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程立寻到的游士姓祝, 他出现在陆照面前的时候披头散发,身着宽袍大袖,看上去不像是医者反而像是一位落拓的狂生。

    事实上, 他的性格也像是狂生,面对吏部侍郎程立爱搭不理的模样,相反程立对他倒是极为客气。

    程立唤他祝先生,又向陆照这个得意门生简单说明了认识祝先生的过程,“数年前老夫回梧州探亲, 路上遇到祝先生被几个乡绅为难, 替他解了围。祝先生替卢尚书看病便是为了还那次的人情。”

    “祝先生是道医,师从龙虎山, 和普通的医者们有很大的差别。”程立深知修道之人的性情古怪, 并不在意他的态度。

    陆照闻言,依照礼数也喊了一声,“祝先生。”

    祝玄青被程立好说歹说才来见陆照, 脸上的神色颇为不耐烦,此时陆照向他行礼, 他随意瞥了一眼, 漫不经心的态度顿时收了起来。

    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仅面相古怪至极, 身上的血腥气也颇为浓重,像是近日内杀了数千人。

    甩了甩袖子,祝玄青脸上含怒,转身一句话不说就要离开, 被程立拦住才冷笑指着陆照,“程大人, 你的好门生杀人如麻, 身上的血还没有干呢!”

    程立愣了一下, 陆照闻言却神色不变,平静道,“为了私利杀人的人是畜生,以杀止杀的人是度生者。祝先生,你以为呢?”

    “祝先生有所不知,陆明德方从东海回来,东海官民才与倭寇鏖战,他身上有血腥气实属正常。”程立知晓祝玄青甩袖离开的原因,也开口解释。

    祝玄青也知道倭寇常年杀害海边的百姓,哼了一声才又走到陆照面前,“老夫观你面相,上半部分又煞又孤,合该亡父又亡母,妻不爱子不亲,最后早早惨死。”

    “不过听你后半句话说的也算有两分道理,老夫再与你看一看,呵,下半部分又变了。官运亨通,逢凶化吉,妻缘与子缘也全都变了……变得,啧,老夫也看不透了。”

    祝玄青神神叨叨地盯着陆照说了一通,便是程立在一旁听着也觉得祝先生的话有些恶毒。

    唯有陆照听了这话,眼眸晦暗,神色变得极为认真,“照想请祝先生医治一人,祝先生若有所托,照必倾尽全力做到。”

    他已经确定了这位似狂生的祝先生身怀真本事,极有可能治好小郡主的身体。

    自己重活一世的事情光怪陆离神鬼莫测,他却能看出一二分的端倪。

    “你要老夫帮你救谁?”祝玄青越看陆照的面相兴趣越大,径直开口问他。

    程立也扬眉看向陆照,他知道自己的门生父母双亡,且和族人也不亲。那么是谁让陆照一路从东海回到京城,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来寻大夫?

    “照想请祝先生为明月郡主诊治。”陆照顶着两道探寻的视线,未曾迟疑,温声道。

    “听起来是个女娃娃。”

    “可是与你一同在东海的长恩侯拜托于你?”

    祝玄青同程立一起出声,甚至程立说话的速度还要更快一些。

    京城中谁人不知,前不久明月郡主病重险些就和李太后一起去了。程立在朝中为官,也和同僚不只感慨过一次,明月郡主的身体决定当日陛下上朝时的心情,这些时日陛下的脸色一直难看,他们这些臣子便都猜到明月郡主的身体并没有好转。

    可是陆照同陛下的掌上明珠如何也扯不上关系,不是说他和安国公府的庶房才是亲戚吗?程立于是乎就联想到了和陆照一起去东海的长恩侯身上,长恩侯是明月郡主的嫡亲兄长,关心妹妹的身体情有可原。

    闻言,陆照神色顿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非也。座师,是学生自己想要祝先生医治郡主。”

    “学生心悦明月郡主。”他看着程立,说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话。

    程立震惊不已,随手又扭下来一根胡须,久久说不出话来。他敢说,这是他为官多年最为失态的一次。

    倒是祝玄青觉得程立太过于大惊小怪,随口道,“男娃娃要老夫去救一个女娃娃,不是因为喜欢她想要娶她还能为了什么。”

    “你还要求娶明月郡主?”程立大为惊讶,看向陆照的眼神很奇怪。

    “照也希望有这么一日,”陆照眼眸含笑,脸上浮现出一分温柔,“到那一日,照还要请座师为我提亲。”

    “这……”程立说不出话来了,原本想要为陆照说媒的心思彻底消失。

    祝玄青听到这里却有些不耐烦了,不就是治一个女娃娃吗?来来回回地刨根问底。

    “带着老夫走吧,磨磨蹭蹭地再过两年你也娶不上女娃娃。”

    陆照欣然应允,朝着程立拱了拱手,出了程府的门立刻带着祝玄青往公主府去。

    他们走后,程立还在原地呆着,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自己腆着老脸为门生向陛下提亲的画面,手上用力直接拽下了两根胡须。

    明月郡主,哪是轻易能娶到的?她可是千百年来第一个被皇帝亲手养在乾清宫的郡主!

    除非,陆照真的让祝玄青治好了她的身体,陛下欣慰之下开了金口。但可能吗?太医院努力了十五年也只是在白费功夫,勉强吊住她的命而已。

    可惜,明德已经情根深种。程立想到这里,幽幽叹了一口气。

    ***

    姜昭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身心舒畅,总觉得有陆表兄在,她呼吸到的空气都好闻了许多呢。

    还能闻到青竹的气息,她心满意足地睁开眼睛,猜测陆表兄应该还在。

    然后睁开眼睛后,姜昭就惊了,微微张了张嘴巴。陆表兄确实在这里,但他旁边那陌生人是谁,看着好似一位道长?她从祝玄青的身上感受到了和钦天监张大人很相似的气息。

    “你这女娃娃屋中点了那么多的安神香,也怪不得能睡到现在。”祝玄青觉得烟雾缭绕,看不清姜昭的脸,又嚷嚷着让人将燃香全都撤了。

    婢女中年纪最小的宝霜有些不服气,看到陆照的颔首示意,才将香炉拿下去。

    姜昭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坐直了身体,很熟练地伸出了手腕。

    这是陆表兄找来的医者?脾气和太医们比起来真古怪。

    祝玄青对女娃娃的识相显然很满意,搭手开始诊脉,手指触到脉象的那一刹那,他立刻看向姜昭的脸。

    姜昭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也在打量他,看到他炯炯有神的眼睛以及红润没有皱纹的皮肤,心中猜想他可能医术不错。她见过太多的大夫了,通常医术好的大夫们保养的也相当不错。

    “女娃娃能活到现在,不容易真不容易。”祝玄青不停地打量姜昭的面相,啧啧称奇。

    这女娃娃的命格比站在一旁的那个男娃娃还要奇怪,她命好也不好,出生尊贵,命中还有更尊贵的人保驾护航一生衣食无忧,但左看右看都是早夭的结果,若勉强活着,每一刻都在受罪。然而她活着受罪吧,除了不旺她自己又很旺身边的人,人人都有可能因为她的活着命格变得更好,只有她自己永远在忍受痛苦。

    祝玄青甚至想直言活着这么痛苦就不要活了吧,可是摸索到她经脉中藏着的微弱生气又将话咽进肚子里。

    现下这个女娃娃是想活着的,活着永远比死亡有勇气。祝玄青冲着这一点,想尝试着救一救她。

    “老夫这里有一瓶药丸可以续命,你先吃着。你的身体极度的复杂,还待老夫翻一翻师门留下的医书典籍。”他拿出一瓶药丸,冲着姜昭如实说道。

    姜昭接过药丸,感激地朝他笑笑,她清楚自己的身体,全天下最负盛名的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所谓查看医书典籍,应该只是一种托词。

    不过无论如何,她不能辜负这位老大夫和陆表兄的好心,收下药丸还让金云拿出些珍贵的药材送给祝玄青。

    祝玄青也没有推辞,这些药材都可称为极品,也是眼下患病的卢尚书最需要的。

    此时所有人的心情都还不错,除了陆照一人。他听到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结果,垂下眸心中有些失望。最迟一年的时间,祝先生必须要在一年内找到医治小郡主的办法。

    “照送先生回卢尚书府上。”翻阅医书典籍就必须回到他口中的师门,陆照一刻都不想等,故而想他尽快治好卢尚书。

    祝玄青瞥了陆照一眼,没说什么,年轻气盛的男娃娃为了娶到女娃娃,着急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姜昭却从陆表兄的态度中看出了点东西,唇角抑制不住地翘了翘,倒出一颗药丸,干净利落地服了下去。

    像是无声地在安抚陆照,她会努力活着的。

    ***

    傍晚,李太后的灵柩被送入皇陵,再次体会到丧母之痛的端敏长公主红了眼眶。返程的路上,长子和夫君安国公陪在她的身边,她也没能展怀。

    后来,策马的靖王经过端敏长公主的马车,低声询问表妹昭昭的身体可有好转。

    端敏长公主才收起了丧母的悲痛,记起她同样有一个在死亡边缘的女儿。

    “靖王为了母后多日劳累,如今还挂念着昭儿。姑母庆幸有你这么一位好侄儿。”她尴尬地避而不谈姜昭的身体,也是因为近日心思全在母后的丧事上。

    靖王低声应了一句,不再停留策马远去。

    “母亲这次回府,真该好好陪着妹妹。还有父亲,也是。”姜曜也在马车里面,忍不住开口,外祖母已逝,眼下妹妹才是最重要的。

    闻言,安国公拍了拍长子的肩膀,端敏长公主也点了下头,“明天母亲会好好问问昭儿的情况。”

    姜曜神色微缓,未发现父母两人都没有同他对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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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

    陆表兄离开不久后, 姜昭手托着脸颊终于意识到了一个被她忽视很久的问题,格外的精神。

    似乎这是陆表兄第一次主动到公主府,他没有委婉地先到安国公府拜见三婶娘, 也没有掩人耳目为自己找一个理由。

    只要有心人细心观察,很快就能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了吧。

    想明白这点,姜昭愣了一下,心中有些欢喜还有些害怕,欢喜陆表兄似乎越来越喜欢自己, 害怕如果陆表兄想要光明正大地求娶她该如何回应。

    “郡主, 长公主殿下与公爷已经从皇陵处归来。”安国公府的动静被婢女一五一十地禀报给她,姜昭点点头, 心想可能到了明日父母亲就会来询问她的身体如何了。

    “陆郎君今日入府一事可要奴婢下禁口令?”金云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果然下一秒就开口询问姜昭。

    闻言,姜昭抿着唇沉默了片刻,遥遥往窗外看去, “不必刻意遮掩,如果有人问起来, 可以往二哥的身上引去。”

    临到关头, 她心中的惶恐害怕还是占了上风, 不是畏惧他人知道她和陆表兄的关系,而是担心陆表兄会因此承担异样的眼光。

    更重要的一件事,她还有半年可活,陆表兄还不知道……他对自己很好很温柔, 而她却在欺骗他,给他虚假的希望。

    她会努力活着, 可努力大都是没有用的。这一刻, 姜昭看向窗外的眼神有些黯然。

    ***

    如姜昭所料, 是夜,端敏长公主记得长子的话问起了女儿的情况,女官很快将陆照入府的举动禀报给她。

    “据说陆郎君接了陛下的旨意,一路快马从东海回到京城,来不及规整休息就上了公主府的门,之后还带了一位性情古怪的大夫,似是为郡主看诊!”女官从公主府打听到这些消息时,颇觉不可思议,确认了好几遍才敢告诉长公主。

    端敏长公主听了女官的话反应了一会儿才回忆起陆郎君是谁。三弟妹的远房外甥,曾经寄住在府中,被丈夫夸赞过才华横溢,一举中了状元,数月前和次子姜晗一起去了东海。

    他带着大夫去昭儿那里定然是为了她的身体,可是为什么呢?

    “皇兄下旨让陆照回京,那晗儿呢,可有消息?”端敏长公主立刻想到了次子,心疼不已,他在东海肯定吃了很多苦头。

    东海大胜的消息眼下还只有朝中一小部分官员知道,他们纷纷猜测,景安帝是想等李太后的国丧过后再宣布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是以此时端敏长公主等人都还不知道,姜晗在东海一战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长恩侯并未有消息传来,殿下若想知道,倒是可以招陆郎君过来询问一番。”女官出了个主意。

    端敏长公主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明日本宫会和三弟妹说,可陆照为何会想到为昭儿看病……”

    这话刚好被进来的安国公听到,他面容带着疲惫,喝了一口热茶,挥手让女官退下,“公主既然想到了晗儿,这事就不奇怪。晗儿与陆明德一起在东海,却只有陆明德一人归来,当是晗儿在陆明德临行前拜托他。”

    安国公一直欣赏陆照,反而觉得他急切的举动说明了他是个重视承诺的君子。

    端敏长公主闻言觉得安国公的话有两分道理,可心下的异样还在,她是女子,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于男子。

    还是请三弟妹过来问问吧。她想知道从前陆照和女儿有没有交集。

    ……女官退到自己的一间小屋中,不多时门窗处传来极有节奏的敲打声,她咽了咽唾沫,小小打开一条缝,看清来人后又开了门。

    “殿下与国公在谈论陆郎君冒进公主府一事。”

    一笔厚厚的红封递过来,女官收下难掩欣喜,又道,“殿下还要从三夫人那里了解陆郎君。”

    东院,燃着艾草的屋舍中,世子夫人郭氏轻轻抚着隆起的小腹,眼神不明,“她真的这么说的?”

