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想要偷走你最爱的春天
然后悄悄送给你
——2015年3月24日。
——江措。
*
宁樱听不出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
不过。
江措现在貌似是一家公司的老板,他毕业之后确实转行了。
她想象不到江措为什么会转业。
军校毕业的士官,头衔说放弃就放弃。
当年他有满腔的热血,他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少年。
可能这其中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隐情。
她和江措如今的关系尴尬,她也不方便打听他的难言之隐,好像在故意戳人痛处。
徐茴说的那句话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他们都长大了。
年少时热烈爱过的人,可能只是悸动的青春期一时的心血来潮。
再见面,已经不会有当初怦然心动的羞涩腼腆。
成年人的爱情。
不止是青涩的、甜蜜的。
还充满着对彼此的渴望,天雷勾地火般的欲望。
理智告诉宁樱她不应该问,她就该装作什么都听不懂,敷衍寒暄而过。
但是她忍不住。
她抿唇,轻声问:“你是表现太差被劝退的吗?”
那张新生合照里,穿着军绿色衬衫的少年明明是人群里最夺目耀眼的那个人。眉眼清冷,神色倨傲。
他的骄傲。
还有骨子里那点藏不住的不可一世。
静默一阵,江措说:“不是。”
清晨的薄雾散去,丝丝缕缕的光线落在她透净白亮的侧脸,细软的碎发落在耳侧。
江措偏过眼神,这双温柔好看的眼睛盯着她的侧脸,他说:“我是自愿的。”
心甘情愿。
放弃一切。
宁樱微诧,抿了抿柔唇,忍不住好奇心作祟,轻轻地问:“为什么?”
江措提起这件事时的神态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像是满不在乎,早已过去,他用吊儿郎当的语气说:“浅水岂能困住渊龙。”
宁樱沉默,紧蹙的眉头并没有因为他懒懒散散的一句话,就舒展开来。
江措看着一言不发的她,也跟着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细语:“没有为什么。”
江措微微仰起头,耀眼阳光落在他的脸庞却触碰不到任何温度,黑色瞳仁里映着浅浅的光,他安静的看了她良久。
眼神那么宁静
平日随和慵懒的神色悄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她看不透的幽深,眼底深处仿佛还存着丝缕的难过。
江措想起大学的时候。
大四的学长抱着他嚎啕大哭。
从初中到高中,相恋多年的女友,决绝的提出分手。
无法再忍受长时间的分别,不能随叫随到的自由,在她难受需要他陪伴的时候,不能出现在她的面前。
明明是同城的恋人,却过得比异地恋也不如。
毕业之后,只会是聚少离多。
“她说我根本没有办法给她足够的安慰。”
“说我们这样见不到面没意思。”
“以后结婚了我也不能自私的要求她跟着我去驻守地。”
那些话,字字戳心。
细细想来,确实无法反驳。
江措在操场的旗杆下站了很久,料峭寒春,夜里的冷雾贴着皮肤,寒意往骨血里钻。
他的双手握紧栏杆,过于用力的手指显得骨瘦嶙峋,苍白的皮肤下映着青色血管。
毕业之前,江措毫不犹豫,选择了放弃。
—
既然江措这么说。
宁樱也不方便继续追根究底,她淡淡的哦了声,随后拿出包里准备好的现金,用信封包好,递到他的面前。
“你数数。”
江措垂眸扫了眼信封,慢悠悠接过,没有数直接揣进裤兜里,“吃饭了吗?”
宁樱本来想说自己吃过,但是他好像只是随便问问,紧随其后他说:“走,去吃个饭。”
永宁巷靠近苔青市的中心市区,这里民国时期是租界,沿街附近几乎都是西餐厅。
临近中午,气温逐渐升高。
江措推开玻璃门,悬挂在门框边的风铃随着开门的动作响了一阵,冷空调扑面而来,在闷热的天气里送来难得的冷气。
宁樱不声不响跟在他身后。
餐厅环境幽静,摆设十分讲究。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斜阳穿透玻璃窗懒洋洋铺满每个角落。
江措把菜单推到她的面前,“你点。”
宁樱随便点了个牛排套餐,江措将菜单交给服务员,“两份套餐。”
从重逢以来。
宁樱觉得江措对她的态度,十分的坦然。
他们不像是前男女友的关系。
他仿佛没有任何的芥蒂,丝毫的不满,他半分都不觉得尴尬。
可能是。
真的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
所以才能够,像他这样,若无其事的面对过往。
宁樱那时候希望他能大步奔向他的梦想,像骄阳那样灿烂。
他还是天之骄子,是提起都能让人为之骄傲自豪的少年。
不知道为什么,宁樱想起她无意中在沙发上捡到的那张合照,他穿着军装,身姿笔挺,阳光正好,他比绚烂的光还要耀眼。
但是他——
并没有那么快乐。
那双漆黑的眼睛,像是下过一场悲戚的大雨,浇透的是冰冷死寂。
宁樱鼻尖微酸,垂落的眼睫毛轻轻颤了两下,她缓缓的攥紧了手指头,真的很想很想问问他。
江措。
这几年。
你过得,还开心吗?
有没有人陪在他身边。
让他看起来不那么的孤独。
寂静的气氛,骤然被他的声音打破。
江措坐姿闲适,慵懒坐在她的对面,撩起眼皮定定看着她,像是无话可说随便找了个话题:“你在报业大厦上班?”
宁樱藏好心头乱七八糟的情绪,抬起头来和他对视,“嗯。”
江措:“国企。”
宁樱:“是的。”
她下意识张口说:“怎么了吗?你羡慕我?”
