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重生
苏佩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深褐色的床顶, 还有鹅黄色的帐子,隐隐的光。身边是有些吵闹的声音,分辨不出到底是谁发出来的, 苏佩只觉得眼皮子耷拉得很重,怎么都不能完全睁不开眼,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长箐看见小姐有一点醒来的征兆, 刚凑近查看,就看见小姐又昏睡了过去。长箐急得不行,立刻就凑在了苏佩的床边,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小姐, 小姐,您可快醒吧”
苏词有男女大防在,也不好一直在苏佩的闺房里面守着。送走了医师就一直待在院子里, 不停地走动。爹爹和娘亲出去赴宫中的宴席,没成想小妹就落了水, 若是真的出事了该怎么好
甄诺刚从书院下学,刚回府就听说了这件事情,连洗墨轩都没有回,火急火燎地就来了。一来到韶玉居就看见了在院子里面焦急打转的苏词。
“阿词。”甄诺快步走来,边走边着急地问道:“阿乖落水了?怎么会落水的呢?”
看甄诺来了,可算是把苏词的心给安定了下来,“下人说是脚滑了, 就掉到池塘里面去了。”
甄诺倒抽了一口凉气, 冬末春开的, 那池塘里面的水多凉,竟然是掉下去了。甄诺微微推开苏词, 满腹心思都在苏佩的身上,急声道:“阿词,我先进去看看。”说罢这话,甄诺朝着苏佩的屋子快步而去。
长箐听见响,回头一看就见着了一身书生服的甄小姐,立刻福了福身子,脸上是两道因为担忧流下的泪痕,“甄小姐。”
甄诺挥袖,立刻坐在了床边。苏佩的面容惨白,看起来就分外的虚弱。甄诺扬手轻轻地碰了碰苏佩的额头,又摸了摸苏佩的手,怎的这般的凉。
注意力都放在了苏佩身上,关心则乱,甄诺对长箐的语气也不似之前那般和善了,急声道:“这落水多久了?医师来过说了些什么?怎么还不醒啊?”
“两个时辰之前落得水,医师说没有大碍,就是受了惊,着了凉气。”至于什么时候会醒,长箐也盼着呢。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稍稍唤醒了一点苏佩的意识,青葱一般的手指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甄诺立刻发现了这点不同,双手握住了苏佩的手,不停地哈气,轻轻地搓揉,偏偏这手就是生不出温度。
苏佩整个人还在悲痛之中,前生的痛苦刻骨铭心,将自己拉入了深渊当中。甄诺只看见苏佩的眉心微隆,眼角好像有些湿润。尽管不知道为什么,甄诺还是扬手,轻轻地眼角处碰了碰,果然感到了一股子湿润。温柔细致地将这一点湿润抹去,内心都被担忧充斥。
指腹的温度传给了苏佩,就好像是黑暗世界里面的一道光,苏佩一下子甩脱了梦中的魇怪,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脸上的惊恐一下子映入了甄诺的眼中。
看见苏佩醒过来,甄诺一下子就笑了出来。但看苏佩惊恐的模样,心中担心还是不减,扬手放在了苏佩的额头上面,上头浮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苏佩整个人都呆住了,看着甄诺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恍若隔世的感觉。甄诺哪知道苏佩是因为自己震惊住了,还以为苏佩是被落水的这件事情给吓着了,关切的语句一句接着一句。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人,苏佩的眸子里面一下子蒙上了一层水雾,直接扑到了甄诺的怀里面。双手紧紧地搂着甄诺的腰身,脸也埋在了甄诺的胸前,猛地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长箐甫一看见小姐醒过来,心中庆幸万分,没有想到小姐竟然是直接大哭了起来。生怕小姐身体不对劲,立刻跑出去请医师。
苏词在外面也听到了苏佩的哭声,心上担心的不行,就往苏佩的闺房里面跑,和长箐撞了个正着。
“大公子,长箐去请医师。”
苏词拽住长箐,急声问道:“小姐为什么要哭啊?”
“长箐也不知道,二小姐看见甄小姐就哭了,我便先去找医师,过来再看看。”
苏词皱了皱眉头,也没有功夫去想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直接挥了挥手,让长箐快去请。
刚走进内室,就看见苏佩埋首在甄诺的怀里面,哭得十分伤心。从小到大还真没有见过这个小家伙哭得这么伤心过,怕是这回落水真把这个小家伙给吓着了。甄诺宠着,就让甄诺先哄着吧。
苏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甄诺轻轻柔柔地安抚着苏佩,也不在意苏佩把自己的腰勒得发疼。一边轻抚着苏佩的后背一边哄道:“不怕不怕”
许是哭累了,苏佩直接在甄诺的怀里面哭睡着了,睡着了还免不了抽抽噎噎的,拉着甄诺的衣袖就是不愿意松手。
周婷走了进来,此刻的苏佩已经睡了过去。给苏佩号了脉之后,就说了一句无事,到时候多喝几天的定惊药,再看看有没有伤风就好。
苏词也走了进来,看着苏佩好好地睡着了也松了一口气,压低着声音对甄诺说道:“这边有长箐陪着,诺姐姐就先回去休息吧。”
甄诺笑了笑,将自己的衣角露了出来。正主拽着呢,怎么能走。
苏词苏词轻轻地拍了拍甄诺的肩膀,无奈地笑了笑,又看了看床上睡得安稳的苏佩,也就这个小家伙能这样作了。
甄诺微笑,给了苏词一个眼神,无声地说道:“我守着就行。”
苏词出去的时候正好遇见了从宫宴上面匆匆赶回来的苏父和苏母,苏母担忧得不行,立刻问道:“佩儿可醒了?”
苏词拱手,立刻回答道:“现下已经睡下了,诺姐姐在里面陪着。”
苏母听苏词这么说,心中还是难掩担心,刚想要进房间再看一下,就被苏父给拉住了。苏朝低声道:“诺儿在里面陪着,你若是现在进去了,闹醒了佩儿怎么办?”
“也是,也是”
苏词温声告退:“爹爹娘娘早些休息吧。”
***
翌日一早,苏佩早早地就醒了过来,慌乱了一下。看见了床前守着自己假寐的甄诺,心才一下子安定下来。轻轻动了动,甄诺就醒了过来。
眸子闪过一丝迷蒙,但迅速清醒了过来。甄诺本能地重复着晚上的动作,将手背放在了苏佩的额头上面。温声问道:“身子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我是不是死了”苏佩木讷讷地问道。
甄诺帮着苏佩捋了一下额间的碎发,“别说胡话,还好好的呢。”
“我是不是死了”苏佩还在不停地重复着这个问题,精神恍惚的模样。
甄诺握住苏佩的手,传递着自己的热度,“热的,热的!”
这番穿着打扮,结合之前自己的记忆,苏佩只觉得恍惚。木讷讷地躺在床上,小声地说了一句没事。
听到这话,甄诺可算是放下了一点心来,嘴角有了一丝轻松的笑意。一边将苏佩掖好被角,一边嘱咐道:“以后别靠水这么近,你又不会水。”
苏佩乖乖地点头,视线都在甄诺的身上,生怕甄诺会离开自己的视线。察觉甄诺要站起来,苏佩立刻慌了起来,手一下子从被窝里面钻了出来,拉住了甄诺的衣角。
甄诺停止了起身的动作,温声问道:“怎么了?”
苏佩努了努嘴巴,表情十分委屈,就是不愿意松手,“你要去哪里?”
甄诺慢慢将苏佩的手从自己的衣袖上面拿了下来,重新将手臂放回了被子里面,掖了掖被角。柔声道:“厨房里面有清粥,你都一日没有吃过饭了,我去给你拿一些,让你垫垫。”
苏佩摇了摇头,小手又从被子里面钻了出来,轻轻地扯住了甄诺的衣角。甄诺抿了抿唇,想必这回是真的怕了,心中不免更加心疼。甄诺扬声,朝着外间吩咐道:“长箐,给二小姐去厨房拿粥。”
长箐应声而出,甄诺轻轻地拍了拍苏佩的手背。“乖,不怕,我在这陪着你。”
苏佩点了点头,小手乖乖的缩了回去,只不过将甄诺的的衣角一块带到了被子里面去,生怕甄诺在自己睡着的时候不见了。
甄诺不禁失笑,平时怎么没有这般赖着我
白粥送来,甄诺垫了好几个枕头在苏佩的身后,确保苏佩枕得舒服了之后,这才将长箐拿过来的粥递到了苏佩的手上。就着甄诺这张人畜无害的脸,苏佩快速地喝完了半碗白粥,随后将碗递回到了甄诺的手中,乖巧无害地说了句,“喝不下了”
刚醒来也不能多喝,甄诺将碗放到了一旁,在苏佩炙热的目光之下又坐回到了床边。长箐迅速将碗筷收拾了下去,拉了个手脚快些的小丫鬟去夫人与大公子那边知会,随后就迅速回了韶玉居。
长箐走到了床边,看小姐明显红润了许多了脸庞,心中的担心一下子消散了,这回多亏了甄小姐日夜不眠地照顾。“小姐这回能醒多亏甄小姐了。”
顺着长箐的这话,苏佩这才主意到了甄诺眼底的乌青以及身上的倦意。想让甄诺去休息,但又不想放开,苏佩心里面正纠结着,只听得甄诺温声说道:“我不走,我就在这陪着你。”
“好”苏佩浅浅地应了一声。
苏母昨夜担心了一整夜,得了信就立刻领着自家大人奔着韶玉居来了。苏母来了,甄诺自然不好继续坐在床边,恭敬地站了起来,行了一礼就站在了侧边。
苏佩的视线随甄诺的动作而动,被苏母唤了好几声佩儿才缓过神来。看见双亲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苏佩一下子就忆起了那日的血腥,鼻头一酸,带着浓重的鼻音,唤道:“爹爹,阿娘。”
卢青筠顺势坐在床边,怜爱地将苏佩耳边的碎发尽数捋到耳后,随后带着薄怒,用食指点了一下苏佩的额头,“是不是太贪玩了,竟然敢去池塘边了。”
苏朝站在一边,看着苏佩这幅样子也是心疼。为父的跟女儿说话到底是没有为母的那般亲近,苏朝便与甄诺站在一块,听着卢青筠数落苏佩,时不时出声帮腔。
若是从前的苏佩,听到这样的数落怕是要直接跳起来反驳了。但现在的苏佩,多了八年的经历,承受了三年无亲无故的生活,听到苏母关切的数落声就好像是天籁一样,只一个劲儿地乖乖点头。
苏朝上前,双手搭在卢青筠的肩膀上,温声道:“好了,夫人,让佩儿好好休息一下吧。”
卢青筠这时才意识到自己都说了大半个时辰了,立刻帮着苏佩把身后的枕头撤了下去,“佩儿,好好休息,睡好了身体才能好。”
苏父和苏母刚打算离开,苏朝就注意到了甄诺的倦意,直接将甄诺也一块叫了出去。临走前,甄诺担心地看了一眼苏佩,但这回的苏佩没有闹,甄诺这才安心地跟在苏朝的身后离开。
刚走出韶玉居,苏父就直接让苏母先回去,而自己则是要与甄诺再谈些事情。
走到花园,苏朝这才唤了一声甄诺的名字。甄诺跟在苏朝的背后,轻轻地“嗯”了一声,苏朝悠悠地说道:“佩儿就是落了水罢了,不出几日就能好全乎,你还是要将重点放在这回的考试上面,回书院读书去吧。”
甄诺抿了抿唇,又想到了苏佩拽着自己衣角时的委屈,再加上自己答应了不会走。蓦然就觉得不太放心,不放心离开苏府。
看甄诺一直没有应声,苏朝停住了脚步,扭头看向甄诺。
甄诺踌躇了一下,这才说道,“我暂时不想离府。”
苏朝皱了皱眉头,若是错过了这回的考试,接下来可又要再等三年,再等着新的官员考评。就算是年轻,时光也不是这样用的。苏朝话语之中严厉了起来,“佩儿身边自有人照顾着,你只管自己好好读书。”
“诺儿想在府里多看看阿乖,等阿乖身子好全了,诺儿立刻回书院。”
苏朝深吸了一口气,瞧着甄诺心意已决的样子,也知她就是重情义的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嘱咐甄诺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别没日没夜地守在苏佩的床前。
全部人走了之后,苏佩就向长箐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不少的事情,记忆才慢慢回到了现在这个时间点。
如今的自己应该是十五岁,正好是落水的档口,甄诺回家住了两个月错过了朝廷的官员选拔。
一切的变故都始于荀正谊,只要自己待在阿诺的身边,只要阻止阿诺报复荀正谊,只要徐徐图之,苏家不会有事,阿诺也不会有事
第22章 放弃
前几日有事, 今日顾长君才抽到了空来了苏府看望苏佩。
顾长君一袭褐色的衣衫,腰间还挂着一个翠绿的小葫芦,脸上的笑容恣意。倾身在苏佩的鼻尖上面刮了一下, 半是关心半是揶揄地说道:“小家伙,你逛个池塘都能把自己摔下去啊。”
苏佩撅起嘴,趁着顾长君抽回手的时候, 迅速反应,轻打了一下顾长君的手背。顾长君的眼一下子变得溜圆,往后跳出好远,轻轻地摩挲着自己被打的手背, 贱兮兮地看着苏佩, 装腔作势地说道:“小家伙会打人了,看来这回掉池塘没有把脑子给淹坏。”
苏佩给了顾长君一记白眼,随后才笑了起来, 嘴角还带上了两个梨涡。前世的顾长君就一直帮着自己,如今见着, 只觉得更加亲近了,“你今日为什么有空来了?”
顾长君慢慢悠悠地在苏佩的房间里面搜寻了起来,好像是进了自己的房间一样。随手拿起了桌上的橘子,在手中掂量了两下,这才重新坐在了苏佩床前的圆凳上面。一边低头剥橘子一边回答道:“这个月月底可就是你十六岁的生辰了,下个月就是甄诺的二十岁生辰,我不能提前来这在你俩的面前混个眼熟啊?”