    “不止,她还说了公爷一直很欣赏陆照,长公主却对陆照了解不多。”

    “任由男子堂而皇之地进入公主府,真是没有规矩啊。”郭氏唇角浮现出冷笑,命人预备一份礼,明日要去二房走一趟。

    这个陆郎君她知道,陈氏收留他的时候她还未启程去临川。

    郭氏更知道私下四娘子姜晴多次拦下过陆照。她因为自恃是安国公府未来的女主人,收买了府中不少的下人,为的就是将来掌控这座府邸。

    姜晴被送回闽西老家,与三婶娘有关,也隐隐与三夫人的好外甥有关。

    既然如此,为何不去拜访二婶娘一趟,让姜晴回来呢?想必二婶娘会很承她这个人情。

    郭氏的眼中闪过一抹冰冷。

    ***

    次日,安国公和姜曜去上早朝,端敏长公主先去公主府看望女儿。

    她看到姜昭起身那么早在院中散步,脸上满掩惊讶,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从前她到公主府的时候,姜昭要么还未起身要么就是懒洋洋地歪在榻上,散步是头一遭。

    “母亲,昨日外祖母入皇陵还顺利吗?”姜昭看到她过来,停下了脚步,坐在小亭子里面。

    端敏长公主也坐下,多看了她两眼,“你外祖母生来信佛,入皇陵当然十分顺利,只可惜她未陪葬在你外祖父的陵寝。”

    姜昭的外祖父就是先皇,他驾崩之前已经下过圣旨,百年之后,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只能是他的皇后崔氏。

    这崔氏当然就是曾经的崔太后,如今崔皇后的亲姑母。

    后来她联合亲子辰王发动宫变失败自戕,礼部和内阁依旧按照先皇的旨意。将她葬入先皇的陵寝。此后,先皇陵寝彻底封闭。

    姜昭也知道这些往事,轻声和母亲说,“外祖母她毕竟不是外祖父明媒正娶的正妻,如今能以太后尊位入葬亦是极为不错了。”

    若是外祖母薨逝在温家的事情暴露之后,可能连葬入皇陵的资格也没有。

    说到这里,端敏长公主晃了下神,看向女儿,“你可有听你舅舅说起崔皇后为何闭宫不出?”

    她对内宫的了解并不如姜昭,崔皇后突然出宫又再次闭宫引发了很多人的猜测,端敏长公主也想知道其中隐情。

    姜昭垂下眼眸,摇了摇头,“舅舅没有提起过此事,不过崔娘娘出宫是为了靖王表兄选王妃,如今靖王妃之位已经定下,可能也就不再出来了吧。”

    “这倒也是,不过靖王要为母后守孝,婚事起码要三个月后才能举办了。”端敏长公主说起婚事,又提到了姜昭远在东海的二哥姜晗。

    姜昭瞬间打起精神,明白母亲接下来定然是要提到昨日陆表兄入府的事情了。

    果不其然,端敏长公主问到了姜晗可有托陆照给她带来回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并未听到回信,不过那位陆表兄有说过二哥在东海很好,没有遇到危险,反而立下了不少的功劳。”姜昭装作回忆的样子,回答了母亲的问题。随后,她伸手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浓密的眼睫毛上挂上了几滴泪水。

    姜昭她累了也困了。

    见此,端敏长公主点到为止,让婢女扶着她进到内室休息,看着她喝完了药闭上眼睛才离开。

    不过,端敏长公主离开后并未直接回正院,而是吩咐人拐道去了三房。发觉三房同公主府不过是隔了半个园子的时候,她皱了皱眉,脸色有些不好看。

    很有可能,那个陆照以前住在三房的时候和昭儿见过面。否则,昭儿唤他陆表兄的时候不会那么熟稔。

    而且,一个庶房夫人的表外甥而已,哪里配得上昭儿的一句表兄!

    作者有话说:

    矛盾就要开始了,陆照之后可能会变得比较的偏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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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

    端敏长公主来的不巧, 三夫人陈氏此时并不在三房,她为了女儿姜晚能嫁入高门跑去福康堂去奉承老夫人去了。

    老夫人出身好见识也广阔,陈氏在意识到凭借自己根本搭不上外面的高门大户的时候, 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老夫人。

    端敏长公主固然身份更尊贵,但正逢李太后薨逝,陈氏也不敢去打扰她。

    说来,姜晚的婚事也是够犯愁的。单看她出身安国公府,当然有不少人愿意娶她。可打听到她的生父姜三爷不仅是个庶子, 身上的官职还是个闲职, 求娶她的人选身份就尴尬了。出身世家大族但是庶子,好不容易有位嫡子家族却衰败地厉害。

    反正陈氏是哪个都不满意, 挑挑拣拣了一遍差点气死。

    偷偷打听到二嫂有让四娘姜晴从闽西老家回来的意思, 她顿时急了,一大早就到福康堂去请安,差不多连着有四五日了。毕竟等到四娘回来, 五娘又成了被比下去的那个,婚事要怎么谈?

    福康堂中二夫人何氏也在, 她是老夫人的嫡亲侄女, 平日最得老夫人青眼, 一听到陈氏又旁敲侧击姜晚的婚事,心中的焦躁让她冷笑出声。

    “三弟妹急什么?按理说长幼有序,四娘还未出嫁,哪里轮得到五娘?上面还有二郎未娶妻呢。”何氏一直没有放弃让女儿回来, 奈何还未找到突破口。

    “五娘不比四娘地位高求娶的人也多,五娘出身庶房, 再者都及笄快要一年了, 我也是担心合适的姻亲白白从眼前溜走。”陈氏能屈能伸, 面对二嫂的盛气凌人先自贬了一番,姿态摆的很低。

    奈何,妯娌相处多年,何氏并不吃她这一套,她急着为姜晚筹谋婚事,难道四娘的婚事就不急吗?四娘如今还在闽西老家,若再不回来难不成日后还要嫁在闽西?

    何氏急切地看向自己的姑母兼婆母,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老夫人见此终于开了口,“四娘和五娘的确都要许人家了,再迟也令外人耻笑我们安国公府。不过,四娘的事还要再商讨一番,在此之前五娘的婚事先不要着急。”

    闻言,何氏和陈氏二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就是陈氏,此时也有些希望姜晴能从闽西老家回来了。小娘子到了这个年纪还能在家中待上多久,只要出阁到了婆家不出两月就会变得规矩懂事。

    ……

    老夫人乏了,何氏和陈氏妯娌二人一同从福康堂出来,还未说上两句话,各自身边的婆子都拥上前来,小声地告知了有人来访的事情。

    何氏与陈氏对视一眼,匆匆赶回自己的院子。郭家如今有重振旗鼓之势,郭氏腹中又怀有安国公府的下一代继承人,不能怠慢;长公主昨日才从皇陵归来,这么急着要见她,莫非是有什么大事?

    相比于何氏而言,陈氏在府中的地位更低,几乎没有喘口气,她以最快的速度来到长公主的面前。

    “殿下,方才向母亲请安多停留了些时间,还请您勿要怪罪。”陈氏先恭敬地向端敏长公主行了一礼,脸上带笑但又不敢过于表露出高兴的神色。

    长公主前不久才丧了母亲,公主府的明月郡主身体还未痊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长公主此时的脸色不大好看。

    端敏长公主摆了摆手,令她坐在下首,随后立即用居高临下的态度开口,“三弟妹,本宫到此处是要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回答。”

    闻言,陈氏有些惴惴不安地点了下头。

    “本宫问你,先前你的外甥陆照住在府中,他那些时日以来可有见过昭儿?”长公主深知陈氏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笃定她不敢将今日之事传出去。

    陈氏听到陆照的名字心中一个咯噔,原以为是二郎姜晗从东海传来了与陆照有关的口信,长公主是来兴师问罪的。但下一秒她又听到明月郡主的名字,明显地愣怔了一会儿。

    郡主和她的外甥陆照?

    “陆照昨日从东海归来,带着一个大夫去了公主府为昭儿诊治,三弟妹,这件事你还不知道吧?”端敏长公主一想到陆照可能在住在安国公府的时候就早有预谋,心中像是吞了一只苍蝇那么恶心。

    昭儿是她的亲女,贵为一品郡主,便是有朝一日嫁人也必是望族皇族,而陆照呢,现在不过是一个七品的县令!

    陈氏确实不知道陆照已经回了京城,更不知道他堂而皇之地去了公主府,还带着大夫为郡主诊治身体……“会否是二郎关心郡主的身体嘱托照儿?”她想到一个可能,讷讷说道。

    端敏长公主看着她,沉眸不语。这个可能先前安国公也想过,可是正常人的做法应当先是回京觐见陛下复命,而她听闻陆照去公主府的时候,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换掉。

    “之前,郡主确实与照儿见过一次面。照儿书法过人,郡主得了几本古书,想要让照儿手抄下来……”陈氏看出长公主的异常,强压着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低声将多日前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

    姜昭在母亲离开后觉得索然乏味,想了想悄悄去了玄冥司。

    简知鸿离京去查温家一事的内幕,玄冥司中少了指挥使,有些事情处理不及。

    “东海那边的人有传密信过来吗?”姜昭想起先前他们查到飘香楼的含烟姑娘可能是个细作,开口询问副使。

    “月使大人,昨日刚好到了一封。”副使将塞在细管中的信封递给她。

    姜昭接了过去,打开,静静地看下去,金色面具下的眼神微微变化。上面记载着陆表兄和二哥大败东海的倭寇,也同样写着那位含烟姑娘多次对陆表兄表现爱慕之意,陆表兄还在忠和乡君上船后答应照顾她,安排她去教书育人。

    细作!这位含烟姑娘是细作!陆表兄才智过人,难道就看不出来吗?

    姜昭气嘟嘟地提笔在含烟的名字下面加了一行字,勾引陆照,虽未遂但可恶。

    “继续监视她,不要怕打草惊蛇,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是谁的人。”她一生气,忍不住牵连到了幕后人的身上,决定查到幕后人的身份后一定让玄冥司抄他的家,好好“照顾照顾”他。

    幕后人不关心东海的大事竟然只针对陆表兄,该不该往朝中和陆表兄有仇的官员身上查一查?可是,陆表兄才为官短短时日也不该招惹仇人。

    姜昭蹙眉,百思不得其解。

    听说,翰林院编撰褚伦从前和陆表兄有过争端,褚伦随侍在御前,要不要找舅舅问一问?

    正在姜昭苦苦思索的时候,玄冥司的副使又凑上前来,低声禀报,“大人,数月前您吩咐去查的事有了些眉目。”

    “何事?”姜昭不太记得自己数月前吩咐过去查什么了,她不能确定那时的自己是吃下梦别离之前还是之后。

    “安国公府姜四娘与外祖何家表亲出门到山上踏青。那一日,京郊逃窜了三名匪徒跑到了山里。”

    “我们的人在山谷里面发现了三具白骨。那三具白骨的地点距离姜四娘踏青的地方仅隔了一里路。”

    闻言,姜昭双目微怔,猜到了些姜晴失、身的原因。

    “可她恨我做什么?”她感叹了一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同时还在疑惑这个问题。

    不止她,陆表兄也是无辜的呀。

    难不成这个疑惑只有姜晴从闽西老家回到京城才能解开吗?姜昭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道匪徒也不会和太子与孟婉月有关。

    姜晴让太子出丑,间接让安国公府同东宫生出龃龉,不是报仇……也许是报恩?

    所以是谁杀了那三个匪徒救了她,又是谁能从太子出事中得利!

