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季春那日, 姜昭起了个大早,兴奋地用手指头戳醒了正在她身旁安然熟睡的陆照。

    “陆表兄,快些起来了。”她趴在陆照的胸膛上, 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总觉得无比的安心。

    所以在明知有危险的时候,只要有陆表兄和舅舅在,她的笑容就还能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霾。

    甚至于,兴奋、跃跃欲试。

    陆照醒来就看到了趴在他身上眼睛亮晶晶的小郡主, 伸出的手指头抵在他的胸膛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今天乖乖的, 离崔皇后和高贵妃都远一些知道吗?”陆照温声叮嘱她,姜昭重重点头应下了。

    “陆表兄不必担心我, 舅舅一定会安排人保护我的, 你也要小心一点呀。郭家那事上,太子可能会记恨你。”她将脑袋抵着陆照的胸口,黏黏糊糊地说道。

    “不怕, 夫君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安排,今日不会有任何的意外发生。”闻言, 陆照轻笑了一声, 笑意却不及眼底, 淡淡地在眼中掠过。

    平淡,却又透着一股高深莫测。

    姜昭听在耳中,明白了,她以为皇帝舅舅早就将应对太子的计策透漏给一些重臣知晓, 或者亲蚕礼本就是皇帝舅舅设下的一场局,当然不会出现差错。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有感而发, 低低念叨了一句话。

    这句话被陆照听到耳中, 他定定看了姜昭一眼, 眸中有一道暗光闪过。

    小郡主说的不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只有过了今日才知晓。唯一能确定的便是,蝉一定是太子!

    ***

    盛装打扮之后,姜昭被婢女搀扶着坐上了公主府豪华的马车。马车跟随着礼部官员的指引往京郊的行宫而去,亲蚕礼将会在那里举行。

    先前景安帝下旨此次的亲蚕礼由靖王协助礼部官员施办,故而这次行护卫之职的人有一大部分是靖王的属下。

    透过马车的小小窗户,姜昭探着脑袋看到了在她马车前方熟悉的禁军卫千总,以及玄冥司的护卫。

    她动了动眼皮,将目光收了回来。躺在马车软软的车厢里面伸手打了个哈欠,姜昭准备要小憩一会儿。

    然而就在眼皮即将阖上的时候,车门处轻轻传来了一声问询声,“郡主,靖王府的马车与我们同行,靖王妃派人过来说听闻郡主有孕,想要探望郡主。”

    是金云的声音,姜昭听出来了,慢慢地清醒过来,眼神恢复了清明。

    “靖王妃?她在这个时候要来探望本郡主?”姜昭低声重复了一遍,没有迟疑太久,让人请靖王妃到她的马车上来。

    她和靖王妃几次见面,知道靖王妃是心思单纯又胆小的一个人。

    风波将生,姜昭觉得靖王妃还是和她待在一起安全些。至于为何要到她的马车上来,当然是因为公主府的马车舒适宽大,全京城很少有比得上的。

    她的话说出口,没多久,马车就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一个娇小的身影坐了进来。

    “郡主,叨扰了。”宋令仪穿着王妃的礼服,额头冒出了一些汗水,朝姜昭笑的时候汗珠滴了下来。

    眼睁睁看着汗珠滴在精美绝伦的地毯上面,宋令仪的神色有些尴尬,还有些局促。礼服太厚重了,身边的婢女经验不足又没有在马车里面备上足够的帕子,所以就……无奈出了丑。

    “快擦擦吧,马车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呢?这是我第一次去参加亲蚕礼。”姜昭不在乎这些细节,弯着眼睛递给宋令仪一个干净的帕子。她说到亲蚕礼,语气往上扬起。

    这是姜昭第一次光明正大以明月郡主的身份离开皇宫离开公主府,参加隆重的典礼。

    宋令仪嫁给靖王没有多久,也是第一次,闻言很能感同身受。

    她感激地接过帕子,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听闻等到了行宫,你我等一干人还要跟随在母后的身后,用桑叶喂蚕。郡主见过蚕吗?白白胖胖的,趴在桑叶上面一会儿就能啃出一个洞来。”

    姜昭好奇支着脑袋听她讲话,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和宋令仪这个靖王妃很有共同语言,眼珠转了转冲着她说道,“等会儿我们走在一起吧,我不喜欢太子妃,和宗室的王妃们也不太熟悉。”

    她主动邀请宋令仪和她待在一起,像极了年幼的小娘子交朋友。

    宋令仪闻言高兴地点点头,这也是她要说的话,先前靖王也这么吩咐过她。

    “我也和太子妃、王妃们不太熟悉。”她小声地开口,大着胆子附和了姜昭的话。

    姜昭看她小心翼翼但又带着渴望的模样,抿着嘴唇笑了,兴许自己和靖王妃真的能成为关系亲密的朋友呢。

    然而,脑海中突然想到靖王,她的笑容不知不觉地淡了。

    ***

    行宫到,崔皇后的銮轿停下来,连带着后面一长排的马车。

    姜昭和靖王妃宋令仪一同下了马车,自有宫人上前领着她们往祭坛而去。按照规矩,崔皇后带着她们先要在祭坛祭祀蚕神西陵氏。

    天下皆知明月郡主深得帝宠,故而姜昭的位置距离崔皇后很近,几乎只隔着几个高位妃嫔。

    她抬眸静静看了穿着明黄色宫装的“崔皇后”一眼,眸光飘了一下收回视线。那人妆容浓重看不清脸,但腹部平平没有起伏已经足以证明她根本不是崔皇后。

    明白了这一点,姜昭放下了心,她和陆表兄猜测的都没有错呢。

    “陛下吩咐过,因为郡主身体之故,不宜长久站立,且先到那边殿中休息吧。”跪拜蚕神之前,王大伴的义子匆匆来到了姜昭的面前,低声开口。

    声音虽不大但附近的不少人都听到了。有些人心中不满却不敢在面上表露出一分。

    小太监带来的是天子的口谕,她们对此不满就是在挑战天子的威严。

    这次亲蚕礼,景安帝也带着朝中的大半臣子来了,崔皇后时隔多年再次举行只有皇后才有资格的亲蚕礼,他总要给上一些颜面。

    是以对于这个口谕,无人敢提出异议也无人敢开口反对议论,她们暗中瞟了姜昭一眼,眼神闪烁。

    尤其是站在崔皇后身后姜昭身前的高贵妃,目光无比晦暗,脸色有一瞬间扭曲的不成样子。

    “郡主有孕,陛下不让她跪拜也算是情有可原。”洛王和九公主的母亲淑妃状似无意地开口,解释了姜昭的特殊。

    一些人认同了这个解释,心里好受了一些。

    可惜,下一秒,姜昭开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打破了这一点,“让靖王妃和我一起吧,我看她脸色发白,也不舒服咧。”

