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御辇带着姜昭回到了乾清宫, 一路上也没刻意遮掩,很快整个皇宫的人都知晓了。

    明日,明月郡主要从乾清宫出嫁。

    因为景安帝的临时决定, 宫里的人也忙的不可开交。

    姜昭看着来来往往匆忙的宫人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因为她,这些人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舅舅,明日接亲的时候流程少一些吧。”她抿抿唇,开口和景安帝说, 脸上带着有些谄媚的笑容。

    景安帝瞥了她一眼, 哼了一声,“朕就是不开口、交代, 礼部那些人又哪里敢折腾。”

    虽说有传闻说明月郡主的身体已经好转, 但凡是为官的人都十分谨慎。礼部的官员想着万一中途大婚的时候郡主体力不支晕倒,陛下肯定是要责罚他们的。故而,大婚的步骤精简了许多, 只保留了特别重要的几项。

    而从头到尾,姜昭只需要在拜别陛下以及拜天地的时候露面, 绝对是累不到她的。

    听懂了舅舅的意思, 姜昭笑了一声, 拉长语调慢吞吞地开口,“就知道,舅舅对盘奴最好啦。”

    景安帝嗯了一声,没有再理她。

    姜昭心领神会, 接下来的时间果然一句关于大婚的话都没有提过,而是小嘴叭叭叭地和景安帝说起其他的。

    比如说, 二哥在东海遇到的有趣的事情。

    “二哥说东海的海船已经建好了, 特别宽大, 人走在上面如同在陆地上一般。”她绘声绘色地描述,双手还在景安帝的面前比划。

    “舅舅,海外都有什么啊?您知道吗?”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景安帝,里面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等你身体全好了,去海外看看又何妨?”景安帝在姜昭的面前从不掩饰一个帝王的雄心壮志,他打算三两年内彻底打服戎胡,接下来便是南巡东巡……御驾到东海也不是不可以。

    “舅舅还是先带盘奴去打猎吧,我们可是说好的。”姜昭却不买账,围场就在京郊,她去的可能性还大一些。

    “朕又没说诳你。”景安帝没好气地用手指点了下她的额头,让宫人传膳。

    御膳摆了满满的一桌,各式各样的菜品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姜昭有意讨好皇帝舅舅,就乐颠颠地拿了筷子与汤匙为他布膳,挑的选的全是景安帝喜欢吃的。

    身为帝王,有食不过三的规矩,宫人布膳的时候往往小心翼翼,哪里会顾得了帝王的口味和喜好。

    但姜昭就不同了,她在乾清宫长到十几岁,很清楚景安帝的饮食偏好。和寻常人想的不一样,她的皇帝舅舅不喜欢那些工艺步骤繁杂的山珍海味,最爱的仅仅是简单的家常便饭。

    冬天气候寒冷的时候,吃上些热气腾腾的酥肉饼子和胡椒羊肉汤,再来些许的爽口小菜,景安帝就很满足了。

    姜昭不顾食不过三的规矩,就冲着景安帝喜欢的菜肴去,忙前忙后地像只停不下来的小蜜蜂,别提有多么殷勤了。

    景安帝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殷勤,终于露出几日以来第一个畅快的大笑。

    尤其在看到姜昭也胃口大开,大口大口地用膳时,他高兴地大手一挥又让御膳房多送了些滋味鲜美的肉羹。

    姜昭年幼时不爱动弹,胃肠消化不好就总吃肉羹。景安帝下意识地记在心里,膳桌上总要有些肉羹在。

    这一顿膳食,舅甥两人都吃的十分舒服,舒服到姜昭精力满满,闲不住地在乾清宫四处逛来逛去。

    边逛她还边叽叽喳喳地说话,王大伴跟在她身旁,笑眯眯地搭话,两人的声音就在乾清宫中回响,热闹极了。

    景安帝半阖着眼皮,手中端着一盏茶在慢悠悠地啜饮,扬耳听着姜昭软绵绵的声音,心中舒坦。

    曾几何时,乾清宫中的各处都有小盘奴矮墩墩的身影,有她或兴奋或可怜或促狭唤舅舅的声音。如今,即便她已经长成人要成婚,盘奴还是那个贴心的盘奴,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

    这一点,不会改变。

    ***

    次日,天色还不亮。

    乾清宫烛火通明,偏殿中的宫人排成了几列,手中托着托盘,脸上洋溢着欢欣的笑容。

    姜昭被几个婢女从温暖的床榻中挖了出来,懒洋洋地歪着脑袋任由她们为自己梳妆打扮。

    等到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光滑清晰的铜镜里面映照出一个娥眉粉面光彩照人的小娘子,她才慢慢地清醒过来,眼神变得灵动有精神。

    怔怔地望着铜镜里面的她,姜昭的一颗心开始扑通扑通地跳动。原来,她梳妆嫁人的模样是这样啊,从前,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画面,她以为自己很快就要死了。

    可是,她不仅没死,还得到了想要的,舍去了让自己痛苦的。

    这算是,一种新生吗?

    姜昭伸手摸了摸铜镜,扭过头来却看到了身后朝着她笑的崔皇后。

    崔皇后一身明黄色的宫装,头簪九尾的凤钗,一副雍容华贵之态。

    姜昭愣了一下起身,却被笑着上前来的崔皇后拦住了,“本宫前来为郡主送嫁,郡主只管安心坐着便好,勿乱了妆容。”

    话罢,她亲手接过女官呈上前的头冠,动作轻柔地戴在姜昭的头上,垂下来的珠链也小心地理了一下。

    姜昭小小地仰头,朝崔皇后咧嘴笑了笑,嗓音清脆讨人喜欢,“多谢舅母。”

    此时,崔皇后充当的便是端敏长公主的身份。

    而很快,在崔皇后之后,各宫的娘娘们也都盛装赶来,高贵妃、淑妃、成妃等人全面带笑容地盛赞姜昭,争先恐后,唯恐一个不慎怠慢得罪了姜昭。

    添妆的各式珍宝摆在偏殿中,光辉熠熠。

    太子妃和靖王妃也先后前来,殿中挤满了身份高贵的女子。

    姜昭对每个人笑笑,却不可能一一说话,唯有在看到宋令仪时轻声唤了一句,“表嫂。”

    她知道宋令仪的胆子小拘谨,善意地开口。

    果然,闻言,宋令仪十分惊喜,有些害羞地露出了自己的手腕,给姜昭看上面系着的五色结。

    姜昭也没想到她还留着此物,惊奇地呀了一声。

    这番反应看在众人的眼中,崔皇后含笑点头,高贵妃却是冷冷地哼了一声,被身边的女官暗中着急地扯了下衣袖才强压住心中的气愤。

    果然,明月这丫头就是向着靖王,和靖王妃也是旧识,从前怎么没见她送给太子妃东西啊。

    高贵妃的恼恨直到景安帝到来时才慌忙收了起来,她可不敢在景安帝面前流露出对姜昭的一丝不满,尤其还是今天大喜的日子。

    被景安帝发现了,她定会被斥责冷落。

    “郡主生的貌美,大婚这天更是尤胜仙姝。可将全京城的小娘子都比下去了。”

    “郡主天庭饱满乌发浓密,一看便是有福之人。以后和郡马定能和和美美圆圆满满。”

    “再没见过比郡主更出色的小娘子了。”

    ……

    景安帝一到,偏殿中的嫔妃们极尽对姜昭赞美之言。

    听在姜昭耳中,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脑袋往下低了低。

    景安帝却并不觉得这些话夸大其词,肃着脸点了点头,一副你们说的正是如此的模样。

    见此,妃嫔们的赞美声又大了起来。

    ……

    申时,姜昭拜别景安帝和崔皇后,坐着由禁军护卫的鸾车从乾清宫而出,过宫门,由玄武街绕至公主府。

    坐在鸾车上,透着大红色的珠帘,她看到了坐在高头大马的男子,同样穿着大红色的衣袍,可比起状元游街那日,风姿更胜。

    看着这样的陆表兄,姜昭心下又得意又满足,以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自己的了。

    而就在这时,另外一匹马接近姜昭的鸾车,引起了一阵骚动。

    令人闻风丧胆的玄冥司指挥使简知鸿策马在姜昭的车旁,面容俊美眼神邪气,若是不看他的衣服,还以为他才是姜昭的郡马。

    “明德老弟,这玄冥司的人也太放肆了!”罗将军和陆照的关系还不错,今日迎亲他也在,见此愤慨骂了简知鸿一句。

    “无妨,陛下让玄冥司护卫郡主出嫁,简指挥使也是奉命为之。”陆照对此反应不大,他知道小郡主的另外一个身份,也就不奇怪简知鸿莫名其妙的举动。

    他真正在乎的是另外一人,陆照目光环顾四周,发现没有异样,眯了眯眼睛才继续往前。

    太阳将落的时候,鸾车停在了公主府的大门前。

    众人瞩目之下,陆照动作利落地下马,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将盛装的小郡主从车上抱了下来。

    姜昭的头冠很重,礼服也很重,但陆照抱着她神色轻松,一路从公主府的大门走到正院,步伐平稳。

    拜过天地,天色已经暗了。

    满眼皆是红色,满耳皆是他人的恭喜称赞,姜昭又被陆照抱着送到房间。将人放在床上,陆照才静静地看着她,说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昭昭乖乖的,等夫君回来。”

    烛光下,他眉眼含着柔情,黑眸秾艳风流,像是有说不尽的话藏在里面。

    姜昭的脸红扑扑的,这才意识到陆照居然真的是她的夫君了。眼睫毛飞快地眨了眨,她低低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不准饮太多酒。”话罢觉得自己气势太弱,她又故作凶巴巴地大声说了一句话,眼珠滴溜溜的转动。

    闻言,陆照微微勾了下唇,看了一眼摆放在桌上的酒壶,眼眸轻垂,“好,全听郡主的。”

    回来饮酒也不迟。

    说来,他还没见过小郡主饮酒后的模样。想到这里,陆照的眸光晦暗,喉结轻轻滚动。

    “快走吧,快走吧。”姜昭觉得他的目光让自己喘不过气来,连忙摆手赶他离开。

    可人离开了之后,她眼巴巴盯着酒壶,忍耐不住好奇心伸出了手……

    半个时辰后,陆照推开门回到内室,看到的是四仰八叉已经呼呼大睡的小郡主。

    凑近,他闻到了淡淡的酒气。

    香甜、醉人……陆照无奈地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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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二章

    俯下身, 陆照动作轻缓地将软绵绵的小郡主拥入自己的怀中,伸手帮她去了头上沉重的头冠,以及其他精致的珠钗。

    期间, 姜昭靠在他的胸膛上,可能是感觉到了头上一轻,不由自主地发出了舒服的喟叹声。

    夹杂着淡淡酒香的气息扑在陆照的脸上,热热的、甜甜的……他神色微顿,伸手往下解开了厚重的礼服, 一层又一层……陆照很有耐心, 不慌不忙地帮怀里的人褪去了所有碍人的衣服,感受到了温热细腻的触感, 他轻轻将小郡主放进了温软的锦被中。

    之后, 映着明亮的烛光,他用温水打湿了帕子,在姜昭的脸上一点点抚过, 去掉她的妆容。

    睡梦中,姜昭觉得浑身轻飘飘地像是荡在了云朵上, 嘴唇翘着发出了一声咕哝, 忽然抱住了陆照的——/依一y?华/手臂, 将热乎乎的小脸贴了上去。

    修长的手指触到软滑的一处,另外一只手拿着的帕子骤然掉在地上,陆照黑眸深沉,呼吸稍微有些乱。

    那么多日不止小郡主没有好好地黏在他身上, 陆照也很久没有体验到那种疯狂放纵的感觉了……

    抿直了薄唇,他保持着冷静克制, 放下了大红色的床帐, 遮住了一室春光。

    ***

    同样的夜里, 靖王府,靖王在院中对着天上的月亮饮酒。

    寒风瑟瑟,靖王只着了一件单衣,一壶酒接着一壶酒饮下,他的双目微赤,手心也无比火热。

    靖王妃宋令仪记起白日皇后娘娘的嘱托,手中拿着一件黑色的氅衣,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了院中。

    “王爷,天气寒冷,您、您还是多穿一件衣服吧。”她胆怯,害怕靖王的冷脸,不敢让他回去休息,只说请他添一件衣服。

    闻言,靖王眼皮未动一下,只冷声回了两个字,“回去。”

    他娶了宋令仪做靖王妃,却只给了她身为王妃的体面与尊重,其他的丁点儿不给,两人平常和陌生人没有区别,能说上两句话就是好的。

    往日,宋令仪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和谐安静,没有提出任何的异议。可今日看到过姜昭脸上忍不住的甜笑后,她又深觉得夫妻之间不该是她和靖王相敬如宾……虽然害怕胆怯,她还是下定决心往前迈出一步。

    “今日,妾身去见了明月郡主,郡主她笑的真的好开心啊,让人看着也想和她一起高兴。”宋令仪大着胆子,和靖王说起今日姜昭出嫁的场景。

    今日姜昭大婚,靖王身为表兄却并未出席,虽然景安帝和崔皇后都没觉得有异样,但宋令仪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然而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出地方来。

    靖王蓦然转过头看着她,发赤的双眸平静地可怕,“说说,今日大婚是怎样的。”

    昭昭笑的开心,是因为嫁给了自己想嫁的人?陆照?

    宋令仪看到他眼底的红色,畏惧地往后退了一步,强撑着精神开口,“大婚很隆重,陛下和郡主都很开心,母后也笑了好几次。母后还亲手为郡主戴上了头冠,送她出乾清宫。”

    闻言,靖王沉默了,脸颊紧绷着,许久后他低低笑了一声,“好,真好,所有人都很好。”

    笑声落下,他拿着酒壶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脸色阴森。

    宋令仪呼吸一窒,手中抱着的大氅落到了地上。

    她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靖王的语气和神色中隐隐带着一股恨意,可这股恨意是对着谁的呢?

    陛下?母后?怎么可能呢,他们是靖王的亲生父母啊,靖王为什么要恨他们?