    一个总不去想的身影模模糊糊地出现在姜昭的脑海中,她粉唇发白,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对副使说,“查一查姜晴出事的那日,靖王和洛王两人分别在何处。小心一点,不要被发现,也要保密。”

    太子是储君,他出事失宠于皇帝舅舅当然是别的皇子们得利。

    ***

    今日的早朝,景安帝显然是龙颜大悦。朝臣衣冠上的白色还未除去,他就迫不及待地宣布了东海边防卫和百姓们大败倭寇甚至歼灭了倭寇老巢的喜事。

    早得到消息的臣子立刻口呼万岁歌功颂德,就是不知道此事的朝臣看到了太极殿上突然出现的陆照,心中也有了数。

    倭寇若未除去,陆明德哪有可能从东海回来。

    “陛下,此乃我天、朝的一大盛事,合该宣布与天下让万民知晓。”内阁大学士严问首先出列提了建议,倭寇溃败的消息传遍天下,海路将越发兴盛。

    “善。”景安帝令人拟诏,就按照严问说的办。

    诏书发布之后,他看了严问一眼,忍不住开口让陆照出列。

    “卿仅仅花了两个月时间就开海路除倭寇居功至伟,此处回京朕也会履行自己的承诺,让你再度入朝为官。”

    陆照恭敬垂首,从容淡定。朝臣们包括安国公父子都支起耳朵听着。

    “不过,吏部侍中的位置先前他们都有异议,吏部你待不得了。”

    闻言,曾经跟风弹劾过陆照的官员们心中一喜。

    却不想景安帝话头一顿,沉声又道,“这样,每届状元一开始都要进入翰林院历练,如今的翰林院编撰是褚伦,朕也不打算换他。陆卿,就去翰林院做侍读学士吧。”

    翰林院侍读学士,官职从四品!

    先前的吏部侍中才是从五品,陆照如今任东海县令是七品!一跃数个等级,前所未有!

    有些人恨不得咬碎一口牙,暗骂这个陆明德的官运怎么那么好。关键是,他立下奇功得陛下封赏名正言顺,他们竟然反驳不了。

    人比人,气死人啊。

    “臣叩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纵然是陆照自己,听到成为翰林院侍读学士的时候都讶异地挑了挑眉毛,这是上辈子他花了足足七年才坐到的位置。

    那祝先生说的不错,遇见了小郡主,他的官运亨通,无人能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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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四章

    下了早朝, 安国公坐上马车回府,世子姜曜去了官署上值。

    他们是勋贵,不比寻常的朝臣下了朝后还要兢兢业业地工作。勋贵授官通通都是闲职, 不去也无伤大雅。不过自从姜晗去了东海建功立业后,姜曜每日也和寻常官员一起到官署,日日不落。

    安国公很赞同长子的决定,尤其在他亲眼看到数月前还是一介举子的陆照短短的时间内一脚迈入高官阶层后。陆照从七品的县令几乎一步登天,就是安国公的心里也微微发酸, 到了四品的官职才算是真的有了实权, 更何况陆照还那般年轻,将来还可能进入内阁, 成为像严问一样手眼通天的首辅。

    不过酸过之后他又开始欢喜。一来陆照和他姜家有亲, 姜家更曾有恩与他,他爬得越高对姜家也就越好;二来他原本想将五娘嫁给陆照,后来因为陆照去了东海而搁置, 眼下这婚事又可以提出来了,且不会引来反对。

    安国公的心情还不错, 回到正房的时候眉目舒展, 未发现正房的气氛有些不对。

    直到他走进内室换衣, 看到被长公主掷在地上砸碎的花瓶,眉头拧起,“公主今日不是说要去看昭儿,生这么大的气莫非是太医说昭儿的病情又加重了?”

    夫妻多年, 安国公清楚端敏长公主的秉性,她不仅沉不住气, 发怒的时候还喜欢砸东西。

    “和昭儿的病情无关。”端敏长公主语气硬邦邦地否认, 今日她见女儿的气色比以往还要好上一些。

    “那公主为何发怒?”安国公换下朝服, 挥手示意下人将碎瓷片收拾出去。

    闻言,端敏长公主重重哼了一声,吩咐所有的下人通通守在门外,然后看向安国公,语气微冷,“去看了昭儿之后,我去了三房同三弟妹说了一会儿话,倒是知道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安国公皱眉听着,按理说惹怒端敏的人不该是陈氏,她的会做人全府皆知。

    “什么事?”

    “春闱开始之前,昭儿曾经请陆照为她抄书,因为此事陆照与昭儿有了接触,可能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端敏长公主愤怒未减,又将陆照曾多处在园中停留意图偶遇姜昭的用意说了出来。

    “姜家对他不薄,他竟然敢妄想姜家最尊贵的女儿。先前他为昭儿抄书,指定在书中夹杂了自己的私心。昨日又光天化日之下闯入公主府,即便带着一位大夫,也是对昭儿的冒犯。”她从陈氏那里回来就一直在生气,此时对着安国公终于发泄出来。

    “暂且不提公主的猜测是否为真,公主有没有想过,若是没有昭儿的允许昨日陆照能进去公主府吗?”安国公老辣,一句话点到了事情的关键。

    当然不能,公主府中养着护卫,还有景安帝派过去的禁军。

    端敏长公主怀着怒气沉默了下来,她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一想到女儿可能对陆照也生出好感,她的胸腔就又冷又闷,女儿怎么能看中一个破落户出身的小官呢?

    “终究是我们……亏欠了她,她的事情公主还是和从前一样莫要多加过问。”许久,安国公开口,声音中饱含的情绪令人捉摸不透。

    闻言,端敏长公主的怒意僵在了脸上,而她还是忍不住开口,“此事绝对不能任由昭儿心意,我是她的母亲,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她在婚姻大事上走错路?那陆家子即便中了状元,可如今还是一个地位低微的七品小官,金陵的家业也早就败落,他拿什么肖想郡主。”

    “未必就是公主想的那样,也有可能就是接了晗儿的嘱托。”安国公不想在姜昭的事情上多说,蓦然沉下脸震住端敏长公主。

    “昭儿那厢不可轻举妄动。公主若执意要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妨试探一下陆照,”安国公提出了先前就想好的提议,“请陆照到府中,和他说弟妹有意将女儿五娘嫁给他,看他如何反应。”

    陆照应下婚事皆大欢喜,若是开口推辞就立刻寻根问底。

    端敏长公主也觉得这个提议还不错,颔首同意,不过脸上尤带着被冒犯的愠色,“就是五娘也是安国公府正经的小娘子,便宜那陆家子了。”

    她从头到尾都没想到询问陈氏的意见,好在安国公知晓她的性子霸道,提醒了一句,“今日在朝上,陛下以陆明德开海禁除倭寇的奇功升他为翰林院侍读学士。公主将此事说与三弟妹听,陆照已是从四品的官职,未来前途无量,三弟妹定然不会反对。”

    陆照一夕之间升为了从四品的侍读学士……端敏长公主方才还怒骂他只是一个七品小官,此时听到安国公的话,仿佛隔空生受了一个耳光,脸色难看。

    即便她苛刻,也知道四品就是朝官的分水岭,陆照受了官职今非昔比。

    “那晗儿呢?”倭寇既然除掉了,她的次子是否也能从东海归来了?

    “晗儿抗击倭寇有功,陛下同样升了他的官职,从七品的校尉封为六品的千总,其余人也加官进爵。不过海路初开还需要边防卫保驾护航,晗儿要暂时留在东海。”撇开女儿和陆照的事情,安国公说起次子姜晗,神色满意。

    日后长子承继家业爵位,次子爵位上差了一些但有实职,如此一来安国公府还能再风光几十年。就是他和公主去了,也能心安。

    “昭儿养在陛下身边,富有远见,只是……可惜了。”然而一想到次子会去东海的缘由,安国公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病重的女儿,语气晦涩。

    当年的事何尝不是端敏长公主的梦魇,她听懂了丈夫的未尽之意,脸色微变。

    很多事情不能细想,当年是他们在那些人的威逼利诱之下做了错事,对不起女儿……可她时常会想若不是那般,女儿最多也只会是一个平凡的贵女,可能也早就被牵连丢了小命。

    是是非非得来失去,在她看来,也早已经掰扯不清了。

    ***

    姜昭在玄冥司待了大半日,梳理了一些重要的密件,感觉到身体的疲累又硬是多待了半个时辰。玄冥司是皇帝舅舅的耳目,为了他能更好更快地得知深宫之外的秘事一分一刻都不能松懈。

    简知鸿不在,姜昭身为玄冥司的月使身体一开始好转后就忍不住行使职责。

    说来玄冥司当年还是年仅八岁的她一日翻到了前朝的典籍时提出来建立的。前朝的帝王为了掌控朝臣不被人蒙蔽,设立了东厂暗中监察。可东厂里面的人都是太监,无依无靠,很容易在膨胀以后排除异己,弊端太大。

    皇帝舅舅听了她的一番话后沉思了几日,反其道而行之地将玄冥司摆在了明面上。

    玄冥司摆在明面后,同样受到都察院的监察,多方制衡,朝臣忌惮玄冥司,玄冥司也不敢妄为。

    姜昭眼看着玄冥司建立起来,忍不住朝着皇帝舅舅撒娇,想要也和那些大人们一样做官。景安帝被她缠的没办法,最后只好在指挥使之外设立了一个月使哄哄她。本以为一个才八岁的孩童根本成不了事,然而姜昭就是靠着天真烂漫的外表蒙骗了一干人,不仅甄别出许多以假乱真的信息,还发现了当时的指挥使受人贿赂。

    那件事过后,景安帝终于意识到姜昭的作用。她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外甥女,对权力没有私心,对他更是全身心如同父亲一般信任,有她在等于是给玄冥司套上一层忠诚的枷锁。

    于是,后来姜昭月使的权力就逐渐大了起来,成了玄冥司中与指挥使相差无几的大人物。某些时候,当指挥使出现异样,她甚至还能处置指挥使。

    不过,姜昭的身体弱,懒散地很,一个月能有四五日去玄冥司就不错了,一次待在那里一两个时辰都是极为罕见了。

    像今日待在玄冥司认认真真地处理密件大半日是前所未有的。从前简知鸿也有被派出去的时候,可姜昭也没有和今日一般。

    旁人当然不知道姜昭这么拼命的原因。因为这是她对着疼爱自己的皇帝舅舅第一次心虚呀,外祖母可能才是真正杀害温氏一族的凶手她不敢对舅舅说,她有意在为安国公府的其他人留后路也不敢和舅舅说。她也害怕皇帝舅舅在得知真相后会迁怒她,不再疼爱她,所以要更乖一点更有用一点。

    两位副使不知她的心事,又实在担忧月使劳累过度引来陛下的问罪,终于上前委婉地开口劝姜昭玄冥司有他们在已经足够了,没必要劳烦郡主。

    他们知道姜昭的身份,此时唤她为郡主就是在提醒她注意身体,天知道看见她发白的唇色他们多么心惊胆战。明月郡主病重差点丧命,京中大多数人都知道。

    “嗯,简知鸿何时传信回来一定要尽快告诉我。”他们这样,姜昭也意识到自己的脸色难看,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

    再者,眼下居然已经到黄昏了,她确实待的太久。

    她一开口,身形最高扮作男子的婢女珠雀立刻安排好了马车,扶着她上去。

    “先不要回公主府吧,今日早朝舅舅一定会封赏陆表兄,我们去梧桐巷的宅子恭贺他。”马车上,姜昭软绵绵地倚着马车的车壁,轻声吩咐。

    事实上,恭贺陆表兄是真,害怕陆表兄再像昨日一般坦坦荡荡地去公主府也是真。今日母亲都已经来试探她了,姜昭不想短期内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虽然她也在忐忑,陆表兄发现她的用意后会不会生气……

    马车外传来一声应诺,姜昭去掉面具,安静地掏出祝玄青留给她的药丸吞了一粒。等到身体不那么沉重后,她又伸手在马车上放着的妆奁里面拿出小小的圆盒,打开用手指抹了抹涂在唇上和脸颊。

    脂膏颜色鲜艳一涂上去,很快她苍白的嘴唇就变成粉嫩的蜜桃色,脸颊也微微泛着红,显得气色很好。

    照了照镜子,姜昭满意地抿唇一笑,眼睛弯弯,这样陆表兄应该就发现不了她的状态有些差了。

    而且,这圆盒中的脂膏里面掺了最上等的花水,闻起来清香扑鼻又很自然,也能将她身上浓郁的药味给挡住。

    一举两得。

    接着,她又慢吞吞地脱掉月使的衣服换成轻薄细软的云锦广袖裙,放下一头乌发……

    马车停在梧桐巷里面,最里面的宅子听到动静,大门立刻就打开了。

    陆照身上浅绯色的官袍还未换掉,不出意外看到了打开马车露出一张脸的小娘子,他主动上前,展了展宽大的衣袖,含笑将和他相比娇小的小郡主抱了下来。

    珠雀她们见此,默默放下了手中的脚凳。总觉得陆郎君从东海回来后,对着郡主就格外的放肆,压根不在乎她们这些人是否在场。

    不过郡主甘之如饴,她们也默认了这一变化。

    果然,当不在人前,只在这处梧桐巷的宅子时,姜昭咧着嘴,对陆表兄抱她下马车的举动高兴地不得了,她从里面感受到了男子的温柔还有珍爱。

    “陆表兄,你穿上红袍了!”她被抱着下了马车,一眼就看到了陆照身上和过往天青色的官袍不同的红袍,虽然这红色很淡还有些暗,但也是一件红色的官袍呀。

    能穿上红色的官袍就意味着陆表兄起码是四品的京官了。姜昭跟着舅舅耳濡目染,很懂这些。四品以上着朱紫,像吏部侍郎程立是正三品,官袍就是大红色,严问身为首辅是一品大学士,官袍就是纯正的紫色。

