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薰蜡烛豆大的火苗摇曳,投射在天花板上。
孟宁怔怔地盯着半明半昧的光影,迟迟没有说话。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江泽洲会和她告白。
即便在这之前的相处里,她能够感觉得到,江泽洲对她是不一样的。但她从没有奢望过,江泽洲会和她告白。
或许也有过奢望。
某个下午睡醒,四下无人,窗边的夕阳早已陨落,被漆黑夜幕取代。孟宁环抱双膝,突然间,孤独感从四面八方,紧紧地把她包裹住。
也是这一刻,孟宁在想,为什么当初她不勇敢一点?
是不是她勇敢一点,现在她身边就会有江泽洲陪着她?
前所未有的感情,喷涌而出。
脸上两道泪无意识流下,孟宁无声痛哭。
其实她一直以来都表现得无所谓,虽然很喜欢江泽洲,但见不到他,无所谓,联系不上他,也无所谓,和他没法儿在一起,更无所谓。
唯独那一刻,内心里有股非常强烈的念头,拉扯着她的神经。
——她没有办法继续装作无所谓了,她想见到江泽洲,想努力地,靠近江泽洲。
很多人曾对她突如其来的回国表示过疑惑,好奇她为什么可以放弃那么多国际一流交响乐团的工作机会,选择回国。
孟宁一直都是笑笑,说自己的父母亲人都在国内,所以她没有办法远去。
可是只有她知道,回国的决定,是那个下午做的。在此之前,她已经和父母商量好,定居国外工作的事儿了,父母表示同意。
一切转变的源头,是因为那个下午。
怅然若失,孤独感爆棚,内心的欲望无限扩大,她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保持冷淡。
她一定,一定要回国。
再回到这座有江泽洲的城市,她曾以为自己有勇气走到江泽洲的面前,可到头来她才发现,做回国的决定,是她人生中仅此一次的孤勇。
彻底耗光了她的气力。
爱情不属于胆小鬼。
孟宁活该永远暗恋。
孟宁依然是九年前那个在附中,和其他附中暗恋江泽洲的女生们一样,只会默默地仰望着江泽洲。内心或许有奢望,奢望江泽洲眼底的一寸光,是为她惊艳。
直到现在,这个瞬间,孟宁意识到。
原来江泽洲真的,有在看她。
原来她暗恋了这么多年的人,也会喜欢她。
我依然是我,你依然是你,但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再是附中高一高三两栋楼之间的遥远差距。
而是我被你抱在怀里。
许久没等到她说话,江泽洲忍不住了,“喂,孟宁?”
饶是骄傲自信的江泽洲,等待太久,也萌生紧张情绪,内心忐忑不安,声线略颤,“……有那么难回答吗?”
孟宁回神,侧过头,与他四目相对,眼眶酸涩泛红。
江泽洲瞬间慌乱,哭笑不得地:“哭什么,我又没强迫你接受我的表白。”
孟宁突然抬起下巴,往他颈间蹭了蹭,缱绻作怪,她闷声道:“不勉强。”
江泽洲:“这是答应了的意思?”
孟宁有些难为情,但面上还是平淡的,“嗯,答应的意思。”一本正经的语气,把她自己都逗笑。
两个人交叠在沙发上,冗长宽敞的沙发,好似只剩半米宽,他们就窝在那个小角落。
孟宁笑时双肩发颤,江泽洲压在她身上,感受到那条饱满凸起的胸脯在自己的胸膛一起一伏。一个柔软,一个坚硬,隔着两层衣料,兀自摩擦。
他内心想忽视这片连绵的柔软,但是身体无法忽视。
“我说孟宁,”亲昵的姿态,江泽洲嗓音低喑,沾染几分欲念,“你再动下去,我可不能保证只亲你了。”
“……”孟宁浑身发紧,“啊?”
“乖点儿啊,”他的气息由耳畔蜿蜒,滑过她的侧脸线条,最后,停留在她唇畔,情热深重,“——我就亲一下。”
孟宁睁着眼,不太敢看他,也没回应,双眼颤巍巍地盯着天花板。
心里其实是有在期待的。
然后下一秒。
天花板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鬼鬼祟祟的。
就要吻下来的时候,孟宁突然伸手,控着江泽洲的肩,往外推。
江泽洲掐着她下颚的手,暗含危险地加重力度,但语气还是温柔的:“怎么了?”