    ***

    姜昭一觉睡到了天亮,醒来的时候她人就趴在陆照的胸膛上,脸颊亲密地贴在他的脖颈那里。

    意识清醒了,可她还是懒洋洋地不想动弹。回忆着自己做的不可言说的美梦,她绷不住嘴唇偷偷笑出声。

    自己昨夜的时候饮酒呼呼睡过去了,陆表兄肯定又无奈又好笑吧。

    一只大手准确无误地放在了姜昭的后脑勺上,轻轻摸了摸,“笑什么呢?”

    陆照已经醒了,黑眸定定的看着她,唇角的笑纹似有若无。

    “笑陆表兄以后就是本郡主的,想逃都逃不掉了。”姜昭笑眼弯弯,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上,以后她就可以每天都看到陆表兄了。

    “哦?逃也逃不掉?小郡主这么厉害?我要是逃了你要去找谁去抓我?玄冥司的简指挥使?”陆照掀了掀眼皮,轻描淡写地说着让姜昭脸色大变的话。

    她惊得差点从陆照的胸膛上跳起来,双眸瞪得圆溜溜的,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知道我和简知鸿有私交?”

    姜昭语气一变,硬是拐了个弯儿,眼神心虚地不敢去看陆照。

    细数她瞒着陆照的事情,可不止一样。单她去看陆照科举的事情就不好意思说出口,还有殿试那次……

    姜昭装的和没事人一般,支着手臂要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饿了,不仅要用膳还要喝些补汤。

    昨日她累到了,喝些补汤补回来。

    然而,陆照手臂一伸,又将想要逃跑的小郡主揽了回来,“和简指挥使仅仅是私交吗?他为了你找我可不是一次两次,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他轻声开口,轻易挡住了姜昭的去路。

    姜昭闻言,眼珠转了转,只好将自己和简知鸿的交集说出口,“当年,简知鸿还不是指挥使的时候,我帮了他一个小忙。他一直都很感谢我,陆表兄,你不知道,简知鸿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可重情重义了。”

    她趁机夸赞了简知鸿一番,力图扭转他对玄冥司的印象。这样,等到自己玄冥司月使的身份彻底暴露,她也能理直气壮一些。

    陆照静静地听她说话,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笑意,她对玄冥司的感情倒是很深。

    不愧是玄冥司中神秘的月使大人,若是将来这身份被人知晓,想来会引起多大的轰动。

    一个酷吏所属的机构,掌权者之一是世人眼中可爱善良,尊贵不谙世事的小郡主。

    也不怪,郭二郎死的那么冤。

    “简指挥使的确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她既然不想说,陆照就还是纵着她,也开口附和夸赞起简知鸿来。

    怕是简知鸿自己都不敢想,两人的新婚第一天,便是一起夸赞他。

    “快起身吧,大哥二哥肯定都等着见我们呢。对了,用过膳食后,还要进宫去见舅舅。”姜昭急急忙忙地转移话题,眼神中带着一股急切。

    见此,陆照也不继续逗弄她了,慢条斯理地抱着她起来,为她选了一件大红色的袄裙换上,摆弄了裙上的梅花,他往下又握住了姜昭的脚。

    白嫩嫩的小脚还不如陆照的一只手掌大,他云淡风轻地在脚面上抚过,为姜昭穿上了鞋子。

    一番不慌不忙的动作下来,姜昭的脸被他弄的红彤彤的,眼睛也水润潋滟,透着一股诱人的媚色。

    穿上鞋子后几乎是跳着跑离他身边的,“洗漱什么的就由本郡主自己来吧。”

    陆表兄他怎么这么会勾、引人,从前她怎么没发现他是这种人呢?

    姜昭有些懊恼,洗脸的时候使劲用水润了润脸颊,去去上面的火热感。还好,她的婢女们都识趣,昨夜就远远地离开了,不然她的脸皮还真没那么厚。

    陆照看着她的举动,淡淡地笑了一声。

    ***

    公主府的前院,姜曜抱着姜平稳稳地坐着,姜晗却已经等急了,不停地踱步走来走去。

    “这天色都快到正午了,陆明德真是个禽、兽!胡闹,简直胡闹!”姜晗边走着边愁眉苦脸地抱怨,他大老远地回到京城居然只见了妹妹一面,说话不到十句!

    先是陛下突然到公主府将妹妹接到了宫里,然后陆明德又霸着妹妹不放,日上三竿了还不出现。

    “急什么?若是一会儿他们还没过来,你先去二叔府上拜见祖母吧。”姜曜沉得住气,他比姜晗更清楚陆照对妹妹而言意味着什么。

    没有陆照的努力和坚持,妹妹活不到今天,也不可能有那么多人的祝福。

    “怎么不急?祖母那里明日再去也不迟,今日妹妹总得用膳吧。”姜晗嘟嘟囔囔,来回踱步的样子把无齿的姜平都逗笑了。

    屋中小婴儿笑声清脆,屋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姜晗闻声,心中一喜,理了理自己身上的新衣服,连忙走出去,正要开口唤一句妹妹,迎面撞上了神色焦急的管家。

    管家原本是安国公府的老仆,如今留在了公主府服侍,他的身旁还有一位面生的老妇。

    姜晗眼神茫然,姜曜看到那老妇人却腾地站起身,将手中的姜平交给彭氏。

    “两位郎君,奴婢乃是守着皇陵的宫人。”年纪大的老妇人不卑不亢的朝姜曜和姜晗点头示意。

    闻言,姜晗的脸色也变了。

    如今,他们的母亲端敏长公主就在皇陵。此人突然前来,该不会是出了变故?

    “奴婢匆忙赶来,好让两位郎君知晓,昨夜……两位郎君的母亲以金钗刺己身,已然去了。还请,节哀顺变。”老妇面色沉重地开口,拿出了一根沾了血迹的金钗。

    姜晗一眼就看出这是母亲常用的饰物,双目无神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见到自己的母亲最后一面……

    姜曜接过金钗,久久说不出话来,他早该想到,他的母亲骨子里是何等骄傲的一个人,怎么能够容忍自己堕入到泥里,选在昨日自尽恐怕是想到了昭昭吧?

    “此事先不要外传,我即刻去皇陵,收拾后事。”姜曜沉声开口,不愿此事被姜昭知晓。

    然而门口,姜昭已经听到了这话,笑容僵住,脸色发白。

    那个生她的人在昨夜自尽了。

    她猛地俯下身,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陆照神色一变,伸手扶住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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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三章

    “妹妹!”门外的动静被几人听到, 姜晗第一时间跑了出来,看到被陆照扶着不停干呕的姜昭,他神色复杂。

    姜曜与管家老宫人等也跟着出来, 神色俱不太好看。

    陆照看到他们眸光微冷,这是他和小郡主新婚的第一天,结果他们却带来了一个死讯。

    “她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姜昭有气无力地靠在陆照怀中,抬起头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个传信的老宫人。

    老嬷嬷头皮一紧,恭敬地朝着姜昭行礼, 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回答, “禀郡主,奴婢等发现那位娘子没有呼吸的时候, 她平躺在床上, 手中握着金钗,面色平常。”

    “房中也没有异样,守夜的宫人也说没有听到任何呼救异常的声音。那位娘子从前身份高贵, 我等断断不敢怠慢为难。”老嬷嬷害怕姜昭迁怒她们,连忙又加了一句, 表明端敏长公主的死和她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她是因为受不了巨大的落差, 自己用金钗刺向胸口自尽而亡的。

    “自尽而亡, 原来她也有不想活的时候呀,不想活了所以就选在昨天晚上。”姜昭小口小口地喘气,手指头死死拗着陆照的袖子。

    昨天是她记事以来最为快乐的一天,而生她的人偏偏选在昨天自尽, 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姜昭很不能理解,甚至心中残余的一丝怨恨也涌了上来。为什么偏偏是昨天?

    陆照垂眸看着她, 眼中闪过一抹心疼, 以及对端敏长公主等人的深切厌烦。

    眼看着小郡主彻底走出了阴霾, 他们阴魂不散地又来扰乱她,实在可恨!

    “想来,母亲她早就抱了必死之心。选在昨天夜里,恐怕也是为了让昭昭的婚事不要受到影响。”姜曜身为端敏长公主和安国公的第一个孩子,算是最了解他们的人,目睹姜昭的难受与陆照的冷脸,开口解释。

    他希望自己的母亲去的安心一些,妹妹的心里也好受一些。

    “昭昭,虽然二哥知道母亲她对不起你一直忽视你,但这件事情二哥可以保证,她绝对是不想影响到你的大婚才选在昨天自尽。”姜晗也开口附和,他看出了姜昭的异常。

    闻言,姜昭强撑着力气看了他们一眼,随后又转而仰头看向陆照。

    眼神中带着巨大的期盼与渴望。

    “他们说的是真的,”陆照伸手轻抚她的后脑勺,温声安抚,嗓音中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意味,“端敏长公主是一位母亲,她不想自己的罪孽牵连到她的孩子身上,所以她选择一了百了,为自己做过的过错赎罪。”

    闻言,姜昭终于松开了抓着他衣袖的手指,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情绪缓和下来。

    她信陆照说的话,也相信了两位兄长的说辞。

    “昭昭,我和大哥去皇陵处理后事,此事你就不要过问了。你和陆明德在府中照顾姜平这混小子吧。”姜晗勉强从脸上挤出了一丝微笑,努力地缓解紧张的气氛。

    母亲做过的错事他从大哥那里都知道了,现在这样的结果怨不得任何人,要怪就怪当年的母亲太过愚蠢、凉薄。

    “好呀,姜平很喜欢我的。”姜昭抿抿唇,也努力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她说着就主动要伸手去抱在彭氏怀中的小婴儿,姜平也很给面子地探着身子往她的手中去,还很兴奋地拍了拍手掌。

    见此,所有人都无声地松了松心弦。

    然而,下一刻变故骤生。

    姜昭抬起的手臂还未碰到姜平,就猛然垂了下来,连带着她自己,眼睛闭上,软软地倒了下去。

    被时刻注意着她的陆照长臂一伸,揽在了怀里。

    姜平见自己探出去的脑袋没有得到回应,咧着嘴唇哇哇大哭了起来。

    一时间,公主府快要乱了套。

    陆照冷着脸,将晕倒的小郡主护在自己怀中,往先前的寝房大踏步走去。他冷静地吩咐金云等人寻来住在公主府的祝先生,从头到尾没看过姜曜姜晗两兄弟一眼。

    姜晗懊恼不已,直用拳头锤了自己的胸口一下。

    姜曜叹了一口气,接过哇哇大哭的儿子匆忙哄了两句,沉声让姜晗先去看诊妹妹的身体,自己则跟老嬷嬷管家一起去皇陵处理母亲的后事。

    “我会悄悄地将她的棺椁带回来,从头到尾你勿要再在昭昭面前提起这事。她的身体好不容易才有了些起色。”姜曜严肃地告诫姜晗,他希望这件事能尽快过去。

    姜晗点点头,沉默地摸了一把鼻梁,径直往陆照抱着姜昭离开的方向而去。

    ***

    祝玄青是被人急声从床上唤醒的,昨夜陆照和姜昭大婚,他受到礼遇,饮了不少的美酒。

    姜昭的身体好转,张太医深知这几日用不到他,喝了两口酒就美滋滋地回自个儿府里去了。留下祝玄青住着一个偌大的院子,舒服又自在。

    可他没想到,一日的功夫还没过去,他眼中时来运转的女娃娃就出事了。

    得知姜昭晕倒的消息,他懵了懵,往嘴里灌了两口隔夜的冷茶才回过神来,急忙跟着几个婢女过去。

    边走他嘴里边还嘟囔着骂陆照,在祝玄青看来,前几日女娃娃身体好好的没有一点不舒服的地方,这怎么才过了一个新婚夜就晕倒了?肯定是陆照这年轻郎君没有自制力,洞房过了火,生生将女娃娃又折腾出问题来。

    他不知道女娃娃体弱啊?胡闹,简直胡闹!

    祝玄青到了内室,一看到守在姜昭床边的陆照就吹胡子瞪眼没个好脸色,惹得一旁踌躇不安的姜晗尴尬起来。

    虽然他看陆明德总也不顺眼,但妹妹晕倒的这事说起来还真的不关陆照的事。

    “祝先生。”陆照起身,恭声唤了一句祝玄青,将位置让给他。

    他没有为自己解释,强压住了心底的焦躁与戾气,表面上还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

    祝玄青冲着他哼了一声,摆摆手让他走远点,这才坐下来,掀了掀女娃娃的眼皮,将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

    手指放下去一会儿,他的神色微变,又是重重地哼声,眼刀直往陆照身上剜去,“看你这混账做了什么好事?”

    闻言,陆照眼神一凝,目光变得冰冷起来。屋中其他的人包括姜晗在内,紧张地呼吸不稳。

    祝玄青这般反应,莫不是身体又开始恶化了?

    “女娃娃都有孕一个多月了,你还气她折腾她,这番晕倒是因为情绪波动,动了胎气啊!”祝玄青确确实实把到了滑脉,然而却是在动了胎气的情况下,别提心中有多么火大了。

    这个孩子要是出了事,女娃娃的小命也没了。他们前期所有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白费功夫。

    闻言,屋中一静,只能听到姜晗等人惊骇到极点的抽气声。

    他们之外,陆照真真正正僵在了原地,面色紧绷,薄唇抿地发白。

    他的小郡主,有孕了?一个多月的身孕?那段疯狂的时间,他根本没有控制自己……

    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有了今天,刚恢复元气的身体如何能孕育一个新生的孩子?

    “孩子,不能要。”陆照黑眸深不见底,看着床上沉睡不醒的小姑娘,哑着嗓子一个字接着一个字吐出了这句话。

    即便他知道,这个孩子是他前后辈子唯一可能拥有的孩子了。

    听到这句话,祝玄青双目一瞪,气地跳了起来,手指头颤抖着指向陆照,“老道就没见过你这般心狠的父亲!”