    傍晚了,光线昏暗,陆照害怕小郡主摔着,牵着她到房中后才回答了她的疑问,“陛下今日升了我的官职,如今我任翰林院侍读学士一职,明日开始上任。”

    翰林院侍读学士是从四品,姜昭欢喜地伸手摸了摸陆表兄的衣袖,嘴中不忘夸赞吹嘘,“陆表兄能在短时间内做到那样的大事,升官发财是应该的,这等功劳就是严首辅从前也没有过呢。”

    陆照任她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眉眼染上暖色,“并非是我一人之功,此次长恩侯勇气非凡,陛下也升了他的官职为六品卫千总。边防卫卫官封定海伯,其余人也都各有嘉奖。”

    闻言,姜昭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二哥从前的校尉一官是我从舅舅那里要来的,名不正言不顺。眼下升了一级肯定比不上陆表兄你,不过母亲父亲他们知道了肯定夸赞二哥能干。”

    烛光下,她琥珀色的眼瞳仿佛琉璃通透,但又映着明亮的光泽,为自己高兴也为她的二哥姜晗骄傲。

    陆照低低嗯了一声,手指抚了抚她的脸颊,笑道,“长恩侯此行有所收获还要感谢郡主,长公主和国公爷也该记得郡主的功劳。若不是郡主有远见,小侯爷也不会去众人看来凶险的东海。”

    上辈子姜晗哪里去过东海,更遑论被封卫千总。他总是眠花宿柳,和京城大多的纨绔一样朝生暮死花天酒地,直到陆照奉旨抄家,小侯爷也只是仅有虚爵的侯爷。

    姜晗在上辈子唯一令他刮目相看的可能就是面对大祸临头时,那份洒脱与要命一条的从容吧。

    姜昭被他这么开口夸赞还是第一次,害羞地用手捂了下脸,脸颊真切变得红扑扑。

    不知为何,同样的夸赞从陆表兄的嘴中出来,更让她心里甜滋滋的。

    “这件官袍,郡主想要照换下来吗?”小郡主可爱的模样化进了陆照的心里,他喉结一动,轻轻地开口,黑眸深邃。

    天色越来越暗,他昨日从东海回来,如今两人算是久别重逢。

    姜昭闻言,眼睛顿时瞪得圆溜溜的,来了精神,通常只有做让她快乐的事情之前陆表兄才会脱、衣服,所以……

    她美美地充满了期待,正要点头,腹中传来一阵空鸣声,声音不大但足够两人听到了。

    姜昭她今日格外努力的结果就是她饿了,从玄冥司出来后又没回去公主府用膳。

    “正好,我陪郡主一同用膳,可要试试我的手艺?”陆照将官袍脱下来,换了一件布衣,挽起了袖子。

    姜昭知道他是要下厨,好奇地点头,跟了上去。

    她这辈子只进过一次厨房,就是舅舅带着她偷御膳房点心的时候。

    陆照动作行云流水,为小郡主蒸了碗蛋羹和几块奶糕,自己则煮了一碗简单的素汤饼。国丧未过不能食荤,李太后还是小郡主的嫡亲外祖母,他记得很清楚。

    热气充盈在小小的厨房中,姜昭乖乖地坐在凳子上看着陆照忙碌,手支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像一只聪明又可爱的家猫。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不说话,也很像是寻常百姓家里成婚不久的一对小夫妻。

    蛋羹很快熟了,陆照忽然心有所感,转身看向小郡主,若无其事地开口,“昨日我还去见了座师,我和他说学生心悦明月郡主,未来有一日请他帮我提亲。”

    他清雅的一张脸因为雾气变得模糊,可低沉的嗓音却格外的清晰与坚定。姜昭听见了,也听的清清楚楚,可她却低下了头,装作失神的模样。

    滚烫的蛋羹隔着瓷碗烫红了陆照的手,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小郡主,眼底深处藏着多年未有的紧张。

    可一瞬、两瞬、三瞬……姜昭耷拉着脑袋迟迟不语,他眼中的笑意慢慢消失,终于将红了的手指从瓷碗上离开。

    “郡主在害怕什么?”陆照的眼神有些冷,开口打破了僵局。

    作者有话说:

    差了一千字,明天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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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

    姜昭心中害怕很多很多, 可无论哪一种害怕,眼下她都不能对陆表兄说。她回避着陆照的目光,吸了吸鼻子, 小声地说道,“陆表兄,我饿了。”

    蛋羹的香气弥漫在厨房中,姜昭可怜兮兮地咽咽口水,企图将气氛扭转到以前。

    陆照定定地看她一会儿, 终究对她硬不下心肠, 无声地端着简单的饭食到了前院,他也知道小郡主的身体娇弱, 要千倍百倍地呵护, 饿不得。

    一场危机勉勉强强地被姜昭含糊过去,她慢吞吞地跟在陆照的身后,一抬眸就可以看到男子足够宽大的肩膀。她体会过那里蕴含着的无尽力量, 可惜现在陆表兄生气了,今夜应该做不成快乐的事情了。

    两进的宅子不算大也不算小, 陆十珠雀他们识趣地避开后, 一路上很安静也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

    回到屋中, 陆照将蛋羹和奶糕放在姜昭的面前,她顺势伸出了两只纤纤的小手,要他给擦拭手指。

    陆照淡淡看了她一眼,无动于衷。

    姜昭只好自力更生, 拿出了自己的丝帕,正要委委屈屈地自己擦手, 身旁的男子伸长手臂, 将丝帕截了过去, 一只手抓住了姜昭的两只手,一寸一寸地擦拭。

    她心中一喜,翘了翘唇偷偷看去,发现男子的脸上依旧不见半点的温柔,又赶紧将目光收了回去。

    陆表兄是真的生气了。

    意识到这一点,姜昭即便腹中生鸣,吃起蛋羹和奶糕也恹恹的,维持从前的样子就真的不好吗?到了时间她病死,除了皇帝舅舅谁也不知道她和陆表兄的关系,陆表兄还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他自己的生活。

    一旦将事情摆到明面上,无穷无尽的麻烦又会朝着他们涌来……单单是端敏长公主一人就能弄的满城风雨。而且,她可能活不到与陆表兄成亲的时候,给了希望又亲手毁灭,陆表兄变成鳏夫心底一定会恨她是骗子……

    一刻钟后,姜昭已经吃饱了,陆照也收起了碗筷。

    气氛还是有些僵硬,姜昭想故技重施,开口要陆照为她讲讲在东海发生的事情,还有二哥和忠和乡君他们都做了什么。当然,她还想到了有意给陆照献殷勤的细作含烟,心中又堵又郁闷,偏偏因为隐瞒了她月使的身份开不了口。

    烛光下,陆照看到她眼中的郁郁,抿直唇并未和从前一般。主动招惹他的小郡主变成了一只将触角藏起来的小蜗牛,必须要他点明才能意识到他们的事情早就瞒不住了。

    “昨日我去公主府,郡主没有拦我。过不了多久时间,公爷和长公主一定会请我过府试探,郡主说要照如何回答。”陆照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有些清冷还有些无奈。

    此事陛下肯定早就知晓,姜晗甚至成了他们之间的传信人,或早或晚其他人也会都知道,瞒着除了自欺欺人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

    接下来他还要继续请祝玄青为小郡主诊治身体,难不成每一次都要偷偷摸摸的?

    成为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意味着他在京城站稳了脚跟,虽然身份上距离小郡主还有差距,但那差距不再是难以跨越的鸿沟。

    陆照有信心说服安国公和端敏长公主,也不会让世人看轻他和小郡主。

    闻言,姜昭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启唇,“陆表兄,父母亲试探你,你说是在东海受了二哥的嘱托才会去公主府,可以吗?”

    她的话音落下,陆照彻底冷下了一张脸。

    “夜深了,郡主先歇息吧。”他的泠泠目光令姜昭的心中生出一股慌乱。

    眼睁睁地看着陆表兄抱着一床被子离开去了外间,她徒劳地张了张唇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脸色微微发白。

    第一次,姜昭一个人睡在梧桐巷的床榻上,缩成了一小团。她闭上眼睛猜测,陆表兄的心里肯定认为她遮遮掩掩的举动是在侮辱他吧,偷偷摸摸只将他看作一个卖皮相的面首……

    她越想越觉得这样,闭着眼抽抽搭搭地哭了,直到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她的鼻头……姜昭睁开眼睛,看到了去而又返的陆表兄。

    “我那般说也要他们相信才可以,他们若要仗着姜家对我有恩,为我保婚做媒,你就真的愿意?”陆照拂去她脸上的泪水,低低地开口,语气淡淡的。

    他即便生气可到底不忍心舍下小郡主一人,眼神虽然有些冷可动作还是温柔的。

    姜昭当然不愿意,咬着唇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那你得说是你先对本郡主生出了倾慕之心,寤寐思服,所以才因为担心本郡主的身体忍不住上门。”

    “父亲母亲肯定会为难你看不起你,还有以后你因此遇到了……,总之不能怪到本郡主的头上。”

    “你自己做出的选择,陆表兄,你可不能后悔!”姜昭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原来郡主是在害怕这些吗?”陆照闻言轻笑,眉眼低垂,心情很是畅快。

    他从来不会后悔,做下的每一个决定都不会。小郡主说的这些对他而言远远比不上上辈子经历的那些,有何可怕。

    一夜缱绻,陆照心满意足,姜昭的心上却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到了发觉她药石无医的那日,陆表兄真的不会后悔吗?

    ***

    次日,不用上早朝。安国公和端敏长公主一同去给福康堂的老夫人请安,赶上了二房三房的人也在的时候。

    见他们来的这般早,堂中的人心中有数定是安国公要和全家人说事,打起精神听着。

    陈氏的眼神快速地在端敏长公主的身上略过,手帕紧紧地抓成一团,她几乎要猜到安国公要说些什么了,绝对和她的外甥陆照有关。

    陆照,陆照!他做什么要去招惹明月郡主,那是他能肖想的人吗?!

    堂中,安国公环视一遍,人差不多都在,长媳怀相不好在东院静养,只有二弟妹何氏的位置空着,当即看向身旁的二弟。

    姜二爷发现了兄长的注视,皱了皱眉,昨夜他歇在一个妾室的房中,也不知道何氏缺席的原因。于是,他看向母亲,子女中,老夫人最疼爱的人是他。

    “老、二媳妇方才派人过来禀报了,她昨夜偶受了风寒,一早病情加重恐过了病气给我这老婆子索性就不来了。”老夫人说起何氏的病来,对着两兄弟的语气中带了怨怼。何氏病因在哪里,她身为姑母怎会不知道?还不是四娘那丫头远在老家,福祸不知。

    四娘已经十七岁了,确实到了父母操心婚事的年纪,老夫人昔日疼爱她,如今忍不住瞪了一眼大儿子二儿子。

    偏他们做伯父做父亲,那么狠心,将四娘送回闽西老家。四娘骄纵不假,可到底不也是没惹出风浪吗?