    姜昭睁眼说瞎话脸不红心不跳,因为礼服厚重,宋令仪的脸色并没有发白,反而透着深深的红色。

    “那靖王妃也随郡主一起去吧。”小太监闻言没有犹豫,恭敬地开口。

    姜昭满意地从袖中掏出几颗金瓜子给那小太监,便宋令仪使了个眼色带着她离开了祭祀的正殿门口。

    宋令仪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前方的“母后”一眼,发现她的脸色一丝变化都没有,心中觉得怪异,但咬着唇还是同姜昭一起离开了。

    从戴上了姜昭送给她的五色结后,宋令仪的心里一直很相信姜昭的话。

    “倒真是能做这个的主了。”高贵妃眼睁睁看着她们离开,却又不能开口阻止,心中像是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

    她没有掩饰的恶意被离她不远的淑妃感受到了,淑妃皱了下眉,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自己同高贵妃的距离。

    她们的心腹大患从来不该是被陛下养大的小郡主,高贵妃的怒气发泄错了人,从来这一切和小郡主又有什么关系呢?

    ……姜昭和宋令仪离开,祭祀蚕神的举动继续下去。崔皇后率领着高贵妃淑妃等人进入祭坛的殿中,女官递上了已经燃起的长香给崔皇后。

    崔皇后接在手中,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挺直脊背缓缓跪在蒲团上面,众人也跟着她身后跪下,以头触地。之后等着崔皇后起身,她们也跟着起来。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最前方的皇后娘娘一直趴伏在蒲团上没有动静。有些人心中嘀咕,忍不住地抬头看了一眼,随后脸色大变,尖叫出声,“皇后娘娘晕过去了!”

    最前方,崔皇后赫然倒在了蒲团上,紧闭着眼睛,人事不省!

    闻声,众人抬头看到这一幕全都惊慌失措,唯独一人表现的格外冷静。

    甚至,她的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这人,是崔皇后身后的高贵妃。

    “是你,你在亲蚕礼上面动了手脚,要害皇后娘娘。”淑妃距离高贵妃很近,看到了她脸上得意的神色,灵光一闪明白了一切,指着高贵妃开口。

    “淑妃既然知道又何必说出来呢?”高贵妃轻抚着自己涂的鲜红的指甲站起了身,眼神一厉,殿中的大半女官们朝着后宫妃嫔们走去。

    淑妃慌忙变了脸色,强撑着精神呵斥高贵妃,“今日陛下也在此,高贵妃,你难道想要谋逆不成?”

    “陛下?谋逆?”高贵妃呵呵笑了一声,眼神突然变得怨毒起来,一脚踩住了地上崔皇后白皙的手掌,狠狠地研磨了几下。

    “我儿本就是太子,天下的储君。陛下昏聩被这贱、人迷惑,我儿肃清朝、纲如何能说是谋逆?淑妃,你也想死不成?”

    “本宫不妨好心告诉你,如今陛下也该和这贱、人一样昏迷不醒了吧。”

    闻言,淑妃等一干人全都骇得脸色惨白,太子和高贵妃早早就布置好了一切要在今日动手谋害陛下和皇后!

    ***

    “郡主,外面的声音怎么感觉有些嘈杂啊?”一处不起眼的殿中,禁军牢牢地守着,姜昭和宋令仪安安稳稳地待在里面。

    姜昭早有所觉,但宋令仪却是被瞒在鼓中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听到了声音就想要出去看一看。

    毕竟,崔皇后还在主持亲蚕礼。

    “表嫂不如再等一会儿吧,有舅舅在呢,不用怕。”姜昭出声安抚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闻言,宋令仪却还是不安,忍不住一直往外看。

    “是王爷的人!”当看到熟悉的甲胄装扮,她终于放下了心。

    靖王?闻声,姜昭脸色微变。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搞个抽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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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二章

    听到宋令仪提到靖王, 姜昭的眼皮就一直在跳,因为她发现自己无意中忽略了一件事情,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姜晴不得高家喜欢, 所依托的安国公府姜家又败落,那么她在两难的情况下是如何拿到高家私下交易铁器兵甲的证据的?

    靠着手中的那点嫁妆?用银钱收买高家的下人拿到昌远伯夫人放印子钱的凭证倒是有可能,但交易铁器兵甲这样的隐秘一旦泄露出去就是祸乱家族的大事,下人们又如何知晓呢?

    换句话说,靠着寻常的手段姜晴不可能得知这个隐秘……除非, 是有人故意透露给她, 借着她的手合情合理地将此事上呈天听。

    而那个人结合从前发生过的种种……极有可能便是靖王。

    一想到这里,姜昭抿了抿唇, 看了面带笑容的宋令仪一眼, 开口唤来了守着她们的禁军卫千总,还有王大伴的义子,那个带着她们过来的小太监。

    “带我和靖王妃去舅舅那里吧。”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慢吞吞地说话,面色和语气都没有任何异样。

    闻言, 小太监和禁军卫千总对视一眼, 态度有些迟疑。

    他们今日受命保护小郡主, 外面明显有些不太平,郡主出去若是遇到危险的话,他们难辞其咎。

    “是啊,祭祀该要结束了, 我们得尽快过去。”宋令仪站在姜昭的身边开口附和,神色中有一丝焦急。她是崔皇后的儿媳, 祭祀结束后若还不出现是极为失礼的行为。

    “那郡主和王妃随着卑职一起。”估摸着时间, 禁军卫千总顿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应下。

    姜昭点点头, 和宋令仪一起往殿外走去。然而,她的脚步还未能踏出殿门,迎面便撞见了一双漆黑的眸子,姜昭整个人愣住。

    “昭昭,要见父皇,你跟我一起过去。”靖王出乎意料地出现在姜昭和宋令仪的面前,他穿着黑色的甲胄,周身气质冰冷,唯有看向姜昭的时候,眼中浮现出一丝暖色。

    看到突然出现的靖王,宋令仪便是再迟钝也发现了不对,她的目光触到靖王眼底的淡淡赤色,心中骤然生出慌张,局促地喊了一句,“王爷。”

    然而靖王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宋令仪的存在一般,一眼都未看她,黑眸只深深地看着姜昭一人。

    异样的气氛直接让一旁的禁军卫千总和小太监变了脸色,靖王此时不该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行护卫之职吗?