    女娃娃肚子里面的孩子,毋庸置疑,是陆照的。

    可陆照却不愿意要他。

    “祝先生莫气,陆明德的意思是孩子妹妹她可能保不住……她的身体还弱着呢。”姜晗见此,因为方才的愧疚为陆照说了一句公道话,他也觉得以姜昭的身体生育孩子是一件顶顶危险的事,单是想想就令人害怕。

    万一怀孕的过程中,母体亏损,妹妹和孩子可能都保不住。

    “保不住女娃娃的命就别要了,全靠这孩子为她供给生气。不然,你们以为她先前痛不欲生后来怎么变好的?”祝玄青冷着脸说出了一开始没有出口的话,那时他为姜昭诊脉,察觉到她腹部的异样就猜到她是怀了孩子。

    只是那个时候时间太短,脉象还没有显示出来,他就没有说出口。

    闻言,陆照瞳孔紧缩,蓦然看向姜昭平坦的腹部,神色一点点变得温柔起来,原来她好转的原因是孩子,是他们的孩子。

    他的手轻轻地放上去,用尽了自制力缓缓抚摸了一下,转过头看向祝玄青,“这个孩子要如何才能保住?”

    祝玄青阴阳怪气地嗤了一声,方才他还说孩子不能留呢,这就变了态度了?

    “首先,你得尽心尽力地呵护女娃娃,不能惹她生气,”祝玄青写了一副安胎的药方交给惊喜莫名的金云等人,睨了陆照一眼,举起了一根手指头,“其次,你这男娃娃要学会控制自己,少折腾女娃娃。”

    “做到这两点,没有意外,八个月后孩子就能降生了。”

    “期间,小郡主的身体可能承受?”陆照蹙眉,他关心的不是自己该如何作为。

    姜晗也看向神叨叨的祝道长。

    “老道觉得,她可以,你们可不要小瞧了女娃娃,忍耐十几年的意志力不是谁都有的,她活到现在就一定承受住这几个月。”祝老道言之凿凿,捋了捋颌下的胡须。

    “那就好,那就好,倒没想到是一件天大的喜事。”闻言,姜晗率先松了一口气,猛地坐在了椅子上。

    而陆照的眼神却难掩忧虑,垂眸紧紧握住了姜昭的手。

    女子生产,实为九死一生,如有可能,他不想要这个孩子。

    ***

    乾清宫,景安帝坐立难安,时不时地看了殿门口好几遍。

    “什么时辰了?”他饮了一口茶,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茶有些凉了。

    “陛下,刚过了午时。”王大伴立刻回答,朝御前的宫女使了个眼色,但还没等宫女动手换茶,崔皇后含笑重新倒了一杯茶。

    景安帝接过去,又饮了一口,眉目舒展,笑道,“都已经午时了,盘奴莫不是将朕这舅舅忘到脑后了吧?”

    他面色如常,可崔皇后硬是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股酸气,心下好笑,“陛下何出此言?郡主兴许就在路上了。”

    “去宫门处看看。”景安帝闻言,立刻吩咐人去查看,他突然觉得盘奴不该如此,若再不到的话也有可能是出了变故。

    宫人奉命前往,却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后就急匆匆地返回禀报,身边还带着另外一人,是那位驻扎在公主府的禁军卫千总。

    他前来,明显是有关于公主府的事情向景安帝禀报。

    景安帝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下头,崔皇后也在这里,但今时今刻无需避讳。

    “禀陛下,今日皇陵来人去了公主府,言昨天夜里庶人魏氏用金钗自尽了。”

    景安帝猛地抬眸,目光威严。等到意识到禁军卫千总口中的庶人魏氏指的是端敏,他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郡主那边如何反应?”景安帝大致明白姜昭为何迟迟不进宫了,开口询问。

    “郡主听到消息,一时晕倒过去。”禁军卫千总进宫之前当然得到了姜曜和陆照的嘱咐,顿了一下又道,“之后,祝大夫诊出郡主已经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在听到姜昭晕倒的时候景安帝就站起了身,脸色难看,后来又听到她怀有身孕,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郡主有没有事?”他急着发问,目光犀利。

    “郡主,暂无大碍。”

    “好啊!是一件喜事!”景安帝开怀大笑,笑了一会儿才想着要去公主府。

    被神色莫名的崔皇后拦住了,她斟酌着语句为难道,“陛下,莫忘了,昨日郡主才成婚……”

    此事,不宜宣扬啊!

    天下皆知,明月郡主姜昭昨日才和户部侍郎陆照成婚,结果次日就被发现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事情传扬出去不是坏了姜昭的名声吗?徒增议论。

    “梓童考虑的周全,是朕疏忽了。”景安帝嗯了一声,派人去将张太医唤来,有些话他还得询问一番。

    等着张太医前来的过程中,景安帝心情大好,陪着崔皇后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他已经开始想象又一个小盘奴的模样了。

    然而可惜的是,张太医觐见后言明自己不在公主府尚不知郡主的脉象,景安帝闻言有些失望。

    想要摆摆手让张太医退下,看到一旁捻着点心吃的崔皇后,他心念一动,开口,“既然来了一趟,替皇后诊一下脉象吧。”

    如此,不必让人揣测他传唤张太医的用意。

    张太医领命,恭敬地将手指搭在崔皇后的手腕上。

    而后,他神色大变,咽了咽口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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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四章

    张太医的神色变化自然瞒不过浸淫在宫廷当中多年的乾清宫众人, 察言观色是每个宫人都会的。

    见到张太医诊过崔皇后的脉象大惊失色的模样,便是王大伴心中也敲起了鼓。一国之后的身体重要程度仅亚于陛下,眼下若是出了问题, 前朝后宫怕是又起波澜。

    “皇后的脉象如何?”景安帝眯了眯眼睛,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看向张太医,他的心中有一股奇怪的预感。

    崔皇后闻言也看向张太医,她眼中带着些许疑惑,诚心来说, 她近日身体舒适并无感到任何的异样, 平时也就是饮食上吃的多了些,还有, 月事推迟了一段时间……但她已经做人婆母的岁数了, 不算奇怪。

    张太医的手指继续搭在崔皇后的手腕上没有移开,再三确认后,颤着胡须回答道, “回禀陛下,皇后娘娘这是滑脉。”

    滑脉, 也就是喜脉!崔皇后她有孕了!

    闻言, 景安帝摩挲玉扳指的动作猛然停下, 眼神骤然看向崔皇后的腹部,目光凌厉,脸上的神色令人捉摸不透。

    王大伴死死地捏着手中的拂尘,好险没发出惊呼的声音。

    乾清宫静得出奇, 崔皇后不由自主地将手掌放在自己平坦的腹部,心中的滋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到了这个地步这个年纪, 她居然有了身孕。原本还有些欢喜的, 可是在察觉到景安帝那高深莫测的脸色, 崔皇后心一凛,手心冒出了冷汗。

    “此事若传出一个字,当诛!”许久,景安帝沉声打破了寂静,威严森冷的目光扫过殿中的所有人。

    宫人们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脑袋死死垂着。

    他们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想来这个消息只要传扬出去,定然会引起惊涛骇浪!若那腹中再是个嫡子,嘶……不能再往下去想。

    ***

    深夜安安静静的时候,姜昭动了动眼皮,又动了动手指,终于从昏睡中醒来了。

    第一眼看到守在她身旁的陆照,她嘴巴一瘪,眨巴眨巴着眼睛,害怕地落下泪来。

    又是莫名其妙地晕倒,她恐惧自己会和上一次一样,伤了身体的元气。

    毕竟,她走了那么远的路才看到一点曙光,眼下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她不想出现变故了。

    “陆表兄,我的身体没事吧?”陆照沉沉地望着她不说话,姜昭怯生生地开口,忍不住问他。

    见她这般慌张的模样,陆照叹了一口气,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勾唇露出一个微笑来。

    “傻昭昭,你当然会没事,你晕倒是因为另外一件事。”他的语气有些飘渺,令人捉摸不透。

    姜昭眼巴巴地看着他,想要知道确切的原因,“什么事?我只是听到她自尽,心中有些不舒服罢了。”

    她还为自己辩解了一句,语气有些不自在。

    闻言,陆照轻笑了一声没有说多余的话,而是端起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舀了一勺放在她的嘴边,“乖一些,来,将这碗安胎药喝了。”

    姜昭垂眸看着那黑乎乎的药汁,心里有些虚,乖巧地嗯了一声,张开了嘴巴吞了下去。

    前阵子她得知自己快好了,一时得意偷偷倒了不少汤药,这个时候害怕了就想着要补回来。

    看她老实喝药的样子,陆照眸光微动,终归从眼角眉梢处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小郡主,什么时候看,都是这般的可爱可人。

    药汁咽进了肚子里,姜昭抿抿嘴唇,品了品滋味,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奇怪问道,“这次的安胎药怎么和从前喝过的滋味不一样了啊,没那么腥苦了。”

    她小声地嘟囔,又用舌尖舔了舔嘴角,粉色的舌尖很灵动。

    陆照的眼神暗了暗,不轻不重地放下了药碗,静静看着她。

    一息之后,姜昭终于反应过来,眼睛霎时瞪得圆溜溜的,盯着那空空的药碗不放,“安胎药?里面的是安胎药?”

    她喝下去的是安胎药,那她岂不是,岂不是肚子里面有小娃娃了?

    慌忙掀开被子,她紧张兮兮地用手摸自己的肚子。

    陆照从容地打断了她的动作,将她放在自己的怀中,温声道,“对,就是昭昭想的那样,你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闻言,姜昭整个人呆愣愣地成了一个雕塑,动也不敢动一下,眼神空空的。

    她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她还能有属于自己和陆表兄的小孩子?

    可是她的身体才刚刚好转,会不会承受不住这个孩子呀?孩子住在她肚子里面会不会已经有问题了?所以她才晕倒了。

    “我要他留着,一定要留着。”姜昭贝齿咬着唇,只愣了一会儿就语气坚决地同陆照说话。

    她还要让张太医和祝先生过来为她看诊,扎针吃药她也不怕了,无论如何,姜昭都要将这个上辈子没有的惊喜留下来。

    她想她一定会成为一个负责任的好母亲,她会让自己的孩子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活着,时时刻刻都关心着。

    尤其在生了自己的那个人自尽后……姜昭很急切也很迫切,撑着手臂就要从陆照的怀里下来,被陆照轻轻拦了一下。

    “莫怕,他很好,只要你乖乖地听话不胡思乱想。”陆照用手掌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背,语带安定与诱哄,“听夫君的话,好不好?”

    姜昭安静了下来,睁着眼睛,郑重地应了一声,“好,我要安心静养身体,什么都不想。”

    她不能再去想曾经那对自己的父母了,也不能再将靖王和姜晴的事放在心里。从这一刻起,他们和自己再无关系,乱七八糟的事情和自己再无关系,她只需要关心她自己和腹中的孩子。

    闻言,陆照眼带疼惜地轻吻了一下她的脸颊,淡淡说道,“以后想要做什么都告诉夫君,夫君帮你。”

    他怎么会看不出小郡主的那一分纠结?

    姜昭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往他怀里拱了拱,瓮声瓮气地道,“那人的后事,陆表兄去帮一下忙。”

    终究,她做不到完全的无动于衷。

    “好。”陆照神色自若,干净利落地答应了她。

    听到这里,姜昭才慢慢开心起来,哼哼唧唧地拉着陆照的大手放在自己的腹部,眼睛一转,俏生生问道,“陆表兄,你能感受到有不一样的地方吗?”

    想想,这么小的地方会住着一个孩子,很快就会变得和姜平一样,她觉得很不可思议很神奇。

    陆照轻轻缓缓地在她的腹部抚了一下,挑了一下眉,淡定地吩咐人端过来些许肉羹和点心。

    “当然有不一样的地方,昭昭今日还没用膳。”他嘴角噙着一抹微笑。

    闻言,姜昭神色一僵,嘟着嘴巴瞪了他一眼,有些生气。

    陆表兄上午还那么会勾、引人,现在说出的话太煞风景了。

    难道,他不喜欢孩子吗?想到他曾经说过自己是孤苦无依的命格,不会要孩子,姜昭开始着急,“不准不喜欢他,也不准不要他,陆表兄,你要和我一样,期待他的到来,做一个负责任的好父亲!”

    “怎么会,不喜欢他?”陆照眼中映出她的着急,神色一顿,低低地出声。

    凝聚着他和小郡主血脉的孩子,他怎么会不喜欢?而且,这个孩子带来了生气,带来了美好的可能。

    听出他语气中蕴含的温柔,姜昭松了口气,才彻底放下心来。

    真好啊,她很快要有一个孩子了,是陆表兄的!

    迟来的幸福盈满了她的胸腔,姜昭眯着眼睛,挥舞着勺子吃的脸颊圆鼓鼓的,香甜惬意。

    明天,她还要把这个好消息说给自己的舅舅听,简知鸿也勉勉强强可以让他知道内情……

    ***

    得了这个好消息,后半夜,姜昭兴奋地再也睡不着觉了。

    最后,陆照将她拥在怀中,耐心地哄了好久,她才慢慢吞吞地闭上了眼睛。

    早晨床帐中透进第一丝亮光的时候,姜昭就睁开了眼神,眼眸灵动,精神奕奕。

    她看着熟睡的温雅郎君,难以抑制地伸手推了推他,发现他眼底的淡淡青色才有些心虚地收回手指,自己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榻。

    换上一件最喜欢的淡粉色袄裙,洗漱过后,姜昭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红润的脸颊,没有涂抹任何脂粉,从内室出去,惊到了一干婢女。

    “金云,小点声,不要惊醒陆表兄。他最近可累了,要让他好好休息一天。”姜昭故意压低了声音,笑眯眯地冲婢女举起了一根手指头。

    金云咽了咽口水,不动声色地往内室看了一眼,掩住自己眼中的惊讶,应了一声。

    虽然郡马昨日守了郡主半夜的确很累,但为何这体贴的话从郡主口中说出来,听着总是想让人浮想联翩呢?