将橘子上面白色的橘络慢慢扒了下来, 顾长君掰了一半给自己, 另一半正打算递给苏佩就被突然进来的甄诺给截下了。
顾长君仰头, 甄诺有些古板的脸庞映入了眼帘。
甄诺将手里面冒着热气的汤药递到了苏佩的手里面,面无表情地数落着好心的顾长君, “橘子性热,阿乖不适合吃这个。”适合吃药。
看苏佩把药碗接了过来,甄诺这才将从顾长君手里面抢过来的橘子塞到了自己的嘴里面。
顾长君一脸臭屁,反手撑在自己的双腿上面,不停地掂着脚。“这可是老子特别给我家小家伙剥的橘子,就你甄诺”臭屁
臭屁二字还没出,顾长君就一下子低下了脑袋,随后迅速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是甄诺在背后下黑手。
“什么你家的,是我家的。”
顾长君一脸哀怨地看着甄诺,还没有开口反驳就听见了苏佩清清爽爽的笑声。
甄诺指着药,神色变换了一下,温声道:“好了,别笑了,好好喝药。”
苏佩抬头看着甄诺,嘴巴恨不得撅得比天还高,脸也一下子皱成了一张苦瓜脸,委屈兮兮地对着甄诺说道:“苦。”
“阿乖,乖。”
眼看逃不掉了,苏佩只能一只手拿着药碗,一只手捏着自己的鼻子,仰首一下子喝了下去。苏佩咂嘴,好苦好苦,下一刻下唇就触到了温热的指腹,舌尖之上感受到了甜津津的味道。
是甄诺的糖。
顾长君的视线不停地在苏佩和甄诺之间流转,眼神里面奇奇怪怪的,不知道脑子里面都在想些什么鬼东西。顾长君冲着甄诺挤眉弄眼,食指不停地在两人的面前指指点点,“我觉得你们很不寻常,很不寻常。”顾长君砸了咂嘴,“不知道的还以为甄诺你在哄你的小媳妇呢”
甄诺:“”
从小都是这样哄的。
苏佩一下子就咳嗽了起来,额,长君说得也对,上辈子确实是连亲事都成了。
甄诺顺势坐到了床边,还用脚轻轻地踢了一下顾长君坐着的凳子,轻轻地抚着苏佩的后背给其顺气。顾长君这猢狲,动不动就说这些有的没的。
顾长君臭屁地嘁了一声,双手搬着属于自己的圆凳,坐到了离甄诺较远的地方。哼,臭屁甄诺,看你怎么踢我!
“哎哎哎苏佩,你生辰打算怎么过啊?”
听到这个问题,甄诺也起了兴趣,不留痕迹地注意起了苏佩的神色回答。苏佩也在偷看这甄诺,两相视线一对视,好不尴尬
顾长君右手扶在自己的下巴底下,手指尖轻轻地抓着自己的下巴。不对,不对,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这两个人一定有事,有故事!
苏佩修长的脖颈上微不可见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尽量装作自然地错开了自己的视线,对着顾长君扬着自己无害的笑容,“到时候爹爹应该会在府里面设宴,长君你到时候寻点市集上面好玩的小东西给我来玩就行。”
顾长君点了点头,新奇小玩意还不简单,到时候开花市的时候直接去街上给苏佩找找就行。顾长君扬手一挥,直接答应了下来,旋即挑眉问道:“那你想要甄诺送你什么啊?”
甄诺被点名,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注意力提高了不少。
苏佩低眉,偷偷地看了一眼甄诺冷着的侧脸,随后笑着说道:“阿诺送的我自然都喜欢”
阿诺?阿诺!你苏佩不叫甄诺的全名就算是尊重了,竟然是还用上了“阿诺”。很有问题
甄诺也被这个突然的称呼弄得有些不自在,总觉得阿乖醒过来之后好像是变了很多,对自己有些奇奇怪怪的亲近,改日定是要好好问问长箐。
***
甄诺和顾长君是一块走出的韶玉居。顾长君直接一下子勾在了甄诺的肩膀上面,身量差不多的两个人如此的动作倒也和谐。
甄诺拍了拍顾长君的手,“这可是在外面,你成何体统?”
顾长君不以为意,调侃道:“甄诺,你这么小古板,你家的小媳妇是不会喜欢你的。”
小媳妇?
将小媳妇和苏佩划上等号,甄诺的脑子一瞬间卡壳,也没有继续阻止顾长君的动作。
“对了,你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顾长君关切地问道。
甄诺微微抿了抿唇。低声道:“这回不打算考了。”
顾长君惊得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硬拽着甄诺也一块停住了脚步,声音都因为震惊陡然提高了好几个度,“甄诺,你没有乱说吧?你真的不打算考了啊!”
甄诺一下子捂住了顾长君的嘴巴,这个人这么大声做什么!还生怕这件事情没人知道吗!“你可小点声吧,这件事情我还没有告诉老师,师母呢。”
顾长君疑惑地看着甄诺,压低着自己的声音问道:“你为什么啊?难不成你还打算再等几年?”
甄诺微微颔首,“在等两年也不迟”
顾长君:“”
甄诺收到了顾长君审视的目光,直接用眼神给顶了回去。顾长君嘴巴却还是闭不起来,一脸狐疑地瞧着甄诺,“你不会是不想在外辟府,想要多陪着阿佩吧?”
甄诺没有应声,默默带着顾长君往前走。
顾长君临出门前还在咂嘴,这两人真是不一样,有苗头!
送完顾长君,甄诺就掉头重新回到了韶玉居,偷偷地将去厨房拿燕窝的长箐给截住了。
“甄小姐。”
甄诺站得笔挺,离长箐两步远,保持着距离,一本正经地问道:“小姐最近身子上面可有不适?”
“医师说没有什么大碍。”
甄诺的眉头皱了一下,阿乖身上的不安做不得假。
看甄小姐还是一副愁容,长箐微微低头思考了一下,这才说道:“小人觉得小姐连日来睡得很不安稳,有好几次我半夜起来看顾小姐的时候,小姐的房间里面还亮着灯呢。我进去问询的时候,小姐也总是说有些睡不着,不让我熄灯,丝毫不像从前担心被烛火的光晃着了”
甄诺抿了抿唇,没有多说什么,只让长箐莫要将自己问询的事情告诉小姐。
第23章 初见
成日成日地待在床上, 苏佩实在是受不了。关键是让爹爹娘亲和哥哥每日往自己的院子里面跑上好几回,能说的体己话早就说没了。还不如换身衣服出去走一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苏家的书房就建在了最南边, 甄诺最喜欢看书,苏父便直接将甄诺的院子选在了离书房最近的地方。幼时的苏佩和甄诺一直不对盘,总认为甄诺夺走了爹爹对自己的宠爱, 见着甄诺就喜欢动手,故而苏佩的院子距离甄诺的院子最远,比离苏词的院子都远。
苏佩看着头顶的太阳,走了半个时辰才兜兜转转到了甄诺的院子, 期间可算是将小时候的自己都好好地呲了一遍, 没事总招惹甄诺作甚。
还没有进去,就看见了在桌前写字的甄诺。
苏佩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边的长箐,轻声说道:“你先回去吧。”
长箐看了一眼并无发觉的甄诺, 看来小姐最近对甄小姐这么听话是因为生病了,但现在估计是真的好全乎了, 又想逗弄甄小姐了。想到这,长箐也无奈,福了福身子就退了下去。
苏佩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床边,双手搭在了窗框上面,甜甜地往里面唤道:“阿诺!”
甄诺停了笔,迷蒙地扫了一圈,这才发现了窗边的苏佩。甄诺唇角微微挑起, 将笔放在了笔架子上面, 才拂袖走到了窗边, “你怎么不在房间里面休息?”
苏佩双眼亮晶晶的,笑着说道:“屋子里面太闷了, 我出来晒晒太阳,否则就要发霉了。”
甄诺点点头,一副小古板的样子,悠悠地说道:“确实是要多出来走一走。”
苏佩直接隔着墙,透过窗拉住了甄诺的手臂,“即使如此,我们一块去找长君吧。”
甄诺一怔,余光落在了苏佩的手上,随后看了一眼自己还没有写完的策论。一个好字还没有说出口,苏佩就笑着说道:“阿诺先将自己的课业做好,我就在这等着你。”
甄诺笑了笑,抬手轻轻地摸了摸苏佩的脑袋,“阿乖生了一场病倒是乖了很多。”
一副大姐姐的姿态,苏佩摇了摇自己的脑袋,不让甄诺摸自己的脑袋。放开了手,苏佩将甄诺轻轻推开,“快点去写吧,我现在就去让长箐叫长君来。”
***
顾长君穿着一身男子的便服,袖口之处还有束袖,远远一看就是一个俊秀小公子的模样。顾长君双手背在身后,倒退着往前面走,笑哈哈地对甄诺与苏佩说道:“你们这回主要是想要逛什么地方啊?”
顾长君十分油腻地撩了一下自己脸上的散发,一副自恋兼之得意洋洋的姿态,“你们两个,一个是书呆小古板,一个是成天把自己困在诗会和家里面的小家伙,京城百事通还是要看我顾长君。”
顾长君扬着自己的大拇指,不停地指着自己,好不臭屁,换来了甄诺与苏佩两人毫不遮掩的嘲笑。
顾长君瘪瘪嘴,这两个人是一伙的,看出来了。顾长君转了个身,领在了两人的前面,双手环抱在胸,提议道:“要不我们去珍宝轩看看吧,除了好玩的小玩意,阿佩,我再送你一个贵重的。”
“然后我们再去茶楼或是找个干净的戏院,我们一块听故事或者是看戏去”顾长君拍了拍手,对自己的安排甚是满意。
珍宝轩
苏佩一向不在意这种身外之物的华贵,刚想要开口拒绝,视线刚好看了一眼甄诺的头上,只用了一根简简单单的木头簪子,似乎是之前策论第一时在花山山脚下买的。苏佩又细细地想了一下,上辈子的甄诺似乎一直带着这根簪子
这木头簪子是自己对甄诺的不在意与敷衍,如今应当去珍宝轩好好挑选一根新簪子
赠簪以示钟情,意头也甚好。
“那就先去珍宝轩吧。”
苏佩想去,甄诺自然是不会拒绝,一行人慢慢悠悠地走到了西街街头的珍宝轩。
橱柜里头有不少玉器,还有不少的金器,上面的花样都是现在京城较为时兴的花样,繁琐了一些,不够衬甄诺身上清冷的气度。
苏佩草草地看了一眼便不再停留,没有什么满意的。看完了一圈,没一个入眼的,倒是甄诺停在了一根玉簪子的面前。上头是一朵玉兰的花样,倒是在一众的金银玉器之中脱颖而出。
苏佩暗暗观察着甄诺,甄诺视线所及之处尽皆记到心中。顾长君双手背在身后,这里看看,那里瞅瞅,一点都没有发现甄诺与苏佩之间的小火花。看了一圈之后就回到苏佩的身边殷勤地问道:“阿佩,你有喜欢的吗?”
甄诺不留痕迹地挡在了顾长君与苏佩的中间,两厢一靠近,倒是把甄诺朝着苏佩的方向推攘了一下,双肩摩挲了一下。若是从前,对于这样的碰触,苏佩绝对不会在意。但现在,任何一点的亲近,都叫苏佩心生欢喜。
“我没有什么喜欢的”苏佩淡淡然地回答道。
顾长君抿唇,“那咱就去听曲?”
还不待苏佩说话,甄诺就充当起了苏佩的家长,公式化地阻止道:“阿乖还小,不去那种地方。”
苏佩也是出人意料,竟然是高兴地应承了下来,甜甜地附和道:“都听阿诺的。”
顾长君一阵无语,月底苏佩可就十六岁了,听曲的地方也不是脏地方,可都是干净的地方,有什么不能去了
如此的话,顾长君可不愿意在甄诺这个小古板的面前说出来,免不得要被甄诺叨叨好久。
看顾长君实在是想不到有意思的地方了,甄诺脑筋一动,想到了西街街尾的清溪居,遂提议道:“我听说清溪居里面时不时就会有诗会,不若我们去撞撞运气吧。”
顾长君只得向天翻一个白眼,小古板出来也是要看书斗文。
“好啊,就听阿诺的。”苏佩笑盈盈地应了,还顺势牵到了甄诺的手。
感觉到手中的触感,甄诺一怔,低头看了一眼,只苏佩白皙的手指缠上了自己的手。甄诺嘴角不自觉地弯起,没有说话,没有拒绝。
***
运气甚好,清溪居里头正好有一场说小不小的诗会,准确的来说不算是以诗会友,而是以画会友。
其中有不少花山书院之中的学子,大多都是趁着休沐下山来了。甄诺在书院之中算是师姐一辈的人了,尤其是在女院之中,更是好像小先生一样的人。
甄诺不留痕迹地将牵着的手变成了自己主动,扩大了接触面,将苏佩柔柔软软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中,将苏佩护在了自己的身边。
“甄诺。”
“甄诺,甄诺”
七嘴八舌的声音唤了甄诺的名字,苏佩应声而看去,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几个人正朝着甄诺挥着手,估计是学校里面的同窗。
甄诺心里面纠结了一下,苏佩大病初愈,人多的地方未免太过嘈杂了。刚想要拒绝他们的邀约,苏佩就轻轻地拽了一下自己的手,微微垫脚在自己的耳边说道:“我们去看看吧。”
顾长君也一副哥两好的样子,将自己的胳膊搭在了甄诺的肩膀上面。有好姐们撑腰,为了小家伙高兴,我就忍一忍这诗会的无趣。
甄诺抿了抿唇,虽说心里面担心,但还是顺了苏佩的意思。
围着案桌的人主动给甄诺三人让出了一条道,方便甄诺看清里面的人手上的画作。时不时都有人行礼唤上一声“甄学长”,甄诺也一一地点头回应。
为了不打搅画画的人,甄诺轻声问着自己身边的人,“此次的题目是什么啊?”
“清溪居春景尤甚,故而我们就以春为题,作画一篇。”
得到了回答,苏佩也点了点头,将注意力移向了选手的画作。有的是在画桃花,有的是在画新芽,都是一些春日里面的植物。作画的时间已经过去的一半,一半的人都已经在着手收尾,最快的一个都已经开始写落款了,慢的也画到了一半,想来是画前构思的时间太长了。
甄诺微笑着,看苏佩看得认真,便轻声问道:“阿乖最喜欢他们之中的哪一幅画?”
