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章闵为了留出更多的剪辑点,足足让他们亲了五分钟。
“可以了!”
章闵终于叫停,忍不住快激动鼓掌了,终于松口气,心想这两人总算把状态找回来,那种一见面就情不自禁往彼此深陷的感觉一下子就演出来了。
然而她自以为是给出的五分钟根本不足够……
那两人根本没听见她的声音,兀自环在一起吻得难分难舍。
好几个工作人员看呆,盯着监视器恨不得烧出个洞,章闵咳嗽了一声,说别看了别看了,演员入戏呢,让他们亲吧。
等到两人意识到时间太久该分开时,娄语的脚都快被亲得站不住了。
闻雪时习惯性地撑了她一把,才完全松开手。
娄语尴尬地看了一圈周围,摄像机背后的大家立刻眼观鼻鼻观心。闻雪时倒是挺坦然的,往她面前站过来,把身后那些似有若无的视线挡住。
章闵打圆场,若无其事道:“刚刚很好,我们再来一条近景的。上一条的感觉很对,但拍特写的话我需要你们再冲动一点。
又要再吻一次。
两人分开去补妆,她刚才口红都被亲到脱色。一边补色时她边招手让栗子过来,让她再帮自己弄点酒。
栗子乖乖点头,过了一会儿,面色微妙地端了杯水过来。
娄语看了看水,看了看栗子,又看了看水。
“我刚才说错了吗?我要的是酒。”
“没没没,姐没说错。”栗子连连摆手,她语气微妙,又把手机递过来,“您看下手机吧。”
娄语不明所以地接过手机一看,微信里,闻雪时给她发了两条消息。
‘是我让你助理换成水的。’
‘考虑下你的胃,别再喝了。’
娄语抬眼往远处一瞄,闻雪时正闭着眼睛站在冰柜附近补妆,手中的手机已经丢给了他助理。
她抿抿唇,也没再回这两条消息,趁某人还闭着眼睛,在栗子好奇的视线中将水快速喝下肚,把杯子和手机一齐丢给她,小声催促:“快拿走。”
补妆完毕,摄影机和灯光也调试完,接着就要来一遍刚才的戏。
两人走到刚才各自的位置上,擦身时闻雪时丢下一句:“刚才水喝了吗?”
“没。”娄语说谎眼也不眨,“你别管太多。”
她径自走到舞池边,他则停在卡座区,章闵的声音传来,开始。
一模一样的音乐又响起,娄语自如地跳进舞池,这次比上次顺畅些,但没有了那个意外的滑倒,效果不如上一条。不过这次主要是拍后面特写的关系,所以前面的肢体动作并无太大所谓。
她在人群里晃动着,很快,再次感受到背后传来很轻的撞击。
娄语回过身,醉醺醺地说着抱歉,然后被认出来,然后再被撞,被闻雪时接住。
接着,又是一遍鼻息交缠已经预定好的接吻。
做演员这些年,接吻,这个看似很浪漫的事情,她完全不能够体会到它所实际代表的意味。
且不说接吻这件事应该发生在情人之间,而且它的发生通常是毫无征兆的,天时地利人和,在一个你无法提前预知的恰到好处的时刻发生。
而片场,你知道每一步都是预设好的,每一个角度,每一个步骤,都是精心策划安排过的,浪漫的现场隔着几米就是满地凌乱的电线,庞大的机器,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根本不会有任何风花雪月的念头。
至少她绝不会有。
更别说一条吻反复来个几遍,嘴唇都吻麻,仿佛在海鲜排挡被塞下几个活章鱼,不吃完不准走。
但在和闻雪时上一条的接吻中,她久违地感受到“接吻”本身——
会让人心跳加速,手心出汗。
她以为这是紧张,毕竟和谁都不知的旧情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再接吻,心跳加速也难免吧,习惯了就好。
然而第二次,在闻雪时把舌尖卷进来时,她依然头脑发昏。
他遵照章闵说的,比上条吻得更激烈,刚一张嘴就咬了一下她的下唇,传来很轻微的痛。
这种咬唇并不带有惩罚性质,而是调情似的咬,力度掌握得恰到好处。她轻嘶一声,他便趁机探进舌,像巡视着什么,吻的速度又适时放慢。她在他的怀中不可避免地变成一团海绵。
这条又吻了很久,章闵非常满意,终于过了这场戏。
分开时,他极小声地在她耳边含糊了一句,“不要撒谎”。
娄语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脸腾一下燃烧。