    姜二爷闻言,讪笑一声,也不搭话。他从来以长兄的话为准,四娘要不要回来还要听长兄的。

    安国公也明白何氏重病和母亲怪罪的缘由,思及他接下来提到的是五娘的婚事,长幼有序,五娘越过四娘不合规矩。顿了一下,他缓声开口,“既然弟妹病重,就派人接四娘回京吧,她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只是丑话在前,四娘回京后不得踏出房门院门一步。””

    老夫人闻之欣喜,立刻着人将这个好消息送到二房去。

    一旁的端敏长公主看着这一切却有些不耐烦,四娘和五娘的婚事哪有昭儿的事情重要。

    她用眼神催促安国公快些开口,早些试探陆照。

    “今日还有一事要提。东海大胜,陛下升了晗儿为卫千总。”安国公宣布了这个好消息,紧接着话题一转,又道,“明德功劳更甚,被陛下连升数级,如今已经是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了。”

    “二弟此次很有长进,陆照也不愧他的状元之才。”姜曜率先出口赞赏,他还不知道父母提起陆照的用意。

    在场人皆欢喜,唯有陈氏一人坐立不安。如果长公主没有找她,可能她才会是今日最兴奋的那个人。

    陆照升官,意味着她的腰杆子更硬了。

    坐在她身后的姜晚开心地不行,并未发现母亲的异样。

    端敏长公主看见了也当做没看到,接过安国公的话继续说道,“近日三弟妹为五娘议亲,却一直未找到合适的人选。现下要本宫看,陆照不仅知根知底是三弟妹的外甥,如今也升了职前途无量,岂不是和五娘正堪相配?三弟妹,公爷有意邀陆照上门定下这桩婚事。”

    她的话说完,堂中的人神色各异,安国公淡定自若,姜曜微微皱眉,姜二爷事不关己,老夫人若有所思,姜晚欣喜难耐,陈氏则僵着一张脸。

    “不错,我确有此意,明日开始也让老三从道观回来吧。毕竟,他是五娘的父亲,订婚的时候不能缺席。”安国公不顾陈氏,一语定音。

    “多谢伯父伯母。”姜晚也下意识地忽略了自己的母亲,羞怯地朝着安国公和端敏长公主道谢,看得出来她对这桩婚事很满意。

    姜晚自己喜欢,老夫人回忆见过一面的陆照也说不出挑剔的话,点了下头,这事便定下了。

    陈氏看着这一屋子的人,不甘地扭着帕子,察觉到长公主警告的目光后也轻轻应了声,“亲上加亲,自是极好的。”

    她的外甥已是从四品了,再往上升一升也还勉强行吧。

    如此皆大欢喜,下午安国公就派管家请陆照过府,挑的时间正是陆照从翰林院归来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啦啦啦,陆表兄肯定不后悔但是会发疯啊。

    晚上再战四千字,补上昨天的一千。感谢在2022-06-10 21:20:13~2022-06-11 11:4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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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

    安国公府的管家到梧桐巷请陆照过府的时候, 姜昭得到了消息,她紧张兮兮地在屋中转了一圈又一圈,等着安国公府那边的眼线禀报。

    昨天的她实在实在太累了, 先是在玄冥司待了那么久后来又和陆表兄……最后累的连眼睛都睁不开。

    不出意外,今天直到中午她才懒洋洋地起身,根本就不知道早上在福康堂请安的时候,自己的父母亲人已经单方面决定了要将姜晚嫁给陆表兄。

    还是守在梧桐巷的人发现了到访的管家,姜昭才知道父亲和母亲已经有所动作了。管家给出的话是国公爷和长公主殿下想从陆郎君的口中了解小侯爷在东海的情况, 但姜昭却不怎么相信。

    舅舅派去的信使也去了东海, 他比陆表兄官职低也更清闲,父母若担忧二哥的话前日应该就派人向那信使问过了, 哪里需要迟上几日还要等陆表兄下了值再问?

    “郡主, 那人到了。”姜昭急的团团转,终于在陆照刚到安国公府的时候等到了自己安插的眼线。

    “今日国公和长公主缘何要请陆学士过府?”她盯着在福康堂侍候的婆子,语气焦急。

    “安国公和长公主有意将五娘嫁给陆学士, 老夫人等人已经同意了。”婆子垂着头,低声开口。

    刹那间, 姜昭的眼睛瞪地滚圆, 粉面含煞。一股怒火不受控制地在她的心中熊熊燃烧, 她不明白为何自己的父母就不能安分一点,为什么总是喜欢这般高高在上地拿捏别人的命运?

    为了试探她就要将五堂妹与陆表兄凑在一起?若是直接来问她,姜昭还能高看他们一眼。可惜,他们还是使出了这般令人恶心的手段。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了, 即便在怀疑他们参与了崔氏宫变的时候都没有如此。

    “准备软轿,本郡主要去亲自听听他们想说什么。”姜昭的胸口闷闷疼, 抿直唇吩咐。

    她想看看当着她的面, 他们又是什么反应。

    姜昭坐在软轿上, 吞了一颗药丸,一张脸冷若冰霜……

    ***

    陆照进到安国公府的正院,先向安国公和世子行了一礼,眼角瞥见突然出现的长公主又躬身行礼。

    端敏长公主面容倨傲地坐下,任他那般躬身,反手端起了一杯热茶,有一下没一下地滑着。直到姜曜觉得不妥重重咳了一声,她才将目光放在陆照的身上,“不必多礼,本宫问你,侯爷在东海可有受伤?”

    多年养尊处优,有一个贵为太后的生母,又因为女儿格外受景安帝宠爱,端敏长公主的气性很高。她偶尔在宫里的时候都敢和高贵妃呛声,此时面对家世底蕴浅薄的陆照自然是十分的不客气。

    安国公和姜曜父子二人都觉得她的态度过于颐指气使,陆照却恍然未觉,从容地收了礼数,不急不慢地回答长公主的问题。

    “回长公主,长恩侯两次出海都未有性命之忧,也无受伤。”他眼眸微垂,不卑不亢地将两次出海的情况说了一遍。

    闻言,长公主矜慢地点了下头,三个儿女中只有姜晗不在身边,她自然关心地最多。

    “我儿虽然性子跳脱,但有自知之明又清楚自己的身份贵重,从不往太危险的地方去。这是那么多年他第一次离开京城,本宫心中是时时刻刻都在担忧啊。”长公主终于抬眼看向陆照,说出的话意味深长。

    陆照继续微笑以对,神色不见丝毫慌乱。像是根本没听懂长公主在讽刺他没有自知之明,身份卑微。

    坐在长公主下首的安国公见此皱了下眉,有些后悔让端敏出面。他对陆照一直以来态度都还不错,含笑开口打圆场,“明德升为翰林院侍读学士,年轻有为,晗儿差之远矣。”

    姜曜也点头附和,“我等为公为侯全受祖宗庇佑,明德孤身一人实在令人敬佩。”

    “公爷和世子谬赞照了,”陆照神色不变,敛了敛眸,“不知长公主和公爷还有什么需要问询照的?”

    端敏长公主欲要开口被安国公一个安抚的眼神阻止,他捋着胡须笑问,“我若没有记错,明德的亲朋长辈,其中尚在人世又在京城的只有三弟和三弟妹?”

    陆照眸光微冷,颔首应是,“公爷没有记错,照父母双亡亲缘浅薄,关系亲近的长辈唯剩下姨母一人。”

    至于那些逼迫他们母子的陆氏族人,陆照从来不认。

    安国公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到正题,“明德孤苦一人留在京城,若要走的长远,是时候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家业立下,也能多一门姻亲帮衬。”

    陆照默声不语,只待安国公继续说下去。

    “恰巧府中正要为五娘择婿,三弟三弟妹与你有亲,五娘就算是你的表妹,双方知根知底。明德,你可愿意娶五娘为妻?”安国公定定地看着陆照,双眸中威严不减。

    他觉得但凡陆照识时务,此时就不会拒绝娶姜晚,娶了姜晚皆大欢喜,陆照也可以得到姜家的资源。

    相反陆照若是拒绝不只伤害了安国公府的颜面,还会惹怒长公主,甚至让人怀疑……

    只要他出口拒绝,下一刻安国公一定会问罪他那日闯入公主府冒犯姜昭。

    陆照的变化只在一瞬间,他眯了眯眼睛,锋利的薄唇微带嘲弄,正待开口,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声音抢在了他的前面。

    “他就是愿意,本郡主也不会同意。”姜昭冷着一张脸,直入安国公的书房,一句话震得几人愣住。

    她的身后跟了一群默不作声的婆子婢女,其中不仅包括端敏长公主的女官还有安国公的心腹。没办法,郡主想要进来,她们根本不敢拦。

    姜曜率先回过神,起身走到姜昭面前,微微蹙眉,“昭儿,对着父亲不能如此说话。”

    他有些头痛还有些尴尬,数月前和姜昭出门的那一幕出现在脑海,姜曜不由怀疑妹妹对陆明德一眼钟情……可父亲母亲却想将五娘嫁给陆明德。

    长子开口,安国公和端敏长公主也都反应过来,沉着脸喝退房中的下人。

    唯有陆照,看到气冲冲的小郡主,眼中闪过一抹心疼,他隐有所觉姜昭的气愤不止是因为眼下的这一桩事。而且,她对暴露两人关系的抗拒或许也源于此。

    果然,当房中只剩下他们几人,姜昭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

    “父亲和母亲是在怀疑我和陆表兄关系不同寻常,所以要让他娶姜晚,对也不对?”姜昭浅色的眼瞳映着每个人的身影,说出的话幽幽凉凉。

    她的目光下,端敏长公主最先沉不住气,讷讷地道,“母亲是为了你好,昭儿,你贵为郡主”

    “我贵为郡主怎么了?母亲觉得我过得很好很快活吗?母亲知不知道我早就不想活了?”姜昭不等她说完就一脸讽刺地打断了她的话,连着反问。

    她脸上的表情是在场的人都未见过的冷漠与不耐,以及深深地厌烦。

    端敏长公主的话说不下去了,她惊愕不已,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她的亲生女儿姜昭。

    她印象中的女儿是高贵又温顺的,她虽病弱但不跋扈,会耐心地听她的抱怨,有时还会撒娇,脸上总是慵懒没精神。

    怎么会是这样?

    不只是她,安国公也因为姜昭的异常狠狠吃了一惊,沉着脸默然许久才艰涩地开口,“昭儿今——/依一y?华/日缘何如此?是因为我和你母亲要将五娘嫁给陆照?你……对陆照有意?”

    姜昭闻言,紧紧咬着唇,看着自己的亲生父母突然没了力气,心中既悲哀又无奈。她的爆发难道只是因为陆表兄吗?她的父母亲为何就不问问她过得如何?为何就不问问她究竟想要什么?

    浑身的力气被抽走,她垂着眉眼,甚至一句话都不想说。

    看到小郡主的愤怒又发觉她的无力,陆照突然走上前,心有灵犀地站在她的身侧,伸出一只手臂半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是,公爷说的不错,照深爱郡主,郡主亦对照心怀好感。”

    “五娘是照的表妹,之间都只有兄妹表亲之情,公爷口中的婚事,恐怕不妥至极。”他与小郡主站在一起,面无表情地看着安国公,一字一句地回答。

    “可是那日游街开始?”姜曜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询问。

    陆照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小郡主,微微点了下头,“世子所料不错,我与郡主发乎情止于礼,游街那日一见钟情。”

    果然如此,姜曜松了一口气,有意打破这僵持的局面。

    “父亲,母亲,那日状元游街,我和二弟都在。既然妹妹与明德一见钟情,这桩婚事的确不妥。不如一切先搁置下来,妹妹身体不好,不能过于激动。”他提醒父母注意姜昭的身体。

    可即便如此,安国公和端敏长公主的脸色依旧难看,或者说是难堪。他们的亲生女儿毫不客气地质问他们,完全不顾父母亲情。

    “父亲和母亲从前也不关心我,我希望日后你们也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情。”姜曜有意缓和气氛,奈何不领情的人还有姜昭,她是真的倦了也烦了。

    她都快要死了,她只想简简单单过些快活的日子,仅此而已。

    “陆表兄,你送我去公主府。”她看也不看父母一眼,主动拽着陆照的衣袖走出安国公的书房,甜甜一笑。

    笑容像是一根刺狠狠扎进安国公和端敏长公主的眼里心里。

    这一刻,他们终于意识到,他们和姜昭之间那条细弱的亲情纽带断掉了。或许,十五年前就已经注定了吧。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这一章太难写了,前前后后改了好多遍,卡死我了。一千字还是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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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

    踏出房门的那一刻, 姜昭脸上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

    长兄姜曜追了出来,神色严肃又尴尬,看了陪伴在姜昭身侧的陆照一眼, 张了张嘴最终只说让姜昭注意身体。或许他也是第一次意识到父母和妹妹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原来妹妹心中藏着那么多的心事,原来父母亲从未真正了解关心过自己的女儿。

    姜昭对着长兄,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苍白的脸色难看至极, 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想说, 只点了下头。

    姜曜表情沉重,静静看着她和陆照一起离开, 突然发觉妹妹在同陆照在一起的时候距离比他们这些亲人要近一些。或许, 她是真的很喜欢陆照吧,所以在听到父母明明猜测到了她的心意后还要让陆照娶五娘才会这么生气。

    但,她话中的意思又不止生气……

    姜曜叹了口气, 重新回到父亲的书房,看到失魂落魄的母亲和一言不发的父亲, 沉默了片刻忍不住询问, “父亲, 母亲,妹妹她心中有恨。她的恨是为了什么?”