苏佩只听着这刷刷落笔声,没有到最后,谁能确定会不会突然杀出一匹黑马来。
甄诺的注意力却是突然被最左边的一个女子的画作吸引,忍不住牵着苏佩往那个女子的面前靠了靠,如此的动作,也将顾长君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只不过最吸引顾长君的不是宋榕的画作,而是宋榕这张脸,娃娃脸的长相倒是可爱得不行,重点就是讨喜,尤其是这双眼睛,好像是有魔力一般
顾长君耸了耸鼻子,眉头微不可微地蹙了一下,又朝着宋榕的方向倾了倾身。
因为甄诺的这般动作,也将钦佩甄诺才学的学子都引了过去,却实在看不出这宋榕画中的深意。
一炷香燃尽,所有人都停了笔。甄诺的注意力还停留在宋榕铁血沙场的画作之上,心中不禁感叹真是妙极。
“我觉得李兄的这幅画作很是精巧,运笔之处也很是精妙。”徐平拿着李可岐的画作,忍不住咂嘴。还举在了众人的面前展示了起来,一瞬间因为甄诺而引过来看宋榕画作的人都散了去,全部将注意力和夸奖都送给了李可岐。
顾长君不喜读书,平时也是大大咧咧的,但就是看出了宋榕的不高兴。直接将宋榕的铁血沙场拿了起来,顺势将落款之处的名字记在了心里面,朗声道:“我就觉得这幅铁血沙场特别好,将春意彰显得淋漓尽致,而且还特别有大家风范!”
这画,甄诺看懂了,但顾长君属实是没有看懂。虽然没有看懂,但顾长君知道让人开心的方法,夸就行了!
宋榕心里面其实很不高兴,都是一堆自诩读书人的俗人,竟然是连这画里面的春意都看不出来。这个为自己说话的人倒是不错,至少能懂自己的画。
认识甄诺的人很多,认识顾长君的人也不少。但对甄诺是钦佩,对顾长君就只能笑嘻嘻地说上一句纨绔子弟。
徐平看了一眼这画,又看看顾长君,满脸不屑地说道:“这两幅画放在一块,高低立见。就算不是和李兄的画作放在一块,是和次一点的画作放在一块,说不定都比不上。”徐平还觉得自己说得不够深刻,嘲讽似地继续说道:“李兄的画作笔触细腻,张弛有度。但反观这位姑娘的画作,颜色深浅堆积,笔触上面也有断层,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之作。若是放到市井之上,怕也是没有人会买的。”
顾长君不会这种作画的技巧,也看不懂,但就是觉得宋榕的好。现在被徐平用画作技巧来怼,实在是没有怼回去词。苏佩倒是充当起了顾长君的嘴巴,帮着顾长君回怼道:“都说画画是修身养性的活动,怎么能争抢斗狠,讽刺中伤起来?”
苏佩身边站着的可是甄诺,自然是没人敢质疑甄诺的才华的,故而也没有人质疑苏佩的说辞,嘲笑宋榕的声音一瞬间都偃旗息鼓了。
甄诺从顾长君的手中接过了画作,随后从徐平的手中拿过了李可岐的京城春景图,细眉微动,对着众人说道:“各位同窗不如再好好比较一番吧,随自己的心意来判定。”
徐平的眉眼之中都带着嘲讽,一点心思都不想分给宋榕的图。就这么一幅简单的画,还需要多看?
宋榕不喜欢一堆人挤在一块,也不想比下去了,直接就想负气而走了。顾长君却不行,直接拉住了宋榕的手,带着宋榕挤到了前排。
宋榕微怔,念在这人帮过自己,便牵一下吧。
甄诺重新拉上苏佩的手,没有看苏佩一眼,就是自然而然地牵了起来,生怕苏佩被男学生女学生挤到,要护在自己的身边才行。苏佩心中暗喜,默默收紧了手上的力道,感受着甄诺手上的温暖还有微微有些粗糙的薄茧。
不停地有人发表着自己的意见,但大多都是直接偏向徐平的看法,只有少数的几个人夸了一下宋榕的画作,但任谁都能看出来,夸得并不是真心的,而是出于对甄诺的钦佩和对顾将军府的尊敬。
宋榕看见没有人能理解自己的画作,也是摇了摇头,轻声对身边的顾长君发问:“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画里面的意思?”
顾长君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挠了挠后脑勺,讪讪地笑了笑,干巴巴地说道:“我就是觉得你画的好”
宋榕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黑压压的,就好像是乌云盖顶一般。原以为一个少将军至少是能看懂,没有想到顾长君顶着少将军的名号,竟然也没有看懂。没人能懂自己画里面的意思,都是一帮只知道纸上谈兵的迂腐之辈。
宋榕直接甩开顾长君的手,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的画作从桌上推了下去,扭头就走了。
顾长君想阻止宋榕毁画都来不及,想要去追宋榕,但甄诺和苏佩都在这里,迈出去的脚步只能收回来,定定神站在原地。伸出食指指着在坐的一圈人,道:“我顾长君就是觉得她画得最好!”
顾长君将地上的铁血沙场图捡了起来,随后当着众人的面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一边收,还一边重复着自己刚刚的那句话。
徐平大笑,嘲讽了起来。
李可岐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脸上的骄傲做不得假,心里面就是觉得自己的画作是最好的。
甄诺默默上前,将李可岐的画也收了起来,双手谦恭地交给了李可岐。随后当着众人的面,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甄某觉得那幅铁血沙场图,无论是从心思,意境,都胜过李兄的京城春景图。”
第24章 报酬
甄诺这回下山是向柳夫子告假一旬时间的, 如今时间也快到了,苏佩的身体也好全乎了,甄诺便出府回花山, 等着到时候到苏佩的生辰就再告假回来。
甄诺回去了,府里面就剩下了苏佩一个,苏佩的心情明显下降了许多, 就连长箐都觉出来了。
“小姐,甄小姐到时候一定会回来陪您过生辰的,过个十几天就回来了。”
苏佩抿了抿唇,换了一只手臂撑着自己的下巴, 百无聊赖地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外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是苏词。
苏词手里面拿着一个长条形的小匣子,撩开下摆坐在了圆凳上面,随后就将手里面的小匣子放到了苏佩的面前。
苏词双臂一上一下地搭在桌子上面, 努了努嘴巴,指着这小匣子问道:“妹妹, 你买这簪子是要给自己吗?”
苏佩迅速地拿在了手里面,随后轻轻推开,就看见了簪子的全貌,正是甄诺去珍宝阁的时候看中的那根玉兰簪子。生怕苏词买的时候不用心,拿回来的时候太粗暴,苏佩将这簪子放在手中仔细地检查了一番才回答道:“买给甄诺的。”
“买给甄诺的?”苏词一整个震惊住,猛地咽了一口口水, “我可记得甄诺当时策论第一的时候, 你和我去花山书院看她, 就山脚下面随便买了一根木簪子,五文钱!”苏词比了一个五的手势。
说起这个五文钱的木簪子, 苏佩只觉得晦气,从前的自己真是晦气!
苏佩佯怒,将玉簪子装了进去,随后将匣子一下子关上。朝着苏词哼了一声,“总之之后甄诺是我的人,她想要星星我都要给她摘下来。”
苏词翘起自己的二郎腿,随意地笑了笑。妹妹知道要对诺姐姐好算是好事,爹爹也会高兴的。
***
甄诺进了书院,就直奔清心居,对着院子中的柳力学行礼道:“先生。”
柳力学将手中的水壶放在了一旁的花架子上,随后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拿起矮桌上面的巾帕给自己擦了擦手,这才将视线放在了甄诺的身上。“你现在才回书院,现在离考试不过还剩两月,你不想考试了吗?”
甄诺低着头,低声告罪道:“学生不打算参加这一回的考试,想要再留在先生的身边学习。”
柳力学平日里面脾气极好,对待甄诺虽然严厉,但从来没有真的动过手板子。如今听到甄诺这明显不尽不实的回答,心里面也有了火气,拿起了矮桌边上的戒尺。
“你回答得不尽不实,有失君子风范。”柳力学扬着戒尺,没有落下,复又问道:“你究竟是为何不愿意参加这一回的考试?”
甄诺把左手慢慢地伸了出来,闷声:“学生想要再学习一下”
柳力学生起了气,第一次打起了甄诺的手板,厉声训斥道:“不尽不实,毫无君子气节!”
“啪啪啪”三下落在甄诺的手心当中,柳力学没有留力,甄诺的左手一下子红肿了起来。柳力学气得双唇颤动,厉声道:“你可知道你这回的考试是苏朝举荐来了,一个官员三年来举荐的名额不过三个。你若是不想考试,应该早早地说出来,而不是白占了一个有志学子的名额!”
“你不但是耽误了自己,更耽误了别人,这便是为师今日责罚你的原因!”柳力学又连着打了好几下,随后忿忿地将手中的戒尺扔到了一旁的矮桌上面,负气而走。
甄诺抿紧了的双唇慢慢松开,甩了一下自己的手,才觉得火辣辣的痛觉消失了一点。自己此番的作为,惹得先生生气,实在是自己的大过。
窦向阳刚刚正好要来清心居给柳力学送笔墨,没成想就遇见了柳力学打甄诺手板,就绕道回医舍,给甄诺拿了药才过来。
甄诺看见窦向阳,立刻弯腰行了一礼。
窦向阳微微颔首,随后将拿过来的笔墨放在了矮桌上面,将膏药也一齐放在了矮桌上。窦向阳双手背在身后,有些严厉地对甄诺说道:“柳夫子要的笔墨放在这了,好好涂药,别留伤。”
甄诺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恭恭敬敬地又行了一礼,温声道:“多谢窦院使。”
窦向阳点了点头,便走了,给足甄诺时间让甄诺拿着笔墨和柳力学释冰。
看院使走远,甄诺立刻用右手拿起了笔墨,搭在了左手手肘处。轻轻敲了敲门,柳力学明显还在起头上面,知道外面的是甄诺,就是不愿意开门,甄诺便在外头等着。
等了两三个时辰,甄诺才等来了一个“进”字。
甄诺恭恭敬敬地将笔墨放在了柳力学的书桌上面,随后跪在了柳力学的面前,认错道:“是学生做错了事情,还请先生能够原谅。”
让甄诺进来,便是原谅了,柳力学也没有多说什么,顾左右而言他道:“听说你最近在写一份新的策论,可有头绪了?”
“尚在构思,不用着急。”
柳力学微微颔首,“我知你月底要回苏府,可以早些回去,晚些回来。在苏府里面过完你的生辰再回来吧。”
甄诺一下子笑了起来,叩拜了一下,这才起身继续行礼道:“多谢先生。”
回了自己的房间,甄诺便拿出药膏,拿着小小的板子舀了一点药慢慢地在红肿的手心上面涂了一层,单手拿着房间里面仅有的纱布简单包扎了一下。从书箱子里面拿出了一个画轴,甄诺将其慢慢打开,摊平在了案桌上面,正是清溪居宋榕画的那一幅铁血沙场图。
宋榕当时将画一下子毁了的时候墨迹还没有干,故而现在看画简直是惨不忍睹,好多颜色都混在了一起,看不出本来样貌了。
甄诺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一边补色用的笔,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是要用这种画画的手艺开始谋生了
顾长君在清溪居的时候将画收了起来,回顾府之后就发现这画被毁得差不多了,墨迹都晕染开来了。任凭顾长君神经多大条,都知道这画要是不及时修,那一定是会毁了的,立刻拿着画就出了府,将京城有名的诗画店铺都逛了一遍,得到的答复都是这画毁坏得实在太厉害,加上没有看过这幅画本来的样貌,细节之处根本就不知道,根本就没有修复成原样的可能性了。
偏偏顾长君就是不知道什么是失败,这家店不行就继续,从大店跑到了小店,跑了六七家之后才想起了自己,立刻跑到了苏府里面找自己帮忙。
手头一向不宽裕,但是珍宝轩里面的那根玉兰簪子实在是很符合阿乖的气质,若是插在阿乖的三千青丝之上,定是很好看的。故而自己就用这簪子的价格作为了这修画的酬劳。
穷书生染上了铜臭气,哎
甄诺不禁地摇起了头,罢了,罢了,无钱寸步难行的道理自己还懂。
***
“给。”甄诺将熬了好几个通宵修好的画放到了顾长君的手边。顾长君立刻接过,解开了上面的丝带,一下子打开了画作,果然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顾长君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这画上,眉眼张扬得飞起,笑得自己的小虎牙都露了出来。拍了拍甄诺的肩膀,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甄诺,厉害啊,修得真是一模一样。”
甄诺笑了笑,顾长君满意就行。朝着顾长君摊开了手,顾长君微愣,旋即迅速地反应了过来。顾长君一下子拍在了甄诺的手上,贱兮兮地说道:“莫不是你还当我顾大少会拖欠你甄诺的银两不成?”
顾长君开心得不行,将铁血沙场图展示在了甄诺的面前,好像是在展示自己的宝贝一样。“这画是画得真好啊。”顾长君用肩膀轻轻地怼了一下甄诺,笑嘻嘻地问道:“你说这画画得好,你要不然告诉我一下到底这画里面的意思是什么吧,到时候我把画还给宋榕的时候也有话可以和她说”
甄诺退后两步,主动和顾长君拉开了距离,狐疑地问道:“你对画这画的女子感兴趣?”
顾长君毫不遮掩地点了点头,那么可爱的小姑娘自然是记住了。
“那就你自己参详吧。”甄诺落下这句话,就又朝顾长君摊开了手,分明一副不愿意多说,就是要拿钱的架势。
顾长君瘪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了自己的钱袋子,从其中随意选出了几张银票,只多不少,直接放到了甄诺的手心当中。
***
甄诺手中拿着簪子,眼眸之中的星光慢慢黯淡了下去。赠簪以示钟情,如今自己对苏佩的心思没有人知道,又能在什么立场上将这簪子送给阿乖呢
阳光照射在这翠青色的簪子上面,光透过簪体漾在了甄诺的瞳孔之中。甄诺抿了抿唇,慢慢将簪子放在锦盒之中,长叹了一口气,随后妥善地将其放在了抽屉之中。本不该出现在阳光下的东西,终究是要存放在黑暗之中。
苏佩不知甄诺心中的纠结,得知甄诺从书院归府之后只剩下了高兴。让长箐帮着自己挑选了一件新做的春衫,又让长箐给自己梳了一个婉丽的发型,就立刻跑到了甄诺的洗墨轩。
苏佩扬声,“阿诺!”
甄诺直接将视线落在了窗前苏佩的笑容上,被其感染,眉尾也有些上扬。
“怎么来了?”
“就是想过来看看你!”