孟宁闭了闭眼,伸手,虚虚往外一指,有些艰难地说:“周杨学长……”
江泽洲半伏在她身上,闻言,头往外瞥——
周杨半弓着腰,战战兢兢地挤了个笑出来,干巴巴地说:“那什么,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俩继续,继续哈……”
-
情热就这么褪去了。
江泽洲抽回伸进她腰窝里的手,离开前,妥帖地将她衣服褶皱抹平。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紧抿的唇上,唇珠饱满,漾着莹润光泽。他压住体内的躁意,深吸一口气,克制着从她身边离开。
起身后,第一时间,抽过沙发上的毯子,兜头盖住孟宁。
他直起身,整个人挡住孟宁,面无表情地看着周杨,“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周杨哭丧着脸,他恨不得自己这辈子都死在江泽洲家的书房,而不是一觉醒来,在迷离光影中,看到这一幕。
该说不说,那暧昧不清的画面感和氛围感,跟拍色.情片没两样。
比起周杨想戳瞎自己的双眼。
周杨觉得江泽洲可能更想把他给杀了。
“我刚出来,你放心,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周杨边说,边没底气地往后退,求饶,“江泽洲,咱们有话好好说,真的,我不骗你。就几盒香薰蜡烛,我他妈的能看清什么,你说对不对?”
只能看到一男一女的轮廓,男的非常流氓,手都伸了半只进去。
——周杨哪儿敢说这话啊,他相信,只要他说了这话,江泽洲立马杀人灭口。
果然比起热闹,他还是更享受独居的快乐。至少不会出现一觉醒来,要面对家里到处都可能上演爱情动作大片的戏码。
眼见冷肃局面没有半分回温,周杨麻溜,转身跑回书房:“我梦游来着,现在要回去接着睡了,拜拜。”
“……”
沉默了片刻。
身后传来窸窣声响。
江泽洲转过身,宽大的毯子里伸出一只莹白的手,小心翼翼地往下拉。
孟宁的脸露出来,“他走了吗?”
江泽洲:“走了。”
又静了下来。
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孟宁抿了抿唇,方才的戛然而止,她心里的失望远多于侥幸。但她不太好意思说出口,思忖了下,又觉得两个人现在的关系已经由合约情侣,变成了真情侣了。
情侣间,提点儿要求,应该,没什么的吧?
孟宁仰头,双眸皎洁,盯着江泽洲,不急不缓地开口:“那个,江泽洲。”
江泽洲往后退了两步,坐在客厅茶几上,视线齐平,“怎么?”
孟宁说:“就,今天应该是我们谈恋爱的,第一天吧?”
江泽洲勾了勾唇角,笑:“是的。”
孟宁:“就,我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江泽洲好整以暇地坐着,静待她下一句。
孟宁把身上的毯子往下扯了扯,微微挪动下身子,正襟危坐的姿势,如实道,“要不我们做点儿什么,让我有点儿真实感?”
如果不是孟宁的表情太干净,江泽洲是真会浮想联翩,觉得她在朝他投递其他信号。
即便如此,江泽洲看她的眼神仿佛在回应,调情般的眼神,哑声,“我倒也想对你做点儿什么证明咱俩是真情侣而不是假情侣,但家里现在有外人,不太方便。”
“……”孟宁突然意识到,江泽洲好像弄错了,她解释,“我就是想,和你牵个手。”
“……”
正这时,房间角落处传来“滴——”声。
与此同时,顶灯廊灯,室内电器均开始运转。
——来电了。
孟宁别过头,不看江泽洲此刻的表情。
他脸上的笑意像是长时间保持的,定格的僵硬,甚至还平添几分措手不及。显然是没想到她的想法,会如此简单。
就连接吻,都不是。
孟宁怕他再尴尬,清了清嗓子,说:“时间不早了,要不我们,吃个晚饭?”
转眼已经是六点半,雨夜,天黑的比往常快一些,从室内往外看,会误以为是午夜。
江泽洲揉了揉眉眼,“嗯,我去做菜。”
孟宁:“需要我帮你吗?”
被他拒绝了:“都是油烟,别进来。”
孟宁低低地哦了声,尤为听话地坐在沙发上,安静看电视。
倒也没安静多久,因为藏在书房里的周杨,悄摸把门拉开一道缝。左右侦查,见客厅里没有江泽洲,又听到油烟机运转的声音,他才敢出来。
束手束脚地走过来。
“看什么电视呢?”
——若无其事的模样,仿佛刚才无事发生。
孟宁原本还挺尴尬的,见他这般,于是也配合着接他的话,“电影,一起看吗?”
周杨大咧咧地躺在单人沙发上,语调慵懒:“行啊,不过江泽洲呢?”
孟宁:“他在弄晚饭。”
周杨摸摸下巴,震撼:“你可能不太清楚,江泽洲虽然会做饭,但是不常下厨。记忆里,我每年只能吃到一次他做的饭,你知道是什么日子吗?”