    难道只是因为父母对她的忽视吗?姜曜经过了方才,很难如此说服自己。

    姜曜的话音落下,书房中的气氛愈加沉闷……

    ***

    离了安国公府的正房, 陆照偏过头看到小郡主萎靡的神色,皱眉停下了脚步, 让人将软轿放下来。

    姜昭却冲着他摇了摇头, 有气无力地道, “陆表兄,我们一起走回公主府吧,反正他们和大哥也都知道了。我还未和陆表兄一起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呢。”

    “而且,太医也说我多多地走一走对身体有好处,我还撑的住。还有,只需要简单地走一走,就不会有人要故意给陆表兄做媒了。”她见陆照眉头紧锁的样子,故作不满地嘟了嘟嘴唇,圆溜溜的眼中透着一股狡黠。

    可惜,陆照还是皱着眉,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说法,淡淡说道,“不需要如此证明。”

    他话音落下,反手轻柔地将姜昭抱起来,任凭体重很轻的小姑娘在他怀里停留了几瞬,才拍了拍她的后背将她放在软轿上,而后挑了下眉云淡风轻,“郡主,您看,这样就足够了。”

    果然正如他所说,周围响起了细细的抽气声,凡是看到的人全都惊愕不已,倒吸了一口冷气。

    安国公府的正房可是有最多下人伺候的地方,更别提二房三房都知道国公派陆照进府是为了什么,也都派了人在这里打听。

    他们在看到郡主突然冷着脸进去的时候就觉得会有不得了的大事发生,眼下不仅亲眼目睹郡主和陆郎君一起从正院出来,陆郎君他,他竟然将郡主抱了起来!

    郡主身边的女官嬷嬷们居然也不呵斥陆郎君冒犯!要知道当初那郭二郎只是靠近了一下郡主的软轿就被大力嬷嬷摔断了两根肋骨,后来,更是被陛下下旨活剐了。

    她们没有反应只有一种可能,陆郎君的举动是经过郡主同意的。

    郡主,她和陆郎君……

    姜昭居高临下地坐在软轿上,将众人惊讶的反应收在眼底,一口郁气呼出,不知为何心情似乎好了许多,脸上刻意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陆表兄,很快三婶娘就会知道了吧?你猜她什么反应?”

    她歪在软轿上,同不慌不忙走在一侧的陆照说话。

    陆照瞥了一眼匆匆退开的下人,看出里面有姨母那边的人,笑而不语。

    姨母是什么样的人上辈子他体会地十分透彻,为了不得罪姜晴她能在明知道自己受了污蔑的情况下恩威并施逼自己娶妻,姜晴即便诞下不是自己血脉的孩子,她也一句话都不说。后来等到他终于位居高官,而安国公府摇摇欲坠,她又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以姨母的身份对他笑脸相向,反过来斥责姜晴手段卑劣。

    眼下,小郡主的身份不知比姜晴高出了多少,她只会更加诚惶诚恐。不过有安国公和端敏长公主的反对,她恐怕会两头做好。表面上会冷淡不与他这个外甥来往,背地里肯定又倚重他又让他讨好小郡主。

    姜昭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勾着头从软轿上偏下来一些。

    陆照发现她不老实的动作,无奈地摇了摇头,让她重新坐回去,“等到了公主府,我再和郡主说可好?”

    姜昭闻言,乖乖地点了点头,殊不知陆照的脑中由着三婶娘已经联想到了别的事情。

    陆照想到了上辈子安国公府的覆灭。

    上辈子其实在姜昭死后,安国公府还是过着和以前相差无几的生活。虽然因为失去了姜昭,安国公府的圣宠淡薄了许多,但毕竟是一门两爵位,有端敏长公主在,还有李太后在宫里护着,旁人哪敢招惹他们。

    那时,陆照还在吏部艰难地往上爬,用了七年的时候坐到了从四品,之后感觉到了瓶颈他便外放到了山南任府尊。等他立下大功归来的时候,李太后刚刚薨逝,安国公府由此快速衰败,多次受到景安帝斥责。

    陆照坐上首辅之位的那一年,太子谋逆被幽禁,本和安国公府关系不大。但世子夫人郭氏鼓动长公主等人造势拥立洛王为太子,高贵妃自尽身亡留下了一封血书矛头直指安国公府。

    景安帝震怒之下对安国公府数罪并罚,抄家流放。

    上辈子的时候陆照不觉得安国公府无辜,只觉得景安帝快速转变的态度奇怪。眼下他回想着小郡主在书房说的话,以及安国公他们的反应,隐隐约约也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似乎,小郡主和他们之间更为奇怪……

    陆照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软轿上的小姑娘,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他沉思间,公主府很快到了。看着和前两次相比戒备更加森严的府邸,他微不可察地凝起了黑眸。

    而姜昭这次不用他抱就主动跳了下来,发觉多了一倍的禁军,神色骤变,哭丧着脸匆匆忙忙朝陆照使了个眼色。

    陆照刚发现她的变化,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

    “看来,朕今日来的不巧。”景安帝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他们,他的身后是默然不语的王大伴。

    陆照转过身,瞳孔紧缩,但也只是一瞬,被皇帝亲眼撞见的窘迫就收了起来。他抿唇,恭恭敬敬朝着景安帝行了大礼,“臣拜见陛下。”

    “陆卿,你为何在盘奴府上啊?”景安帝眯了眯眸子,纯粹是明知故问。之前他从信使的口中就知道了陆照一回京直奔公主府而去……不过亲眼撞见,他还是头一回。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我摆烂了,短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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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

    “舅舅, 陆表兄只是送我回来而已,您过来怎么不派人说一声?”姜昭的脸有些红,看不得皇帝舅舅故意为之的戏谑, 嗔声道。

    “送你回来?先前你和陆明德在安国公府?”景安帝是何等人物,几乎立刻就从姜昭不自在的语气中发现了异常,瞥了一眼软轿,心中有了数。

    这一次是陆照回答。

    “安国公和端敏长公主请臣过府,恰巧遇到郡主。郡主身体略有不适, 臣便随着一起到了这里。”他轻描淡写地为景安帝解释现在的情况, 闭口不谈姜昭同父母的争执。

    可惜景安帝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他示意急着开口的姜昭闭嘴, 坐下来面无表情看向陆照, “请你过府做什么?”

    “询问长恩侯在东海时可有受伤,以及臣是否有婚配之心。”陆照垂着眸,显然清楚眼下绝不能欺君罔上。景安帝总归会知道想知道的事情。

    姜晗好好地待在东海, 景安帝瞬间就想明白了安国公他们见陆照的真正用意,用婚事拉拢陆照同时试探陆照与盘奴之间的关系……他轻笑了一声招手让小盘奴坐在他身边, 挑眉问她, “怎么这般不小心被你母亲他们发现了?”

    话里话外有点取笑姜昭的意思。

    姜晗闻言也不反驳, 只忿忿不平地哼了一声,“母亲他们总想自作主张地管我的事情,他们眼光那么差,我可不喜欢。”

    长媳有个喜欢兴风作浪的娘家, 看中的次媳做出了那样出格的丑事,景安帝点了下头, 觉得盘奴说得不错, 端敏的眼光是差到不能再差。

    陆照年纪轻轻中了状元, 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立下了功绩,前不久受封进入翰林院,只要是眼不盲的人都能猜到他前途无量。端敏他们怀疑盘奴和陆照之间的关系不顺水推舟也就罢了,竟然用这样愚蠢的办法试探,不仅伤了盘奴的心还得罪陆照。

    心念一动,景安帝眯眼看向面色平静的陆照,突然出声询问,“不若,朕开口赐婚?陆卿可曾愿意娶郡主啊?”

    闻言,陆照眼皮顿时抬起,黑眸灼灼,正欲开口,姜昭却抢在他前面小声地冲着景安帝抱怨。

    “舅舅,外祖母的丧事才过了几日,靖王表兄的婚事都延期了。”她心中一突,有意插科打诨,不想让事情进展的那么快。

    她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嫁人,虽然很快她和陆表兄的隐秘会被那么多人知晓,但婚事还是能拖就拖下去。

    反正陆表兄在大哥面前说的是他们二人发乎情止乎礼,姜昭厚脸皮地想。

    景安帝何其了解她,看出了她掩下的慌张与心虚,轻咳了一声,“倒也是,国丧还未过,谈这些为之过早。”

    “陛下所言甚是。”陆照眼角余光瞥见小郡主的闪躲,心微微往下沉。

    “陆卿也要知道不只是国丧未过的原因,”陆照说罢,景安帝话题一转,唇角带着笑,可目光却骤然变得凌厉,盯着陆照,“盘奴是朕养大的,虽为郡主但和公主也无甚差别,卿区区一个从四品的小官,说尚主的确太早了也太草率了。”

    陆照拱手,黑眸定定看着景安帝,神色无比的认真,他想知道陛下许嫁小郡主的条件。陛下前一刻说的话证明,和小郡主的父母相比,他对自己还算满意。

    见此,坐在一旁听到舅舅话的姜昭也不由紧张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皇帝舅舅不会也要为难陆表兄吧?他不是一直很欣赏陆表兄吗?还是察觉到自己不想嫁人他怪罪到陆表兄身上了?

    景安帝卖了个关子,先是轻飘飘地说起了内阁例会时的一件小事,“程立那厮在内阁上炫耀自己收了一个好学生,惹得其他几部尚书差点对他拳打脚踢。朕在上头看着,严卿也颇感兴趣,还问了一句程立的学生是不是就是那陆明德。”

    “陆表兄的确认了程立程大人为座师,原来他那么满意陆表兄啊。”姜昭忍不住开口附和,眼中闪烁着光芒,脑海直接勾勒出程大人得意洋洋的画面。

    从前她还年幼的时候偷偷藏在舅舅的龙座后面听过内阁的例会,每一次都目瞪口呆,这些在外面一个个风光无限君子无双的大人们不但会如同市井百姓一般吵架,激动的时候甚至会动手动脚。比如十年前,年老衰弱的卢尚书身体还硬朗着,脱靴子砸人的时候差一点扔到舅舅的龙椅上,把她惊得都跳出来了。

    陆照静静听着不觉奇怪,上辈子座师也极为欣赏他,堪称他的伯乐。他默默在心中猜测景安帝提起此事的用意,应该不是提醒自己勿要结党营私。

    “程立如今是正三品的吏部侍郎,再往上一步就是一部尚书。这样吧,陆卿,朕也不为难你,你既是程立的学生就该和他一样。等到你坐上尚书之位的时候,再到朕的面前求娶郡主。”景安帝微微一笑,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条件是在为难人。毕竟郡主不是想娶就能娶到的,陆照现在付出的努力还不够。

    尚书是正经的二品高官,不仅是朝廷的中流砥柱,还是统领一部的长官,地位仅在内阁首辅之下。多少官员穷极一生都压根触碰不到这个位置,因为这位置不仅讲究资历还必须具备运气。单说程立,他的履历在朝中是数一数二的优秀,在吏部侍郎的位置上都停留了接近十年,卢尚书只要还健在他永远无法再进一步。

    陆表兄才为官多久啊,舅舅这样要求也太苛刻了!这时,姜昭就下意识地忘记了是她自己先委婉表明了不想嫁人,景安帝才紧接着提出这个条件。

    她瘪着嘴伸手拽了拽景安帝的袖子,不满地嘟囔,“这不是故意为难陆表兄吗?几位老大人还好好的。”六部尚书中除了卢尚书年纪最大,其他还能再撑甚至十年之久,陆表兄就是再厉害也没办法升职。

    再说依照舅舅的意思,卢尚书告老之后八成是程立程大人继任尚书之位,陆表兄根本没机会。

    景安帝听到了她的小声嘀咕,差点气笑了,他一开始直接表示要赐婚她自个儿用国丧推诿,眼下他小小为难一下陆明德,她又不满抱屈。

    “陛下所言,臣记在心中了。”出乎意料地,陆照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愉悦。他郑重应下了景安帝的条件,也不觉得景安帝是在刻意刁难他。

    上辈子他不过三十几岁连首辅的位置都做到了,这辈子的官运亨通,升职更为迅速,不过短短几个月就升为了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如此一想,做到一部尚书的位置根本不算难事。

    更重要的是,小郡主在陛下的面前为他说话,那便是承认和父母比起来,她更在意陛下的话。

    等到他成为一部尚书,一切便水到渠成,也好。

    陆照这般反应,景安帝看在眼中,有些惊奇地挑了挑眉,心道没准陆照还真能给他一个惊喜。不过一切最后还要看盘奴的意思,若是盘奴迫切想嫁他,他就是随手封陆照为一个尚书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等婚事过后再给人撸下来。

    “陆卿的话朕也记住了,天色不早了,陆卿退下吧。”景安帝话说到这里,摆摆手让陆照告退。他在公主府,显然陆照根本不会有留下来的机会。再开明的长辈也容忍不了一个外姓男子没有媒妁之言就住下来,甚至待到黄昏都是不可能的。

    景安帝要不是念着盘奴有陆照在身体会好一点,早就将人赶走了,哪里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陆照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姜昭,从容地离开。

    只剩下舅甥和王大伴等人,景安帝对着姜昭就直言不讳了,“怎么方才朕赐婚,盘奴不想嫁他?”