    姜昭没有躲避靖王的注视,她慢慢地垂下眼眸,轻轻点了一下头,“好,我和珩表兄一起过去。”

    靖王闻声缓慢地笑了一下,漆黑的眼珠转了转,此时才像是发现姜昭身旁的禁军卫千总以及靖王妃宋令仪等人。

    他神色不变,冷冷看了他们一眼,森戾的眼神令人生畏。

    禁军卫千总和小太监瞬时后背一寒脸色大变,他们敏锐地从靖王的身上感受到了杀意,靖王想要杀了他们。

    “王爷,母后的祭祀将要结束了,妾身也得过去。”宋令仪虽然也感受到了靖王的寒气,但没有从他的目光中发觉他想要杀了自己,强忍着害怕开口提醒道。

    然而闻言,姜昭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拦住了她,

    “表嫂身体不适,该在这里好好地休养。就本郡主和珩表兄一起过去吧,劳烦两位护好表嫂。”姜昭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语气轻扬着说道。

    “珩表兄觉得呢?”转而她清澈的眼睛注视着靖王,没有害怕也没有慌张。

    靖王淡淡地瞥了一眼脸色果然发白的宋令仪,一句话都未说,转身往外走去。

    姜昭提了提裙摆,慢吞吞地迈着步子走在他的身后,眼角余光在瞥见守在殿门口的人已经换成了靖王的人时,她的动作也没有停顿一瞬。

    禁军卫千总和小太监想要跟出去,门口两柄交叉在一起的刀剑没有丝毫犹豫地对准了他们的喉咙,利刃上有冷光闪过。

    “我们、我们不出去,你们把这些收回去。”见此,宋令仪脸色更白,嗫嚅着嘴唇对着守在门口的人说话。

    无论如何她都是靖王妃,靖王手下的人虽不必听从她的指令但也不会为难她。

    闻言,他们收回刀剑,关上了殿门。

    ***

    此时,景安帝所在的大殿,气氛紧张。

    人人心跳如擂鼓一般,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事情还要从一刻钟前说起,礼部的官员按照规矩礼数禀报景安帝,崔皇后已经进入正殿祭祀蚕神西陵氏。

    听了禀报,景安帝含笑起身便要过去,却不想这时他身后一直充当隐形人的太子突然大踏步往前挡在了景安帝的面前。

    “父皇,儿臣有一事要禀报。”太子一改近日谨小慎微的模样,挺直了脊背目光灼灼地盯着景安帝。

    若忽视掉他眉目中闪过的一抹自负自大,此时太子身上的气势倒真能配得上其储君的身份。

    “哦?还有何事比亲蚕礼重要,要太子在这个时候拦下朕?”景安帝淡淡地看了太子一眼,手中不停地摩挲着玉扳指。

    殿中的礼部官员以及一些得以参加亲蚕礼的宗室皇亲也看向太子,内心隐有不安。

    “父皇!儿臣觉得皇后崔氏乃崔家之后,不堪为一国之母,更不配主持亲蚕礼!”太子神色凛然,脱口而出的话掷地有声,任谁也想不到他表面这般义正言辞,实际上却将自己的私心赤、裸、裸地表露出来。

    身为姜昭的郡马,陆照可勉强被列为宗亲当中,今日的殿中,他也在。

    听到太子说这样的话,他动了动眼皮,唇角似有若无地掀起,像是在轻轻地叹气又像是在意料之中。

    “你拦下朕对着朕说的便是这个?”出乎太子的意料,景安帝听到他大逆不道的话脸色和语气依旧平静,甚至连手中摩挲玉扳指的动作都没有停下。

    “崔氏一族想要谋害父皇,父皇却被崔皇后蛊惑将她放出长信宫。儿臣每每想到这里,心中就无比担忧父皇的安危。”太子没有看到自己意料中的场景,呼吸重了一瞬,再度开口,语气有些阴沉,“儿臣知晓父皇被崔皇后蛊惑,身为人子,岂能眼睁睁看着任父皇受人摆布?故而,今日儿臣便做一次逆子,为父皇除了崔氏这个祸国的妖妇!”

    话罢,他屏紧了呼吸不再看景安帝的反应,直接挥手掷下一个酒杯。

    酒杯被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就像是一个信号,殿中一大半伺候的宫人撕下了恭敬的伪装,从袖中掏出了刀剑,对着呆若木鸡的朝臣和皇亲们。

    他们,是太子早就安排好的人。

    “护驾!”护卫在景安帝周围的禁军见状也立刻拔出了刀剑,牢牢地将景安帝护在其中。

    气氛剑拔弩张,太子看了一眼殿中燃着的长香,志得意满地笑了一声,“父皇乃是儿臣的亲生父亲,儿臣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弑父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父皇又何必为了崔氏那个妖妇与儿臣生分?”