毕竟国企员工和公务员,都是时下最热门的工作。
男人在她面前似乎很放松,眉眼舒展,装着淡淡的温柔,他说:“我以为再见面,我会叫你声宁老师。”
宁樱怔了怔,她不记得自己有告诉过他,她考得是师范大学。
她和江措,高考前三个月分开了。
也许他也是在学校张贴在告示栏的红榜上看见她录取的院校。
西餐厅的牛排套餐,不好吃也不难吃。
吃过午饭,江措去前台买单。
永宁巷的餐厅人均贵的有些离谱,两份套餐加上服务费将近一千块钱。
走出餐厅,外面日光浓烈。
宁樱认真思考半晌,她想和江措aa,毕竟这顿饭也不便宜,白吃白喝不太好。
沉默了一阵,她问江措:“多少钱?”
江措似乎看穿了她的企图,冷不丁回道:“我请客。”
宁樱也没打算勉强,客气回了句:“那下次我请。”
她没想到,江措会顺着这句客套的话往上爬。
男人微抬眉梢,淡淡地问:“什么时候?”
她只不过是随便客套一下。
他怎么这么不客气?
宁樱敷衍他:“再看吧。”
江措的身躯刚好挡住她面前的阳光,他双手插着裤兜,背着光线,面容清晰,五官精致,他说:“再看是什么时候?本人很忙。”
行。
不管他是不是卖解放鞋的。
无论怎么说现在都是事业有成的老板。
宁樱点点头,很体贴的说:“既然您很忙,那就算了。”
江措哦了声:“没关系。”
他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她的脸:“你盛情邀请,我如果不识好歹的拒绝,你岂不是伤心欲绝。”
宁樱诚挚解释:“我不会。”
江措扫了她的眼睛一眼,“别狡辩了。”
宁樱:“……”
江措紧接着从摸出手机,当着她的面打开备忘录:“给个具体时间,我好让我的秘书安排下行程。”
头顶的烈日,炎热的天气,都容易让人觉得心情暴躁。顶着炎炎烈日,宁樱的耐心也没有平时那么好,她直接了当:“你一个卖解放鞋的还有秘书吗?”
不要装了。
“……”
宁樱又说:“下周六吧,我放假。”
“可以。”江措的眼神盯着她不放,“去哪里?吃什么?”
宁樱这么多年没有回苔青市,对这边已经没有从前那么熟悉,想了想:“再看吧。”
江措从喉咙里应了个低沉悦耳的嗯字,语气颇为自豪:“我很好养活。”
他一本正经:“来碗沙县国际大酒店的顶配拌面,就能满足。”
宁樱说:“好的,我会考虑。”
她叫了车,打算回家。
网约车距离她还有五百米,可是路况拥堵,还要等三分钟。
宁樱心不在焉看着手机,满脑子都在纠结要不要,对江措说一声生日快乐。
直到耳边响起汽车的喇叭声,宁樱都还没有下定决心,她回过神来看了眼车牌号。
是她叫的车到了。
宁樱客客气气和江措说了声再见,绷紧的手指僵硬拉开车门。
她回家睡了个短暂的午觉,醒来刚巧撞见落日黄昏。
简单洗漱一番,出门参加部门聚会。
宁樱全程都不在状态,安静坐在靠近角落的位置,没吃多少,也没说什么话。
同部门的年轻人,性格活泼,能吃能闹。
宁樱时不时就低头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将近晚上的十点。
再过两个小时,江措的生日就过去了。
她紧紧捏着手机,迟迟下不了决心。
聚餐结束的时候,已经快要零点。
一行人成群结队下了楼,深夜里柔软的冷风垂散酒后的浮躁。柔风吹散她的长发,月光点缀她雪白的皮肤。
宁樱忽然抓住余筝的胳膊,话到嘴边又无声咽了回去,她扯起牵强的笑:“路上小心。”
余筝笑了起来:“你回去的时候也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打电话。”
“好。”
宁樱最后还是用了自己的手机,在收信人那栏打下熟悉的那串号码,迟疑良久,一字一句写下——
【生日快乐。】
几秒钟后,显示发送成功。
—
江措其实不喜欢过生日。
今年只是在西南路的公馆简单吃了顿晚饭。
四五个人,还能凑个牌局。
江措心不在焉,整晚都在当送温暖的大善人。
钱是输了不少,心情不好不坏。
十一点多,江措对着生日许了愿望,他站在错落的灯光下,掌心合十,许愿时的神态虔诚认真。
梁行远挑了下眉:“江措,许的什么愿?”
江措没搭理他。
梁行远热脸去贴冷屁股,“和谁有关啊?”
江措侧过身,神色像寂寥的雪山,十分的冷淡:“除了她,还能有谁。”
梁行远当然知道江措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前几天周执还奇怪说江措怎么可能把他在和璟的房子出租了?那可是他刚毕业就准备好的婚房。
梁行远正准备张口调侃两句,江措的手机响了声,他低头看了眼消息,随后就去了阳台。
江措拨通了这串陌生号码。
显示的地址是来自,锦川市。
宁樱刚到家不久,她没想到江措会直接给她打电话。
想必每年他都不缺给他发短信,祝他生日快乐的人。
怎么还会被他发现?
宁樱没有勇气接他的电话。
她看着屏幕亮了又灭。
江措不肯善罢甘休,一直在打她的电话。
几分钟后,宁樱不得已接起通话。
他的声音就像窗外的夜色那么舒缓,她听见他说:“宁樱。”
宁樱没有出声。
江措低声道:“我知道是你。”
安静良久,宁樱抿了抿嘴角,赶在零点之前,她说:“江措,祝你生日快乐。”
那边同样也沉默了好一阵儿。
晚星送来他充满磁性的嗓音,低低的声音里存着几分难以掩藏的愉悦,他慢慢地说:“我今天,确实还挺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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