    姜昭还为他刻意苛责陆表兄有些生气,闻言神色倒是变得落寞,语气丧丧的,“舅舅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体,兴许过上几个月就死了,我嫁给陆表兄那不是诚心欺骗他让他做鳏夫吗?”

    陆表兄执意要将两人的关系亮在太阳下面,姜昭虽然抗拒但看到他人的讶异后心中还是窃喜的。不过成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婚姻代表着责任,姜昭有些害怕承担。

    “能娶到盘奴是陆明德几世修来的福分,是他的荣幸,他岂敢怪罪?!是否是那陆明德做了什么?”景安帝闻言,脸色一厉,重重呵斥。

    他养大的盘奴身体虽弱但从来自信不输于男儿,竟然在陆照身上诚惶诚恐起来,他不禁怀疑陆照是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刺、激到了姜昭。

    姜昭见皇帝舅舅发怒甚至还要怪罪陆表兄,连忙辩解,“哎呀不是,舅舅你想到哪里去了,和陆表兄没关系,是我自己害怕。”

    “有何可怕的?十五年前那些太医也说你活不过十岁,现在不也是好好的。”

    景安帝皱眉安慰她,姜昭垂下眉眼默声不语。

    舅舅根本就不明白,她对陆表兄的喜欢已经不仅仅是普通的好感了……由爱故生怖啊。

    说来,舅舅根本就没有十分在意的女子,他的后宫娘娘们往往都是得宠一段时间就轮换下一个人。若说特殊的话,也就只有翻身不久的崔皇后。

    一想到崔皇后,姜昭莫名有些心虚,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皇帝舅舅,抿唇问他,“舅舅,崔娘娘还是闭宫不出吗?或许这是太子和高贵妃设的计策。”

    靖王表兄眼下为外祖母守孝避风头,崔皇后闭宫不出,等到一切水落石出,他们母子二人岂不是白白受了一番猜忌?姜昭有些过意不去。

    这样的话也就只有小郡主敢说了,随侍在景安帝身后的王大伴默默想,现在宫里的人提到崔皇后都是心惊胆战的。陛下他也总是阴着一张脸,多日处罚了不少宫人。

    “嗯,高氏往太子身边送了一个谋士,听说这计策是那人出的,太子也算是聪明一回。”景安帝嗤笑一声,整座皇宫没有他不想知道的事情,东宫的动静早就传到了他耳中。

    姜昭睁着眼睛还想继续听下去,却不想景安帝只草草说了一句就勒令她好好养病,莫要多费心思。

    “高贵妃娘家送进宫的谋士不会和我也有关系吧?”姜昭却看出了些异常,灵光一闪,惊讶地反问。

    景安帝神色不明地瞟了她一眼,姜昭表情无辜,她只是随口一猜。

    “那谋士是临川郭家的人。”她都猜到了,景安帝也不再瞒她,淡淡开口。临川郭家是安国公府的姻亲,端敏和太子已然生出嫌隙,临川郭家却帮着太子,他目前还在观望事态的发展。

    姜昭得到想要的答案,识趣地不再问了,一切只等着简知鸿归来再说吧。

    “来,把药喝了。”景安帝看她老实了,将汤药推到她面前……

    ***

    因为天色不早了,景安帝看着姜昭喝完药只停了一刻钟就回宫了。

    进了宫门后,抬着御辇的宫人正准备往乾清宫而去。景安帝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突然沉声开口,“去长信宫。”

    显然,方才姜昭的话让他想到了崔皇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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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章

    大门紧闭的长信宫再一次迎来了帝王的垂青, 崔皇后孤身一人坐在殿中,素服乌发,未着妆簪环, 听到殿外传来的动静只是抬了抬眼皮,没有别的反应。

    甚至景安帝龙行虎步走进来的时候,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移过去。

    “陛下既然厌恶本宫,仇恨崔家,什么坏事丑事都当是崔家做的, 还来此处见我这个崔家女做什么?”崔皇后不冷不热地开口, 她也厌了接二连三的幽禁,长信宫虽然是历代皇后的住所, 但终究是一块巴掌大的地方。

    “朕方才去了公主府, 见了盘奴。”景安帝没有理会崔皇后的愤懑,慢悠悠地坐下来,吩咐人上了一杯热茶。

    他自顾自地开口, 见那女子冷漠没有理会他,忽而又道, “朕倒是忘了, 你还不曾见过盘奴长大的样子。”

    “盘奴, 本宫知道她,她是端敏长公主的女儿,也是当年为陛下挡了毒的那个小小女婴。”提到姜昭,崔皇后抬头, 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温氏一族的灭族祸事崔皇后可以笃定崔家人绝对没有做过,但姜昭中毒她辩无可辩。

    “她如今, 身体还好吗?”明月郡主常年缠绵病榻前些日子突然吐血晕倒, 此事崔皇后也知道, 她忍不住开口问景安帝姜昭的情况。

    “怎么?现在倒是不为你崔家人辩解抱屈了?”景安帝神色一冷,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崔氏,他的正妻,语气讽刺。

    崔皇后沉默了一瞬,明艳的容颜浮现出些许灰败,挺直的脊背在帝王冷冽的目光下也慢慢变软。她缓了缓低声陈述,“崔氏一族已经为当年犯下的错事付出了代价,百年大族如今已无一人存活。”

    “你知道就好。崔氏,朕希望你记住,崔家谋逆害朕性命,毁盘奴一生,他们该死!朕从头到尾都不欠你也不欠魏珩,你们没资格怨朕。”景安帝定定地看着软下来的女子,目光晦暗。

    他自认对崔皇后和靖王尽到了应尽的责任。崔氏依旧是高贵的皇后,靖王也平平安安地长大,甚至培养了自己的势力。历史上不是没有皇后家族造反的例子,哪一个能如崔皇后这般,事后只是清清静静地闭宫,份例也不曾少过。

    而且,她还有出宫翻身的机会。景安帝一想到这里,手上的玉扳指转的飞快,神色越发冰冷。高贵妃才告到他那里,他只不过冷脸问了崔氏一句,她就闭上宫门,到头来崔家成了她的逆鳞,气性比他还大……

    “温家灭门真不是我父亲他们行事的作风,姑母也根本不会的。”崔皇后急声反驳。

    “朕从来没有认定是崔家灭了温家满门,方才盘奴也在怀疑是有人故意设局。”景安帝淡淡开口,忽然就失了继续待在这里的兴致,话音落下就甩袖离开。

    闻言,崔皇后只愣了一瞬,看着景安帝离去的身影,咬牙跑过去抓住了他的衣袖……

    ***

    是夜,不止是宫中无人安寝,安国公府大大小小的主子们也辗转难侧。

    尤其是三房陈氏的院子,夜深了,烛火还明着。姜晚还有七郎都在陈氏的眼皮子底下,一人眼睛红肿似核桃,一人茫然还不知发生了何事。

    陈氏看着一双儿女,目光在女儿姜晚身上停留的时间更长一些,叹了一口气开口,“白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姜晚闻言,几乎又要落泪,哽咽着点头,“女儿知道了,照表兄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和郡主姐姐走在一起,他还毫不避违地抱着郡主姐姐。”

    她刚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只觉五雷轰顶,陆照是她的表兄,三堂姐是高贵的郡主,他们若是在一起哪里还有她的机会?

    “既然你都知道了,日后就不要想再嫁给陆照了。母亲一开始就不想你嫁给你表兄,他好归好,家族却早已没落,独木难支,到底帮不了我们母子三个。”陈氏比起女儿的伤心,神色要轻松愉悦很多。在她看来,外甥能和姜昭在一起,完全是不可思议又倍加惊喜的事情。

    若是真的成了,看看这安国公府的人,还有谁敢轻视他们母子?而且,外甥的婚事是一大助力,女儿姜晚又可以借着郡主和外甥的名头再觅得意郎君,又成一大助力!

    将来,她和七郎有两大助力,根本就不用再委屈小心了。

    “可是。”姜晚吞吞吐吐,想说姜昭身体不好说不定不久就去了,也想说她还对表兄有好感,但看到母亲熠熠发光的眼神,她的话说不出口了。

    “你表兄从来没有表示喜欢过你,五娘,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人和东西不要强求。母亲相信,靠着郡主和你表兄这层关系,你一定会找到更好的夫君。”陈氏算是对姜晚说了句掏心窝子的大实话,转过头来又吩咐儿子七郎要他努力进学,将来让陆照亲自教导他。

    姜晚默默地垂下头,突然想到一事又猛然开口,“母亲,再过不久四姐姐就要回来了吧?到时候岂不是……”

    “怕什么?四娘回来就回来呗,反正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了。”陈氏笃定,有姜昭在,姜晴绝对不敢再招惹她的外甥,这一点恐怕她的二嫂也会早早地嘱咐。

    不过,装病给老夫人施压这一招是谁给二嫂出的主意?陈氏迷惑不解。

    ***

    “你说,是大嫂先去拜访了二婶娘,转过头来二婶娘就风寒重病了?”姜昭也还没有休息,从舅舅口中得知给太子出主意的人是大嫂的娘家人,她又动了埋在安国公府的眼线。

    这段时间,姜昭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口简单的安国公府也隐藏了不少沟沟壑壑。所有人都有些自己的小心思啊,上辈子的她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是,世子夫人离开后,二夫人就病了。眼下,病情的真假还未确定。不过,二夫人的目的达到,已经派人去闽西接姜四娘了。”

    姜昭闻言,先让眼线退下,而后手指心不在焉地放在靖王送给她的那只贝壳手镯上,轻轻一滑。

    姜晴回来也就回来了吧,她刚好可以趁此机会弄清楚姜晴背后的人是靖王还是洛王。玄冥司现在还未弄清他们两人数月前的踪迹呢。

    “不过,她应该就会知道在水榭外面弄晕她是我动的手脚吧。”姜昭小声嘀咕,还是不明白她为何就是看准了陆表兄不放。

    虽然失、身了,但贞洁在姜昭看来真没那么重要。算了,这辈子谅她遇到匪盗可怜又没祸害陆表兄成功,若是她已经改好了不来找自己“兴师问罪”,姜昭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若是姜晴继续执迷不悟,还想祸害别人,她也不是不能把她抓进去玄冥司。

    就是大嫂此人,姜昭细想开来有些头痛,她还怀着身孕,腹中的稚儿再有几个月就出生了。

    她背后的郭家与太子牵扯在一起,大哥究竟知道不知道啊?

    “金云,准备笔墨!”才和安国公他们扯下亲情的假面,姜昭也不想找大哥说,想来想去只能委婉地和二哥说,再让二哥写信劝他们。有话说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他们不听的话也就罢了,姜昭也不想再提醒。

    二哥身边有受过郭家迫害的忠和乡君在,想来更能容易接受她的话。于是,姜昭准备再往东海写信。

    二哥的信写好了。姜昭盯着空白的信笺忽然就想起了陆表兄曾经写信时说过的一句话,我心昭昭,日月可明。

    唇角微弯,她兴致勃勃地准备给陆表兄也写一封信,让人明日送到梧桐巷去。

    鸿雁传书,书信传情,他们既然现在是发乎情止乎礼的关系,怎么能不写些诉衷情的书信呢?

    “明月需光照,方可人长久。”她先是让陆表兄不要将皇帝舅舅为难的话放在心上,紧接着写下了这句话。

    ***

    陆照一大早就拆了公主府多此一举送来的书信,看到末尾,他眼中带着深深的笑意,精神抖擞地理了理官袍,往翰林院而去。

    眼下两人的关系不算是遮遮掩掩了,小郡主是又和他玩起了花样。陆首辅边走边想,这算是正常情况下,小娘子和郎君们发展感情吗?

    去翰林院的路上,遇到了褚伦,他看了人两眼,若无其事地提了句未婚男女们有了情谊,一般郎君们会做些什么。

    褚伦如今正是他的下官,因为他春闱殿试连得头名,也不再拿傲慢的态度对他。陆照到了翰林院后,第一个对他主动示好的人就是褚伦。毕竟两人也算是有同榜之谊,褚伦被绶翰林院编撰也间接得了陆照的实惠。

    褚伦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子,各方面也不过只比陆照差了一些,陆首辅莫名觉得他应该有很多这方面的经验。

    果然,陆照的直觉是对的,褚伦不负他的才子之名,只疑虑了一瞬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小娘子们大多脸薄,郎君们行事绝对要有限度。偶尔往小娘子家里送些节礼,里面多一些小娘子喜欢的东西;每逢节日的时候要先邀请小娘子的兄弟们一同游玩;买小娘子可能喜欢的首饰和点心也得先送到她们兄弟们的手上……”

    陆照耐心地一条条听着,快到了宫门才幽幽叹了一口气。因为他发现,褚伦说的根本对他作用不大,先是前提就错了。他的小郡主除了偶尔有些怂,其他时候都是再大胆直白不过,哪里会脸皮薄呢?