甄诺笑了笑,轻轻地摸了摸苏佩的脑袋,温声道:“可是在府里面憋坏了?想要出去?”
苏佩开心地笑出了梨涡,随后拿出了这回宴会的菜单,打开摆在了甄诺的面前,“阿诺,你看看你有什么喜欢的?我给你添上去。”
甄诺颇为宠溺地看着苏佩,随后将这份菜单放在手中看了看,虽没有自己喜欢的,但阿乖喜欢就可。“我没有什么意见,都不错。”
苏佩听出了甄诺言语之中的敷衍,拉住了甄诺的衣袖,撒娇似地摇了摇,“娘亲说我可以自己添上三道,我分你两道。”
甄诺将菜单合了起来,重新交给了苏佩,点了两道菜,“那就翡翠玉牒,剁椒鱼头。”翡翠玉牒比较清淡,是自己惯常喜欢吃的,剁椒鱼头性辣味重,是苏佩最喜欢吃的了。
“好!”苏佩还是没有放开甄诺的衣袖,“我听爹爹说你两月之后有考试,我来找你是否会打扰你温书啊?”
“无事。”甄诺浅浅地笑了笑,刚刚簪子带来的阴郁之情已经散去了一大半,“这回的考试我暂且不考了,等下回”
苏佩的表情动作僵硬了一瞬,又想到了长君之前对自己的说的话。阿诺十九岁就该参加考试,但为了看顾自己,错过了十九岁的这一遭考试
甄诺低头,微微凑近苏佩,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苏佩挤出了一个笑容,手也顺着甄诺的衣袖滑到了甄诺的手上,“阿诺想要为官?”
“自然。”
“想要为官做什么呢?”苏佩又问。
甄诺没有思考,脱口而出,“我是想要去修书的。”
若是没有参见这回的考试,那一切都会按照前世的时间线来变化。前世想要修书做清流的甄诺最后走了权臣的路,苏家也没有得到一个好的结果,苏佩鼻子只觉得一酸。若是所有的事情都不能改变,阿诺是否会继续做这个权臣,若是如此,那倒不如一直做一个书生,待在苏府里面养着。苏佩试探性地问道:“若是阿诺不当官会觉得如何?”
甄诺一愣,阿乖一向不关心这种事情,怎会突然问起
虽然心中疑惑,但甄诺还是认真地回答道:“应该是会很遗憾的吧”
***
宋榕是被顾长君拐过来了,顾府上下在京城之中的主子只有顾长君一个,就算是顾长君想要多带一两个人来参加苏佩的庆生宴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在人群之中一眼就看见了苏佩与苏词,顾长君对身边的宋榕低声耳语了两句,这才起身朝二人走去。“阿佩,阿词。”
“长君。”
“顾小姐。”
顾长君对着苏词随随便便行了一礼,随后就大大咧咧地将手搭在了苏佩的肩膀上面,慵懒地问道:“甄诺呢?”
想到这,苏佩又有些生气又有些担心,“我早间去洗墨轩找过阿诺,伺候她的人说她晚上就出去了,今天门房说她还没有回来,真是的!”
顾长君双手环抱在胸,努了努嘴巴,“甄诺那个家伙还需要担心,我告诉你,阿佩,你就安安生生地坐在位子上面。我保管甄诺那个家伙一定在宴席开始之前出现在你的身边。”
苏词哈哈地笑了起来,赞同地说道:“妹妹,你看,不止哥一个人这样劝你吧”
说到这份上了,苏佩只得跟着顾长君一块坐在了顾长君的那一桌。苏佩这时才看见了在桌上东张西望的宋榕,虽然认出了她是在清溪居的那个姑娘,但记不得她的名字了。
苏佩轻轻地拉过顾长君,小声地问了问,偏偏顾长君好像是有了值得炫耀的人,立刻拉住了宋榕的手腕,大声地回答,“这可是我顾长君认识的新朋友,叫宋榕,不仅诗画一绝,医术上面的造诣更高!”
苏佩有些羞窘,朝着宋榕笑着颔首示好。
甄诺这头拿着一个灰色的布头,里面空空荡荡的但装着东西。刚走到门房处,看门房的小厮就上前说道:“甄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小姐找您好久了。”
甄诺轻轻地“嗯”了一声,尤觉不太友好,又温声说了一句“知道了”,这才快速转身进府。
绕过了宴会的大堂,甄诺直接跑到了韶玉居。韶玉居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两个洒扫侍女,其他的都已经到大堂去了。
见着甄小姐,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行了一礼。甄诺一一颔首回礼,脚上动作却加快了很多,直接快步进了苏佩的闺房。仔细布置了一番才出来。
甄诺走到了洒扫侍女的身边,吩咐道:“小姐的闺房暂时不需要打扫。”
应顾长君所说的话,在宴会开始之前,甄诺就换上了一件月牙白的长衫,坐在了苏佩的身边。
甄诺沐浴了一番才过来了,所以身上还带着皂角的清香味。苏佩直接拉住了甄诺的衣袖,直接拉起来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活像是个担心丈夫在外偷腥的妻子。随后一脸狐疑地看着甄诺,低声问道:“你昨夜没有回来,现在才去沐浴?”
甄诺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白害我担心你在外出事,苏佩低下头,闷闷的,自己玩自己面前的茶杯。
顾长君却是挑起了话题,“甄大书呆,你前几日问我要了钱,是不是要给阿佩买生辰贺礼啊?”
苏佩又迅速地将视线落在了甄诺的身上,眼神放光,一看就是十分期待。
甄诺有些心虚,毕竟原定的想送的东西被自己放了起来,摆了摆手,干巴巴地说道:“不是,那日我的钱袋子丢了,没有钱买一本上好的古书看。”
苏佩眼中惊喜的亮光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拿着筷子不停地插着自己碗里面的菜,像是在发泄一般。顾长君也给了甄诺一记眼刀,给你台阶还不下,这小书呆子真是让人无语。
看见苏佩的神色落寞了下来,甄诺也不打算卖关子,一边将剥了皮的鱼肉夹到苏佩面前的小碟子里面,一边说道:“我准备的贺礼放在你房间里面了。”
第25章 星光
“你喜欢吃什么?”
“要不尝尝这个小笼包?”
“还是尝尝这个汤吧, 我给你盛一碗。”
“”
顾长君殷勤地照顾着身边的宋榕,生怕宋榕在这场宴会上面不自在。反观甄诺与苏佩,一个默默夹菜, 一个默默吃菜,压根不需要问,只因甄诺对苏佩的口味了如指掌。
苏佩看着顾长君手忙脚乱的这幅样子, 掩嘴轻笑,越过顾长君与宋榕搭话,“宋小姐今年几岁啊?”
宋榕被点名,停下了筷子, 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在下今年十七。”
苏佩看了一眼顾长君, 笑了笑,“那你和长君真是有缘,长君今朝也是十七岁呢。”
宋榕不以为意, 苏佩可是主人家,虽然说不喜欢不讨厌, 但宋榕可不会随便怼人。宋榕微微颔首,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顾长君倒是高兴,又发现了一个和宋榕的共同点呢,到时候又可以借着这件事情找找话题呢。
宴席散去,顾长君给苏佩留下了三份贺礼,两份是自己送给苏佩的,还有一份是帮宋榕买着送给苏佩的。
苏父苏母也将苏佩叫了过去, 说了不少的体己话。苏母更是将自己当初的陪嫁挑了几样纳进了苏佩的私库之中, 又给了苏佩几处店铺。
苏佩拿着这个装着地契的小匣子, 心思却早就已经飘到了甄诺的身上,甄诺的贺礼可是还没有回房间去看, 也不知道甄诺是不是已经回了洗墨轩,是不是睡了
看苏佩满心记挂地想要走,卢青筠只当苏佩还是小孩子心性,想要回去拆顾长君,甄诺送的贺礼了,便没有再多说。
苏佩快步出了主院,一边快走一边问道:“长箐,现在什么时辰了?”
长箐加快频率,提着灯笼为苏佩照明,回答道:“马上就要亥时了。”
苏佩点了点头,夜已经深了,甄诺估计都已经回洗墨轩休息了。苏佩催促了一下长箐,巴不得身上插上翅膀飞过去。
长箐气喘吁吁的,就差小跑了,“甄小姐说会一直在院子里面等着小姐的,小姐不需要着急的”
听到这话,苏佩这才放慢了脚步,心上也雀跃了,“是阿诺对你说的?”
长箐这才觉得轻松了一点,喘气平缓了一点,小姐可算是慢了一点,“刚刚小姐陪夫人聊天的时候,甄小姐特意对长箐说的。”
听着这话,苏佩只觉得头顶上面的月光都柔和了一些,那些乌云都散去了。
韶玉居之中,甄诺正在门口等着,手上面还拿着顾长君送给苏佩的礼物。苏佩跨过门槛,看见甄诺,笑出了小虎牙。
长箐也懂得看眼色,立刻将甄诺手上面捧着的东西接了过来。苏佩主动拉住了甄诺的手腕,脸颊处的梨涡漾着笑容,甜甜地问道:“阿诺,你送我的贺仪放在哪里了?”
甄诺笑了笑,“还是先看长君送的贺礼吧。”
苏佩撅了撅嘴吧,压了压心上的好奇,拿过顾长君送的贺礼拆了起来。一个小巧的铃铛,还有一块成色上佳的玉佩,最后的一个则是棋谱。
甄诺看着这棋谱,是应承业的手抄本,珍贵的很,长君也是怪有心思的。甄诺忍不住温声夸赞道:“长君倒是有心,竟然是帮你找来了棋谱。”
苏佩似有感触,指尖慢慢地放在了棋谱的封面之上,抬眸看着甄诺。曾几何时,你也是会特意为我去寻应承业的棋谱的。
苏佩的眼神奇怪,让甄诺看着有些怪异。迅速遮掩了过去,苏佩重新挽上甄诺的手臂,虽然还是甜甜的语气,但到底没有一开始轻松。“阿诺到底是给我准备了什么?不要卖关子了”
甄诺抿了抿唇,生怕自己在这种亲近感之中沉沦,慢慢将苏佩的手从自己的手臂上面拿下来。苏佩感受着甄诺如此的动作,有些震惊,神色黯淡了一下,微微低下头,默默收紧了自己的手。还没等落寞的情绪散发出来,手上就有了柔软炙热的触觉,是甄诺将自己的手牢牢地牵住了。
不能亲近地挽着,那牵一牵应当是符合彼此身份的。
甄诺温声:“在屋子里面,我带你看。”
“长箐,你先回去休息吧。”苏佩神采飞扬,随便对看热闹的长箐吩咐了一声。
屋子里面暗暗的,一点亮光都没有,甄诺牢牢地牵着苏佩,适时地提醒道:“小心门槛。”
外间是黑漆漆的,但是里面却隐隐地透出一点绿光,让惧怕黑暗的苏佩有了一点安心。
发着荧光的是挂在房间之中的灰布,甄诺取来了一个灯笼的罩子,慢慢将灰布从其中抽出,绿色的荧光瞬间透过白色透光的罩子显现了出来,照亮了小半间屋子。接下来的半刻钟时间里头,甄诺都重复着如此的动作,直到将整间屋子都慢慢照亮,才停了下来。
苏佩看着这景象,刚刚被甄诺拉下手的郁郁也消解了。“你昨夜就是出去为我抓这些东西了吗?”
甄诺笑了笑,未置可否。
苏佩一下子扑到了甄诺的怀中,双手搂住了甄诺的脖颈。甄诺怔了一怔,鼻息之间都是苏佩身上的奶香之气。甄诺双手悬空,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放在苏佩的身上
“阿诺”
听到这声软软的呼唤,甄诺抿了抿唇,内心的渴望战胜了心中的矛盾,慢慢将自己的手搭在了苏佩的腰上。在苏佩的耳边轻声说道:“我在”
缓了好久,苏佩才慢慢地松开了搂抱甄诺的手,怀中蓦然一空,甄诺手臂慢慢垂下来,贴着衣衫的手指微动。苏佩看着这些飞翔的萤火虫,甄诺则是看着苏佩,眉眼之中满是宠溺。“听长箐说,你睡得不好,我虽不知道是何缘故,但还是希望你能睡个好觉。”
“这萤火虫至多不过能活十几日的光阴,却要历经一年的时间才可孕育出来,从卵到幼虫,到蛹,再到成虫。在这十几日的时光之中,它们用生命发着点点的荧光,我只希望它们能稍微照亮一点你的黑暗”
苏佩微微抬头,将眼眶里面的一点湿润硬生生地憋了回去,饶是如此,都不能阻挡声音之中带上的鼻音。“你昨夜捉了多久啊?”
甄诺微笑,“不久,很有趣的。”慢慢将手放在罩子上面,轻轻地摩挲变换里面的出光点,“若是你愿意,以后我带你一块去捉。”
“好。”
甄诺抬手,怜爱地摸了摸苏佩的脑袋。“今天就十六了,长大了。若是以后不怕黑了,就将这些萤火虫放了。若是还害怕,便来找我。”
甄诺捉了一夜的萤火虫,放生却只用了短短的一刻钟。看着苏佩在花园之中将罩子慢慢打开,成群的萤火虫从罩子里面飞舞出来,围绕在苏佩的身边,甄诺只觉得极美,像极了一幅画。
“萤火之光,聚之如芒”
甄诺微微颔首,睨着苏佩的侧颜,眼中满是纵容。苏佩却转了一个调调,“它们能存活多久?”
甄诺疑惑,还是实诚地回答道:“约莫七天吧”
苏佩憋笑,眼中携着星光点点,“那这七天我是不是都不能住这屋子了?”
“”甄诺一顿,眼中一片迷茫与无辜,苏佩的情绪转移实在是有些快了,快到叫甄诺丧失了反应的能力。细长白皙的脖颈上不太明显的喉结上下急切地动了动,甄诺的声音有些磕巴,“嗯许是这样的,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板板正正,磕磕巴巴,真是个书呆子。
苏佩唇角的笑容再也遮挡不住,扑哧一下就笑了出来,灵动的双眼眯起,弯弯的。“那最近七天我去洗墨轩住。”
嗯!甄诺脑子轰鸣了一下,下意识地便拒绝了。
“我不能去?”苏佩佯怒。
甄诺咬了咬下唇,脑子宕机了一瞬,干巴巴地说道:“偏屋也能睡”
果然就是甄诺的性子
苏佩亲昵地挽起了甄诺的手臂,一字一句地说道:“甄,大,胆。”
***
苏朝神色沉稳内敛,就像是一汪深潭一般,让人瞧不出深浅。手上拿着单面开刃的小刀,面前是一块正在雕刻的印章,已经完成了一大半。苏朝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将上面的白灰吹掉,头也不抬地问道:“当真是不打算考这一回了?”