    不过,郡主精神奕奕的模样看着真让人喜欢。

    “可要传膳食?”她也压低声音,询问姜昭。早膳厨房已经准备好了,只是没想到郡主起身这么早,还未端过来。

    “不必了,还是等陆表兄一起用吧,我要到院中走一走,对身体有好处呢。”姜昭留下一句话,出了房门。

    呼吸着清凉的空气,她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以后凡是对她的身体有好处的,她都要坚持去做。

    晨起,院中很安静,她一圈一圈地走着,完全是自娱自乐。期间,四只肥嘟嘟的兔子一蹦一跳地跑到她身旁,姜昭看了它们两眼没有伸手去抱。

    “雪团们,我现在要注意身体,不能抱你们了,你们也要乖一点,不要往我身上扑。”她一个个地开口叮嘱,语气轻快。

    不远处,赶来的姜晗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忍不住扑哧一笑,笑容冲淡了他得知母亲去世心中沉积的哀伤郁气。

    “妹妹,看着是无事了?”姜晗走上前,颇为感慨地与她说了昨日凶险的情况。

    大悲大喜,不外如是。

    闻言,姜昭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她已经决定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于是开口问自己的二哥,“二哥,你和忠和乡君之间怎么样了啊?”

    过了年之后,姜晗还要赶回东海,如今许清荷也还在东海。

    “她啊,说会在东海等着我。”说到心爱的女子许清荷,姜晗的语气不知不觉带上了柔情,临走前,许清荷与他之间有了不必宣之于口的默契。

    姜家事毕,守孝期过,他们会在东海结为夫妻。

    虽然眼下因为母亲自尽,他们成亲的时间不可避免地又要往后延长一年。

    “到那个时候,我一定要去东海参加二哥的婚礼,我也很想到东海那里看一看呢。”姜昭为自己的二哥开心,因为从他的神态中看出了他和忠和乡君是真心相爱。

    闻言,姜晗笑着伸出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这倒是极好,妹妹不知,陆明德那厮在东海的威名如今还厉害着呢。”

    听到关于陆照的说法,姜昭忍不住也咧嘴笑了。

    兄妹两人的笑声之下,昨日的事情仿佛不曾发生过。

    ***

    用过早膳,陆照和姜昭二人一同乘着马车进宫,他们走后,姜曜带着一具棺椁从皇陵归来。

    端敏长公主死的无声无息,安葬的时候也无人知晓。半日的功夫,姜家位于京城的族地中就多了一个不太起眼的坟墓,那当然就是端敏长公主安眠的地方。

    原本,圣旨中写道端敏长公主被贬为庶人,这辈子死也要死在皇陵那个地方。但陆照和姜曜姜晗三人一同上书景安帝,为她求得了一个死后自由。

    既是罪人,便不该葬在皇陵。

    景安帝没有迟疑太久就应下了,人死如灯灭,万事具成灰,他还不至于抓着这点不放。

    更何况,此时,他的注意力也放不到端敏长公主的身上。姜昭和崔皇后同时有孕,景安帝被巨大的惊喜袭上头脑,待在乾清宫一夜未眠。

    宫人禀报明月郡主同郡马拜见,他心情极好地在正殿见他们,完全看不出彻夜难眠的模样。

    “舅舅。”姜昭兴冲冲地进殿,没有行礼就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怀孕的好消息告诉他。

    景安帝瞥了一眼从容淡定行礼的陆照,随意挥了挥手让他起身,让姜昭坐在自己的身边,“跟舅舅说也就罢了,盘奴,你得记得,此事不得传扬出去。”

    姜昭又不傻,拍拍胸脯,直言公主府的人都下了封口令。

    景安帝听着心中满意,果然盘奴就是他养大的,他们两人的反应也是一模一样,他也严令乾清宫的宫人将崔皇后有孕的事情透露出去。

    “明年,一切定是好的。”他抚掌大笑,心中再无这般畅快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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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从乾清宫出来, 坐上出宫的马车,姜昭自顾自在陆照的怀中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躺着,半阖着眼睛, 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他的衣袖玩。

    一副懒洋洋又分外闲适的小模样。

    陆照端坐其中,唇边含着淡淡的微笑,一双眼睛时不时地注视着她的举动,也不开口说话。

    偌大的马车里面一片静谧,让守在外面的金云陆十等人以为他们已经睡着了。

    “陆表兄, 今日的舅舅真的好开心啊, 我从来没见他这么开心过。”姜昭一待在陆照的身边,就成了一个耐不住性子的小话唠。陆照不说话, 不一会儿她就自己小嘴叭叭叭地说的很是起兴。

    从自己年幼住在宫里的时候每天都做些什么到乾清宫的偏殿中都有些什么东西, 再说到皇帝舅舅平日里的喜好。

    一股脑儿地向陆照倒了个干干净净。

    陆照耐心地听她说着,眼眸微垂,不禁轻叹了一声。小郡主口中的皇帝舅舅自是千般好万般好, 可上辈子她去世后怕是根本不知道景安帝最后成了那副偏执疑心重的模样吧。

    上辈子那几年,景安帝暴戾恣睢, 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劝诫, 只要疑心一起出动玄冥司定要抄家灭族, 朝堂一片风声鹤唳……这辈子么,被他亲手养大的小郡主还活着,总该也有一个人可以劝住他……

    “陆表兄,你怎么不说话啊?都是我一个人在说, 我都累了。”陆照一直在回忆上辈子的事情,未曾开口, 姜昭迟迟听不到他的声音, 皱了皱鼻头, 用手指头戳了戳他,不太开心了。

    “今日陛下的确十分高兴,但我看并不只是因为昭昭的身孕,乾清宫的宫人们有些过于谨慎了。”陆照轻声解释,一只手慢慢抚过姜昭的后腰。

    姜昭身体一软,眼睛中泛起了些许水光,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陆照,“乾清宫里也有喜事?舅舅怎么会不对我说呢?”

    她说话总是慢吞吞的,咬字吐气十分清晰。

    “兴许再过些时日你我就都知道了。”陆照淡淡一笑,按照礼数和规矩,今日崔皇后也该在乾清宫接受他们的拜见。但崔皇后不但不在,陛下也未提出让他们单独去长信宫拜见,其中当是有些缘故。

    景安帝面带喜气,真心流露,便非是与崔皇后置了气……乾清宫的喜事可能要应在崔皇后的身上。

    “哼,卖什么关子嘛。”闻言,姜昭小小扭过头,然后眼珠转了转趁陆照不备一下扯乱了他的外袍,嘻嘻一笑。

    现下的她倒是活泼地紧,不再是从前恹恹没精神的样子。

    陆照任由她趴在自己胸膛上闹自己,一只手臂放在她的后腰处护着,眼中带着淡淡的宠溺。

    小小的一个姑娘,力气和猫崽没有两样,身上又软乎乎的,陆首辅很乐意消受。

    欢声笑语传到马车外面,金云陆十几人抿着唇也笑起来。方才他们还以为郡主和郎君睡着了呢。

    ***

    姜昭和陆照回到公主府,姜曜和姜晗也已经归来了,正和管家等人忙活着张罗即将到来的年节。

    姜曜的长子姜平被放在一个木头做的小车里面,黑乎乎的眼睛看到姜昭猛地一亮,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

    晶莹的口水顺着他张开的嘴角流下来,姜昭却不嫌弃他脏,反而乐呵呵地拿了一个拨浪鼓逗他,也学着他咿呀咿呀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妹妹还是个孩子呢。”不远,姜晗翘着二郎腿和陆照坐在一起喝茶吃点心,看到这一幕感慨了一句。

    随后,他意味不明地瞪了面上云淡风轻的陆照一眼,亏得这人还自诩正人君子,让还是个孩子的妹妹婚前就怀有了身孕。

    陆照面不改色地饮了一口茶,像是根本没听出姜晗话里明着暗着的指责。

    “到了年后,二兄还是要尽快赶回东海,如今朝中眼红盯着那里的人不少。”相反,他很自然地唤姜晗为二兄,催促姜晗离京的语气波澜不惊。

    闻言,姜晗脸皮僵了僵,说不出别的反驳的话,毕竟陆照是好心提醒他,最后他只能冷哼一声,“想要摘果子也要看东海的百姓们答不答应!”

    “嗯,京城局势不明,二兄好好在东海经营吧。”陆照微微垂眸,眼中闪过一抹冷光。

    姜晗还是有些天真了,利益在前,那群伥鬼哪里会听百姓的意见?更何况盘根错节之下,当有人找上门,姜晗总有抹不开面子的时候。

    他们的谈话刚好被换了衣服前来的姜曜听在耳中,他皱眉沉思了片刻,开口唤了姜晗与姜昭,“今年我们一起去拜见祖母叔父,有些话要提早和他们说清楚。”

    姜氏三房已经分家,姜曜尽量未让其他两房受到安国公府的牵连。同样,他也不会让二房和三房两方的姻亲关系影响到自己的弟弟和妹妹身上。

    二房与高家结亲,三房与随国公府结亲,一个背后是太子,一个背后是洛王。

    如今,姜曜一个都不想沾。

    “大哥说的不错,我已经脱离了姜家,还是让祖母他们知道轻重为好。”姜昭放下了逗弄姜平的拨浪鼓,点点头。

    这个新年过后,她要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不会再过问姜家的任何一件事。

    看着她,姜曜轻轻笑了一下,他知道妹妹的心里有了取舍。

    ***

    新年到来,京城中每家每户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崇宁街上的姜府也不例外。这里的姜府便是指的搬出安国公府后的二房,姜曜和姜晗的祖母姜家老夫人也住在这里。

    初一是祭祖的大日子,因为特殊的一些变故,姜氏族人都低调行事,安静地待在府中并未做一些别的事情。

    但初二这天,姜府从晨起就热闹起来了,院中张灯结彩,人人换上新衣。这天,不仅出嫁的四娘五娘要带着夫婿归宁,姜曜也早早传来消息,大房的人会过来拜年,其中包括新婚不久的姜昭。

    是以,姜家府门大开,两排干净利落的下人站在门口等候。府中老夫人和姜二爷何氏也都翘首以盼,等着一波波的下人通传消息。

    辰时刚过,他们等到了孤身一人归来的姜晴;巳时两刻,三房一家乘着马车前来,其中姜三爷的身边是姜晚的夫婿,随国公府的六郎君。

    两相对比之下,二房的脸面有些挂不住,随国公府的宁六郎眼中也隐隐多了一分嫌弃。

    “让门房往前迎一迎,大郎二郎和三娘也该到了。”姜家老夫人眉目老辣,不动声色地开口,打破了微微冷硬的僵局。

    两刻钟后,门房匆忙跑来,姜二爷和姜三爷亲自去迎接,姜曜、姜晗以及被陆照半护着的姜昭出现在了正房。

    老夫人看到陆照与姜昭的身影,笑的合不拢嘴,宁六郎略微不屑的神色连忙收了起来,何氏和陈氏两个妯娌也在此时默契地松了一口气,姜晴隐在阴影中脸色不明,姜晚的眼中藏不住尴尬。

    “拜见祖母。”姜曜和姜晗一同行礼问好。

    “老夫人安好。”比较之下,姜昭态度有些冷清,只微微颔首唤了一句老夫人。

    因为这一句老夫人,场面凝滞了一瞬,姜家二房和三房的人脸上全都闪过一抹不自在。

    “老夫人,姨母,姨父。”沉寂中,陆照脸上含笑,语气得体,淡定自若地牵着姜昭的手坐下。

    闻言,老夫人面色没怎么变化,陈氏和姜三爷却显得格外激动,亲热地让人上茶上点心,倒是越过了二房。

    姜昭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热情的举动,悄悄地用手指头在陆照的手心勾了勾,陆照眉心一动握紧了她作乱的小手。

    “大郎怎么没把我那重孙带来?”老夫人在姜昭这里受了冷落,便只和姜曜姜晗兄弟二人说话。

    “天冷怕他受了风寒,对祖母也不好。”姜曜恭声回答。

    “唉,也是。祖母老了不中用了。”闻言,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又问姜曜日后有何打算,目光转到姜晗的身上,“二郎那里祖母是放心的。”

    她的话中有话,在场的人除了年纪小的六郎七郎都听得明白。老夫人想让姜晗提携没了官职的姜二爷和姜三爷,东海那里的利益人人眼馋。

    姜曜看了一眼神情迫切的二叔与三叔,缓缓摇了摇头,“家中突生变故,二弟能保住位置极为勉强。我打算过了明日,就让他立刻回东海,以免惹人非议。”

    不必姜晗开口,姜曜直接拒绝了。

    听到这里,老夫人他们难掩失望,其中姜三爷和陈氏尤甚。

    姜晚嫁入了随国公府,她的父亲居然没有一官半职,说出去真是没脸。姜晚的夫婿宁家的六郎就在这里听着看着呢。

    陈氏捅了捅身边的姜三爷,眼神往自己女婿那里瞥了一下,姜三爷会意,鼓足勇气开口,“二郎乃是郡主的亲兄长,朝中也有照儿这样的三品大员看顾,谁敢非议?”

    终归还是说到了姜昭与陆照的身上。老夫人等人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一侧半垂着头吃点心的少女,从前在安国公府的时候姜昭某种意义上是他们的定心丸,他们期望着此时也是一样。

    然而,他们的心思注定要落空了。

    “这话说的不对哦,本郡主如今不是姜氏族谱上的人了。名义上,我和二哥没关系,和你们更没有关系。”姜昭伸出手让陆照给她擦掉手指上头的点心碎屑,脆生生地开口说道。

    “陆照是我的郡马,是皇亲国戚,也和姜家没关系。”手指被温柔地擦拭,她抿唇多说了一句。

    闻言,姜曜和姜晗脸色如常,姜三爷连同着陈氏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安国公府获罪,尔等能逃过一劫平安富贵地过日子,已是万幸。日后,为了安稳,各位需循规蹈矩,低调安分。望诸位明白,你们从今往后若犯了事得罪了人,我和郡主不会过问一丝一毫。”陆照抬起黑眸,不急不慢地开口说道,清冷平静的目光仿佛都看透每个人的心思。

    到此,老夫人他们终于明白了姜昭前来的用意,这是在警告提醒他们哪!

