞快,眨眼便是十二点。
江泽洲结束工作,刚摘下眼镜,就看到右下角,一封新邮件。
他捏了捏眉骨,心不在焉地挪动鼠标,点开邮件。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合照。
衣着校服的学生,一男一女,青春洋溢,格外登对。
登对的刺眼。
江泽洲脸色僵硬,摘下的眼镜又戴上,细薄镜片,毫无用处,仍旧遮挡不住他阴鸷眼眸,泛着冷色。
同一时间,耳边传来一声尖叫。
江泽洲快步出门,客厅里空空荡荡,他移步至游戏房。游戏房房门敞开,孟宁失魂无措地坐在椅子上,脚底,手机掉落,屏幕朝地。
方才的暴怒与阴霾,顿时抛之脑后。江泽洲走到她面前,半蹲下,仰头,“孟宁?”
接连叫了几声,她都没反应,江泽洲忽然伸手,还没碰到她脸,两边衣袖被两只手抓住,孟宁抬眼,勉强露出个笑来,“江泽洲,我没事,你别担心。”
“你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孟宁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手机。屏幕被指腹触碰到,锁屏界面亮,面容解锁,霎时切屏,没等江泽洲定睛看,孟宁停在屏幕底端的指腹快速往上滑,切屏回主界面。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语气温和又平静,“刚刚打打游戏,大顺风的局被翻盘了。”
极为蹩脚的解释。
很明显的逃避话题。
江泽洲抿了抿唇,没再多问,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中午想吃什么?”
孟宁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随便,我不挑食的,也不对任何东西过敏。”
后半句话,显然有点儿调侃意味了。
江泽洲配合着笑了下,然后转身,走出游戏房。一背对着她,脸上的表情顿时消弭,眼眸昧暗难辨,神色难看到极点。
一整天,孟宁表现得毫无异样,安静地在客厅里看电视,看着看着,便在沙发上睡去。
江泽洲出来倒水时,便看到她缩手缩脚地躺在沙发上,睡梦里,她眉头紧蹙,似乎在做一个很不好的梦。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未几,放下水杯,弯腰过来,把她抱回房,放在床上。
一切搞定后,他去接了杯水。
水波荡漾,但他眼底似汪化不开的深潭。
一杯水接满,他没碰一下,转身回到书房,盯着那封邮件里的照片许久,照片里的男女,穿着熟悉的附中校服。蓦地,他似是想到什么,突然给周杨打电话。
周杨的作息向来是晚出早归,下午两三点,是他睡醒的时间。
刚睡醒,接到江泽洲的电话,他吹了声口哨,一接通,懒洋洋地拿乔,“哟,这是哪位稀客,不给女朋友打电话,给我打电话来了?”
“有正事。”
听到这话,周杨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正色:“什么事儿?”
江泽洲:“你帮我找个人。”
周杨:“谁?”
江泽洲:“我待会给你发照片,以前附中的,我不清楚他是哪一届的,但附中的学生,你应该有法子找出来。”
之所以找周杨,就是因为周杨人脉广。
学生时期,江泽洲和周杨都是附中的风云人物,只不过江泽洲出名是因为成绩,而周杨出名是因为他那张妖孽的风流相,成天呼朋唤友。附中分外初中部和高中部,周杨的朋友,遍布六个年段。
电话没挂。
开着免提。
收到照片的第一秒,周杨先看到的是照片上的女生,“这不是孟宁吗?”
然后注意到孟宁身上穿着的附中校服,震惊:“我靠,她是附中的学生?”更震惊的还在后头,因为他看到了孟宁身边,隔了一拳距离的男生,“我靠,这他妈不是陈良煜吗?”
江泽洲眼微眯:“谁?”
周杨:“陈良煜啊,前几天我还见过他,当时我还叫你过来一块儿聚聚,你忘了?”
江泽洲只记得人名,具体人长什么样子,不清楚。
他冷笑:“原来是他。”
其实照片里的两个人,举止一点儿都不亲密,虽说是平排站着的,但是中间隔了一段安全距离。而且,孟宁脸上的笑,牵强的礼貌。
但是架不住年轻男女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青春,提起来就让人回味无穷的话题。
周杨抓耳挠腮,“这个男的,该不会就是孟宁喜欢的人吧?江小三,你越活越没出息了,竟然和这种男的当竞争对手?”