    “明德兄,莫非有了合心意的佳人?”褚伦远远看到翰林院大学士的身影,连忙小声问陆照。

    陆照含笑点了点头,又道,“若是那些大人们再做媒,就麻烦谦文兄帮我解释了。”

    “好说好说,明德兄的速度挺快啊。”褚伦的语气有些惊讶,开始好奇陆明德喜欢的女子是谁。

    陆照闻言但笑不语。

    这一日,褚伦作为翰林院编撰当值的时候,他发现陛下的心情也不错。受此感染,他走路的脚步也轻快起来,脚步一轻却是不小心撞到了靖王殿下。

    褚伦连忙请罪,好在靖王没有怪罪他,反而询问他如此开心的原因。

    “陛下乐则臣乐。”褚伦给靖王卖了一个好,隐晦地提醒他景安帝的心情不错。话音落下察觉到自己用意可能过于明显,他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同年陆兄不久前和伦说他有了喜欢的心上人,伦也为他即将到来的婚事欢喜。”

    陆明德说自己有了喜欢的女子,那应该很快就要成婚了。褚伦如此理解也就说了,却不想他看到了靖王殿下骤然变得阴戾的脸色。

    作者有话说:

    二更,今日七千字达成,先前那一千字补上了。啦啦啦,明日继续努力。感谢在2022-06-13 18:18:20~2022-06-13 21:1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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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章

    姜昭没有想到, 有一天姜晚会带着堂弟七郎过来公主府。

    从来她和这些所谓血脉相连的亲人之间都是疏离的,他们对她敬而远之,姜昭也懒得再去安国公府维持关系。

    所以, 这还是姜昭第一次清醒地在公主府见到姜晚和七郎。

    她懒懒地半躺在院中的秋千上,怀中抱着雪白的兔子,圆溜溜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堂弟堂妹,抿唇露出一个轻浅地笑。

    “是三婶娘吩咐五妹妹与七弟过来看我的吗?”她声调软糯,犹带着慵懒的气息。

    姜晚每一次见到姜昭的时候都要恍惚一瞬, 可能是她觉得姜昭从小不在安国公府长大, 和印象中的姜家人差别很大吧。

    “郡主姐姐,伯父伯母提出让我嫁给表兄的时候, 我并不知道三姐你和表兄之间的关系。”她的目光接触到兔子的红眼睛, 整个人才骤然清醒,连忙将早就想好的说辞全盘托出。

    拘谨的模样以及微微泛红的眼眶,体现出姜晚不安的内心。当日听说郭二郎被姜昭身边的大力嬷嬷砸伤她还只是觉得痛快, 后来郭二郎被活剐的消息传来,姜晚的心中就难以抑制地对姜昭生出一股惧怕。

    在处于权贵阶层的她看来, 郭二郎虐杀婢女可恶, 但不算是大事, 只有冒犯姜昭这一条才真正踢到了铁板。郭二郎或被流放或被斩首,给人的冲击力也还好,可他居然被千刀万剐了!

    姜晚怕到什么地步呢?她来见姜昭解释的时候拉上了自己的弟弟七郎。

    七郎还是个孩童,思想比自己的母亲姐姐都要单纯。他根本不懂五姐姐见到郡主姐姐为何这么慌张, 看到姜昭怀里抱着兔子眼睛一亮,兴奋地喊了姜昭一句三姐姐。

    “没事, 反正你的婚事你也做不了主。”姜昭对姜晚的话反应不大, 摆摆手倒是让七郎到她那里去, 又笑着将怀里的兔子塞给他。

    比起心思敏感也更复杂的姜晚,她还是比较喜欢和七郎待在一起。

    陆表兄送给她的兔子已经成为大兔子了,七郎和三婶娘一样长的秀气,身子骨也不甚强健,接过去的时候两只手臂往下一沉,险些没有抱住。

    “三姐姐,你力气真大!”七郎由衷地感慨。可不是嘛,他也不想想他和姜昭到底有年纪上的差距。

    姜昭听到这话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大家都觉得她病弱,这还是头次有人夸她力气大,连忙让婢女端来点心给七郎吃。

    她也从秋千上下来,拿了青草教七郎如何喂兔子。一大一小两人凑在一起盯着兔子的三瓣嘴不厌其烦地看,小声地交流嘀咕,不时发出一两声笑,看起来分外的和谐。

    其实,姜昭所需要的快乐真的,真的,很简单。

    姜晚被排除在外,愣愣地听着他们的笑声,脑中忽然飘过一个想法,是不是,她和母亲太过在意郡主姐姐的身份了?三姐和她一样也只是一个小娘子。

    鬼使神差地,姜晚也蹲了下来,挨着七郎,没有意识到身上名贵的布料做成的衣裙已经沾到了尘土。

    姜昭琥珀色的眼瞳瞟了她一眼,见她的眼眶已经不红了,长长松了一口气,伸手递给她一片草叶。天知道,姜昭总觉得小娘子动不动就红眼眶要么在装可怜要么就是矫揉造作,不想搭理。

    姜晚下意识地接过草叶,也跟着他们一起喂兔子,不去想乱七八糟的事情,整个人变得轻松了许多。

    “三姐姐,兔子是从外面买来的吗?”不过她还记得母亲的话,有意无意地和姜昭拉近些距离。毕竟她们也是堂姐妹呢,姜晚虽不喜欢姜晴,但和二哥姜晗的关系挺好。

    姜昭闻言,愣了一下摇摇头,“不是,这兔子是陆、陆照送给我的。”她本来想称呼陆表兄,可是姜晚和七郎才是陆照正经的表弟妹,话到了嘴边就直接唤了名字。

    “表兄他还会送人兔子?”七郎听到了这话,顿时大呼小叫起来,他印象中的表兄虽看着温和但实际上严厉又不好说话,他居然会送人礼物,还是这么可爱的兔子!

    他惊讶,姜晚比他还要更甚。要知道陆照对待姜晚这个表妹从来都是不假辞色,疏离有礼,不要说送她礼物了,根本和她连话都没说上几句。

    姜晚怔怔失神,手中的草叶直接落在了地上。还真的是她自作多情,原来照表兄喜欢的人是三姐姐。

    “三姐姐,表兄肯定很喜欢你。”七郎想了一会儿,得出了这个结论。

    “是啊,三姐姐,表兄他对女子从来没有这样呢。从前,四姐姐拦他去路,他态度冷漠,脸上的神色都没变化过。”姜晚也幽幽出声,心中有些失落还有些怅然若失。

    闻言,姜昭喜不自禁地翘起了唇角,明明很高兴还是故作轻描淡写地开口,“不是啦,陆照送我兔子也是回礼,我……上次找他抄书的时候正是春闱前夕,送了许多安神香和笔墨给他。这兔子是他给我的回礼,对,回礼。”

    她还记得眼下两人在发乎情止乎礼的阶段,怎么能表现的明显惹人怀疑他们早就私相授受了呢?于是,姜昭眼睛一转,寻摸着编了一套还不错的说辞。

    显然,这套说辞成功糊弄住了姜晚和七郎一对姐弟。

    七郎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点点头,又忙着喂食小兔子。

    而姜晚得知照表兄参加春闱用的笔墨纸砚都是三姐姐送的,心中忽而窘迫忽而明了。她和母亲怎么从来就没有注意到照表兄需要什么呢?所以,照表兄他才会对三姐姐生出好感的吧。

    “以后我如果喜欢一个郎君,也一定会认真对他好的。”姜晚低低地开口,她终于明白了为何照表兄不喜欢自己,姜昭的话仿佛为她拨开了眼前的迷雾。

    其实,她也压根不是真心喜欢陆照的吧,她仅仅是看他生的好看,喜欢……他对四姐姐的讨厌……

    “哦?是该这样的。”姜昭澄澈的眼神有些迷茫,她看不懂姜晚脸上的复杂神色。不过,这不妨碍她出口含糊。

    “三姐姐,四姐她就要从老家回来了,你小心一点,她和大嫂的关系不错。”姜晚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在开导自己,想了想低声说了这样一段话。

    “郭二郎死后,大嫂私下的眼神很恐怖,还有,四姐喜欢表兄,她知道了表兄的心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姜昭意外于五堂妹的敏感,随口应了一声。左右,姜晴回府还要十几日,不急。

    ***

    七郎和姜晚在姜昭那里待了差不多两个时辰的时间,玩的满头大汗才回去。

    他们一回到安国公府,母亲陈氏就叫了他们过去,听到姜昭和陆照所谓的相识经过,懊恼地拍了下桌子。

    “这都是母亲的疏忽啊,不行,母亲得找一个时间去给你们表兄赔罪。”先前是真的疏忽还是不在乎只有陈氏一人心里清楚,不过她眼下想和陆照再拉进拉进关系却是真的。

    平时她想见陆照都是派人让陆照过来,哪会如同今日,她开口亲自要出府见陆照。

    “听说表兄要到翰林院上值,母亲不如就挑一个休沐的时间。”姜晚垂眸,适时地提了建议,她发觉母亲的急功近利过于明显了些。

    “当然要明日请示过长公主和公爷后,母亲才能出府。”陈氏神色微顿,含笑解释。似乎一双儿女去了公主府一趟后身上都有了一些变化,尤其是五娘姜晚,竟然也会替他人考虑了?

    ***

    事实上不必陈氏主动开口,次日三房齐聚在老夫人的福康堂请安时,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引到了姜晚七郎二人去公主府一事。

    “五娘七郎去看昭儿,也是有心了。”端敏长公主经过那一日姜昭的质问,精神头一直不是很好,绷着脸开口,语气冷冰冰的。

    姜晚和七郎被她的目光一扫,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总觉得公主伯母一直在忍着怒火。

    陈氏见此连忙赔笑,“公主,五娘七郎他们是郡主的堂弟妹,一家人念着郡主的身体,我就厚着脸皮让他们去打扰郡主了,您千万不要怪罪。”

    这日,何氏也在,姜晴不久就要回府,她的病自然也就好了。

    闻言,何氏凉凉地笑了一声,语带嘲讽,“究竟是念着郡主的身体,还是因为知道自个儿的外甥攀上了郡主,急着去拉拢,这心思除了某人自己只有老天爷才能知道了。”

    何氏她一直觉得是三房的破事牵连到了女儿的身上,故而经常对陈氏说话夹枪带棒,宣泄不满。

    姜昭和陆照二人惊破眼球的举动在安国公府早就传的人尽知之,何氏虽然病在榻上,该知道的事情也一样不少。

    老夫人听何氏说的阴阳怪气,瞥一眼长媳端敏长公主骤然沉下的脸色,连忙出声制止,“好了,越说越不成样子。五娘七郎去看明月,做的并无错处。好孩子,和祖母说说,你们去公主府都做了些什么啊?”

    老夫人招手让姜晚和七郎过去,长子安国公并不在,只能由她出面平息一场可能会出现的争端。

    “和三姐姐一起喂兔子,吃点心。”七郎天真活泼,大声开口,说的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姜晚也点点头,表示他说的都是真的。

    “本宫竟然不知昭儿喜欢兔子。”闻言,端敏长公主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三姐姐她说那兔子是表兄送给她的回礼,所以她很喜欢。”七郎不知怎么想的,自动补全了姜昭的逻辑,清亮的孩童声音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偌大的福康堂顿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端敏长公主捏紧了手腕的镯子,老夫人神色莫测,留着七郎左右看看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母亲,表兄是谁啊?”沉默的关口,六郎冲着何氏问道。听七郎说的好玩,他也想要一只兔子,听懂了是要从表兄的手里要来。

    “表兄是七郎的表兄,他先前住在府里还教我读书,六哥,你忘了?”七郎见终于有人搭理他,连忙出声。

    “哦,是他,那个住在府中寄人篱下的破落户!”六郎模仿着从前二房的奴仆,不屑地哼了一声。

    一声破落户仿佛刺痛了长公主的神经,她猛地看向姜晚,眼神凌厉。

    姜晚被这么一看才如梦初醒,慌忙意识到堂中诡异微妙的气氛是为了什么。七郎口中不明不白的话很容易让人认为表兄早就对三姐姐起了心思,居心叵测。

    “三姐姐说她先前找表兄抄书,赠了他许多安神香和春闱用的笔墨纸砚。表兄考中后为了感谢她,才托人送了两只兔子。兔子活泼,对三姐姐的身体有好处。”她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有理有据。

    “先前郡主得了陛下赐下的古籍,的确让照儿抄了一份。”陈氏也出言为陆照辩解,她深知一句不对,长公主可能要大发雷霆。

    “昭儿身为郡主,她喜欢如何都随她。”端敏长公主深吸一口气,从牙缝中蹦出这句话。

    警告的目光扫过众人,她的意思很明显。这件事以后不得在府中多加猜测、议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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