    长叹了口气,姜二爷出来打圆场,“明德和郡主说的是,大哥还在流放途中,我等能平安坐在这里还多亏了大郎和二郎。其他的,不能再强求。今日是我和你们三叔唐突了。”

    高家完全没把他的女儿姜晴当回事,他也不需要在乎这门姻亲。

    然而三房的女婿宁六郎在这里坐着,姜三爷和陈氏就万万说不出口这样的话,他们脸色涨的通红,将求救的目光放在陆照身上。

    除了姜家这层关系,陆照可是陈氏的外甥啊!

    “你们手中有田庄铺面,在京城做个富家翁就极好。只要不惹是生非,旁的无忧。其他的事通通不准想,否则……本郡主不会顾及所谓的血脉亲缘。”姜昭看他们将祸水引到陆照身上,站起身生气地开口。

    尤其,她话罢之后毫不客气地拉着陆照的手离开。

    哼,她和陆表兄绝对不会卷入到储位争夺的破事中,随国公府还是高家打的算盘都错了!

    姜昭一走,房中的气氛冷的能结冰。

    姜晗眼皮动了一下,扬声唤来了六郎和七郎,掏出两把弹弓给他们玩,总算得了些笑声。

    而角落里,姜晴嗤笑一声,目光一直盯着姜昭离开的方向,不知在想着什么。

    姜晚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脸色通红,不敢去看自己夫君的神色。听到姜晴的笑声,她莫名其妙想起来了姜晴说过的话,嫁入高门可能不是一件好事,随国公府越好她在府中过的越差……

    “有时间,五妹妹可以找我说说话。”姜晴察觉到了姜晚的目光,阴冷一笑,侧脸的弧度不仔细看与姜昭有五分相似。

    愣了一下,姜晚低低应了一声。

    她在随国公府过的不怎么样,公公和世子对她态度还好,婆母和妯娌并不把她当一回事。

    作者有话说:

    姜晴要开始搞事了。感谢在2022-07-19 23:36:39~2022-07-20 23:4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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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六章

    新年将过, 姜晗就准备赶回东海。下一次归来,也许便是姜昭生下腹中的孩子之时。

    正因为如此,离别的时候姜昭眼巴巴地看着姜晗的车队, 颇为不舍。

    从前安国公府还在的时候兄妹三人的关系并未十分亲近,姜晗第一次离开京城去东海,她内心的触动不多,甚至于更高兴自己的建议得到了采纳。

    然而,当那么多的事情过去后, 兄妹三人一起住在公主府, 两位兄长每日都对她嘘寒问暖,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 她就慢慢地习惯了被宠爱的日子。

    想到二哥要去千里之外的远方且很长时间回不来, 姜昭也不黏着陆照了,而是时刻跟在姜晗的身后,和一条小尾巴一样。

    对此, 姜晗当然是十分得意,临行前摸了摸自家妹妹的脑袋, 自己还特意夹在了姜昭和陆照两人的中间。

    “二哥虽然不在京城, 但会时常往京城写信, 妹妹千万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委屈了自个儿。”他温柔款款地和姜昭说话,话里话外对陆照还是有些不待见。

    姜昭重重地点头,开口附和, “我在京城一定好好的,二哥在东海也要保重, 有事情记得写信回来。”

    她想起玄冥司在东海安插了探子, 决定每隔些时日探听那里的消息。上一次她因为重病无暇顾及, 倒是让那位居心叵测的含烟姑娘偷偷地溜了回来……后来这人在京城居然也销声匿迹了。

    “天色不早了,是时候离开了。”姜曜一开口,姜晗便翻身上马随车队一起远去。

    姜昭站在公主府门口,一直盯着车队中的背影逐渐消失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年节未过,陆照尚在休沐,见此微微挑了下眉,握了握她的手,语气淡淡地开口,“二兄若是再待下去,怕是昭昭的眼中已经没有我这个夫君的存在了。”

    这几日姜昭跟在姜晗的身边听他讲东海发生的趣事,无形中冷落了陆照。

    闻言,她不禁稍稍有些心虚,抬着胳膊晃了晃陆照的手,娇嗔道,“哪里有?陆表兄是我的郡马,不仅在我的眼中,还一直都在我的心中呢。”

    甜言蜜语她拿手的很,张口就来。

    陆照静静地看着讨好卖乖的小郡主,突然掀唇轻笑了一声,然后俯身亲了她的眉心一下,低声说道,“郡主说的不错,眼中果然是有照的。”

    姜昭的脸一下就热了,泛着红。她没想到陆表兄那么内敛温润的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吻她,难不成这几日自己真是将他冷落的狠了?

    “外面风寒,人已经走远了,我们都进去吧。”姜曜眼睁睁看着,神色僵了一瞬,立刻移了目光开口。

    明德一个待人惯常清冷疏离的人居然也会这么黏糊……姜曜觉得他该立刻寻个宅子搬出去,安国公府的四分之一家产已经到了他的手中。

    “进去吧,进去。”闻言,姜昭脸颊红红,拉着陆照的手就垂头急冲冲往公主府里走,心中带着一丝甜蜜的苦恼。

    陆表兄可真黏人啊,和从前端方的君子相比一点都不一样。

    ***

    姜晗的离去在京城没有荡起任何的波澜,毕竟安国公府都已经没了。

    最近集聚了众人目光的是太子的外家昌远伯府高家,高家的高五郎在飘香楼狎妓,酒后与一世家子弟为了争夺一位姑娘大打出手。

    “将来,我表兄是天子,姑母是太后,尔区区一贱民竟敢与我争锋!”争执之下,他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像是在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惊起了千层浪!

    高五郎的狂言既出,那世家郎君当然是无话可说,也不管那魂牵梦绕的佳人了,咬牙切齿地离开了飘香楼。

    但出了飘香楼,这话就被他大肆宣扬传了出去。堂堂世家郎君在高家人眼中都成了贱民,高家仗着太子和贵妃着实猖狂!

    受了耻辱的世家气愤不已,他们可咽不下这口气,家中有为官的直接在朝堂上与高五郎的父亲昌远伯吵了起来。

    连带着这句话也在朝堂上传了一遍,甚至直接传到了景安帝的耳中。

    昌远伯连忙跪地请罪,表明高五郎乃是酒后乱言当不得真,太子也慌张立誓自己绝对无觊觎皇位的意思。

    景安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太子,一下又一下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目光如炬像是在审视,没有开口说话。

    太子的额头慢慢地冒出了冷汗,咬牙从眼角挤出了一滴泪水,大声道,“父皇若不信,儿臣愿意放弃这储君的位置,将它还给大哥!儿臣知道自己仅仅是一个庶子,比不得大哥地位正统。儿臣日日夜夜待在这位置上,想着大哥,心中实在是惶恐啊!”

    他口中的大哥指的自然是靖王,从身份上来说,太子是庶子也是次子。

    太子这一招是以退为进,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靖王立刻出列,沉声表明高家人和事都与自己无关,四两拨千斤的回答直接又将问题甩回到了太子的头上。

    “储君之位全凭父皇做主,儿臣全听父皇的。”靖王的又一句话点明了太子意图祸水东引的小心思。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太子握紧了拳头,屏着呼吸看向景安帝,泪眼涟涟,“父皇,儿臣之心天地可鉴!高五郎之言实在与儿臣无关!”

    闻言,景安帝终于有了反应,他沉沉地笑了一声,让身边的内侍扶底下的太子起身。

    见此,太子和他的舅舅昌远伯都松了口气,景安帝还能笑的出来就说明此事他没有放在心上,他们的危机将要过去了。

    然而接下来,景安帝的下一句话让他心神俱裂脸色大变,险些没有站稳在朝堂上摔倒。

    “靖王的一句话说得对,储君之位当由朕做主,朕想要给谁,谁都得安安稳稳地接着。”景安帝笑眯眯地说完了这句话,神色竟然显出几分愉悦。

    那么多人看在眼中,不由自主地离太子与昌远伯稍稍远了一步。

    谁都看清楚了,陛下心中有了废太子的意思了……朝堂散后,太子手脚冰凉,失魂落魄地往东宫而去,路上听到两个小太监在讨论陛下的銮轿又去了长信宫,他的脸色狰狞了一瞬。

    高家,高五郎因为口出狂言被父亲昌远伯狠狠地鞭笞了一顿,之后他又被禁足在府中不得出门。

    姜晴平静地看着下人抬着高五郎到房中,短促地笑了一声,挥了一下手就让自己的贴身婢女给出去了丰厚的打赏。

    下人们掂量着厚实的银两,脸上喜笑颜开,早就听说过府中的五少夫人是个大方的厚道人,眼下来这一趟果然如此啊。

    “贱、人,还不快滚过来服侍我。”高五郎看着姜晴气就不打一处来,若不是她不让自己碰又收拾了自己的通房丫头,他岂会往飘香楼去?

    原本他看着姜晴姿色不错,还打算给她一些好脸色的。

    姜晴冷冷地看了一眼叫嚣的高五郎,嗤笑,“自诩是未来天子的表弟,却连这一顿责罚都逃不过,你这废物又能做些什么?”

    高五郎被她刺到痛脚,面色阴森,不顾身上的伤势伸手拿了一个花瓶砸了过去,正冲着姜晴的脸。

    “一个破落户而已,也敢嘲笑本郎君!”他在气头上怒吼,压根忘了方才父亲昌远伯的责罚。

    姜晴没有怎么闪躲,任凭那花瓶砸到自己的额头上,任凭腥热的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她轻轻地笑了一下,在众人骇然的目光中走出了院子。

    她从姜家带过来的几个贴身婢女匆忙收拾了行装,找好了马车,姜晴面上流着血离开了高家的大门。

    也可能是从前丰厚的打赏起了作用,一路上没有下人拦着她。等到高家人反应过来后,姜晴的马车已经离开了高家有百米远。

    高家慌忙派人追赶,可一切都迟了。

    当姜晴面带鲜血脸色苍白地晕倒在崇宁街的姜府门口,当几个婢女哭天抹泪地将高家人的恶行大声说出来,当崇宁街上的官宦世家派人出来打听,高家的名声彻彻底底地烂了、臭了。

    仅仅一日,高五郎狎妓不成恼怒杀妻、高家人落井下石欺辱姜家女的事情就传遍了京城。

    并且传到了姜昭的耳中。彼时,她正无所事事地待在公主府安心养胎。

    怀孕的月份浅,姜昭的腹部还没有显怀,但陆照包括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把她当做了一个易碎的大宝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

    姜昭被伺候的舒舒服服,脸色肉眼可见地白里透红。本来她是很享受这样有陆照哄着陪着的生活,但周围人太小心翼翼的态度她又有些受不了。

    慢慢地,在公主府中姜昭就不想待下去了。

    尤其在陆照去户部当值的时间,她就想偷偷地溜到玄冥司或者宫里去。金云等几个婢女实在害怕她跑出去出现意外,于是绞尽脑汁地找了些外面的热闹事说与她听。

    高五郎狎妓的事情以及姜晴的遭遇就这样被姜昭知道了。

    “当初,她就知道高五郎不是个好东西,偏偏要嫁给他。等着吧,照本郡主看,姜晴还有后手呢。”姜昭饶有兴致地开口,却不觉得姜晴可怜。

    相反,她觉得高家以及高五郎要倒大霉了。姜晴一开始嫁入高家,便是算计,如今她被砸伤能无动于衷地回到姜家吗?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甚至,她被砸伤一开始也可能是算好的。

    果然,接下来正如姜昭所料,姜晴反手一个举动将整个高家都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她自个儿跑到了京兆府的府门口,额头上的伤口裸露着,呈上了请求与高五郎和离的文书。

    京城中人听闻,联想到先前她被高五郎坏了名声不得不嫁给他的遭遇无不同情她可怜她。

    京兆府的黄大人却不想管此事,他自己本是支持太子的东宫一派,哪能找高家的不自在。开口吩咐京兆府的人欲要将此事敷衍过去,谁知底下人一脸为难,说道,“大人莫忘了,这姜家女的背后还有那位郡主……况且,玄冥司那些恶,鬼,总是在附近转悠,被他们将人劫走,那不就,不就麻烦了?”

    闻言,黄大人脸色微变,连忙让人将姜晴唤进来。然而,怕什么,什么就来,玄冥司的一位副使“无意”经过京兆府,看到姜晴的诉状,动了心思,想到她好歹也是月使大人的堂妹,就挥挥手将人给带走了。

    玄冥司的标志显眼,姜晴沉了沉眼眸,递上了厚厚的一沓纸过去。

    副使接过去一看,神色一肃,上面竟然是高家收受贿赂包揽诉讼、私发印子钱逼死百姓的证据!

    而翻到最后一页,他呼吸骤然窒住,这些收拢的银钱用去买兵甲铁器了……

    作者有话说:

    姜晴最后会下线,快了,这几章都是剧情,我会加快写。感谢在2022-07-20 23:40:59~2022-07-21 23:4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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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七章

    姜晴将证据交给玄冥司副使的当日, 简知鸿静悄悄地来到了公主府。

    看到半躺在软榻上神态慵懒的小郡主,他挑着唇角邪邪笑了下,不等姜昭开口自顾自地找了个最近的位置坐下。

    “月使大人好生自在, 身体好了不说,人也懒得往玄冥司去了。”简知鸿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从前姜昭身体不好的时候还时不时地往玄冥司去,如今身体好了倒是一次也不去了。

    他心里阴暗地想,要怪就得怪到陆照的身上, 说不准就是陆照吹了枕头风。简知鸿因为上次陆照主动去信找他, 一直以为姜昭已经将自己的身份透露出去了。

    故而,有此一想。

    姜昭闻言, 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 一下跳了起来,睁大了眼睛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 “简知鸿,注意你的言辞, 公主府现下住的人不止我一个。”

    简知鸿疑惑了一瞬, 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 反问道,“你在玄冥司的身份还未和陆照说?”

    姜昭一脸理所当然地重重嗯了一声,“此事怎么能说出去?让陆表兄知道了我暗中去看他春闱殿试,多不好意思?还有大哥, 他也肯定会吓一大跳的。”

    当然要瞒着,更何况玄冥司的风评不怎么好……

    简知鸿急促地呼吸了一下, 沉默了许久才说道, “放心, 这次我来的时候没让其他人知道。”

    虽然,他觉得陆照背地里已经知道了什么,但这话简知鸿不能对姜昭说。他知道姜昭其实是个小心眼儿的,万一迁怒他自己身上?