甄诺周身气度就好像是承袭了苏朝身上的味道,沉稳得叫人找不出一点的错处,拱手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是,甄诺不打算考这一回,想要再等等。”
“是为了佩儿?”苏朝依旧没有抬头,却一下子看透了甄诺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自觉骗不了苏伯父,甄诺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有阿乖的缘故,但我更想去完成我的那篇策论。”甄诺抿了抿唇,眸子里面透露出坚定,“两月时间,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完成。若是拿一份不完美的策论去参加考试,不是我想要做的事情。”
苏朝没有再多说什么,学问上面,甄诺愿意下的苦工怕是连自己都比不上,只能随口叮嘱了几句,好好读书亦要好好休息。
***
天边橙色暗淡昏黄,甄诺明日就要离府回花山学习了。苏佩忙碌了一天给甄诺张罗了生辰日,此刻顾长君还有几个甄诺交好的书院同窗都已经走了,苏佩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簪子。
从韶玉居里面拿出枕头底下藏着的东西,苏佩将长箐打发了下去,自己提着一个灯笼前往洗墨轩。
路上的步伐飞扬,但真到了洗墨轩的门口,苏佩反倒是有些踌躇了。这簪子该用什么法子送给甄诺,难道干巴巴地说是生辰贺礼。按照甄诺的书呆子脾性,估计一定会将这簪子当场是普普通通的生辰贺礼吧,但若是反应过来了里面的意思,想必就不会没有负担地收下了吧
又盼着能知晓自己的心意,又怕你会不自在。
在门口踌躇许久,苏佩都没有敲门。倒是里面看书的甄诺注意到了门口映出来的黑色人影,还以为是府里面的丫鬟来给自己送宵夜了。
甄诺走到门前,一把拉开了门,就看见了拿着个精美匣子的苏佩。甄诺眼中一瞬间闪过惊喜,错开了半个身子让苏佩进屋。柔声问道:“怎么来了?”
苏佩一时羞窘,刚刚的心理建设还没有做好就被甄诺发现了,现在也只能是破罐子破摔了。苏佩一把将自己拿过来的礼物塞到了甄诺的手上,抿着唇一句话都没有说。
甄诺指了指自己,呆呆地问道:“给我的?”
苏佩点头,双手碰了碰甄诺的手,满眼期待,示意她快些打开。
甄诺看着匣子里面的东西,有些哑口无言,苏佩给自己的礼物竟然是珍宝轩里面的这根簪子,和自己买的一般无二
送给苏佩的没有送成,反倒是成了被送的人。
苏佩眼中带光,却没有看到甄诺应该有的惊喜表情,反倒是感受到了甄诺身上越来越凝重的气压。嘴角的笑容僵住了,双手也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好了。
甄诺咽了咽口水,慢慢合上了这份礼物,没有收起也没有送还。
苏佩的声音染上了一丝颤抖,眸子里面也透着一股子委屈,磕磕绊绊地问道:“可是,可是不喜?”
甄诺轻轻咬了一下下唇,给自己寻了一个借口,双手将这份苏佩准备的礼物归还了过去,“我是个书生,不当沾染玉石的奢靡之气”
甄诺懂,只是不愿意接受自己。
苏佩没有接过,轻轻咬了一下下唇,道:“常有古言,君子必佩玉,玉养人,可以修身养性,哪句话说过玉石有奢靡之气。”
甄诺无言,只是这手没动,还在等着苏佩将其收回去。
苏佩大着胆子将自己的手放到甄诺的手腕处,低眉看着甄诺闪避的眼神,“你不懂我吗?”
甄诺手立刻一缩,甩开了苏佩的手,一句话都没有说就拒绝了苏佩。
翌日一大早,甄诺就将苏佩送的簪子交到了长箐的手中,一个人早早地离开了苏府回了花山,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
时隔一个多月上山,从那些聒噪的女学生嘴里面,甄诺听说到花山书院破例收了一个新学生,名唤刘铭,是陛下的第四子。
本是一件小事,甄诺也没有想要多加理会,只一心想着府里面的苏佩看见自己归还回去簪子之后会是个什么态度,是不是会生气
正在发愁之际,没想到这刘铭竟然是主动来找了自己。
“甄小姐。”瞧着甄诺没有回头,刘铭又连唤了两声,甄诺这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回身就看见了一个陌生的人。
刘铭上前,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拱手笑着对甄诺说道:“听说甄小姐是这花山书院往届的魁首,在下刘铭,是刚刚入学的学子,想要与姑娘交个朋友。”
甄诺回了一礼,丝毫没有因为是新学子而有丝毫的傲慢,也丝毫没有因为刘铭是皇子而有丝毫的谄媚。温声道:“这是在书院之中,刘同学唤我学长既可。”
刘铭笑了笑,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听说甄学长最近在写一份关于氏族的策论,我亦想要问问学长这份策论写得如何,能否与我一块讨论一下。”
说到氏族二字的时候,甄诺的眼中就添上了一层防备,脸上的笑容也消失得干干净净。“这是甄某的策论,若是写出来了,倒是能与刘同学好好讨论一下其中的不足之处。”现如今还没有写完,便不需要讨论。
刘铭被拒绝,却没有丝毫的尴尬,反倒是更加激起了对甄诺的兴趣。
如今的太子是嫡长子,庆王是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的兄弟,荀正谊作为丞相也是明晃晃的太子党。皇后娘娘对母妃多有怨怼,若是自己不为自己图谋,太子登位之后,自己定是没有机会了,也一定护佑不好母妃
如今自己需要做的事情便是培养一个属于自己的文臣,收拢一个手掌军权的氏族,这甄诺是自己的第一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甄诺走后,刘铭便直接带着自己的随侍书童回了自己的院子,今日只要让甄诺记住自己便可。
苏府之中,苏佩已经在桌前呆呆地坐了一天了,用膳没有胃口,连动都不动。面前是早上长箐交给自己的匣子,是甄诺留下的。
苏佩身子慢慢动了动,手臂僵硬地从桌子下面挪到桌子上面,将这匣子一点一点打开,取出里面的簪子,紧紧地握在了手中。
今次不要,那就下次,下下次
第26章 不归
顾长君是上辈子最最信任甄诺的人, 也给予了自己很多的帮助。所以当与甄诺之间的关系发生不顺之后,苏佩生完了自己的气,就第一时间将顾长君找了过来给自己出谋划策。
“小阿佩啊, 小阿佩,你竟然喜欢甄诺!”一阵啊啊啊之后,顾长君整个人就坐不住了, 双手不停地鼓掌,看来自己之前看出来的苗头是真的。顾长君好像是只猴子一样跳了起来,挤眉弄眼地看着苏佩,没好气地说道:“小家伙, 甄诺那个家伙有什么好喜欢的, 你喜欢我啊!”
“甄诺一没钱,二不像我这么幽默,三, 她就是一个书呆子,没有半分生活情趣!我多好啊”
顾长君在苏佩的面前叭叭叭的, 尽管都是为了逗苏佩说的话,偏生苏佩的情绪没有一点变好,还是和一开始的时候一样,恹恹的,提不起一点兴趣。
能说的话都说完了,顾长君只能单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撅着嘴巴和苏佩对看着。
苏佩定定地看着顾长君, 却好像是在透过顾长君看那个心里面的人。苏佩短叹了一口气, 耷拉下了脑袋, “长君,我真的很欢喜她”
顾长君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定定神,注视着苏佩,“甄诺没有接受你送的簪子,是因为她知道了你对她的情感,那你能确定甄诺的心里面对你是男女之情不是姐妹的爱护之情吗?”
苏佩抬眸,坚定地说道:“我确定,我分外的确定!”
顾长君脸色沉了沉,身上不再是那种玩世不恭的气质,添上了沉稳。顾长君冷声道:“只要你是苏氏女,甄诺决计不会接受你的。”
苏佩无言,眼眸慢慢黯淡了下去,双肩也慢慢耷拉了下来。长君说的话,自己早早便知道。
***
刚从文楼里面借出了几本治水方面的竹简,还有几本棋谱,甄诺想着拿回去抄上一遍,到时候归府也有哄苏佩的东西,身后就传来了刘铭的呼唤。
“甄诺,后日过节,你今日下山还是明日?”
顺着这声音,甄诺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等了等刘铭。虽然一开始的初遇给甄诺的感觉很是不好,但是接触下来却觉得这人也算是不错,至少没有那些王孙贵族的架子,也不会对做学问的这件事情嗤之以鼻。
“应该是明日下山。”
甄诺与刘铭一左一右地走着。刘铭倒也算是心好,直接将甄诺手上一半的竹简接了过来,帮着一块送回清心居。
刘铭脑袋一歪,像发现新大陆一样问道:“你喜欢下棋?”
甄诺笑了笑,自嘲似的说道:“我对下棋简直是一窍不通,看棋谱就好像是看天书一样,只不过家中小妹很喜欢。”
刘铭点了点头,看来这个甄诺确实是在苏家生活得很好,和苏家兄妹的关系也是甚好。感叹道:“看来你很宠苏二小姐。”
甄诺轻笑,想起苏佩,眼底皆是宠溺,“出门前惹得她不高兴了,小孩子脾气,需要哄一哄的。”
刘铭笑了笑,送甄诺到清心居就停了下来,柳夫子不喜欢别的院里面的学生来这的,刘铭也不会在柳力学的面前造次。
忙了一夜,甄诺这才抄好了棋谱,离天亮也没有多久了。甄诺干脆给自己收拾好了东西,顺道将从文楼里面借着的棋谱还回去。
一通整理下来,都已经是早饭的点了,与其饿着肚子回去,干脆去书院食堂用过饭再下山。
除了甄诺是一个人坐一张桌子,其他的学子大多都是三三两两的,男女间或都有。可能是早饭时间,食堂里面人并不算多,交谈的声音在这种情况之下尤为明显,尽数落在了甄诺的耳中。
“今年雨季云平县又要出洪涝了,你们都被分到了什么渡口?”
“我听说男学生一般都在平谷县那块了,那块地势低,又是一片洼地,偏偏农户庄稼多。还有听说齐王殿下明日端午就要去平谷县那块了。我们的话都在比较安全的地方,反正操行评定和我们无关”
“一个皇子,他又不愁操行评定,竟然还愿意去平谷县”
“我觉得还是那位被柳夫子护得实在是太好了。”
“柳夫子护犊子呗,她也不会缺这种操行评定,毕竟是大氏族苏家的出身,苏大人自会护佑好她的官途的”
“”
虽然她们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奈何食堂里面静悄悄的,甄诺在一旁吃着饭,听了个十成十,也觉得嘴里面的吃食有些索然无味。云平县与平谷县这两个地方常年受洪涝之灾,还会波及周围的好几个县,尤其是今天的雨季来势汹汹,怕是今年的洪涝也会格外的严重。
往年朝廷都会指派当地的县臣还有水衡都尉丞来这些地方监督指导治水,但朝廷的人总是不够,加上文人不应该只在书本策论上面做真章,也一定要为百姓做实事,故而花山书院的学子,不论男女都会被拉出去帮忙。
毕竟是脏活累活,为了鼓励学生,院使窦向阳就想出了一个主意,干脆将这件事情和操行评定挂钩,那样,至少想要为官的男学生不敢用不入流的借口去推脱了。偏就有一人,在这种事情上可以独善其身,便是甄诺。
往昔不去,是因为柳夫子经常会在这样的日子里面将朝廷都水监的公事交到甄诺的手上,一贯都是跟在县丞或是水衡都尉丞的身后,不露面。虽然也是没日没夜地去忙,但到底不是做在人前的功夫,没人看见。为了这件事情,就算是女院里面的人崇敬甄诺的才华气度,也不免会在背后说上甄诺两句。
今年柳夫子倒是没有多说,怕是想着之前有朝廷考试,便为自己将都水监的公事挡了下来。如此一来,今年便没有理由继续不去了。
甄诺站起身来,将餐盘放到了窗口处,还没有走出食堂,就迎面撞上了刚刚换班回来吃口饭了刘铭。
刘铭眼底下面的乌青明显,想来是昨日将自己送回了清水居,就直接跑到堤坝上面了,一夜没睡,现在才落得空。
刘铭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只想简单地和甄诺打个招呼就进去吃一口饭,回去小睡两个时辰再去堤坝,没有想到这回却是甄诺主动叫住了自己。
甄诺发问:“你在的渡口河道是在平谷县那一带了吗?”