    景安帝讽刺地嗤笑了一声,看向太子的目光冰冷,“孽子行谋逆之举,不必为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话罢,他像是觉得太子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冷漠地转头,甚至不欲再看他一眼。

    太子没能在景安帝脸上看到惊慌的反应,也没有听到朝臣皇亲们或求饶或呵斥怒骂的声音,脸上的得意开始维持不住,咬着牙道,“父皇可能不知,今日殿中燃的香已经被儿臣换过了。今日过后,崔氏必死无疑。”

    闻言,殿中终于生出一些嘈杂的声音,一些人连忙用长袖掩面。

    陆照站在人群中,脸上的神色平静,看着得意癫狂的太子仿佛在看一个蠢货。

    他本来因为皮相气质就极为夺人的注目,此时不咸不淡的反应异于别人,直接被太子看在了眼中。

    “对了,先前多次诋毁孤的户部侍郎陆照也在这里。父皇对他百般看重宠信,甚至只因为他的一面之词就怀疑孤,诛杀郭家,让孤陷入两难之地。不如现在就将陆侍郎的尸首扔到殿外,也让孤的表妹明月好好看一看。听说明月的身体好了,经过这一吓不知道会不会又犯起病来?”太子被陆照的眼神激怒,眼神一厉,不管不顾地竟然要先拿陆照开刀。

    太子的手下听从命令,手持利刃朝着陆照而去。

    陆照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躲也不闪,淡定自若地开口问了一句话,“太子殿下就只有这么点儿人吗?可惜啊。”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殿中作乱的那些人,唇角噙着一抹微笑,像是在叹息太子的无用与寒酸。

    太子闻言愈加愤怒,目光阴冷地盯着他,若不是郭家倒了东宫走了一批谋士,高家又身陷牢狱,他手中岂会只有这点人可用?不过就算只有少数人为他所用,他还是太子,父皇死后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所以他直接用了见不得人的阴私手段,用毒提前埋伏,杀掉景安帝,以崔皇后拿捏住靖王。成功了他就能顺利成为下一任的帝王,到时帝王的无上权柄在手,他便能掌握天下人的生死。

    “陆侍郎还是到了阴曹地府再去可惜自己的命吧。”太子狠怒之下,已经不愿再多费口舌,厉声吩咐人动手,杀了陆照与殿中的其他人。

    燃香中有毒,殿中的禁军根本就没有反抗之力,太子想要杀他们轻而易举……

    ***

    姜昭跟在靖王的身后半步,已经离了原先休息的宫殿百米远。

    她远远地看到了被人团团包围着的另一座行宫,心中一窒脚步微快,走到靖王前面,然后站定不动。

    靖王因为她的举动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她一言不发。

    “舅舅不曾亏待过你,珩表兄。”姜昭抬头看着他,冷了冷眸,终究是掀开了那一层飘飘欲坠的窗纱。

    作者有话说:

    卡死我了啊啊啊啊啊……昨天的二更,我只能补到明天了。对不起各位宝宝~感谢在2022-07-26 23:57:00~2022-07-28 23:52: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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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三章

    “舅舅他没有亏待过你, 珩表兄。”姜昭选择将这句话说出来的那刻,眼中故作的轻松与平静也消失了。

    她知道这句话出口之后,她和靖王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

    姜昭的神色凝重, 或许眼中还藏着几分淡淡的哀伤。

    重来这一年,有的人和事在变好,可有的人、她曾经一直珍视的人却走上了另外一条路。

    与她截然相反的一条路,然后……成为敌人。

    闻言,靖王神色反而恢复了轻松, 他这十几年来从来没有过的轻松, 笑着看向姜昭,轻声道, “昭昭知道了我想做什么。父皇说的没错, 昭昭在他膝下养大,是全京城最聪慧的小娘子。”

    靖王干脆地承认了,目光像是陷入了回忆中, 漆黑的眼瞳蒙上了一层缥缈的光泽,脸上破天荒地带上了笑容, “从前, 我和昭昭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 感情也是最好的。”

    “是啊,在那么多表亲之间,我们的感情是最好的。”姜昭眼睛紧紧盯着他,然后突然别过头去, 不再看他,咬牙道, “珩表兄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靖王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愤怒, 笑容慢慢消失, 又像是从前那个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他了。

    “问吧。”他看向那座被牢牢包围的宫殿,面无表情。

    “我的堂姐姜晴之前踏青的时候遇到了歹人,那时救下了她杀了匪徒的人是不是珩表兄?”姜昭依旧没有看他,低声开口。

    “是。”靖王没有惊讶,也没有停顿,但他和景安帝极为相似的一双深眸直勾勾地看向了姜昭。

    “她用计让孟家女与太子私通显露与人前,是她自己所为还是珩表兄指使?”姜昭听到他承认的那瞬间,眼睫毛飞快地眨了一下。

    紧接着,她又问。

    “姜晴遇到歹人,昭昭觉得与我有关吗?”然而,这次靖王并未回答姜昭的问题,而是反问她,眼神灼灼。

    姜昭很快摇了摇头,低低回答,“珩表兄不会是那样歹毒不堪的人。”

    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姜晴遇到歹人与靖王有关,她相信是靖王偶然间发现了姜晴受歹人侵害然后施手相救。

    “是我指使的。不仅如此,那日我倒酒的时候在太子的酒水中动了手脚。”听到她对自己的维护,靖王沉沉笑了一声。然后他开口,打破了她的幻想,痛快承认了自己的卑鄙无、耻。

    闻言,姜昭垂下了眼眸,“李家和外祖母……你当中有没有做什么?”

    “或者,飘香楼的含烟是不是你的人?”她的声音低了一些。

    “是。”

    “郑重和右都御史弹劾陆照是你背后……”

    “是。”

    “散布流言毁陆照的名声,也是你?”

    “是。”

    靖王全都没有否认,姜昭一连从他那里得了几个确切的答案后,终于慢吞吞地抬起了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是偶然施救了姜晴,利用她对付太子是人之常情,外祖母和李家落得那样的下场是罪有应得。但,珩表兄,你得和我说,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对付陆照?为什么又要做下今日的事情?”

