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恪一愣,抬头看她。
女皇坐在桌案后面,正目光定定的看着她,目光不容拒绝。
因为近几日的忙碌与担忧,她状态算不上好,但那双和顾锦恪极度相似的凤眼仍然威严凌厉,精光闪烁,幽深似海。
“陛下,三皇女求见。”大总管方芮的小徒弟方应的声音响起,忽然通禀道。
一下打破了室内冷凝的氛围,女皇皱了下眉,还是道:“宣!”
方应推开殿门让顾锦绣走了进来。
她穿着蓝色锦袍,头发束的整齐,嘴唇弯着些笑意,似乎竭力想要显的精神些。但是苍白的脸色还有手腕上厚厚裹着的白纱,都显示了她的虚弱无力。
她似乎来的有些匆忙,额头鼻尖还沁着些细汗,一双杏仁眼里的满是焦急。
她躬身行了个礼,声音也有些孱弱无力:“母皇,太女殿下乃一国社稷的未来,不可做这些伤身体的事,女儿还可以继续的。更何况,殿下自小身子就要弱一些……”
女皇看着她的状态狠狠了皱一下眉头,随即看向顾锦恪:“她身为太女,更应该肩负起自己的责任来,姊妹需要,更应当挺身而出。自小身体弱?这些年不是没生过什么病吗?”
顾锦恪垂下眸子,无声的笑了一下,忽然觉得可笑。
她忽然跨前一步:“母皇说的对。女儿就先下去取血了。”
话落行了个礼,转身离开,顾锦绣愣了一下,如此大胆,母皇不会落罪吗?
就见女皇看着顾锦恪的背影一拍桌子,已经怒而起身了:“孽障!还是这样…还是……”
对上顾锦绣好奇望过来的眼神,她一下哑了口。身子一僵,坐了回去,朝她挥了挥手:“好了,你下去吧。”
看了眼她苍白的面色,女皇忍了忍还是吩咐了方芮:“再备些补血的药材,膳食送去昭贤宫。”
顾锦绣并没有顾锦恪的胆子敢于挑衅女皇的威严,虽然疑惑顾锦恪的大胆和女皇的怒气,仍然是行礼退下了。
反正她今日过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女皇甚至主动提出给她送份例之外的补品。
顾锦绣离开,殿门被阖上,室内才传来女皇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一直如个隐形人的方芮这才赶忙上前去,给女皇拍背顺气,只是也不大敢说话。
女皇咳嗽了好一会,才停下来,方芮及时斟了茶给她润润嗓子。
女皇舒了一口气,终于缓过来靠在凤椅上,闭了闭眼睛:“方芮,你说她刚才是不是怨朕?还是心性凉薄了些,连自己的姐姐也不愿救?”
方芮一惊,随即声音和缓的安慰:“陛下胡思乱想什么呢?”
女皇“哼”笑了一下:“不是怨,不是凉薄,她刚才甩袖就走,还敢落朕的面子?她难道没看到老三的脸色?都白成什么样了?”
“老四见不得丁点儿血腥,老二从盐城回来就病倒了,你说这时候朕不找她,找谁?”
她眸光幽幽的:“以前勤学上进,自律严明,聪颖好问,皇女里没人赶得上她的,是最让人省心的了。没想到长大了慢慢的就懒散了,现在胆子愈发的大,还敢甩手就走?名声传的整个京城都知道,荒唐的很。莫不是想让朕立马废了她?”
方芮勉强扯了一抹笑:“陛下多虑了。听说呀,孩子到了一定年龄,就会玩闹些时日,再长大些,懂事了就好了,殿下正到了这样的年纪呢,正是别扭的时候。五皇女殿下遇刺的消息一传来,太女殿下可是风尘仆仆奔波去把五皇女殿下接了回来的。”
她顿了一下,看着女皇和缓些的面色,继续道。
“比太女殿下大的五皇女殿下当年不也是这样吗?当时非和陛下闹着要去边疆,您看现在也建功立业,朝野上下哪一个提起来不夸两句的。”
提到五皇女,想到五皇女现在还在昭德宫里人事不知,女皇面色柔和了些。
是啊,大概就像方芮说的,到了一定年纪,孩子大约都会放肆些。老二老四似乎都有这样的时候,只是胆子没这两个孩子大罢了。
至于老三,她眸子一闪,眼底欣慰,是所有孩子里最乖巧的,温和不争,最是像……他。
倒是近日行事,颇有些改变,初露峥嵘。
顾锦恪踏出宫殿原是想直接去昭德宫那边道场的,早些把放血这事了结了,省的她心口莫名堵得慌。
后来的顾锦绣已经追上了她。
“殿下……殿下!……六皇妹!”
顾锦恪转身看她,目光淡淡的,现下的顾锦绣虽然还面色略有些苍白,一双杏仁眼却十分明亮,有些抑制不住的喜意。
看见顾锦恪看她,忙肃了肃神色,温和亲切起来:“殿下,我正好也要去那边,我们一起吧。”
顾锦恪随意点点头,顾锦绣什么心思她再清楚不过了,只是她没什么心力同她计较争夺。
顾锦绣见她答应了,当即笑笑,落后她小半步走在她身侧。两人之间其实没什么话说,断断续续沉默着到了昭德宫。
一个十分朴素清瘦的尼姑来接待了她们,顾锦绣介绍道:“殿下,这是静安大师。”
静安同顾锦恪行了一礼,目光平和:“贫尼见过殿下,其他师傅在店内布置,不宜打扰,不知殿下是来?”