刘铭点了点头,苦哈哈地笑了笑,“我待会吃完饭休息一下就要再过去了,你早些归家吧,看这天色怕是要下雨。”
“你回去休息一下,到时候我与你一起去平谷县。”
不容刘铭震惊的神色流露出来,更不等刘铭说出不行的拒绝之言,甄诺就直接拿着自己要归府的行囊重新回了清心居。
和柳先生说了自己的想法,虽然是带着一点危险的事情,但是柳力学并没有阻止,甄诺能有自己的想法和决定是最好的。
甄诺回了自己的房间,迅速将行囊里面准备给苏佩的竹简还有自己看的竹简都拿了出来,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便直接背在了肩上。身上还穿上了蓑衣,戴上了斗笠,架势倒是做了个十成十。
刘铭睡醒的时候就看见了在自己房门前等待的甄诺,还以为是开玩笑的,没有想到真是要和自己去平谷县。刘铭有自己的坐骑,但是甄诺没有,便绕去了山下马厩借来了一匹比较符合眼缘的母马。
下了山,顺着河道的方向,往南骑马一个时辰便到了。出来的时候没有雨,到了半当中,雨哗啦啦地就下了起来,天好像是裂了一个大口子一样,怎么都停不了。路上的行人不多也不少,都是与刘铭甄诺背道而驰的百姓。
甄诺看着这乌云压顶,雨势越来越大,心里面隐隐有些不安。若是按照自己往年的经验来看,此次的涨潮怕是近五年来最大的一次,怕是会有决堤的风险。
甄诺将自己的经验之谈告诉了刘铭,刘铭也觉得有些不妥,一行人冒着雨驾马的速度也更快了,临近晌午,终于是到了平谷县的河堤处。
天可怜见,下了小半天的雨竟然是在晌午时分慢慢地变小了。河堤上面,平谷县县丞正在指挥青壮年扛着装满沙土的沙袋,虽然乱,但总得来说还算是好的。
甄诺与刘铭齐齐下马,将马留在了水位较浅,不会淹上来的地方。本该在平谷县这边待着的水衡都尉丞听说临近的天台县的河水决堤了,便赶了过去,留下了一个不会指挥的县丞,县衙里面的差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就只能一趟一趟地跟随百姓扛着沙袋。
如今看见齐王殿下这个主心骨来了,身边还跟着去年由水衡都尉丞带过来巡视的甄诺,立刻跑了过来。
“齐王殿下,您可算是来了。”
甄诺可没有功夫停留在这里听县丞说无用的汇报,还不如自己过去亲自看。甄诺拍了拍刘铭的肩膀,抹了一把脸上面的雨水还有黏在脸庞处的头发,打了个招呼。“我先去看看水则碑。”
记下水则碑的情况,甄诺便与身边一个学生里面的带头人一块指挥了起来,期间还直接扛上了沙袋,一趟一趟地往河提上面送。生怕再来几场大雨,这座河提就会撑不住。
刘铭看着甄诺这幅样子,自愧不如。突然便觉得她不像是自己的目标了,更像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应当成为自己盟友的伙伴。有朝一日甚至是能成为自己的挚友知己。
第27章 决堤
苏词甩了甩手上的伞, 将自己的蓑衣脱下来交给了长箐,甩了一下下摆处染上的水渍和污泥之后才走进了苏佩的房间。
苏佩看见苏词,立刻迎了上来, 担忧地问道:“哥,阿诺是不是被雨阻挡没能回来?”
苏词抿了抿唇,叹了一口气, 如实回答道:“诺姐姐随齐王殿下去平谷县了,这回端午节就不回来了。”
苏佩瞳孔微缩,外头的雨下得噼里啪啦的,好像都下在了自己的心里面。今年的雨来得这般凶猛, 阿诺还要跑到河道上面, 就是为了那根簪子,躲着不见自己吗
苏词看着妹妹这幅样子,心中也是不忍, 立刻安抚道,“诺姐姐心里面是有数的, 况且每年她都会跟在水衡都尉丞的身边学习治水,她对河道上面的事情清楚着呢。我们不必要担心的。”
苏词说的话丝毫没有缓解苏佩的担忧,反而更加加重了,苏佩咬唇辩驳道:“但是往年她就是做司水监的文书工作,又不是真的上堤坝上面去。洪水是真的能将活生生的人冲走的,哥哥!”
苏词无言,只能继续宽慰了两句, 交代长箐好好伺候苏佩, 便离开向父亲去报告这件事情。
顾长君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说了甄诺去平谷县的事情, 想着苏佩前些天和自己说的事情,冒着大雨就来了苏府, 直接到韶玉居里面找到了苏佩。
看见顾长君来了,苏佩慌乱的心神这才安定了一些。
“我要去平谷县。”
这是苏佩对顾长君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说得最多的话。顾长君心里面也担心着甄诺的安全,但苏佩的安全也很重要。带苏佩去河道,属实是太危险了。
顾长君深吸了一口气,保证道:“我帮你去平谷县看顾甄诺,你就好好地待在府里面,我一定会给你带回来一个完完整整,全全乎乎的甄诺。”
“不行!我一定要去!”苏佩还是梗着脾气。
顾长君是一个人出的苏府,可惜身后还是跟上了一条小尾巴,小尾巴的名字叫做苏佩。
走到半路上面,顾长君就发现了苏佩。出都已经出来了,难不成再送回去?
颇为无奈,顾长君只得带上了苏佩。去的路上,顾长君只能不断地嘱咐苏佩,“河道上面毕竟危险,去了那里,你要不就跟在甄诺的身边,要不就跟在我的身边,总之不要乱跑。”
苏佩自然应下,只要能看见甄诺安好就行。
快到平谷县的时候,苏佩与顾长君只能看见行色匆匆的青壮年,肩膀上面都扛着沙袋。顾长君首先意识到了不对劲,翻身下马,拉住了其中一人,急声问道:“前面的平谷县是不是出事了?”
这一青年看见问话的是两个女子,忍着肩膀上面的磨破的皮,掂了掂沙袋,大声提醒道:“你们两个小姑娘不要再往前面去了,决堤了,已经有两个人被洪水冲走了”
苏佩脑子轰隆了一下,拉住了这青年,寻求一个更加肯定的答复,“你说的是不是平谷县的河堤。”
“自然是。”没有功夫再多说了,那人掂了掂肩膀上面沙袋,往河堤的方向继续走。
苏佩整颗心都被那人说的决堤二字填满了,先顾长君一步翻身上马,朝着平谷县的方向挥舞马鞭疾驰而去,一刻不停,顾长君只得快速跟上,生怕出事。
刘铭还站在显眼的地方指挥着,甄诺此刻离脱力就差一点了,脸色不算太好,喘气的声音越来越重。从卯时发现决堤的时候,甄诺就开始忙起来了,雨水穿过蓑衣打在里面的衣服上面,和着甄诺自己的汗水,从头到脚全部湿透。
苏佩远远地就在人群之中看见了甄诺,无论身上是否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人群之中一眼就认出来了。前世的甄诺也应该是在这样的境地之中硬生生地挨过来的吧,只不过当时自己在府里面赏雨景,哥哥根本就没有将甄诺的事情摆在自己的面前,而长君也没有来找自己
“将马儿留在不涨潮的地方。”顾长君朝着苏佩的方向叫了一声。
苏佩这才撤开注意力,与顾长君一块将马儿带到了地势稍微高的地方。苏佩指着甄诺所在的方向,顾长君定了定神,拉着苏佩一块蹚过湍急的河水。
顾长君大声喊道,“甄诺!”
甄诺一下子便认出了这个声音,因为脱力而控制不住颤抖的手顿了一下。甄诺四下搜寻了一通,终于看见了顾长君,而顾长君身侧的人是苏佩,正蹚着到腰腹处的水,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
甄诺一急,一下子就有了力气,朝着苏佩的方向蹚水而去,一下子就抓住了苏佩的手腕。甄诺眼中带着气,不舍得对苏佩生气,就只能对着顾长君。乘着水,甄诺直接在水里面踹了顾长君一脚,“你带她出来作甚!”
顾长君提着一口气,还没说话就看见苏佩直接扑到了甄诺的怀里面,抱怨的话瞬间销声匿迹了。
这回的甄诺没有阻止苏佩的亲近,拉着苏佩的手,将苏佩与顾长君带上了岸。
到了安全的地方,甄诺才放开了苏佩的手腕,严肃地对苏佩说道:“这里安全,你就待在这里!”甄诺又拉来了一个人,嘱托他一定要看顾好苏佩。看了一眼顾长君,甄诺直接拉上,“你跟我一块去。”
刘铭看见苏佩与顾长君,现在甄诺又迅速回来,刚想要关心两句,就被甄诺的话打消了。
“刚刚我出去看了一眼水则碑上面的水位,昨夜亥时的时候我也看过水位,昨夜的雨和今日的雨我也算过,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决堤。我怀疑这件事情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刘铭一开始真只当是大雨的缘故,毕竟水衡都尉丞还没有从邻县赶回来,没有多少人懂这种事情。现在听甄诺说得这么义正言辞,也将这件事情往人祸上面想了想。
“平谷县的庄稼户很多,田地也是最近的几个县里面最多的,现在这边决堤,尽管农户已经被疏散了,但是他们的生计就仰仗着这些田地。田地若是毁了,就是要了他们的命,这件事情,一定要彻查,还他们一个公平。”
刘铭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但是现在支援的衙役还有朝廷派过来的将士都在救灾上面,根本就分不出人手给甄诺去探查这件事情。
顾长君明白刘铭的顾虑,抱拳朗声道:“这件事情就由我帮甄诺一块去查。”
甄诺坚定地点了点头,不待刘铭说话,就拉着顾长君离开。
甄诺的马已经在决堤之时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如今只能用苏佩与顾长君带过来的马。顾长君与甄诺蹚着水到了马儿的地方,这才发现除了马,苏佩也在这里。
甄诺气急,“你就不能给我省点心吗!”
苏佩的表情倔强,一句话都不说,直接拉住了甄诺的手臂,这意思分明是要跟着一块去。
“罢了罢了,留在这里,没有熟悉的人看顾甄诺你难道能不担心吗!”顾长君帮着苏佩朝着甄诺打马虎眼,最后直接激了一句,扬声道:“大不了我与苏佩共乘一骑,我保护着她。”
甄诺没有说话,将苏佩拉到了自己的身边,抿唇冷声道:“我带着。”
不能再拖拉了,立马就要走。苏佩这时才笑了出来,坐在马上,身后是甄诺温暖的身躯。甄诺双手穿过苏佩,握住了缰绳,将苏佩好好地护在了怀里面。
蹚过水,慢慢就到了地势较高的地方,继续往南走就可以到临近的安南县。决堤之处的口子就是靠近南边,若是人为,安南县的人最是可疑。
因为平谷县决堤了,所以洪水泄去了一大半,安南县这边的水位降低了不少,农田都还是好好的,并不似平谷县这边那么严重。甄诺心中的猜想被一分一分地坐实。
苏佩并不打算待在甄诺的怀里面做个小拖油瓶,帮着甄诺观察着四周。看着不远处的成片农田,上面栽种的作物与另一边的农田完全不同。苏佩抬手指着那一片地方,“那个东西是什么?不像是粮食庄稼。”
甄诺起初还没有注意到,得苏佩一提醒才放缓了驾马的速度,朝着那一片农田投去了目光。顾长君看甄诺放缓,便也慢慢停下来。
花序顶生,成片成片。
“长君,我们过去看看。”
“好。”
将马留在树旁边,甄诺紧紧地拉着苏佩的手,生怕苏佩离开自己的视线。
走到近处,甄诺还是没有认出这个东西,倒是顾长君慢慢蹲下了身子,双手慢慢将泥土扒开一些,根茎粗壮,上面微微还能感觉到绒绒的触感。
甄诺上前,“长君,可是认得?”
顾长君深吸了一口气,一把将这东西从泥土里面拔了出来,随后忿忿地扔在了地上,“是韭叶云香草!”
苏佩并不知晓这云香草的功效,但看着长君这样的反应也是担心。甄诺知晓其中的因由,也知道安慰不了顾长君。未置一言,轻轻拍了拍顾长君的肩膀,等了一会儿,顾长君有些失控的情绪才慢慢缓解了过来。
“你们是何人?为什么要毁坏我黎家的云香草!”
一群人手上拿着锄头朝着甄诺三人冲过来。甄诺不留痕迹地将苏佩护在了自己的身后,微微扬起自己的一只手,挡在了苏佩的面前。
来人是黎家的家仆,这云香草就是黎家主要经营的作物。走近了些,黎家的带头人率先挥舞起了手上面的锄头,企图用武力将甄诺几人恐吓走。但显然是失策了,甄诺没什么武功,只能防卫,但顾长君可是顾将军府的小主子,武艺极好。
顾长君直接动手,将那人手上面的锄头抢走,如此的动作,一下子就震慑了面前的这帮子乌合之众。
苏佩这时才注意到,这锄头上面的土色与这云香草这边泥土的颜色全然不同,倒是和刚刚去的平谷县的泥土颜色十分相似。苏佩立刻拽了拽甄诺,将自己的发现轻声告诉了甄诺。
老大受了挫,一群五大腰粗的男人将三人围了起来,仗着人多也有了一点底气,眼中满是不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甄诺冷眼地看了一圈,这些人,都是一群匹夫,身上是蛮力,长君可以解决。甄诺声线陡然变冷,试探地说道:“你们这群乌合之众,竟然是为了保这十几亩的云香草,就私掘平谷县河堤,致使平谷县泄洪,你们还不知罪吗!”
这群人正是昨夜受了东家的指使,跑到平谷县私掘河堤的人。天刚擦擦亮的时候才干完了东家交代的事情,想着马上就能拿到赏银,干脆就相约一块去酒馆喝酒,就没有来得及去将掘河堤用的锄头丢掉。
现下看见自己做的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被人说了出来,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不自然,但只能抵死不承认。领头的人还是一脸倨傲,一点都不害怕的模样,只不过开始审视起了这三人。
三个小娘子,除了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有武功底子的,另外两个都是文质彬彬的样子,估计是花山书院里面的女学生。黎家可是和官府里面的大老爷有交情的,几个学生能奈我何。想到了这一点,领头的人瞬间张狂了起来,“你这小女子,红口白牙,信口雌黄。现在可是你们在毁坏我黎家的东西,上了公堂,我就不相信县官大老爷会相信你们这几个学生的话。”说罢这话,就奸笑了起来。
顾长君可没有甄诺这么好的脾气,和甄诺对上了一个眼神,便将手中象征着证据的锄头交到了甄诺的手上。握紧了双拳,骨节处微微泛白,顾长君直接挥拳,冲着这领头之人的面门而去。
甄诺则是护着苏佩,不出多时,这一群男子就各自抱着被打的地方躺到在了地上,嗷嗷乱叫。
甄诺将他们身边沾染了泥土的锄头都收了起来,到时候上了官府,这些都是证据。顾长君则是直接揪起了刚刚的领头人,面容阴沉,不似往昔,让人就好像是看见阎王一样。“现在,带我们去黎家。”
“是,是,是”都被打成了这幅样子,哪里还敢像之前那样。
男人在前面领着路,心里面的心思却是九曲十八弯的,等到了黎家,一定要让家主好好教训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第28章 归家
宋榕肩上背着药箱, 此次是特意去平谷县的,为平谷县受洪涝之灾的那些百姓诊治。只不过平谷县决堤,导致西边的那一条近路被山洪给挡住了, 只能绕个远路,从安南县走去平谷县。
远远地就看见了鹤立鸡群的顾长君,一只手里面拿着锄头, 一只手拽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不过那人好像是没有看见自己,身边的两个人看身形好像是甄诺和苏佩,身后还跟着一大堆的人,身上好像都有着伤。想着还要去平谷县, 宋榕没有叫住顾长君, 只觉得有些不妥,越往平谷县走这种不安的感觉就越甚。
安南县没有受到洪涝之灾,全泄在了平谷县, 故而安南县的衙役只在河道上面巡视,没有什么事情做。宋榕快步走了过去, 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又将自己发现的事情尽数告知。起初的时候衙役是不想多管的,毕竟说的都是没头没尾的事情,连去哪里都不知道,没有必要管。宋榕只得将顾长君还有苏佩的身份名字都报了出来,衙役立刻换了一个态度,陪着宋榕往相遇的地方而去。
到了一开始遇见的地方, 宋榕深知不能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一通乱找, 原地寻找着线索。想起顾长君手上还拿着锄头, 身后的那群人远远地看,穿着的是坎肩, 可能是农户。宋榕立刻指着那十几亩地问道:“衙役大哥,你们知道这些地是谁家的吗?”