孟宁摇摇头。
“——他生日那天,”周杨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说,“因为只要他下厨,我就不会给他喊一些乱七八糟的朋友过来给他唱生日快乐歌。”
“……”
孟宁笑。
这确实是周杨会干的事。
周杨:“哎,这么一想,江泽洲也快生日了。”
孟宁眼尾一扫:“他什么时候生日?”
周杨说:“七月底。”
孟宁笑:“还有两个月,哪儿快了?”
周杨眼梢轻挑:“这不是提醒你一下,毕竟今年可是你陪他过生日。”
孟宁:“……是哦,今年是我第一次,陪他过生日。”
说话间,厨房里安静下来。
江泽洲两只手,一边一个盘子,端菜出来。
周杨挑了挑眉,半羡慕半自嘲口吻,“哎,要不是沾了你的光,我都不能在这种日子吃到江总做的菜呢。果然,哥们还是没有女朋友重要的。”
江泽洲斜睨他一眼:“要么吃,要么滚。”
周杨朝他做了个鬼脸,“我就不滚。”然后转身,跟在自己家似的,轻车熟路,打开柜门,满墙的酒柜,他眉飞色舞,问孟宁,“我给你调杯酒怎么样?”
孟宁震惊:“怎么有这么多酒?”
周杨一脸云淡风轻,隐约带了点儿骄傲意味:“都我买的,这儿最便宜的酒,一瓶八千。”
那天周杨精神异常亢奋,嚷嚷着要施展手艺,给孟宁调一杯惊世骇俗的酒。
孟宁温温然笑着,向江泽洲求助。
江泽洲淡声:“她酒量很不好。”
周杨是个从不为难女孩子的人,听到这话,退而求其次,“我给你调杯低浓度的酒,没什么度数,跟喝小麦果汁差不多。”
“小麦果汁?”
“啤酒。”
“……”
和啤酒差不多的度数,孟宁放下心来,“好。”
见她同意,周杨转身就跑去拿调酒的工具,调酒调的跟耍杂技似的,极有观赏性,再加上他时不时挑起的风流眉眼。孟宁兀自感叹,这人真当是个妖孽。
一杯低浓度的酒,放在她面前。
渐变的蓝,由杯底往上,颜色浓度逐渐加深。
周杨:“尝尝。”
孟宁抿了一口,“有点儿甜。”
周杨:“没什么酒味儿吧?”
孟宁笑着点头。
于是周杨满意了,他到兴头上,又调了几杯高浓度的酒,放在桌上,示意江泽洲喝。结果到头来,自己一杯又一杯,喝得精光。
酒意熏得他脸通红,给老前辈似的,拍着江泽洲的肩,感慨万分:“你终于找到媳妇儿了,都多少年了啊,终于谈恋爱了,爸爸好开心。”
这边,周杨耍酒疯。
另一边,孟宁喝光一杯酒,双颊泛红,看不出一丝异样。
江泽洲以为,她还是清醒的。却没想到,孟宁突然扯着他袖子,叫他:“孟响。”
“……”
“……”
两个人,一个把他当儿子,一个拿他当弟弟。
江泽洲太阳穴疼得突突直跳,史无前例的糟心。
好在周杨叫的代驾打来电话,江泽洲把孟宁放到一边,边接代驾的电话,一边架着周杨出去。玄关处换鞋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孟宁紧巴巴地跟着他,双眼被酒气熏染,氤氲着薄薄的雾气,“你去哪儿?”
江泽洲:“我先送他下楼,待会儿就上来。”
孟宁:“那我跟你下去。”
江泽洲:“你在这儿等着。”
哪成想喝醉了的孟宁,非常执拗,“我不,我要跟着你。”
对视几眼,江泽洲无奈,叹息:“那你穿鞋。”
孟宁的面色一如往常,只是换鞋时的动作透露出,她确实已经醉了。分不清左右鞋也就算了,脱下一双拖鞋,又换上另一双拖鞋。
然后仰头,“我穿好了,走吧。”
江泽洲好气又好笑,“行,走。”
三个人里,当属江泽洲的酒量最好,但江泽洲鲜少喝酒,即便是今晚,也没有碰过一口酒。他把周杨塞进后座,刚关上车门,副驾驶的车门也被关上。透过车窗,孟宁扣好安全带,双手放在膝盖上,脊背笔挺。如果坐姿能打分的话,她一定能打一百分。
江泽洲笑,怎么说呢,她喝醉了之后,还挺可爱的。
但转念一想,在他眼里,她每时每刻都很可爱。
将车开出停车场,出口路边,代驾等候多时,接过江泽洲递过来的车钥匙,瞥了眼里边儿睡死过去的周杨,“送到了之后,我要把他抬回屋吗?”