    姜昭提起的那口气放进了肚子里,点点头,“这次你来找我什么事?玄冥司又出事了?”

    寻常的小事哪里轮得到她这位月使大人出手?姜昭平时可是很为自己骄傲的。

    简知鸿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玄冥司并未有大事发生,倒是她,看起来和平常有些不一样。

    不由自主地,简知鸿的目光中带上了打量,由上往下,最后眼神停留在她的腹部,那里轻轻地覆着一层凤羽编织成的垫子。

    眼神顿住,他的神色微微变化。

    姜昭一看他的反应有些不自在地抿抿嘴唇,眼神也有些闪躲,清咳了一声含糊不清地道,“就是…就是你想的那样,本郡主不去玄冥司,是因为,因为我有身孕了,要好好养着。”

    她支支吾吾地,不好意思了。毕竟,她和陆照成婚还没有多久,怀着身孕的小腹都有了一点点的弧度了。

    简知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凤羽垫子,意味不明哼了一声,“怪不得,原来如此。”

    姜昭垂眸,伸手拿着旁边的一杯红枣甜茶喝了一大口。

    “我这就让人将我囤积的那些补药送到这里来,药方,对,补药的药方得换一换了。”简知鸿神色严肃,眼中若有若无的一丝邪气也不见了。

    女子怀孕生产可是大事,一点都马虎不得。

    该死!他囤积的东西大多有腥气,怀有身孕的女子反应大,可能闻不了那些。简知鸿想到这里脸色慢慢变得阴郁起来,思索京城还有哪些达官贵人的家可以抄,或者,高贵妃的娘家昌远伯府是一个好选择。

    “今日,你那堂妹姜晴可是给玄冥司送去了好东西。高家,怕是要栽在一个弱女子的手里了。”简知鸿愉悦一笑,漫不经心地将今日姜晴呈上去的证据说给姜昭听。

    闻言,姜昭瞪圆了眼睛,不禁咋舌,喃喃道,“我竟然小瞧了她,嫁到高家短短的几个月她居然收罗了那么多证据。放印子钱包揽诉讼就罢了,但高家向商人暗中购买铁器可是隐秘,她竟然也能拿到。”

    “呈上去了吗?”转头来,她开口问简知鸿,眼睛闪着光芒。

    若是证据到了皇帝舅舅的手中,高家真的会完。一张大量购买铁器的凭证就能要了高家的命,兵甲铁器禁止私下流通交易,高家这是要做什么?为太子谋反造势!

    简知鸿神色迟疑了一瞬,“明日我会亲手呈给陛下,事关重大还需私下求证。”

    起码那么多证据中要印证一件,无论是包揽诉讼还是私发印子钱都可。不然,这些无凭无据地呈上去,很容易被推翻。

    “其实,舅舅很早之前就已经对太子不满了。”姜昭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她对皇帝舅舅很了解,还没有搬出乾清宫的时候就看出了舅舅对太子与高贵妃的不耐。

    不怪景安帝对太子过于挑剔,也不是他喜新厌旧对高贵妃凉薄,而是高贵妃和太子母子两人做的事情使的手段的确越来越上不得台面,暗中引发了不少怨念。

    闻言,简知鸿已经明白了姜昭的意思,高家迟早会败,太子也迟早会被废掉。这些指认高家的证据可以放心地呈给景安帝,兴许正合了帝王心意。

    简知鸿把玩着手中的茶盖,与姜昭默契地对了一下眼神,邪气地咧了一下唇,“稍后我会直接将证据呈上去,不给高家人过去玄冥司找本指挥使的机会。”

    “咣当”茶盖落到桌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门外也响起了规律平稳的脚步声。

    姜昭的眼皮跳了一下,眼睫毛颤了颤,连忙示意简知鸿闭嘴离开,她听了这么久,早就熟悉了,这脚步声明明就是陆表兄的。

    今日,陆表兄从户部下值为何那么早?

    门口处,陆照一抬头就看到了旁若无人往外走的玄冥司指挥使简知鸿,他黑眸眯着,眼中隐有冷光闪过。

    简知鸿看也不看他一眼,与他擦肩而过,神色坦然又有些嚣张。

    陆照轻笑了一声,正欲开口将人唤住,内室飞过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掐准了时间扑进他的怀里面,娇娇地开口问他,“陆表兄,今日你怎么回来这么早啊?”

    姜昭死死抱着陆照的腰,整个人像是挂在他的身上,甜甜地冲着他笑,仿佛简知鸿从头到尾就没有来过一般。

    这等掩耳盗铃转移人耳目的方法她用的理直气壮,陆照差点被她气笑,神色淡淡地瞟了简知鸿的背影一眼,他抱着撒娇的小郡主往里走,什么都未说。

    他反应如此平淡,倒轮到姜昭心里痒痒了。

    她眼巴巴盯着陆照,总是欲言又止。

    “郡主先前说过你与简指挥使有私交,怎么?他今日找你有事?”陆照看在眼中,含笑为她补全了理由,十分贴心。

    “那是因为姜晴!她在血缘上是我的堂妹,向玄冥司递了些要命的东西,简指挥使怕我们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就提前过来告知了。”姜晗听他这样说,立刻迫不及待地将姜晴扒出高家作奸犯科的证据一事说给陆照听。

    “如此么?竟是让人没有想到。”陆照低声呢喃,缓缓地在脸上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姜昭不错眼地盯着他的反应,亲热地凑上前,轻声问他,“陆表兄想到了什么呀?”

    总觉得陆表兄的反应有些怪异,奇奇怪怪的。

    “乖,高家和姜晴之间的事郡主不要过问,今日我不在的时候感觉怎么样?难受吗?来,告诉陆表兄。”陆照将她放在自己的怀里,从后面伸手一下下轻抚着她的腹部,大手轻柔的力道让人昏昏欲睡。

    姜昭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反而被他抱着十分惬意,哼唧了一声打了个哈欠,不一会儿竟然安然睡着了。

    脑袋就靠在他的脖颈那里,呼出的热气一下下拂在他敏感的喉结处。

    陆照眼神幽深,拥着黏在他身上的小郡主轻轻倒在床上。

    这辈子,景安帝若提前对太子和高家动手,一切又将迎来变化。

    ***

    玄冥司将人劫走,京兆府尹黄大人顿时如临大敌,连忙着人将此事告知给了高家。

    高家人得知了姜晴的举动也慌了神,立刻找来了高五郎那里服侍的下人,详细地问清姜晴与高五郎相处的情况。

    和离不算什么大事,但高家本来就在风口浪尖上,虐待姜家女的罪名不能坐实。否则,高家的名声就真的臭不可闻了,还会影响到宫里的贵妃娘娘和太子。

    事实上,早在姜晴带伤离开高府的时候,高五郎的母亲昌远伯夫人就亲自去了姜家,结果姜晴的面没见着,反而被爱女心切的何氏狠狠地抽了一耳光。

    昌远伯夫人生生受了一耳光,怒火攻心,放话不要姜晴这个儿媳了,哪里会想到一转眼姜晴就不顾一切地带伤去了京兆府要求和离呢?

    然而,她更没想到的是,姜晴收买了她房中的下人,已经暗中将她放印子钱的证据拿出府了。

    得知自己房中的印据不见了,且很可能和姜晴有关,不止昌远伯夫人眼前一黑,太子的亲舅舅昌远伯也狠狠趔趄了一下,衣服都顾不及换,厉声吩咐下人准备马车。

    他要亲自去玄冥司一趟,去见指挥使简知鸿,高家的煊赫岂能毁在一个女子的手中?

    姜晴还未与他的儿子五郎和离,死也要死在他们高家!

    可惜了,昌远伯的速度还是慢了。他到玄冥司门口的时候,不仅姜晴被父亲姜二爷和堂兄姜曜接走了,指挥使简知鸿也不在。

    问简指挥使的去处,玄冥司的副使一脸古怪,“伯爷何必多此一问?指挥使大人,当然是进宫觐见陛下了。”

    那等烫手的证据拿在手中多一点时间,风险就大一分。玄冥司是陛下的耳目,合该立刻将听到的看到的呈给陛下。

    昌远伯面色紫红,知道一切都已来不及,恨恨地打道回府,着急地让人安排将印子钱全部收回。

    “好个姜家女,败家的祸害!”他开始后悔听从家中贵妃的话为自己的儿子娶姜家女进府了。安国公府姜家如今没了爵位家产只有一个官职低微的姜晗撑着,早就跌入了末流,明月郡主向着靖王和崔皇后,根本对太子一点助力都没有。

    反而,姜家女跋扈任性,坏了高家的名声不说还要狠狠地咬上高家一口!好在,仅仅放印子钱的罪名还整不到他们。

    昌远伯气的要死,不过还能坐的住,厚着脸皮传消息给了宫里的太子和高贵妃,指望他们能消一消陛下的怒火。

    然而,消息成功传到了高贵妃和太子的耳中,高贵妃不顾太子的反对要去为自己的家族求情,最后却连乾清宫的宫门都没有进去。

    乾清宫总管王大伴甚至都没有出来见她,王大伴的义子一个小太监客气地请高贵妃离开,言陛下正在与朝臣议事,不见后宫妃嫔。

    后宫妃嫔……听到这里,高贵妃脑袋嗡嗡作响,险些气炸了。从前她是后宫的第一人,实际上的掌权者,这才过了多久,她就仅仅是后宫妃嫔中的一员了,普普通通和别人没有两样。

    恰时,乾清宫里又出来了一个小太监,手中拎着一个膳盒,目不斜视地从高贵妃的身边离开,脚步匆忙。

    他去的宫殿方向正是不远处的长信宫。

    “陛下忙着和朝臣议事,见不得本宫,却有时间有心情给那贱、人送膳食。”高贵妃恨的眼欲噬人,双目赤红,直接折断了手腕上的赤金手镯。

    陛下不仁就不要怪他们不义,再坐以待毙下去,宫中焉还有他们母子的地位?

    她急匆匆地回了自己的宫殿,一反平常地安静了下来,即便在得知景安帝怒声呵斥高家时都没有反应。

    高家私发印子钱,包揽诉讼逼死百姓证据确凿,景安帝大发雷霆,直接夺了太子亲舅舅昌远伯的爵位,将高家三代子孙收押在了刑部大牢。

    至于高家收拢银票私自购买铁器一事,仿佛是突然消散在了空气中……

    作者有话说:

    最近都是一更。但节奏会快一些。感谢在2022-07-21 23:42:47~2022-07-22 23:4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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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八章

    高家败得如此之快, 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敏锐的人已经意识到似乎从今年开始,景安帝对勋贵世家的忍耐力越来越小。承恩侯府李家、安国公府姜家、昌远伯府高家无一不是京城的一流世家,且家中和皇室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样的豪贵却在短短的一年之内结连倒下。

    夺爵、抄家、流放……景安帝降罪的一道道圣旨丝毫不手软,直接绝了这些家族翻身的路。手段狠辣,一丝情谊都不念。

    三个血淋淋的例子在前,京中其他世家包括皇子的外家们全都龟缩了起来。朝堂上,朝臣们也安分了许多, 景安帝下达命令反对的声浪几乎匿迹。

    对此, 景安帝当然是乐见其成的。

    甚至于,他高坐在龙椅之上, 居高临下地望过去, 又重新找回了当年登基为帝时的雄心壮志。

    然而,比起当年,他运用起帝王心术更加得心应手。

    这种微妙的变化, 姜昭是第一个感受到的。

    她趁着陆照上值不在公主府,溜溜达达地进了宫。首先是因为无聊, 再次她也想知道高家的后续。姜晴呈上去的那些东西她可是知道内情的, 高家私买铁器竟然没有暴露出来, 这一看就是皇帝舅舅的吩咐。

    姜昭的腹部已经有了些弧度,一进了宫门就被急匆匆赶来的王大伴接走了。

    到了乾清宫,景安帝看到她又大手一挥让太医院的太医为她诊脉,得知脉象平稳之后龙颜大悦又赐了姜昭一批海外的珍宝。

    “舅舅, 明明简知鸿拿到了高家私下交易铁器的证据,您为什么不将这一条重罪公之于众呢?”姜昭坐在景安帝身侧, 手中拿着一颗硕大的黑珍珠转来转去, 偏着头询问, 水汪汪的眼睛清澈又干净。

    舅甥两人之间是没有任何隔阂的,姜昭可以无比坦然地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哪怕有些事情已经牵扯到了隐秘。

    闻言,王大伴等人识趣地退出了内殿。他们自认为还没有资格得知景安帝的心思,更何况高家的背后就是太子和高贵妃啊。

    景安帝淡淡看了她一眼,看她扬着脑袋一脸好奇的模样,突然朗声大笑了起来,但对着姜昭却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盘奴,眼下和舅舅去趟长信宫吧。朕差点忘了,你和陆照成婚以后还没有去拜见过你的舅母。”

    舅母?姜昭闻言,垂眸微微一怔,这是皇帝舅舅第一次在她面前光明正大地承认崔皇后。

    这意味着,舅舅和崔皇后之间已经和好如初了吧?她心一松,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走吧,今日你刚好进宫,朕手头也没有紧要的事情要处理。”景安帝边说边站起身,笑眯眯地让人准备好了銮轿。哪怕乾清宫距离长信宫只有百米远,景安帝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姜昭走过去。

    在他心里,姜昭还是那个孱弱娇贵的小盘奴,无论去哪里都要坐着马车和软轿。

    姜昭心下一暖,欢快地摇摇头拒绝了,“舅舅,太医说过了,多走走对我腹中的孩子好,将来生产的时候也顺利一些呀。”

    她看了看不远处长信宫的檐角,觉得也就短短的几步路,不值得大费周章。

    景安帝听她这么一说,若有所思地顿了一瞬,挥手让抬着銮轿的宫人停下,和姜昭一同走过去。

    而长信宫,得到消息的宫人已经打开了宫门迎接帝驾。当看到景安帝和明月郡主是徒步过来的时候,所有的宫人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急忙行礼。

    “舅舅,长信宫的变化可真大。”姜昭看到长信宫新的宫门,眼神暗了一下,她脑海中浮现出了曾经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一下一下拍着宫门的画面。

    可如今,旧的宫门已经没了。姜昭想到靖王,心中的滋味很复杂,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那种复杂。

    “因为皇后幽禁于此,十多年来长信宫没有修葺,已经有些破败了。”景安帝随口为她解释了两句原因,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是该修葺的,焕然一新看着心里也舒服。”姜昭小声附和了一句,硬是将从前的长信宫和那个少年从心里抹去了。

    十几年过去,一切物是人非,曾经就只是曾经,不会再有任何意义。人人都要向前看,向未来看。

    “陛下,皇后娘娘吩咐奴来请您和郡主过去。”崔皇后身边的女官走上前,恭敬地行礼开口。

    景安帝面无表情应了一声,此时姜昭才微微蹙眉,发现了有些怪异的地方。他们已经到了长信宫,崔娘娘为何不主动出来反而还要让一个女官过来传话呢?