云香草可是金贵的东西,只有黎家种着这样的东西,衙役都是本地人自然是直接认出来了。
宋榕定了定神,“就去黎家。”
安南县黎家可是大户,听到去黎家,这几个衙役倒是不愿意了,停在了原地,只让宋榕不要继续胡闹。
看衙役作势要走,宋榕的态度冷了下来,半是威胁地说道:“你们可要想清楚,安南县黎家是大户,可是若是顾将军的独生女儿和苏家二小姐受了一点损伤,你们觉得你们还能保住饭碗吗!顾老将军只有一个女儿,若是出事,怕是你们家人都要受到牵连。”
一个是官家,一个商户。衙役终究是不敢赌,硬着头皮跟着宋榕一块走向黎家的府邸。
这头,顾长君三人到了顾家门前,一群被顾长君降服的人看见家主带着两排护院站了出来,身上好像也有了底气。
黎群安身上穿着的是绫罗绸缎,大拇指上面的那个翠绿扳指怕是普通农户家庭一辈子的开销了,整个人身上的气质就是铜臭味,让人看着生厌。
看自己的手下被人抓住,这三个小娘子的手上还拿着作案工具,这黎群安还是没有一点害怕,趾高气昂的。这安南县可是黎家的天下,就连安南县丞都是自己的女婿,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遑论三个细皮嫩肉的小娘子。这个看着最小的小女子倒是长得不错,黎群安摸着自己下巴处了胡须,投过来的视线有些不善。
甄诺紧紧拉着苏佩的手,为苏佩挡住了黎群安投来的放肆目光,冷冷地看着黎群安,“私掘平谷县河堤,黎群安,你可知罪?”
黎群安哈哈地大笑了两声,看着三人嘲讽道:“你们知不知道我种的云香草是什么东西,那可是金子。平谷县的那群贱民种的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些烂菜叶子,放到市面上去,一斤菜能卖得上几文钱?他们死了倒还能为朝廷节约了赈灾用的银两粥米了。”
听着这种话,顾长君的怒火止也止不住,幸好苏佩及时拉住,否则身上的武将血性早就要报复在这群胆大妄为的人的身上了。甄诺默默握紧的双拳,连日来的辛苦被这一个乡绅的几句话顷刻之间化为乌有,简直是不拿人命当命,没有人性。
黎群安手底下的护院都是训练有素的,毕竟云香草可是被好多人惦记着的东西,一定需要人保护。黎群安扬手,指着甄诺与顾长君两人,“给我把这两个不知深浅的小娘子好好打一顿。”眼中透着淫光,指着苏佩,“再把这个小娘子给我捉起来。”
苏佩被点名,被侮辱,甄诺一下子便遏制不住心里面的火气了,直接和顾长君一块迎着那些护院打起来。
因为云香草的事情在,所以顾长君的火气本来就大,只顾着在那群护院的身上发泄着自己的怒火,压根就顾不上甄诺与苏佩。甄诺只能围在苏佩的身边,经不住手上,背上挨了几棍子。
护院也看出来了甄诺是主心骨一样的人,这个主心骨的软肋就是身后这个小娘子。挥棍的攻击方向都改成了苏佩。苏佩也是着急,学着甄诺的样子躲避,前面躲避得行,后边却还有一个闷棍。甄诺眼疾手快,直接挡了上去,这一遭是正面冲击,发出了一阵闷响,甄诺一下子闷哼了一下,收回了自己受伤的手臂。
看甄诺受伤,苏佩瞬间暴起,从一旁捡起来一根棍子,胡乱地在空中挥舞。功夫好的也怕不要命的,苏佩这般不要命的挥舞木棍,一瞬间的确是吓退了很多人。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加起来十多个身强力壮的护院,顾长君也只能靠着自己的蛮劲勉力支撑。
关键时刻,宋榕终于带着衙役匆匆赶来,叫停了这场闹剧。
“顾长君,你是傻子吗?你就只知道自己冲在前面,一点都不管身后的人吗?”
“你是不是哑巴了?那些棍子打得是你的手,打得是你的背,难道打到你的嘴了吗?”
“你能不能做事情之前好好想想啊。”
“”
顾长君被宋榕说得大气不敢出,后续被苏佩因为这件事情调笑的时候,顾长君只能红着脸说是伤口还握在宋榕的手里面,实在是不敢胡乱喘气,要是宋榕下死手,怕是自己要多养好几个月。
对着顾长君的时候话很多,偏偏宋榕帮甄诺开始诊治的时候就一句话没有了,好像是个闷葫芦一样。
顾长君的伤虽然多,而且有点杂,但是到底没有甄诺的手伤严重。将袖子慢慢地撩上来,小臂处是一块显眼的伤口,上面遍布淤青,甚至还有扎进皮肤之中的小木刺。
宋榕慢慢地用小镊子将甄诺手臂上面的木刺挑出来,随后咯吱一下,直接乘着甄诺不注意的时候将断掉的骨头复位。甄诺疼得额头上面直冒冷汗,偏生苏佩在自己的身边,只得硬生生忍下了这非人的疼痛。
苏佩一直都紧紧皱着眉头,宋榕用竹节将手臂固定包扎起来后,苏佩的眉头也一直没有舒展开来,满脑子都是那块巨大的青紫痕迹。
宋榕拍了拍手,将没有用完的纱布绷带重新放回自己的药箱之中。“骨头接好了,好好养两个月能好。”
这是宋榕唯一开口对苏佩与甄诺说的话。甄诺看着苏佩委屈自责的模样,心里面也心疼,轻轻地用没事的手刮了一下苏佩的鼻子,调笑道:“你看,我现在受伤了,不用在堤坝上面忙了,是好事”
甄诺不说倒还好,甄诺一开口,苏佩的金豆子就好像是不要钱一样落了下来。
若不是自己在甄诺的身边一直拖后腿,甄诺也不会受伤,那一棍分明是要打在自己的身上的。从前是如此,现在还是如此,都是阿诺在保护自己。
看苏佩哭了,甄诺一下子就慌了起来,关切的话说了一句接一句,偏生一点都哄不好面前的人儿,只得直接将苏佩揽进了怀里面。
苏词带着苏家府兵来到安南县,入目的第一幕就是顾长君、宋榕,甄诺排排坐在了台阶上面,苏佩则是埋在了甄诺的双膝里面哭得凶猛。
这小丫头,竟然是让长箐扮作了自己,跟着顾长君就去了平谷县,现在又跑到了安南县,真是没有半点分寸了。这是苏词出门前的念头,一定要将苏佩带回去好好地训斥一番,关在屋子里面好好教训一番。但现下看见这个小丫头哭了,便什么训斥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阿词。”
苏词点了点头,蹲下了身子,抬手轻轻地摸了一下苏佩的脑袋,温声哄道:“怎么哭了啊?”
苏佩哭得脑子嗡嗡的,哭得抽抽噎噎的,根本就听不见苏词说的话,甄诺抿着唇,没伤的手一遍一遍地扶着苏佩的后背,慢慢顺气。抬起了自己的手,无声地说明了缘由。
苏词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看了一圈,还真是都伤了,还就小妹一个人好好的。
“回府吧。”
***
种植云香草的黎家直接被安南县的官府收押,等待接下来的审理,有苏家和顾家插手这件事情,这黎家以后再也无法作威作福了。而甄诺因为手伤,自然是不能再回平谷县了,只能跟着苏佩与苏词一块回苏府。顾长君则是由宋榕还有苏家的府兵送回了顾将军府。
苏佩灰头土脸的,可就是不愿意回自己韶玉居,死赖在了洗墨轩之中,就等着周婷为甄诺再诊治一番。伤的可是甄诺的右手,骨头还断了,就算是接好了也保不齐有后遗症。若是以后写不了字,无法弓马该怎么办
周婷风风火火地被带了过来,给甄诺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说了许许多多的诊治结果,还将宋榕的接骨手法夸了一遍,苏佩这才慢慢地放下心来。
送走了周婷,苏佩才慢慢地抬起了头,看着甄诺,好半天之后才挤出了一句都怪我
甄诺慢慢抬手,刚想要用手帮苏佩擦一下脸上的尘土,就想到了一个月前苏佩赠簪的事情,动作一顿。一瞬间的落寞被甄诺遮掩了过去,刚想要将自己的手放下去,就被苏佩紧紧地握住。
“以后我们好好做学问,不要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好不好”
看着苏佩这幅委屈至极的模样,甄诺明知以后的自己说不定还会去做,但在苏佩的面前,就是说不了实话,鬼使神差一般地答应了下来。
苏佩抬眸,双手将甄诺的左手拉到了自己的膝盖上面,低头看着甄诺的手。苏佩闷声,“我对你的情意做不得假,不是小孩子的突发奇想。你的簪子,我帮你收着。”苏佩抬头,灰头土脸的小脸上面却带着甄诺无法推拒的情感,“我不求你现在就收下,以后以后愿意收下就好”
甄诺:“”
***
“我三叔就是死在云香草上面的。”
宋榕咽了咽口水,放轻了自己的动作。
顾老爷子一共有三子,顾长君的父亲最大,执掌顾家军。另外两位,一位死在了沙场之上,一位则是死在了京城。而这位三叔就是未死于沙场,死在了京城的繁华之下。
顾长君并不在意上面的伤痛,这云香草才是戳在顾长君心口上面的一把刀。顾长君手臂紧绷,拳头抵在桌子上面,“我幼时是我三叔带大的,我的骑射马术也是由我三叔教会我的。但最后他死在了这云香草上面,成了我顾家在京城之中的耻辱。我三叔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是最好的将领。这云香草是吃人不沾血的东西,这云香草才是耻辱!”
云香草若是焚烧,吸取其烟可以驱瘴毒,除了这行军打仗之外的功效,还有一样便是京城的富家公子喜欢磨成粉末,燃烧闻其香,可以致人疯癫,享云游仙境之感。正是因为有这两种迥异的功效,云香草受到朝廷管制,一向是有价无市的东西,没有想到竟然是能在京城周围的小县出现。
宋榕敛下了眉眼,顾家所有的事情自己都了如指掌,这顾家三叔的事情自然是聊熟于心,只是没有想到桀骜不驯的顾长君竟然对这位顾家三叔影响深刻。
宋榕轻声道:“斯人已去,今人当看如今事。”
第29章 照顾
“佩儿, 你这回实在是太顽劣了。”卢青筠轻轻点了点苏佩的额头,这个女儿,这回是在是太不省心了。“若不是诺儿在你的身边, 你受伤了该怎么办”
苏词站在苏佩的身边,头也耷拉着,一副认错的样子。
训完了苏佩, 卢青筠又开始教训起了苏词。“词儿,你是大哥,竟然是没有管好妹妹。妹妹离开的家,你竟然是一点都不知道”
苏词拱手, 乖乖地认错。
苏朝走进微安院的时候, 苏词刚刚被训得耷拉着脑袋出来,里头还剩下苏佩一个。卢青筠此刻还在训斥苏佩是否还会继续犯这种错误,苏佩绞着袖子, 低着头闷声不响。
卢青筠一整个恨铁不成钢,这个孩子, 比词儿一个男孩子还要倔。若是不想答应,就会闷着头不说话,下回就是会继续犯错。
苏朝刚刚去了洗墨轩,嘱咐了甄诺好好养伤,现在看见女儿被这般训斥,便帮着打起了马虎眼,“夫人, 罢了罢了, 佩儿这是担心诺儿, 两个孩子这般要好是好事。只不过行事的方法有些冲动,以后莫要这般冲动就好”
看见爹爹帮着自己, 苏佩连忙乖乖地点头。卢青筠剜了一眼这对父女,还是将苏佩放了回去。
苏佩走后,卢青筠朝着门口望了望,随后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关上了房门,回头看着苏朝的眼中带上了薄怒。别着脸生气地坐在了床边。
苏朝有些疑惑,刚刚还好好的,现在怎么突然火气这般大了。饶是不解,苏朝还是走进了内室,打算好好哄哄自家夫人。
坐在了卢青筠的身边,苏朝温声问道:“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问了一遭,没有得到解释,苏朝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得到解释,倒是得到了卢青筠的一声冷哼,就连身子都背了过去,看样子就是更加生气了。
苏朝提袖,双手慢慢地放到了卢青筠的肩膀上面,帮着卢青筠按摩了起来,耐着性子地问道:“夫人,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卢青筠又是一记眼刀,直接把苏朝吓得怵怵的。转过了身来,双手一个起落,搭在了自己的大腿上面。教训道:“甄诺是你的学生,出了事情,你第一个去看,老爷有没有想过佩儿若是出事了该怎么办,老爷就不问问佩儿吗?”说到这个当口了,卢青筠的委屈可算是抑制不住了,也不算是自己的委屈,就是替两个孩子委屈。
“老爷对甄诺好是因为她父亲对我们两人姻缘有恩,又与老爷是同门。但到底词儿和佩儿才是老爷的亲生子。老爷带着甄诺拜了柳夫子为师,对于甄诺的课业老爷也是时时关心,但是词儿的课业老爷看过多少次?”
又说起了这件事情,苏朝也是一副无奈的样子,摊开了双手,无奈地说道:“这回佩儿是自己跑出去的,况且佩儿现在全身好好的,伤可都在诺儿的身上。”
竟然是还帮着甄诺,卢青筠更加气了。“老爷,人不能太偏心。”
苏朝笑了笑,打着哈哈说道:“我偏心诺儿,夫人偏心词儿和佩儿不就好了。”
卢青筠撇开了苏朝的手,整个身子又背了过去,嗔道:“我偏心,我偏心有什么用处,难不成能将词儿推举上去吗?”