    “陆照和你没有任何瓜葛,舅舅也从未亏待过你。”她眼睛瞪得很大很圆,一秒都没有从靖王的脸上移开,带着罕见的怒气。

    靖王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发泄自己的怒气,叹了一口气,语气很平和,“昭昭,你知道的,事情不能就这么过去,我的那十几年不能就什么都不算的。”

    “在我这里永远过不去,你看,除了这些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摊开宽大的手掌放在姜昭面前,那里空空的。

    姜昭看过去,看到了一些陈年的伤痕,那是靖王曾经的经历。

    这一瞬间,她明白了靖王的心,却无法理解他的所为。

    “错在崔家,不在舅舅,更和陆照无关。”她怔怔地望着靖王的手掌,语气也恢复了平静。

    崔氏宫变,祸及她和靖王,一个在身一个在心。她幸运地遇上了陆表兄,迎来了渴望中的新生,而靖王受过的伤痛却无法由崔皇后抚平。

    “是!父皇并没有错!我身上流着崔氏的血脉,他身为帝王能做护我长大已经尽了属于父亲的责任!陆照从前更是与我从未谋面,毫无瓜葛!可昭昭,我还是想杀了他们,甚至……杀了母后。”靖王反应骤变,阴着一张脸,双目赤红,暴怒的模样完完全全地在姜昭的面前展露出来。

    姜昭第一次看到靖王的另一面,大眼睛呆呆地像是失了神。站在原地,她一动不动。

    “若不是顾及母后,若不是父皇百般阻挠,若不是突然冒出一个陆照,我不会一步步失了昭昭。”靖王死死地咬着牙根,紧绷的神情中含着骇人的肃杀。

    往前十几年,那些灰暗不堪的时间中,他唯一拥有的珍贵的东西就只有姜昭的关心。

    那个矮墩墩永远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就在他一步步的忍耐下丢了,成了别人的。

    他隐忍不发,对付李家和李太后,设计太子和高家,报复安国公府和端敏长公主,这些全都成功了,被幽禁在深宫的母后也重新得了皇后的尊荣,但他在姜昭与陆照成婚的那日却猛然意识到,他失去了最珍贵的一件东西。

    昭昭是别人的了。他什么都没有,报复之后的痛快淋漓一瞬而逝,剩下便是无尽的空虚。

    这种空虚时时刻刻蚕食着他的心,让他痛苦不堪,让他无数次地回忆起从前那些被葬埋的晦暗时刻……原来那个时候他并不是孤独的一个人,有一个小姑娘在陪着他,陪着他鲜血淋漓地走过长信宫的宫道。

    是,那时的靖王一直都知道姜昭偷偷地跟在他的身后,也知道突然出现在他殿中的金疮药是姜昭从太医院拿来的。

    但仇恨蒙蔽了他的双眼迷住了他的心窍,他连那个孱弱的小姑娘也一起恨上了。因为他势弱,因为他对付不了她的父母和外祖母。

    他只能恨眼前最弱小的那个她。或者说是一种迁怒,无能的迁怒。

    对她的恨一直深藏在心中,直到他出宫立府,直到知晓她的寿命所剩无几……他的恨一点点消退,却也将全部的心力放在了报复安国公府和李家的身上。

    陆照的出现让他知道原来他认为短命的小姑娘是可以治好身体的,原来他曾经有机会将那个小姑娘变成自己的,然后和她共度一生。

    靖王恨景安帝恨崔皇后恨陆照,但他更恨的人是自己,是他自己亲手一步步将姜昭推离自己的身边。所以他孤注一掷,仓皇地做下了今日的决定,成功了他可以咬着牙强取豪夺将错失的珍宝拿回来,失败了他可以结束自己空洞愚蠢的一生。

    也许他死后还能回到从前,哪怕是一年前。

    隐忍了多年的炽烈情感一经爆发,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烫烤着姜昭的心,她不能接受或者说不敢相信靖王是为了她选择谋逆。

    “珩表兄,还记不记得庆平五年的春天?”她张了张泛白的唇,轻声问靖王,语气飘飘渺渺的,像是下一秒就会消散在空气中。

    然而,靖王高大的躯体瞬间僵住了,一双泛着血色的黑眸死死地、沉沉地盯着姜昭。

    “那年,我病的很重躺在床上,珩表兄却好几日都没来看我。忍不住,我在外祖母过来探望的时候就提到了……很快珩表兄就带着礼物过来探望我,我很开心……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日因为我,珩表兄误了课业,被学士责罚。外祖母也重重呵斥了珩表兄一顿,珩表兄生气是应该的。”姜昭垂着脑袋,一句一句地小声说话,自顾自地说话。

    靖王的手狠狠握着,手心处已经有丝丝的鲜血流出。

    “第二天,我为了给珩表兄赔罪准备了一个惊喜,是从舅舅龙案上软磨硬泡拿来的印章。有了舅舅的印章,崇文馆就不会有人敢欺负珩表兄……印章就放在我的枕头底下,我想可以先闭上眼睛装睡,等到珩表兄进来的时候再吓你一跳,然后就可以借着吓你的借口赔罪将印章送给你。”

    姜昭的声音更轻更淡了,“可是我闭上眼睛躺在床上,听到了珩表兄的脚步声,还没睁开眼睛的时候……珩表兄的手掌就放在了我的脖子上面。”

    “珩表兄,那个时候我很疼的,但我没有对任何人说。我想,反正我本来过不久就要死的,也许死在珩表兄的手中还不会痛了呢。”

    “珩表兄一定是知道了外祖母和母亲她们做过的事情才会恨我吧。你恨我,可我想要的是爱。陆照他爱我,想要我活下来,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我。”

    “你眼前的我和从前的姜昭是不一样的。这个姜昭有一部分是属于陆照的,可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两个姜昭都不会喜欢上恨自己想要自己死的人。”

    “我既然一开始就不会爱上你,不会属于你,你又怎么会失去我呢?”姜昭说完最后一句话,顿了一会儿看向靖王,眼神暗淡没有光。

    或许,这是迟到了十几年的一个注视。

    靖王手心的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又像是落在他自己的心上,轻而易举地在上面灼穿一个个深洞。

    “原来昭昭那时是装睡,原来昭昭本来就不可能爱上我。”他看着姜昭双目通红,唇角却勾起,露出一个微笑。

    笑声中涌动的种种情绪最终化作隐痛,最为深刻的痛苦,这种痛苦将他永远地停留在了过去。他还是那个阴郁孤独的少年,无能又软弱,只能带着血从长信宫的宫门前离去。

    身后的小姑娘跟着他,他却将她排除在了另外一个世界。

    “过去终究是过去了,我不想被困住,只想往前。珩表兄又何必执着?你有忠心跟随你的属下,崔娘娘也已经安然无恙,又有了王妃宋娘子,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啊。”姜昭看他如此,心中滋味莫名的难受,她还想劝劝靖王,不仅是为了皇帝舅舅考虑,也为了靖王能够活着。

    不远处传来了骚动声,靖王迈开了脚步,他听了姜昭的话依旧没有停下,“可是,昭昭,已经到了这一步,我没有回头路了。”