江泽洲说:“我把他刚下的那单取消,重新下一单,你送到这个地址,到了之后按门铃,家里会有人来接的。”
江泽洲用周杨的手机取消订单,重新下单,未几,又拿出自己的手机给代驾多转了两百块钱,当做补偿。大半夜的当代驾也不容易,尤其还送一个酒鬼。
代驾拒收:“这太多了。”
代驾是个中年男子,操着一口并不流畅的普通话,江泽洲态度强硬,语气却很温柔:“没事儿,您大半夜的出来找活儿,挺辛苦的,这钱您拿着。”
左右推脱之际,江泽洲后边冒出个人来,嗓音甜糯糯的,“师傅,您就拿着吧。”
代驾笑:“女朋友啊?”
江泽洲刚想点头,孟宁先声夺人:“不是的,他是我弟弟。”
江泽洲解释:“她喝醉了。”随后伸手,像是要证明二人的身份,他手掠过孟宁的腰,轻松一拉,把她搂进自己怀里。
孟宁却反抗,“我是你姐姐啊,你这么抱着我干什么?”
听着他俩的对话,代驾的脸色霎时变了变,仿佛听到什么了不起的亲姐弟禁忌之恋,简直比他老婆看的韩剧还要狗血。他忍不住出声劝导,“那个……小伙子,有的感情,不能强求。”
江泽洲压着火,维持平和面色,“您快上车吧。”
“……”
送走周杨,江泽洲走到一旁。
不知什么时候,孟宁躲在花坛边,两只手撑在身侧,低垂着头,盯着地面。
雨早就停了,但到处都是积水。
江泽洲不和酒鬼计较,半蹲下身,非常有耐心,“孟宁,回家了。”
孟宁抬起头,雾气覆盖的眼,茫然又无措。
她看着江泽洲,忽地说,“孟响,你怎么这么没大没小,我是你姐,你要叫我姐姐,怎么可以叫我的名字呢?”
“……”江泽洲是真的憋屈,也是真的窝火。
“叫,姐、姐——”
她音调抬高,一个字一个字地提醒他。
江泽洲低啧了声,不情不愿,“姐。”
孟宁心满意足,突然朝他伸手,“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回家。”
江泽洲转过身,头微偏,“上来吧。”
孟宁:“哦。”
她动作慢悠悠地,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下巴在他肩上蹭了蹭,瓮声瓮气地说,“我好了,回家吧。”
“嗯,回家了。”
车库出入口边上就是侧门。
沿侧门走一小段路,就到江泽洲住的单元楼。那一小段路,曲径通幽,空气里飘荡着栀子花香,混杂着雨后的泥涩味。
孟宁垂眸,目光怔怔,落在江泽洲的耳边,瞥见他耳垂有耳洞,诧异:“孟响,你怎么有耳洞啊?”
江泽洲已经接受自己就是孟响的事儿了,淡声:“初一的时候打的。”
孟宁虽然喝醉,认不清人,但是算数非常好,“你初一,不就是我高一的时候吗?我一走你就玩儿叛逆是不是?背着我,搞非主流。”
江泽洲气乐,虽然他确实觉得自己当时打耳洞的行为很非主流,但被她这么教训,还,挺没面子的。
“你就没叛逆过?”他反问。
“你姐我一直都是好学生好不好?”孟宁特骄傲,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降下来,很小声很小声地说,“除了一件事。”
江泽洲似乎猜到了是什么,他喉结滚动,像是潘多拉的宝盒,想打开,却又不敢打开。
他喉结滚动,仍旧无法摆脱心里的探知欲,“什么事?”
“我和你说过的,孟响,”孟宁吸了吸鼻子,莫名开心起来,莞尔,“——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喜欢上了一个,在我眼里,天下第一好的人。”
“……”
突然之间,江泽洲停下脚步。
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像是夹冰般,生冷,吹得他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是冷的,麻的。就连血液好似都冻僵,静止不动了。
江泽洲绷着脸,出乎意料地平静,“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喜欢,”她坚定不移地回答,随之,带来万分欣喜的笑,“偷偷告诉你一个事儿,我可是连枝枝都没来得及和她说,第一时间分享给你。”
“我喜欢了九年的江泽洲,在今天,正式成为我的男朋友了。”
这一瞬,风寂静,雾弥散,世间万物,就此远去。
江泽洲的人生,大概再也不会有此刻的慌乱与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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