他吻得那样慢……居然是在检查她嘴里酒精的味道。
和戏无关的私心被他夹杂在这个吻中,瞬间让这个本该很专业的吻变了质。以致于她再回想起刚才的细节时,无法再单纯地说服自己只是作为秦晓霜在和翁煜接吻。
刚才站在那里被众人围观,吻得难分难舍的人变成了闻雪时和她本人。
这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感受,后者令人非常羞耻。可让这一切变味的人抛下这这句话之后就轻飘飘地去改妆了。
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夜店正值喧哗时分,这条街才刚刚蠢蠢欲动,他们这里却都已经困得哈欠连天。
她的戏份已经结束,而闻雪时还得留下来,他和冯慈在夜店还有一场戏要拍。
这场戏的时间线已经到了翁煜和秦晓霜分手之后,翁煜从朋友那儿知道秦晓霜交往了新男友的事情,报复性地回到当年和她相遇的酒吧,身边朋友没变,但身边人的位置已经空了。他也没兴趣下舞池,坐在卡座上光灌酒。有一个人忽然坐到了他身边,翁煜侧头一看,是已经打入他社交圈的乔茉。
她对他说嗨,他也回了句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
后半场大家蹦累了,陆续返回位置,一群人玩游戏,而乔茉被灌了很多轮酒已经晕乎乎,翁煜绅士地帮她挡了酒。这个无意之举却让乔茉对他更有好感。
这场戏不需要娄语参加拍摄,但她没有走,从保姆车上换了身衣服后就直接来到包房的监视器处。
章闵挺诧异的,忙招呼她:“是要找我说什么吗?”
“不是不是。”娄语连忙摇头,“我就是过来观摩观摩,亲眼看见他们的互动比较容易酝酿角色感情。”
章闵理解地点点头:“不用勉强,要是累了就赶紧回去休息。”
“不累,导演你都拍一天了呢。我刚下单了一些咖啡给组里,等咖啡送到我再走吧。”
章闵自然又是一番感谢,娄语笑着摆手,内心略心虚。
她看上去有好多顺理成章留在这里的理由,但归根究底,她知道自己是在意什么。
上次她不想看,但这次她偏要看看。
娄语抿起唇,看向监视器里令自己在意的画面。
这场戏正在调试灯光,闻雪时还在换衣服,冯慈自己当光替坐在卡座上。娄语注视着屏幕上那张紧致的侧脸,轻捻了捻指尖。
不一会儿闻雪时也改完造型进场了,这场戏正式开拍。
这种感受挺奇妙的,刚刚还在下方舞池里和自己缠缠绵绵的人,转眼换了身行头,在上方卡座和别的女人并肩坐在一起喝酒。
这就是割裂的戏剧,而她只能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当然,他们这次拍摄喝的并不是她那样的真酒,都是饮料,但大家的演技都不错,足以将雪碧喝出龙舌兰的气势。
群演给冯慈递酒,被闻雪时拦下,到这里冯慈应该心有所动,黏糊糊地往他身上靠,抓他的手想把酒抢回来。
可不知是不是她太紧张,身子没靠上去,光抢酒了,抢得还挺凶,直接抢得撒出去,溅到了闻雪时身上。
这条不得不NG,冯慈当即手忙脚乱地抽纸巾想给闻雪时擦,但又不敢直接上手,纸巾卡在半空不上不下。
“我自己来吧。”
闻雪时接过她的纸巾往身上擦拭,冯慈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闻雪谁将纸巾随手一扔,试图缓解局面,“就像扔这团纸一样,放松些。你不用总是那么紧张的。”
冯慈涨红脸,虽然在蓝光下并看不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她这一瞬间看着闻雪时的眼神非常好,和剧本里看到翁煜帮自己挡酒的乔茉一致,但比起乔茉轻佻的眼光,这个眼神就显得非常珍重,掺杂了对上位者的仰慕。
男人应该会对这种眼神很受用吧,娄语心想,可惜,自己永远无法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咖啡这个时候送到了片场,娄语亲自拿了杯给章闵,拍拍她说:“咖啡送到,我使命也完成了,导演辛苦啊。”