    哪怕是仓促之下起意,事态也不是靖王可以控制的了。他的身后站了那么多人,他们带着自己的身家全族为他拼命,靖王不可能再回头,辜负他们的信任。

    这次他势必要做在螳螂捕蝉后的黄雀,成或者败,就看天意吧。

    见此,姜昭脸色发白,但她没有停下脚步,跟在了靖王身后。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写了好久,二合一又没搞到……下一章基本正文完结,大结局好难写……感谢在2022-07-28 23:52:14~2022-07-30 02:5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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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四章

    姜昭跟在靖王身后往前走的时候, 殿中,气氛已经是剑拔弩张。

    太子此次谋逆可以说是蓄谋已久,从景安帝将崔皇后放出长信宫开始就动了心思, 期间,他一边通过外祖高家豢养私兵一边又借孟婉月拉拢隆盛侯在军中的部下。

    一直到今天,真正动手的这一时刻,太子他自信满满。亲蚕礼是他挑选的最好的一个时机,景安帝和崔皇后等人要到郊外的行宫, 相比于皇城的护卫力度, 他动起手脚来轻而易举。

    而只要杀了景安帝,辖制住靖王, 他就有七分的可能成为下一任的新皇。

    殿中燃着放了软筋散的香, 不出一刻钟的时间,禁军将会成为他砧板上的鱼肉……看着围在景安帝身旁的禁军有条不紊地与提刀冲向陆照的人对抗,他不由发出一声嗤笑。

    “父皇对明月宠爱有加, 这个关头了居然还要人护着明月的郡马。”太子盯着陆照的目光阴森,他想怕是在父皇的心中, 他这个太子还比不上陆照重要吧?

    “孽子!朕要废掉你的决定果然没错, 除了使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 你的脑中可装有一点为国为民的良策?!”景安帝听了太子的话震怒不止,为他自己立下太子这么一个不堪的储君而感到愤怒。

    到了此时此刻,太子竟然只能想到陆照与他的过节、想到陆照是盘奴的郡马,却不曾想过陆照开海路丰国库、屠倭寇振东海、献计大乱戎胡、整顿户部等做下的功绩!

    为君者的胸襟与抱负太子一丝一毫都无!

    “来人, 给孤立刻杀了陆明德,擒住孤的父皇!”景安帝毫不掩饰的嫌弃与蔑视令太子失了理智, 他拔下身旁属下的长剑, 刃指景安帝。

    太子话音落下, 叛军与禁军立刻兵戈相向,激烈地厮打起来。

    刀剑相击的声音几乎就在陆照的耳边,然而,他的神色依旧波澜不惊,甚至脸上那一抹淡淡的笑容也没有消失。

    无声地刺、激着太子。

    太子咬牙,厉喝,凡是得到陆照首级或者擒拿住景安帝的人,一律封公侯之爵!闻言,叛军的动作更加激烈,殿中数量不多的禁军一时之间有些招架不住了。

    见此,太子虽然疑惑软筋散为何没有起效,但心中的得意已经压制不住地流露了出来,很快,很快了,所有违逆他的人将会被他斩杀!

    然而,就在太子为着自己的幻想而狂喜的时候,一个浑身带血的东宫属官连滚带爬地从殿外进来,到太子的面前。

    他的身后,靖王提着沾满鲜血的重剑一步步走了进来,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神看着太子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靖王其后,数不尽的人身着甲胄手提刀剑涌了进来,朝着太子手下的叛军而去,只半刻钟的时间就控制住了局面。

    显然,太子暗中豢养的私兵不见天光不上战场,根本不是靖王麾下经历了沙场的正规军的对手。

    眼看着自己的私兵将要被斩杀殆尽,太子气急,当即朝靖王喝了一声,“魏珩,你不想要你母后的命了吗?崔氏如今正在孤母妃的手中,孤一声令下,她必死无疑!”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小队人马护着高贵妃果然就来到了殿中。而高贵妃身旁被挟持的宫装女子赫然就是祭祀的崔皇后。

    她鬓发散乱,面目红肿,眼皮半阖着无法睁开,显然方才已经狠狠遭受了高贵妃的毒打虐待。

    姜昭被靖王手下的两人隔着,也正在此时才进得殿中,看到这一幕,目光一凝,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她在想,靖王知不知道高贵妃手中的崔皇后是假的……如果他不知道的话,会不会舅舅早就有所察觉,在防着他了……

    人群中,陆照一眼就看到了被几人隔开的小郡主,淡定自若的脸色终于发生变化,冷冽森寒的眼神看着靖王。

    他没想到靖王会先去小郡主那里,这一点是他失策了。

    小郡主虽然完好无损,但陆照心中的不悦与怒火已经在不停地翻涌。

    靖王察觉到陆照含着杀意的眼神,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一丝反应都无,转而看向景安帝。

    “儿臣救驾来迟,还望父皇勿要怪罪。”他声音也没有任何的起伏,平平淡淡地仿佛太子谋逆是一个寻常的事情。

    先前,景安帝下旨命靖王协助礼部官员主办亲蚕礼,靖王负有守卫帝后的重责,如今赶来确实是失职。

    “还不算迟,太子谋逆,将他抓起来吧。”景安帝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对着靖王态度冷淡。

    “父皇就不怕孤直接杀了崔氏?”

    “陛下果然是一个凉薄的人,看来,崔氏这个贱、人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也不怎么样啊?”

    局势骤然扭转,太子和高贵妃同时开口,眼神怨毒,他们如今手中就只剩下崔皇后可以利用。

    本来,他们另假传了景安帝的圣旨急命靖王回城,但显然靖王并未如他们所愿被调离。而且,靖王察觉到不对,调动军队及时赶了过来。

    他们寄予厚望的私兵没有撑多久就成了一盘散沙,眼看即将到手的一切又将化作乌有,这让太子和高贵妃怎么甘心?