该说不说,江泽洲和陈良煜,就像江泽洲和周杨一样。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哪个是良家子弟,哪个是纨绔子弟。
但凡想认认真真谈恋爱的人,都会把江泽洲当做第一候选人。谁会没事干找个浪荡公子消磨青春,消磨感情,自讨苦吃呢?
周杨笑:“孟宁挺有意思的啊,放着你这么好的男的不喜欢,喜欢这种男的?”
江泽洲冷嗤。
周杨:“不过你上哪儿弄来的照片?孟宁那儿偷的。”
江泽洲语调凉飕飕的,隐约带笑:“你说有意思吧,这张照片,不知道是谁发到我邮箱里的,而且发的还是我的私人邮箱。”
太拙劣的手段,拙劣到幼稚。
周杨一听就听出来了,江泽洲心里酝酿着事儿。
而且这事儿,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幸灾乐祸:“怎么,混世大魔王要对哪个小无辜下手了?”
江泽洲反问:“你觉得我要对谁下手?”
“我可不知道,”周杨点了根烟,青灰色烟雾缭绕,勾起他骨子里的痞坏,“不过我倒是能把这位陈良煜给约出来。”
两个人多年以来,干坏事儿时候都是配合的滴水不漏。
江泽洲眼眸幽深,难以掩饰的暴戾戾气,冷气沉沉:“到时候把时间地址发给我。”
这边风波暗涌,另一边,孟宁在梦里不得安生。
她做了个极为可怕的梦。
一觉惊醒,醒来后,她掏出手机。
收信箱里,躺着由一个手机号码发来的四张照片。照片的女主角是她,男主角是江泽洲。
游泳池馆,江泽洲和孟宁面对面半蹲下身,姿态暧昧;
芭蕾舞团的停车场,他们并排而站;
小区里地下停车场,江泽洲给孟宁开车门;
烟火气十足的早餐店,孟宁接过江泽洲递过来的豆浆;
甚至还有——
孟宁家楼道里,孟宁打开门,江泽洲站在门外,听到动静,看手机的动作改为扭头看她。
所有一切浪漫旖旎的画面,因为未知名的陌生来信,变得恐怖阴森。她的生活好像带了监视器,有个人一直躲在监控后面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而照片结束后,它又发来一行字。
——【乖,孟宁,江泽洲配不上你,和他分手。】
孟宁喉咙发紧,艰难地,往下吞咽一口,还是喘不上气。
过了很久的时间,她冷静下来,把照片逐一删除,然后,熟练地把号码扔进黑名单里。像以往的每一次,当无事发生。
却还是心有余悸。
不是发信人,而是刚才的梦。
她梦到一场弥天大火,她置身火场,无处可逃,也无人来救。
灼烧感和窒息感,将她压垮。
她烦躁不安地抓了抓头发,低头时,注意到身上披着的灰色被子,动作一滞。蓦地,她抬头,往四处张望。
周围并非光亮明晰的客厅,窗帘拉开一道缝,残光余韵,让她能够看清置身的环境。宽敞的卧室,装修简单,一张床,一条单人沙发。她撑着上半身坐起,视线正对的是灰色系大理石墙,墙上挂着超大屏液晶电视,石墙两边两条路,不出意外,走过去是衣帽间。
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江泽洲的卧室。
孟宁记得自己是在客厅里的,怎么醒来就在他床上了。
难道她,梦游了吗?
胡思乱想之际,房间门把转动,有人走进来。轻手轻脚,害怕吵到她。
孟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猛地趟回床,紧闭眼,装睡。
人在看不到的时候,其他感官会变得格外敏锐。
她听到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停在床边。空气中似乎有股冷冽的气息,席卷着她。
江泽洲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的睡姿,以及,微颤的眼睫,嘴角忽地上扬,“孟宁,有没有人说过,你装睡的样子,很可爱。”
“……”孟宁先是掀开一只眼,透过狭窄眼缝,看清他脸上的笑意,懊恼地掀开第二只眼,干巴巴地笑,回答他,“没有。”
“醒了还装什么睡?”
“……我怎么会在你床上?”她难为情极了。
“哦,你梦游了。”江泽洲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孟宁小心地斜他一眼:“不会吧?”
江泽洲笑:“你真有梦游的习惯?”
“……”
意识到他在开玩笑,孟宁掀被下床,嘟囔着:“怎么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洗完澡不穿衣服,睡到一半还梦游的人吗?”
“我只是开个玩笑。”
“哦。”
“生气了?”