卢青筠转过身来,噼里啪啦地对着苏朝一顿抱怨,“今年老爷推举的时候,有三个名额,老爷想也不想就直接将其中一个名额给了诺儿。接下来还剩下两个,老爷说是苏家不能占两个名额,问也不问词儿,就直接将这两个名额给了寒门。可有想过词儿有朝一日也是要入仕为官的?”
原来火气是在是在这件事情上,苏朝抿了抿唇,坐正了身子,双手撑在了自己的膝盖上面,一句话也不说了。
看苏朝这幅样子,卢青筠就知道这是不想听了,但心里面的症结之处就是想要发泄出来。卢青筠不停嘴,叭叭地说道:“诺儿说不想考试就不想考试,白白浪费了这一个名额,接下来继续还要等。到时候老爷还不是给诺儿,词儿就得等下回的下回”
卢青筠冷哼了两声。其实也就是说说罢了,抱怨两句,刀子嘴豆腐心,府里面对甄诺的日常生活最最上心的还是卢青筠。偏生苏朝就是听不出来,一副耿直得不懂得变通的样子,倒开始和卢青筠严肃地论起了这件事情。“且不说词儿比诺儿小了两岁,多等一遭又如何。夫人也是有学识的女子,诺儿和词儿在书本上面的造诣,谁高谁低,夫人看不出来吗?诺儿若是入朝修书,亦或是为官,接下来会有多少百姓受益”
卢青筠猛然站了起来,直接踢了一脚在苏朝的小腿上面,真是一点都不懂哄人!
***
苏佩从微安院里面出来,没有回自己的韶玉居,带着长箐径直到了洗墨轩里面来。一进院子就看见了在院子里面浇花的方竹。洗墨轩里面伺候的人就方竹一个,算是甄诺的贴身丫鬟。
“二小姐。”方竹福了福身子。
苏佩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上前轻声问道:“现在不是午膳的时候吗?你怎么不在里面伺候着?”
方竹瘪了瘪嘴,委屈地说道:“小姐说是自己吃,况且平日里面小姐就不喜欢旁人凑近的。”这就是因为如此,自己只能揽下这个院子里面的洒扫了,否则真成闲人一个了。
“那厨房的膳食送过来了吗?”苏佩又问。
方竹点了点头,机灵地问道:“二小姐也还没有吃饭吧,我去给二小姐再拿上一份,您和小姐一块吃。”
苏佩眉尾有了一点温柔的底色,方竹立刻小跑着出了洗墨轩。
没有敲门,苏佩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入目的第一幕就是甄诺蹩脚地用左手拿着筷子,被竹片绑着固定的右手甚是别扭地拿着碗。
甄诺抬手,动作蹩脚中透着可爱。
苏佩将长箐留在了外头,自己上前,坐在了甄诺旁边的位子上面,拿过了甄诺手中的筷子,嗔道:“一个人吃饭吃得了吗?”
今日送过来了是简单的两菜一汤,一道骨头汤,一份时蔬还有一份茄子。苏佩用汤勺舀了一碗,用小汤匙舀了一口,放在嘴边轻轻地吹了吹,吹温了才送到了甄诺的嘴边。“喝汤。”
书竹原先也是打算这样的,但甄诺不愿,如今这人换成了苏佩,甄诺呆愣了一瞬,乖乖地张口喝了下去。
书竹拿着新的膳食送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二小姐面前的骨头汤都已经喝干净了,自家小姐则是拿着巾帕,低着头擦着嘴。书竹将膳食放在了桌上,退出去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笑了笑,笑声直接羞得甄诺涨红了脸。
苏佩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夹了一筷子茄子,左手在底下拖着,送到了甄诺的嘴边。一个只管喂,一个只管乖乖地吃,看起来分外的和谐。
苏佩的梨涡慢慢显现了出来,一边吃着自己面前快要凉透的菜,一边柔声说道:“你手伤没好之前,我都来这里陪你一块吃饭。”
甄诺看了看受伤的手,心中划过一道暖流,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了一分。若是寻常人怕是极难发现,今日却让苏佩发现了个彻底。
吃好了饭,苏佩也没有要走的意图。苏佩不走,甄诺自然也不会赶。一人看书,一人自弈。
苏佩看着棋盘,时不时地看一眼坐在书桌上面认真看书的甄诺,闲谈一般地问道:“对了,长君为什么对云香草的事情那般在意?”
长君是彼此的好友,甄诺也不打算隐瞒,放下了手中的书本,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那时候你小,顾家三叔的事情你可能不知道。”
苏佩将手中的棋子放回到了棋盒之中,随后搬着椅子就坐到了甄诺的对面。
“顾家三叔名唤顾青山,以少胜多的长平之役就是顾家三叔打下来的。”
苏佩点点头,虽然对军事不了解,但是长平之役自己还是听说过的,没有想到竟然是长君的三叔领导的。
“可惜之后的绥中之役,大军行至深林,因为深林之中会有瘴气,故而大批将士因为瘴气的原因倒了下来。云香草便是解这瘴气之毒的良药。顾三将军知道,便以此解毒,饶是如此,将士已经疲惫,敌军就是仗着如此就来攻击。故而这场战事,顾三将军败了下来。也是因为这场战事,顾三将军的双腿瘸了,一生都难以站起来了,只能被送回了京师。”
说到这,甄诺也不免有些惋惜。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解释道:“顾大将军一直镇守边关,顾家三叔自小照顾长君长大,与长君的情谊最是深厚,长君便担起了照顾顾三将军的责任。但让一个驰骋沙场的将士变成一个只能躺在床上的废人,是多么讽刺的事情。云香草能迷人心智,解一时之忧,顾三将军染上了吸食云香草的恶习,回京不到一年就殁了。那时长君刚刚十三岁。”
一个将帅之才,最后没有死在沙场上面,却死在了京城
苏佩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唇,好半天才哑声道:“长君见着云香草的时候,一定很伤心吧”
如今回忆起来,在顾家的灵堂前,长君哭倒的样子仿佛还是昨日发生的事情。甄诺微微颔首,嘱咐道:“以后莫要在长君的面前提及这件事情。”
第30章 不屑
宋榕回到了自己的医庐之中, 随后就写上了一封密信,直接交到了上线的手中。如今的顾长君已经慢慢对自己敞开了心扉,相信用不了多久, 顾长君与顾平山这父女俩的全部动向就会被陛下掌握。
天底下有千千万万个宋家,只不过宋榕的宋家只为皇权做事,将对皇权有威胁的人铲除就是宋榕这一辈需要做的事情。
宋榕是制毒炼药的一把好手, 就连宋家秘术都掌握得极好,从小便是以宋家接班人的模板培养的。顾家手中八十万顾家军,老早之前就已经是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顾家这辈就剩下了一个女娃子, 怕是早就要动手了。
如今交在宋榕手上的任务就是监视顾长君, 确定顾家动向,必要时候可除去顾长君。完成此事之后便可彻底接手宋家大任,再不用受人管制。
顾长君是个猴子, 身上脸上虽然都有伤,但是好起来得飞快。今日就直接跑到了宋榕的医庐之中。
手肘撑在桌子上面, 手掌托着自己的脸。顾长君百无聊赖地玩着手里面的药杵,看着门口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来,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再看看宋榕,好像是一点都不累的样子。
顾长君拉过了一个病人,指了指用心看病的宋榕,轻声问道:“你们都来看病, 是这位宋大夫的医术真的很是了得吗?”
“自然是的, 宋大夫的医术简直是出神入化, 而且诊金收得便宜,比起街头的那家药铺好很多哩”
听着别人对宋榕的夸奖, 顾长君笑了笑,热情地招呼人走了,主动拿起了药杵捣药。
到了正午的时候,来的病人才少了起来,宋榕这才得了空档。
顾长君伸了一个懒腰,坐到了宋榕看诊的对面,昂首调笑道:“你不累吗?”
宋榕没有说话,顾长君懒散地玩着自己的玉佩穗带,一边抖腿,一边问道:“下午可还要去平谷县?”
宋榕点了点头。上回去平谷县就被黎家的事情打扰了,如今就是要补上这一遭,顾长君跟在自己的身边倒是全了之前的谋算。
洪涝之灾已经平息了,一路走来,靠近河堤的田地都已经被水淹了,上面的作物要不都被大水冲走,要不就只剩下可怜巴巴的几片没有根的叶子杂乱地铺在泥泞的土地之上,怕是今年是颗粒无收了
宋榕看着此情此景,神色冷漠。
平谷县的地形算不上复杂,但对顾长君这个生人来说还是有些摸不着南北,只能跟在宋榕的后面慢慢地走。
看宋榕深一脚浅一脚地陷在泥地里面,顾长君加快了一点脚步,将手放在了宋榕的肩膀上,挑开了背带,将宋榕的药箱抢了过来,背在了自己的肩上。
宋榕撇开了冷漠的眼神,迅速转变了自己的态度,眸子里面带上了不解。刚想要伸手将自己的药箱从顾长君的手上夺回来。只见顾长君退后半步,伸出了右手,微眯着眼睛成心逗趣,制止了宋榕的动作,嬉皮笑脸地说道:“我觉得我特别适合当个小药童。”
见此,宋榕双唇微微开合,眼中夹杂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默默地转过了身子。
有不少人都在洪涝之前被疏散了出去,但还是有少部分的人受了一些轻伤,加上不少农户家里面的田地都被毁了,有不少人都因此着急上火害了病。
寻了一片空地,顾长君从犄角旮旯里面给宋榕找来了一张桌子,搬到了宋榕的面前。
看着这桌子,顾长君瘪了瘪嘴。“这桌子凑合着用吧”
宋榕倒没有顾长君这般的嫌弃,有张桌子就已经很不错了。刚想要将药箱放到桌子上面,就见顾长君摆了摆手,脱下了自己的外衫平铺在了桌子上面。
顾长君拍了拍手,双手叉腰,颇为得意地说道:“聪明吧”
宋榕笑了笑,笑容之下带着一股子不易叫人发觉的阴沉。
***
本就是趁着端午才下山的,甄诺并没有向柳力学告假,故而尽管手上有伤,甄诺还是回了花山书院。
平静地过了好几天,刘铭才回到了书院,想来是平谷县的事情了结了。
洪涝的事情已经渐渐平息,饭堂里面男男女女的学生多了起来,都是三两一对,只有甄诺是独来独往,一个人坐在了边角处的位子上。
“甄诺。”
刘铭一眼就看见了甄诺的背影,将跟着自己的小厮斥退了下去,就径直走了过去,坐在了甄诺的对面。
甄诺抬眸,眼中不带一丝波澜,“平谷县的事情了结了?”
“了结了,黎家那帮子人都下了大狱,判了充军之刑。至于那些云香草,都已经被铲平了。”
甄诺点了点头,继续低头用左手舀着碗里面的汤往嘴里面送。刘铭努了努嘴巴,“你这手什么时候才能好?”
“两个月应该就可以了。”
刘铭微微倾身,将甄诺还没有喝完的茶水拿了过来,以指蘸水,刘铭慢慢写下了一个“试”字。刘铭压低着声音,注视着甄诺,“明年。”
看甄诺已然懂了,刘铭将甄诺餐盘里面没有动过的饼拿了过来,还在甄诺的面前晃了晃,笑着说道:“报酬。”
刘铭不单是花山书院的一个学子,更是齐王殿下,从他口中得来的消息就算是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也有七分的可信度。
明年又会有一场考试,那自己便只剩下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定是要将这份策论快些完成的好。
***
东宫,晚膳过后,刘攀就侧躺在了软塌上面,面前小几上面放着一杯热茶,还有一个宫人跪在了小几的旁边。刘攀手中拿着一本札记,上面记载着太常的日常运作还有主要职能。
今日大朝上面,父皇就将年底祭祀的事情交到了自己的身上。此次的祭祀本该就由太子来做,刘攀倒是没有太高兴。但到底是第一次接手,需要多看看文书。
“皇兄,皇兄!”刘珂奔了进来,手里面还藏着揉成一团的锦帛。
刘攀与刘珂皆是昭仁皇后娘娘所出,刘攀是嫡长子,一出生就被赐封太子储君,同是嫡子的刘珂也深受陛下宠爱,还没满十六岁就被赐下了封号,为庆王。
都说皇家凉薄没有亲情,偏生刘珂自小都被刘攀这位兄长教养,加上昭仁皇后娘娘的刻意教导,刘珂对这位太子哥哥甚是亲近,刘攀也是如此。
刘珂走进,双手撑在软塌的边边,笑着将写着字的锦帛放在了刘攀的手边。刘攀笑了笑,轻轻地用手中的札记打了一下刘珂的脑袋,温声呵斥道:“虎头虎脑的,一点都不稳重。”
刘珂挠了挠被打的地方,笑得开心。
刘攀将锦帛慢慢打开,首先便看见了上面的署名,荀正谊。
荀正谊是自己这一派的老人了,上面所书之事就是皇四子刘铭的事情。对于这个刘铭,刘攀一向不喜欢。生母不过是掖庭里面的一个浣洗宫人,偏偏就是一个生性魅惑的人,还曾经抢过父皇的恩宠。
荀正谊仔细叙说了近日来刘铭在花山书院之中发生的事情,还着重点明了刘铭与甄诺之间的事情,疑似想要培植自己的势力。
甄诺
刘攀皱着眉头想了好久,这才想起来这甄诺是谁。不过是柳力学的弟子罢了,在文坛上面的影响力也不算什么,况乎是个女子之身,难不成还能做到高位之上吗刘铭简直是在做无用功。
想到这里,刘攀嗤笑了一声。这荀正谊就是太大惊小怪了。
刘珂已经拿起了宫人送过来的糕点吃了起来,看见兄长发笑,忍不住问道:“皇兄在笑什么?”
刘攀将锦帛交给心腹,一个眼神示意烧毁。随后才反问起刘珂,“珂儿觉得刘铭如何?”
连封号都懒得说,刘攀直呼其名,眼中的不屑呼之欲出。
听到这个名字,刘珂也做刘攀一样的反应。生母是卑贱之身,刘铭身上流着的血也是卑贱之人的血,根本就不配和自己站在一起,就连相提并论也是不配。
看见刘珂这样的反应,刘攀笑了出声,摸了摸刘珂的脑袋,“本宫就认珂儿一个弟弟,其他的这些弟弟都是无用之人。”若是这些无用之人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自然是应该将其全部斩断,再将有这种心思的人斩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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