    长剑横在“崔皇后”的颈间,太子和高贵妃开始了最后的疯狂与挣扎,他们谋逆失败,崔皇后也要跟着一起死。

    然而面对他们的威胁,无论是靖王还是景安帝都显得十分的镇定,景安帝甚至没有往崔皇后的身上看上一眼,他沉声令靖王与禁军统领将太子与高贵妃等一干人捉拿起来。

    之后,他朝靖王身后不远处的姜昭摆摆手,“盘奴怀有身孕,不宜惊吓,快到舅舅身边来。”

    见此,太子和高贵妃脸色狰狞,不敢相信景安帝真的不顾及崔皇后、不在乎靖王一分。

    姜昭却明白靖王和舅舅都知道眼前这个崔皇后并不是真正的皇后,抿了抿嘴唇,她看了靖王一眼,坚定地经过他的身边,往舅舅和陆照所在的方向走去。

    靖王看着她离开自己身边,没有拦她,而是直接持起了重剑对向太子,目光平静。

    “太子谋逆,当诛!”话落,他便命人动手,无数的刀剑对准了太子而去。

    太子见状目眦俱裂,咬着牙狠狠将手中的长剑朝崔皇后的脖子划去……与此同时,原本昏昏沉沉没有反抗之力的“崔皇后”猛然睁开眼睛,纵身一跃,反手一下打落了太子的长剑。

    电光火石间,太子已经被牢牢抓住了手脚,压在地上。高贵妃此时方明白自己抓的人根本不是真正的崔皇后,从一开始他们就被骗了,这是一个局!

    “陛下,你对我们的皇儿不公!”眼看着太子被抓,高贵妃失声尖叫,挥舞着长长的指甲朝走向她的人抓去。

    她认为一切都是景安帝在为崔皇后的儿子靖王铺路。所以,靖王没有上当,前往祭祀的崔皇后也是提前安排好的!

    “将太子押回去,暂且关押在宗人府。高氏去掉贵妃尊位,幽禁宫中。”景安帝冷冷地看着他们,目光中极尽威严。

    姜昭就在景安帝的一侧,平静地看着太子与高贵妃作死,心下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们愚蠢却又自大,安稳做了十几年的太子和贵妃已经是舅舅对他们最大的仁慈。偏偏临了口中还要喊着不公,真的不公吗?姜昭却觉得一切都是公平的。

    是太子和高贵妃贪得无厌,想要的太多了!

    “父皇,儿臣觉得不妥,太子谋逆,当诛!”然而,下一刻姜昭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靖王他没有依照景安帝的旨意行事,而是冷漠地看向景安帝,自顾自地做下了一个手势。

    军中,这个手势代表着处决斩首。

    刀起刀落,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景朝的储君,方才还嚣张不已的太子殿下身首异处,圆滚滚的脑袋落在地上,没有阖上的眼睛中带着惊恐……而高贵妃那厢,同时也有一把剑削去了她的项上人头……映着一张狰狞扭曲的脸……

    殿中顿时鸦雀无声,比起太子突然变脸时更静了。

    “靖王殿下这是想要做什么呢?”陆照的冷声开口打破了殿中的沉寂,他上前数步,与靖王正对。

    无形中挡在了姜昭的前面。

    众人也像是惊醒,纷纷睁大了眼睛看着靖王以及听从他命令的一干人,禁军统领警惕地命人围在了景安帝和姜昭的前面。

    比起自大猖狂的太子来,阴晴不定的靖王更加危险,而他的麾下还有一众的兵马。

    一些人想起来此次行护卫之职的大部分是靖王麾下的兵马,骇然变了脸色,太子有靖王可以对付。可若是,靖王也要谋逆夺得皇位呢?

    这个时候,几百禁军如何拦得住靖王麾下上千的兵马?难道今日注定难以平安度过吗?

    “你也和太子一样,看中了朕的皇位?”太子和高贵妃死在他的面前,景安帝的神色却还是没有大的变化,他沉沉看着靖王,开口询问。

    “是。父皇的皇位儿臣势在必得。”靖王面无表情,断然在众人面前承认了自己的野心。

    姜昭面带担忧地看着这一切,猛地站起身,小声地朝着景安帝开口说道,“舅舅,盘奴过来这边时,外面的人全都是靖王的麾下。”

    她虽不忍靖王走不出那些灰暗的过去,但此时此刻向着的人是自己的舅舅,不是靖王。

    景安帝闻言神色一缓,用眼神示意她坐下,随后深眸朝向靖王,又问,“太子谋逆,没了继承皇位的资格,你居嫡居长,此时竟等不及了吗?”

    他的话落下,底下许多人点头附和。不错,靖王比起洛王等皇子,成为下一任储君的可能最大,为何不再等一等?

    “父皇何苦诳我,母后身怀有孕,父皇瞒着所有人,意思还不明显吗?”靖王静静地开口,说破了崔皇后有孕的事实。

    殿中人又是狠狠一惊,倒吸了一口冷气。崔皇后竟然有孕!若她腹中是个皇子,陛下这等态度岂不是打着将皇位传给幼子的心思?

    怪不得靖王步在太子之后……原来他知道了陛下藏着的心思,知道自己与皇位无缘所以提前下手!

    姜昭不意外靖王知道了崔皇后有孕的事情,但意外舅舅的反应,若是他真要瞒着靖王,为何又命他负责亲蚕礼的护卫呢?

    或者……她眼睛瞪圆了一下,隔着人群偷偷摸摸地看向面如匪玉的陆表兄,那日他不想自己参加亲蚕礼,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即便和小郡主隔了那么多人,陆照还是精准地辨认出了她的目光,微微侧了身,往身后迅速地看了一眼,目光中带着温柔的安抚。

    只这一眼,姜昭躁动不安的心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她明白了,局中还有局,入局者不止太子一人……这时姜昭想到了一直没有露面的简知鸿,心下大定。往年,凡是大些的典礼,哪能没有玄冥司的身影?

    这次,当是也有——/依一y?华/!