“没有。”孟宁失笑。
“没生气就好,对了,晚饭做好了,出来吃晚饭吧。”
“嗯。”
晚饭结束,江泽洲提议下楼消食散步。
孟宁脑海里陡然冒出那几张照片,后背发麻。
注意到她微变的脸色,江泽洲问:“怎么了?”
孟宁勉强露出一个笑,温声:“没什么,我看外面的天好像要下雨,就别散步了吧?万一淋雨感冒了,可不好。”
“可以带伞下去,而且我们就在小区里散散步,下雨了随时可以回家。”
“……”孟宁沉默几秒,“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她总觉得后面有人在跟着他们。
彻底暗下来的天,没有一丝月光,只有惨淡的路灯灯光。气温沉闷,仿佛随时都会落下一场瓢泼大雨。
江泽洲注意到了孟宁的心不在焉,“你怎么了?”
孟宁垂眼:“没什么,可能是今天睡得太多,累了。”
江泽洲无奈:“白天睡这么多,晚上还睡得着吗?”
孟宁不以为然:“睡得着,我以前去国外留学,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有十个小时都在睡觉。后来到了那边,正好是晚上,我都没调作息,就睡着了,一觉睡到天亮。”
江泽洲还是头一次见到她这种人,睡眠作息和当地的时间画等号的。
“你还挺骄傲的。”
“还行吧。”
这声刚落下,天空就扑簌簌飘起小雨,恰好边上就是孟宁住的楼,江泽洲顺势把她送回家,又叮嘱了一遍:“门反锁好,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孟宁:“知道。”
深色门板合上,一并带走她脸上的笑。
其实她自我调控情绪的能力很强,比起不安,她更多的是烦躁。她的人生一直以来都过得万分平坦,偶尔出现点儿差池,她也觉得没什么,反正她什么都没做错,什么都会过去。
可是总有人,会不识相地跑出来,刷存在感。
而且还是这种,根本不熟,并且还劣迹斑斑的人。
孟宁自认为自己的性格脾气修炼得非常好,但是在遇到这种流氓的时候,真的没有办法。和不讲道理的人相处,就是要比他更蛮横更无耻,但孟宁这么多年的教养,让她连脏话都不会说,更何况是做一些蛮横无理的行径?
是真的烦。
抱着这种烦躁情绪,孟宁进浴室洗澡。
室外的雨越下越大,她刚洗完澡出来,门铃按响。孟宁疑惑着走过去,刚走到玄关的沉廊时,房间的灯突然暗了。
一片漆黑。
雨声敲打玻璃窗。
门铃停止,改为敲门的动作,急促又大力,一声接着一声。
还有男人的声音,声音格外低沉,又有电流质感,是经过变声器的声音:“孟宁,我给你五天的时间,和江泽洲分手。”
孟宁浑身紧绷。
一道闪电劈来,照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
门外的人还在说:“我知道你听到我说话了,你就站在门后对不对?孟宁,你知道的,我的耐心很不好,我不希望以前的事,再来一次。所以这次,你乖一点儿,听我的,快点和江泽洲分手。”
“还有,你是不是以为把我拉黑就万事无忧了?”
“我可以换别的手机号码给你发消息,你逃不掉的。”
“只要你一天不分手,我就会跟在你身后一天。”
“希望明天晚上我来找你的时候,你已经恢复单身了。”
“……”
楼道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雨声里。
孟宁站在原地许久,琢磨着他话里的内容。如果她不和江泽洲分手,那他每天都会跟在她身后,也会每天晚上过来,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她家门外。
她可以选择报警。
但是警察来之前,他肯定会跑。
如果她提前报警和警察说自己有危险呢?
警察会信吗?
如果她选择打开门呢?
孟宁不敢赌。
一个成年男子,她连基本的防身术都不会,她拿什么赌?
孟宁思忖再三,最后脑海里,只剩下一个人。
江泽洲。
她只有江泽洲了。
他说过的,有什么事可以找他。
她到处找手机,拨电话的手一直在颤。
嘟嘟嘟。
响了三声。
江泽洲熟悉的嗓音传了过来:“怎么了,孟宁?”
孟宁闭了闭眼,终于下定决心,“江泽洲,你之前说的合租,还算数吗?”
意外之喜。
江泽洲:“当然算。”
惊喜后,他又对她的突然转变感到奇怪:“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孟宁转过头,对着无边萧瑟雨夜,语气淡然,坦诚道:“因为刚刚,那个跟踪狂在敲我家大门,他好像,每天都会过来。”
江泽洲语气肃然,“你等我,我马上过来。”
孟宁轻轻嗯一声:“江泽洲,我等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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