    难道是她身体不适不方便出殿?上一次没来受他们的拜见也是因此?

    姜昭担忧地看向景安帝,见他神色如常,压下了心中的疑惑。反正不一会儿就要亲眼看到崔皇后了,是好是坏她自己完全可以分辨。

    这般想着,姜昭乖乖地跟在景安帝的身后,往长信宫的内殿走去……下一刻转过一道屏风,她看到了衣着家常不施粉黛的崔皇后,眼睛瞬间瞪得圆溜溜的,小小地吸了一口冷气。

    “看来是惊到郡主了,陛下瞧,郡主吓住了。”站在姜昭面前的崔皇后一脸温柔地笑着,眉目温婉,眼梢风情万种。

    她用手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美眸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慈爱,这份慈爱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

    时隔二十多年后,她和景安帝的第二个孩子。他代表着两人的破镜重圆,也为从前心灰意冷的崔皇后找到了新生。

    姜昭目瞪口呆地望着崔皇后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腹部,许久许久都没能开口说出话来。

    崔皇后她竟然怀孕了!

    所以,舅舅不让她来接受自己和陆照的拜见,又在朝堂上对太子和高家那般的不客气。

    舅舅他想……那高家私买铁器的事情按而不发……

    震惊又有些迷茫的眼神看向景安帝,姜昭讷讷地出声,“舅舅,盘奴不会是宫外第一个知道的人吧?”

    崔皇后怀孕的消息宫外没有一丝一毫的端倪,最起码就连玄冥司的人都不知晓。

    景安帝轻笑了一声,挑眉点了下头,“盘奴觉得舅舅给你的答案怎么样?还要问高家那档子事吗?”

    他相信他亲手养大的盘奴足够聪慧,说到这里一切都该明白了。

    “不问了,不问了,盘奴知道了。”姜昭的脑袋不停摇晃,仿若一个忙碌的拨浪鼓,紧张兮兮的样子惹得崔皇后也发笑。

    “他、还好吗?”姜昭被结连取笑,脸颊红扑扑的,走上前,小心翼翼地盯着崔皇后的腹部看,想要伸出手掌摸一摸。

    景安帝冲她点了下头,她没忍住将手掌覆了上去,咽了咽口水,这里面是舅舅和崔皇后的第二个孩子,如果他是位皇子的话……

    “以后盘奴的孩子和他一般大,可是辈分就差了。”姜昭低声嘟囔,说到最后竟然有些兴奋起来。

    就该这样的,舅舅身体康健,能活上许多年,皇子此时出生很合适,时机也刚刚好。

    “日后小小盘奴也养在乾清宫里,朕觉得不错。”景安帝听到了她的嘀咕声,眼睛一亮,语气隐隐扬起。

    他一想到还有一个健健康康的小盘奴可以养在自己的膝下,兴许还能和小皇子一起长大,心思就活泛了起来。

    “养在宫里?不行,舅舅,这可是我的孩子,要和我生活在一起。”姜昭急忙就反对,养在乾清宫怎么行?陆表兄和她都会想念的。

    “盘奴是在嫌弃舅舅?”闻言,景安帝眼睛一眯,有些不悦,养在他膝下怎么了?盘奴那么大点的婴儿不也是他拉扯长大的,人被他养的聪慧又贴心。

    “反正,就是不行!”姜昭急地不行,嘴巴一嘟,哼了一声。

    “好了好了,孩子出生还有好几个月呢。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嘛。”崔皇后一脸好笑地看着舅甥两人争吵,出来打了个圆场。

    就着这个台阶,姜昭首先服了软,开口和崔皇后亲亲密密地说起话来,问她有没有感到不适,问她喝着安胎药没……

    崔皇后也一句一句地回答她。因为已经生育过靖王,崔皇后的经验比姜昭丰富,说的姜昭一愣一愣的。

    坐在一侧的景安帝不知不觉也听的入神,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不知在想些什么,表情沉重。

    最后离开长信宫的时候,姜昭的一句话让他动容。

    姜昭和他说,“舅舅,您想做的一切都没有错。”

    景安帝听了这句话,终于下定了决心。次日,他在大朝会上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历数太子入朝以来的过错,重重斥责太子行为言表不堪为储君!

    朝野震动,而这一次即便是政治素养不高的人也意识到太子的储君之位保不住了。

    而太子的外家高家三代子孙,还被关在刑部的大牢,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对比之下,东宫势弱,朝中支持靖王的声音多了起来,虽还有一小波人支持洛王,但不成气候。

    然而,朝局的变化并未影响到内阁中的重臣,如程立一般的六部大员也像是无事发生。

    他们更清楚一件事,眼下的皇位景安帝坐的很稳当。皇帝正值壮年,底下的任何一个皇子都还有机会。

    因为害怕陆照年轻被人蛊惑,程立还特别找他进府语重心长地告诫了一番。他也知道陆照的表妹嫁到了洛王的姨母家去,还有小郡主,似乎也偏向着崔皇后一方。

    “座师放心,此事照万万不会插手。再说,郡主已有身孕,我们无暇顾及旁的。”闻言,陆照神色微动,轻笑了一声,缓缓将喜事告知。

    程立一惊一愣,直接揪下了一根胡须。这才成婚两月,小郡主已经有了身孕了?

    “明德好福气啊。”他叹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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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又是一年的春暖花开, 隔壁的安国公府已经摘下了匾额,被封了起来。但姜昭却可以趁着春光大好,自由自在地在安国公府的园子里面玩耍。

    曾经她和陆照相识的那座水榭已经被公主府的人布置一新。每逢陆照休沐的时候, 姜昭就总缠着他去那里,然后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听他用温吞的语调讲述着天南地北她从来没有见识过的东西。

    姜昭没有出过京城,总是听的津津有味,她惊讶于陆照的学识之丰富, 已经打定主意等到腹中的孩子生下来之后让陆照亲自教养了。

    她相信陆照一定会把孩子教导的很好, 反正不会输给皇帝舅舅的。

    那日在长信宫,景安帝说想要将她腹中的孩子养在乾清宫, 姜昭心中不怎么乐意, 且一直记着。

    她觉得皇帝舅舅肯定是见她长的好看又聪明又乖巧,以为全是自己的功劳,动了养孩子的瘾。

    可是姜昭记得清清楚楚的呢, 年幼她在乾清宫的时候皇帝舅舅忙的不可开交,就拿那些奏折哄她, 带她去议事堂的时候还再三叮嘱她藏好了不能出声。

    有的时候真是无聊极了。

    陆表兄养孩子肯定比舅舅精心, 琴棋书画全都培养, 会给孩子买漂亮的衣服精致的首饰,说不准还会经常给孩子讲故事哄孩子睡觉。

    是的,姜昭差不多认定自己腹中还没有一丝动静的小胎儿是个女孩子了。她就想要漂漂亮亮乖乖巧巧的女儿,一定聪慧听话又可人。

    想着想着, 她抿着唇忍不住笑出了声,女儿肯定和她长的相似。

    和舅舅说的一样, 是一个小小盘奴!

    “郡主, 水榭外姜四娘子求见。”正在姜昭卧在水榭中的软塌上想的正开心的时候, 守在外面的婢女金云进来,恭声回禀。

    闻言,姜昭一下就没了继续想下去的心思,她坐直身体,微微蹙眉,慢吞吞地问金云,“她怎么来公主府了?”

    陆照很早之前就交代过她,最好不要和姜晴见面。然而,就算是没有他的提醒,知道姜晴真面目的姜昭也不是很想见到她。

    谁知道姜晴前来是不是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呢?她的算计太多了也太令人讨厌了。

    即便姜晴的遭遇在某些方面惹人同情,可姜昭心中还是很难对她生出一丝一毫的怜悯。除了被匪徒毁了清白一事姜晴实在可怜,其他的她自己完全就是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

    明明祖母和二婶娘那么疼爱她,知道了她的遭遇后一定会为她妥善安排好一切,姜家的其他人也不会逼她去做不情愿的事情嫁给不想嫁的人。

    奈何,她就是要不择手段,陷害陆表兄不成,自己又拼着名声不要,执意嫁给高五郎。是,高家可能因为她的举动会获罪,但她自己的路也窄了啊。

    她做了这么多,是在向靖王报恩?可是她的眼中不该只有恩情啊。

    姜昭不太想见姜晴,因为看到她自己的心里会不舒服。

    “郡主,人是随着姜二爷进府去见大郎君的,说是因为大郎君那日接走她,过来向大郎君表示谢意。然而,不知怎么的,她找到这里来了。可要奴婢去回绝她?”金云将姜晴进府的来龙去脉说给姜昭听,言姜晴应该是自作主张走到这里来的,大郎君还不知晓。

    金云口中的大郎君指的当然就是姜昭的大哥姜曜。本来,过了年节之后,姜曜买了一座宅子,想要带着姜平一同搬出公主府,被姜昭给拦住了。

    公主府的面积极大,姜昭从前一个人住着总是空落落的,没得趣味。便是现在,再加一个陆照也极为空旷。姜曜和姜平在的时候笑声多了,暖烘烘的感觉也足了,姜昭喜欢的紧,当然不会让他们搬出去。

    但姜曜住在公主府,有一个弊端是无法避免的。他是长房长子,姜家老夫人也还在世,姜家的一干事情都和他无法脱离联系。

    安国公府落败后,面对势大的高家,姜晴敢独身一人到京兆府,何尝不是仗着自己的祖母不会不管她,自己的父母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受苦,而姜曜也同样不会无动于衷。

    果然,正如她一开始设想的,她的父亲去公主府找了堂兄姜曜,堂兄和父亲将她安安稳稳地接回了府中,路上甚至没有出现任何的变故。

    就连恨她入骨的高家人也不敢强闯。

    而这一次,姜晴入公主府就是打着感谢堂兄姜曜的名头。恐怕溜到这里来,也是从姜曜身边的下人那里打听到的。

    考虑到自己的大哥,姜昭也不好不见她,她有些烦躁地摆摆手,让金云将姜晴带进来。姜晴溜到这里来见她,应该是有事情吧。

    “是,郡主。”金云应声而退,很快就带着面色苍白的一个女子进入水榭。姜晴到了姜昭的面前,金云也没有离开,而是默默地退到了姜昭的身侧,站定。

    庆平十六年了,这是姜昭第一次见姜晴,第一眼看到姜晴,她就极小声地咦了一下,有些惊讶。

    比起印象中嚣张跋扈的明艳模样,姜晴的变化太大了。她的面色浮着一层不健康的白,脸颊因为消廋往里凹了一些,下巴也因此显得尖尖。整个人大眼看去,竟然多了几分病美人的气质,精神恹恹,没有活力。

    姜昭看着她,心中不禁戚戚,一个原本健健康康的小娘子竟然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模样,她真的不会后悔吗?

    姜昭看着她的同时,姜晴也在打量着姜昭。或者说,从一开始进门,姜晴的目光就没有在姜昭的身上移开过。

    她眼中的姜昭何尝没有变成另外一副模样……原本纤纤病弱的身形多了几分健康活力,从前慵懒的眼睛变得明亮,脸颊饱满又红润,粉唇鲜艳欲滴……仿佛是枝头上沾着雨露开的正盛的花朵,颜色浓郁,风姿惊艳。

    姜晴直勾勾地看着如若新生的姜昭,发现从她身上找不到一丝病秧子的影子后,旁若无人地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笑容。

    传闻是真的,病秧子的身体好了。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姜昭心里不舒服的感觉又加重了,“你来求见本郡主所为何事?”

    她直言询问姜晴,语气十分冷淡。

    “关系虽断了,血缘还是在的。原以为郡主堂姐会同情可怜妹妹的遭遇,现在看堂姐的态度,是妹妹想错了。”姜晴开口,语气中隐隐含着幽怨。

    闻言,姜昭的眉毛皱起来,毫不客气地开口又道,“不要唤本郡主堂姐,那日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了,我和姜家再无关系,血缘也不算什么。”

    姜晴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直勾勾盯着姜昭的眼神却没有变,“郡主就这么狠心吗?我来公主府之前祖母和母亲还让我向郡主问好。”

    “以前,你们没人将我当做亲人,现在说这些,我会接受吗?”姜昭反问她,神色很平静。

    姜晴说不出反驳的话,还是直勾勾盯着她,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姜昭有些不耐烦了,她被姜晴这么盯着,浑身都感觉到了不适,开口想让她离开,“如果只是问好,你现在便离开吧,我无话和你说。”

    若来的人是姜晚,她起码还能说出一些客套的话。

    姜昭的话音落下,身旁的金云会意便脸上带笑朝姜晴走去,这是要请她尽快离开的意思。

    见此,姜晴的脸色微变,终于吐出了一句有点意义的话,“慢着,我这次到公主府见郡主,还有一事要问。当日,就是在这座水榭,弄晕我的人是不是你?”