    “你母后腹中的胎儿是男是女如今朕并不知晓。不过有一件事你猜对了,若是男胎,朕会封他为太子,而不是你。”对峙中,景安帝眯了眯眼睛,摘下了手上的玉扳指。

    然后,他重重将玉扳指砸向靖王,厉声道,“但若你母后腹中是女胎,朕倒是真想过将你这孽子封为太子。可惜,你让朕失望了。”

    玉扳指在靖王的脚边碎成了两块,他漆黑的眼珠子动了动,俯下身捡了起来,垂眸慢条斯理地道,“父皇母后全都瞒着本王,何尝不是让本王失望。”

    他捏着碎成两块的玉扳指,眼中慢慢涌现出了戾气,“父皇现在禅位给本王,母后腹中无论是男是女都可以生下来。否则,那个孩子不会有出世的机会。”

    靖王开口威胁景安帝,一边又命人将已经准备好的禅位圣旨拿了出来。

    他脸色冷沉,周身笼罩着森戾的气息,令人相信今时的他不仅可以对同父同母的胎儿动手,甚至还可以大逆不道地弑父弑母……

    “靖王殿下,陛下年富力壮,如今正是壮年,精力充沛的时候。此时将皇位禅让给你,恐怕不妥,我等朝臣也绝不会同意。”在场的臣子中,唯有陆照身份特殊,又占了皇亲的位置。他淡淡开口,面对靖王身后面带煞气的兵将,不卑不亢不见慌乱。

    “靖王殿下乃是陛下嫡长子,又屡次立下功劳,继任为新皇名正言顺。”靖王麾下的兵将,开口反驳陆照,看不惯他这文臣仗着郡马的身份大放厥词,代表着所有朝臣。

    然而,他们当中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曾跟随了靖王多年最为忠心的罗将军临阵倒戈,站在了靖王的对立面,“殿下,您该是战场上受万人敬仰的将军,不该如此所为,败坏了一世英名。”

    罗将军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大汉,此时眼眶满含热泪地盯着靖王大喊,那其中包含的浓浓情感令人动容。

    他不愿意看着靖王走上这样一条路,他知道这其实并不是靖王真正想要的。

    “罗四,你他、妈的说什么浑话,殿下劳苦功高,却被一直弹压,若不主动为之,将来哪里会有好下场?”也有人开口指责罗将军,愤慨不已。

    靖王这些年受到的冷待他们都看在眼中,心中早就不满了。

    “可如今陛下尚在,身体康健,殿下所为岂能为天下人所服?天南地北各州府趁乱生事,殿下到时又要如何应对?”罗将军一字一句道尽了日后,当然这些全是从陆照那里听来的。

    但陆照即便没有说过这些话,罗将军也会做出同样的举动。因为在罗将军眼中,陆照是天子的心腹,他察觉殿下有异样那便是天子怀疑上了殿下。

    京中有神秘的玄冥司,巡城兵马司也是天子的心腹,大半的兵权更是早就收拢在天子的手中。景安帝既然已经猜疑靖王,岂会不提前做好准备?

    而正如罗将军所想,他之后又有数位将军倒戈,同时大批的兵马由玄冥司的指挥使率领着围住了靖王的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靖王已经不是黄雀了。场面的又一次逆转,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景安帝终究是坐在皇位上十几年的帝王,对朝堂对天下的掌控力度是靖王和太子加在一起都比不过的。

    此时,简知鸿护送着一个人过来了。那个人正是靖王的亲生母亲,崔皇后。

    她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坚定地孤身一人走到了靖王的面前,隆起的腹部露在众人眼下,崔皇后仰头看向了自己的长子。

    “珩儿,过往种种是母亲对不起你。这个孩子你若不喜欢,母亲愿意舍了他。”她的眼中隐有泪光,说出的话令人脸色大变。

    尤其是景安帝,眼神瞬时冷了下来,因为愤怒面皮微微抖动。

    姜昭发现了,连忙开口宽慰,“舅舅,珩表兄也是崔娘娘和您的儿子啊。舅母她一直愧对珩表兄,肯定以为珩表兄做出今日之事全是因为当年崔氏的过错。”

    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了,她不想舅舅和崔皇后再生出嫌隙。

    因为姜昭的解释,景安帝的脸色稍微恢复了一些,没那么难看了。

    盘奴说的不错,魏珩的确是他和崔氏的嫡长子,过去他受崔家所累,崔氏定然记在心中。

    不过就算如此,他也不会允许崔氏放弃掉腹中的孩子。最多,他会留下魏珩的一条命。

    当然,即便没有崔皇后的泪眼涟涟,景安帝也不会要靖王的命,今日他已经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死第二个。

    “陛下,臣妾愿与珩儿一起受罚,恳请陛下看在珩儿多次立功的份儿上留他一命。”靖王对着崔皇后漠然视之,并未有任何退缩认错的意思,她心中一紧,立刻转向了景安帝。

    崔皇后深知如今主导一切的人是景安帝,一如十几年前。

    “将靖王及其麾下全部收押,改日由朕亲自定夺。”景安帝却不看崔皇后,沉声吩咐简知鸿,命他收拾残局,眉眼中怒气蓬勃。

    谋逆乃是灭全族的重罪,靖王或许能留有一命,其他的人可就未必了。

    “陛下,靖王殿下及其麾下的将领终究平定太子谋逆有功。臣以为,此次可重罪轻罚,留得一命日后方可戴罪立功。”出乎意料,这个时候,方才第一个主动呵斥靖王的陆照站了出来,开口为靖王以及一些将领们求情。

    闻言,罗将军松了一口气,觉得他没看错陆照。

    其他人却都觉得陆照果真是个疯子,这诡异的心思真是让人摸不准啊。

    就连在崔皇后泪水下无动于衷的靖王也撩了撩眼皮,有些反应。

    他看了陆照一眼,然后目光落在了姜昭的身上。

    “漠北!”姜昭也看向陆照,只需要一个眼神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凑到景安帝耳边小声地嘀咕了两个字。

    朝中缺将领,这些人不可能全都杀了,但留下来舅舅又肯定膈应。那就把他们放在合适的地方,漠北那里苦寒,又常年有戎胡进犯……想必舅舅会同意。

    “只将他们收押,家眷暂时不动。”景安帝闻言,不动声色地瞪了姜昭一眼,顿了一瞬,开口说出的话给了人无限的希望。

    起码,对于靖王和罗将军等人是如此的。

    靖王深深看了姜昭一眼,坦然从容地被人套上枷锁,离去的时候没往崔皇后那里看去一次。

    漠北,对于他而言,的确再合适不过。

    或许,他该死在那里。

    作者有话说:

    二更合一。还有正文完结下,也许是今天晚上,也许还是明天凌晨吧。收尾总是很卡。感谢在2022-07-30 02:55:32~2022-07-31 06:0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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