“献些至亲之血。”顾锦恪眉梢一挑,撸起袖子来,露出白皙纤瘦的手臂来,莹白的肌肤上还隐约能看见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禁欲又漂亮。
旁边伺候的几个小侍目光不禁闪了一下,忙垂下头去。
静安也是一怔:“殿下来献吗?”
“嗯。”顾锦恪鼻尖应了一声,抬抬下巴:“快一点。”
当下就有人下去准备了,不一会儿拿了一个瓷碗,一把匕首过来。
三皇女顾锦绣唇瓣微动,正想劝顾锦恪闭着眼睛不要看,没有多疼。
就见顾锦恪毫不犹豫,接了匕首,眼也不眨的一刀从自己左手臂上划下,汩汩鲜血沿着刀痕滑下,滴在了瓷碗里。
在场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急声道:“殿下?”
三皇女也一时哑然。
她们原本是准备让医者来轻轻划破,放些血的,哪想到太女殿下如此干脆利落的自己上了手,还如此狠?
一碗血很快滴满,伤口的口子划的长而深,没有主动止住,还在不断溢血。
顾锦恪扬了扬眉:“换碗?”
下面的几个人当即摇头,叠声道:“够了够了。”
这可是一国储君。放多了有个好歹怎么办?即使是三皇女,她们放的也差不多是这些。
既然不需要了,自然很快有候命的医者上来,给顾锦恪撒上金疮药,顾锦恪看着那金疮药,眼神闪了闪,还是任由医者包扎了起来。
她动了动手臂,并没什么问题,便把衣袖放了下来。
德贵君刚从五皇女病榻前过来,见了这一幕,眼眶热了热,躬身给顾锦恪行了个礼:“谢殿下。”
顾锦恪往旁边移开,避过了:“孤想单独看看五皇姐。”
德贵君立即点了点头,带着她朝前殿走去,刚才惊讶之下没说话的三皇女下意识要跟上,顾锦恪已经摆手拒绝了。
“三皇姐不必跟上来,孤只是单独见见五皇姐。”
五皇女被安置在昭德宫通风阳光最好的室内,盖着锦被,仍然如之前一样一动未动,室内只有顾锦恪和她。其他人都被撤出守在殿外了。
顾锦恪打量了一下她:“失魂之症吗?”
她心里隐约有些猜测,但又不是十分明晰,只好给五皇女掖了掖被子:“真是……有些期待你醒来啊。不过你醒来可最好记住,是用了孤的一碗血,以前欠你的一次保护,这次就算就清了账。”
幼时还算高傲正义又自大的家伙,也算误打误撞的保护过她,这一次,就当还了。
她收回手,隐约觉得手臂内侧有些隐隐的潮湿,忍不住皱了皱眉,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五皇女,起身离开。
辞别德贵君,离开昭德宫,三皇女仍然追上来和她并行:“殿下,要不先煮些补血的药膳喝了,再出宫?”
顾锦恪摇头拒绝,她现在只想快一点离开出宫,手臂上她感觉似乎湿乎乎的更厉害了,当即步伐都快了一些。
“那我和殿下一起出宫吧。”顾锦绣温和笑笑,她在宫里献血都是住在昭贤宫的,毕竟是成年的皇女,皇宫内院也并不好久待。
出宫的宫道漫长,景色又单调,顾锦恪步伐加快,顾锦绣跟着她,步伐不自觉也快了一些,没想到加快的速度竟然让她们在这里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顾锦恪步伐微顿,顾锦绣面色却是面色惊喜,步伐一快:“江墨公子!”
前方由几个小宫侍引着路簇拥着的两个公子便俱都回头来。
一人如天边月,清冷白衣,出尘脱俗。
一人如富贵花,灼灼红衣,妩媚妖娆。
两个公子应声看向三皇女顾锦绣,被两双漂亮又各具风情的眼睛盯着,顾锦绣才察觉刚刚急急出声唤住江墨属实有些失态了。
她的目光从江墨身上依依不舍的移开,颇为歉意的冲黎玉辛笑了一下:“黎公子。”
上次黎玉辛还帮她募捐了呢。
两个公子这时也看见了被顾锦绣遮了半个身子的人,眼睫微颤,蹲身优雅的行了礼:“江墨,黎玉辛见过太女殿下,见过三皇女。”
顾锦恪礼节性的点点头,三皇女顾锦绣更是挥手让她们直接免礼了,好奇问道:“两位公子怎么在这里?”
虽然问的是两位公子,目光却直直落在江墨身上。
江墨不得不开口:“八皇子有些事情有惑,贵君就召了墨和黎公子进宫询问。”
顾锦绣目光一亮,八皇子能有什么疑惑?平时也不见召见啊,这个档口,大约不过是贤贵君找的借口罢了,父君这是愿意为她考虑江家了?
她当即一喜,直接转向顾锦恪:“殿下,那我们同两位小公子一起出去吧。”
顾锦恪看见她眼角眉梢掩不住的喜意,若有所思,只是手臂湿湿的,她只想早些出宫,便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她尽量保持受伤的手臂不动,左手便略有些僵直的垂在身侧,越过了两位公子朝前。
表现的有些冷漠。
顾锦绣笑笑,微落后她一步,冲身后的小公子脾气很好的笑笑:“走吧。”
江墨目光一闪,看了前方的背影一眼,当即跟了上去。
黎玉辛也不出声,目光微微流转在几人之间,眉眼含笑的跟了上去。
只是走动间难免发现些端倪,虽然顾锦绣仍然温和的同两位公子说着话,江墨的视线还是渐渐落在了顾锦恪垂直不动的左手上,目光疑惑。
直至那宽袖的掩映下,血滴垂直坠落,砸在宫道上,散开一朵小小的花。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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