    闻言,姜昭眼珠动了一下,摇摇头,“不是呀,不是本郡主弄晕的你。”

    眼看着姜晴神色恍惚,她蓦然一笑又脆生生开口说道,“是本郡主派人弄晕的你,然后将你放在了园子里面的一座秋千上。”

    姜晴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眼神中也流露出几分恶狠狠的意味,姜昭明摆着是在耍她。

    “你对陆表兄做了那样的事情,不揭穿你是本郡主对你最后的一丝宽容。你既然主动提起来,也该知道使坏的人是你。”姜昭站起身,不怕姜晴看出来她的小腹已经隆起,走到姜晴面前,浅色的眼瞳静静地看着。

    那双眼瞳像是看透了姜晴的一切,她骤然垂下了头,退后一步躲开姜昭的视线,呼吸不稳。

    姜昭说的没错,从头到尾陆照都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但姜晴觉得,那又怎么样呢?谁让当时的陆照寄人篱下是最好拿捏的棋子?

    “本郡主不想对你做什么,因为现在的你证明不需要了。”姜昭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目光轻飘飘地从姜晴身上移开。

    你连报复都不需要了呀……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听在姜晴的耳中,她险些跌倒在地上,眼神变得呆滞空洞。

    脆弱不堪一击的模样被急匆匆赶来的姜二叔看在眼中,他深感丢脸,硬是朝着姜昭挤出了一个笑脸,来不及开口说话就拽着姜晴的手臂离开公主府。

    这逆女还嫌添的乱子不够多啊?当初多少人劝她不要嫁入高家,可她就是不听!

    如今落得这副模样,怪得了谁?姜二叔眉目含怒,恨不得自己没有姜晴这个自甘堕落的女儿。和离也非要弄的满城风雨,若不是背后有大郎帮忙,真以为她还能安然无恙?

    一路姜二叔都没有看姜晴一眼,回到自个儿的府中,也眼不见心不烦地甩手让人将姜晴送到何氏那里去。

    父亲的冷待嫌弃,姜晴熟视无睹。她木着脸回去,唤了句母亲,其余的一个字都没说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面。

    直到她走到了铜镜的面前,镜子里面的那人脸上才露出生动的表情。

    “我做的没错,一切都没错。”她笑着开口,随后又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唤了贴身婢女进来,让她们拿来新制的衣裙。

    新制的衣裙华美却又不失清新之气,若是姜昭的四个贴身婢女在这里定然能看出这衣服和姜昭从前常穿的款式有八分相似。

    当然,姜昭本人是无论如何看不出来的,她哪里会在乎一件对于她来说普普通通的衣服。

    傍晚,陆照一回到公主府就从陆十那里知道了白日姜晴来过。他眉头皱起,神色有些不悦,沉声吩咐公主府的下人,“以后不准姜四娘接近郡主,你们要牢牢记住。”

    这话被姜昭听到耳中,她嘟起了嘴巴,拽着陆照的官袍袖子扯了一下,“本郡主又不是瓷娃娃,碎不了。”

    相反,她轻飘飘一句话将姜晴骇得面无土色。

    怎么说,她也是玄冥司中的月使,见过的大奸大恶之人多了去了。

    “郡主若乖一点,我带郡主出去春游如何?”陆照无奈地笑了一声,轻声开口诱哄她。

    自己的袖子老是被小郡主扯来扯去,左右两只长短已经不同了。

    “春游啊?”姜昭闻言却没有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而是拉长了语调,眯着眼睛看着陆照。

    哼,当她不知道,陆表兄是趁机想要让她远离将来发生的风暴吗?

    “不去。”她摇摇头,利落地转身背对着陆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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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章

    小郡主不太好哄了, 陆照轻叹了一声,撩了撩官袍的下摆坐下来,顺势也伸手将眼睛滴溜溜转动地小姑娘揽入怀中。

    “你这么聪明, 倒是叫夫君没有用武之地了。”他淡淡开口,一只大手捉着姜昭的手在细细的把玩,另外一只手则用着轻轻缓缓的力道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那里抚摸。

    温暖舒适的感觉从腹部传到周身,又像是和姜昭腹中的小胎儿打招呼。

    姜昭的身体一下就软了,浑身没有骨头一般依偎在陆照的怀中, 很骄傲地开口, “本郡主一直很聪明,有些事情根本是瞒不住我的。陆表兄, 你快说, 你想带我什么时候去春游?”

    她的直觉如若没有出错,陆表兄选的出游的日子便也是风波骤起的那天。

    即便知道大势已去到了死路,有些人还是不死心地要做最后无谓的挣扎。

    “七日后, 季春之日。”既然她已经猜到,陆照就不准备再瞒着她, 轻声给了她一个确切的答案。

    闻言, 姜昭的嘴巴微张, 眉眼中流露出惊讶,失声道,“是亲蚕礼!”

    季春之日,按照规矩, 皇后要率领后宫妃嫔以及各宗室命妇带着农具亲自去桑田采叶喂蚕,做给天下百姓看。可从前十几年因为崔氏谋逆, 崔皇后被幽禁长信宫, 亲蚕礼就被搁置下来。孟春之日, 景安帝在行耕耤礼之后往往会祭祀先蚕神西陵氏,如此便算行了另外一种意义上的亲蚕礼。

    然而,今年帝后和好,崔皇后重出长信宫,亲蚕礼就势必要由她来主持。

    姜昭明白这个道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照,隐隐带着疑问。

    很奇特,她一句话一个字都没说,从她的眼神中陆照却明白了她的问题,轻点了一下头,沉声道,“礼部上书询问亲蚕礼,陛下已经下旨今年由崔皇后主持,无人提出异议。”

    果然是崔皇后!可是,崔皇后已经怀孕了呀,她年岁颇大,保下腹中的胎儿一定要万分的小心。这个险,她不能冒。

    但皇帝舅舅却同意了……以姜昭对他的了解,出席亲蚕礼的人绝对不会是真正的崔皇后。

    “我想,陛下只是口头应承,实际上并不会让皇后主持亲蚕礼。那日,你便也不要去了,我陪你去京郊春游。”陆照低下头,看向姜昭的黑眸深不见底,平平静静仿若深幽的湖面。

    他知道小郡主聪慧过人,不是寻常的小娘子。但即便如此,陆照也不想她沾染这些事情,处在危险之中。甚至此时,她的腹中还有另外一条小生命。

    然而,与他四目相对,姜昭很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要去。陆表兄,那个时候我是一定要在舅舅身边的。”

    太子和高贵妃若安安分分的还好,若是他们真的动起手来……舅舅收拾他们心中不会好受。毕竟,就算对太子再失望,那也是他悉心教养长大的儿子。

    况且,姜昭觉得,皇帝舅舅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闻言,陆照定定地看着她,黑眸一直看到她的心里去。他很少这般面无表情直视她,或者说没有温柔没有宠溺没有包容地看着她,剥离掉了所谓阅历和年龄的差别。

    才发现,娇软的身躯之下蕴含着无畏纯粹的力量。她不是一个不谙世事肩膀柔软的小郡主,她可以去直面危险,也可以和信任的人一起去承担,做到她所能做到的一切。

    “小郡主,总是令照刮目相看。”陆照不由地低声开口,语气莫名,“座师说的不错,照遇到郡主真是好福气。”

    一句话说的姜昭有些脸红了,当初虽然的确是陆表兄的好福气,但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算是霸王硬上弓了……她只有在姜晴面前,才能做到真正的理直气壮……

    清了清嗓子,姜昭凑着脑袋到陆照的耳边,悄悄地将崔皇后有孕的事情告诉他,她相信陆表兄会和她一样吃惊。

    然而,姜昭这次失算了,陆照听到她神神秘秘的话非但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反而眉目间闪过一抹了然。

    “太子和高贵妃若知道此事,更要狗急跳墙了。”陆照眸光微动,不知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姜昭手腕一直挂着的宝石手镯后,唇边泛起了若有似无的一丝笑容。

    这丝笑容有些冷,姜昭没有发现。

    她躺在陆照的怀中,点点头,“是呀,反正总是要跳墙的,也总是要收拾的,希望舅舅不要太伤心吧。”

    “新子降生,年岁适宜,无外家相胁。陛下只会欢喜。”陆照想起了上辈子那些皇子们争斗的场面,眯了眯眼睛。上辈子太子身死十几年一直到陛下病重,都没有择定出下一任的储君。

    “欢喜,当然欢喜。不止欢喜崔娘娘腹中的小皇子,还欢喜我们的小小盘奴呢。”姜昭小声地嘀咕,忍不住埋怨了舅舅一句。

    一个小皇子还不够他养的吗?还要盯着她的女儿。

    “小小盘奴?”陆照低声念叨,眸光看向姜昭的腹部,温声笑道,“原来昭昭腹中的孩子是女儿。”

    一个粉雕玉琢冰雪聪明的女儿,和小郡主生的一般无二……他想到这里,眸中的柔情和怜爱将要溢出来。

    “吾爱昭昭,若是个女儿,小名就唤嫒嫒。”疏离清冷的陆首辅在此刻也不禁染了俗气,极尽温柔地对着姜昭的腹部说话。

    “嫒嫒,嫒嫒……”姜昭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个名字,脸上热了起来,这也太直白了。

    “好的,以后本郡主的女儿就唤嫒嫒!”她翘着唇,一脸高兴地应下。

    ***

    次日,姜昭逗弄完姜曜的儿子姜平,当着大哥姜曜的面,自然而然地提到了嫒嫒,说要为她准备最好最舒适的庭院,惹得姜曜一头雾水。

    公主府中哪里多了一个名唤嫒嫒的小娘子?和妹妹又有什么关系?

    “大哥,嫒嫒就是我腹中的孩子呀,她还没有生出来呢。”对于姜曜的疑惑,姜昭一本正经地开口回答,手掌还摸着自己的腹部。

    闻言,姜曜愣住了,旁边的下人们也惊住了。

    孩子还未出生,是男是女就已经确定了?就连名字都取好了。而且,这般的……名字应当不是陆照取的。

    “祝先生果真是得道高人,竟然连妹妹腹中孩子的性别也能知道。”姜曜顿了一会儿开口,以为姜昭怀女的脉象是祝玄青诊断出来的。

    姜昭摇摇头,一脸认真地开口,“不是,祝先生没有说过。不过,我知道腹中的一定是嫒嫒,绝对是。”

    “嗯……妹妹说是,那便是。”姜曜着实反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原来只是姜昭单方面认定。

    不过,这点小事,他当然会顺着姜昭的心意,于是也唤起了嫒嫒。

    ……一日后,嫒嫒这个名字就传遍了公主府……之后更是在姜曜去探望祖母的时候不小心被说出了口……很快,全京城都知道了明月郡主怀有身孕了!

    腹中的孩子是个小娘子!陆侍郎翻遍了典籍为她取名嫒嫒,以表明自己对明月郡主的深爱。

    嫒嫒的大名传出去后,陆照便时常发现,他上朝时,朝臣们看他的目光总是透着一股说不清楚的滋味。敬佩、嫉妒、嫌恶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亏得陆照依旧还能维持住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宫里,景安帝和崔皇后闲聊时更是第一时间说起了这件事。崔皇后感慨一笑,言陆大人与郡主的感情深厚甜蜜。

    景安帝却不以为意甚至还有些恼怒,不悦地开口斥责陆照,“孩子的名字哪能随随便便就起的?当得要钦天监挑选吉日,匹配五行,才能取得一个上佳吉利的名字。”

    “朕为盘奴取名,可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盘奴盘奴,雅致又利耳也,与其封号更是相得益彰!”

    闻言,王大伴忍俊不禁地漏出一声轻笑,崔皇后也抿嘴笑了起来。

    “嫒嫒,其实很有韵味,当然陛下所言也不错。”

    她抚摸着自己已有了动静的腹部,心想孩子的名字可不能由陛下来取,又是盘又是奴的,好在小郡主体贴,不曾露出一丝不情愿来。

    “朕已经命钦天监暗中查看星象,盘奴和梓童腹中的孩子定会平安降生。”景安帝看着崔皇后的目光带着期盼,也带着安抚。

    闻言,崔皇后低低应了一声,却又在无人察觉的时候悄悄叹了一口气。她和姜昭有孕的确是喜事,可对于她的另一个孩子靖王而言却又是一场打击。

    崔皇后看的出来靖王喜欢姜昭,也能感觉到景安帝日后会将全部的父爱倾注到她的第二个孩子身上。

    靖王他……将成为被忽视的那一个。崔皇后只能尽力去关心呵护靖王,但她也知道她做不到十全十美,靖王也过了需要她的年纪了。

    “陛下,亲蚕礼那日,我想见见珩儿,让珩儿知道有他的存在。”崔皇后提出了一个要求,自从有孕后她深居简出,被景安帝护的严严实实,一次都没见到靖王和靖王妃。

    “既然是梓童要求,那就见一面吧。传旨下去,此次亲蚕礼由靖王协助礼部施办。”听到她的话,景安帝摩挲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沉声应下。

    崔皇后闻言,松了一口气,并未发现景安帝表情中夹杂着的沉凝与森冷。

    ***

    靖王府,传旨的宫人才离去。

    宋令仪就听得很少开口的靖王同她说了一句话,“那日,你同昭昭待在一起。”

    “嗯,妾身晓得,郡主她怀有身孕,妾身会好好照顾她。”明月郡主怀有身孕的事情京中很多人都知道了,宋令仪也在其中,她还知晓郡主腹中的是个小娘子。

    听到她说姜昭有孕,靖王漆黑如墨的眼珠子动了动,一句话都没再说。

    他转身大踏步离去,身形猎猎。

    宋令仪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唇,她知道靖王又要去饮酒了。最近,听说他每日都要饮很多酒,她虽是靖王妃却不敢劝也不敢问。

    宋令仪害怕身为自己夫君的靖王,即便他从没有苛责亏待她。

    “王妃,奴婢听说有下人见到女子从王爷的房中出来……不是府中的。”宋令仪身边的婢女斟酌着语句开口,很有些着急。

    “王爷处理公事,不是我们能过问的。”宋令仪闻言连忙摇摇头,不让人继续打听。她胆小怕事,哪里敢干涉靖王的所作所为,再者她觉得那所谓不是府中的女子应该真的为公事而来。

    靖王不像是好女色的人。

    听她这样说,婢女无奈地泄了气。自家王妃根本不像是府中的女主人……

    但那女子真的很可疑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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