章闵点头轰她:“赶紧回去休息吧。”
“嗯,回去了。”
年纪大了,不能放任自己熬夜。
娄语先行坐上保姆车,栗子还在帮忙分发咖啡,等待她的过程中,娄语透过暗色的车窗看着路边人声鼎沸的街道。
现在凌晨三点,这里却越来越热闹了。
打扮时髦的年轻男女正在街头游荡,有的刚从pub里喝完出来,扶着树在路边大吐特吐,吐完直接一抹嘴,晃悠摸到旁边的摊子上买烤红薯,热气腾腾,模糊了一张醉醺醺的脸。有的刚从车上下来,打着电话点着烟,一副刚从上个局转完场的忙碌样,嚷着等我啊车子排队呢不好叫。还有的听说剧组在这里拍戏,蹲在他们包下的夜店门口探头探脑。
年轻真好啊,花不光的精力,长夜也很远很远,好像不会天亮似的,于是可以随意挥霍时间。
时间,她曾经拥有的最多的也最不被珍视的东西。
娄语按开车里灯,倾身探向副驾的车座后背,上面挂着一面镜子,方便她在车里睡一觉醒来看看状况再下车。
镜子里露出一张带着妆的脸,皮肤状况算是保养得不错,但到了后半夜妆容暗沉,透出一股不知是年纪还是熬夜带来的疲倦。
娄语没敢凑近细看,随手拨了下头发。
一拨,她心一跳。
某种突出的颜色在光下一闪。娄语凑近镜子,把头发剧烈地拨开,果然,发根这儿又新长出了几根白发,都很短,冲天地刺着。
野火烧不尽,白发吹又生。
娄语在心里擅自篡改着古诗词,默念着,看着镜子突然笑了出来。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直到车窗外传来笃笃的敲击声。
她残存着笑意拉开车门,以为是栗子,却在看到门外的人后笑意戛然。
站着车门外的是冯慈,举着一杯刚收到的热咖啡。
“谢谢娄语姐的咖啡!”
娄语盯着她凌晨三点依然容光焕发的脸,一时间没出声。
“……娄语姐?”
她这才回过神。
“啊,怎么了?
冯慈只好又重复了一遍:“我是来谢谢娄语姐还给我们买咖啡。”
娄语诧异:“你专门为了咖啡来和我道谢吗?”
“也不算是……刚刚这场拍完一条路,我去上厕所。里面的厕所大家都在排队。”冯慈不好意思,“看到娄语姐的车子,就来和你打个招呼。”
“这样。”娄语点点头,笑道,“不用那么客气,一杯咖啡而已。你一个人去吗?这么晚了很危险,这边很多醉鬼,我让我司机陪你过去吧。”
“谢谢娄语姐!不过不用啦,有人陪我的。”她指了指不远处,“闻老师……”
当冯慈吐出这三个字时,娄语的心脏砰地炸了一下。
她囫囵往冯慈指的方向一看,扫到那个人影发现不对劲,大脑这才滞后地接收到完整的句子——
“闻老师也让助理陪我去了。”
等到栗子分完咖啡回来,车子才彻底驶离了片场。
娄语闭着眼躺在座位上摸了摸心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熬到这个点的关系,还是刚才心脏做了个激烈的起跳,现在有点不太舒服。
如果刚才真的是闻雪时站在那里,心脏会不会直接停滞。她想到这个念头,又荒谬地想笑。
这个念头反反复复,以致于她这一晚的梦也被入侵,梦到那一年她和闻雪时还是互相搭伴去便利店的关系,她问他要不要去一起便利店的时候,他忽然说不了,自己要陪另一个人去。
然后她转脸看见了冯慈。
娄语登时冷汗涔涔地从梦中惊醒。
*
昨天剧组熬了大夜,直到快五点时才收工。因此这天大队出工推迟到下午,也没有排闻雪时和冯慈的戏,把娄语和夏乐游的戏份排上来。
夏乐游之前因为综艺的关系,统筹把他的戏份都排到了后面,因此这也是剧组开机以来她和夏乐游第一次对戏。
夏乐游已经在现场待机了,虽然上了妆,但皮肤看上去比前阵子刚开机那会儿黑了一些。
夏乐游注意到娄语打量的神色,不自然地摸了摸额头:“我最近去录了一个野外综艺,是不是晒黑了?”
娄语诚实点头:“有一点。”
他垮下脸:“啊,真黑了啊!我都这么注重防晒了……”
娄语笑道:“黑一点怎么了?”
他语塞,嘟囔道:“是没怎么,我觉得白一点好看。像闻哥就挺白的。”
娄语听完觉得诧异。
“你也当他做偶像?”
“也?”
“噢,那天吃饭你没来。”娄语解释,“冯慈很崇拜他。刚听你这么说,我想难道他又多了个迷弟。”
夏乐游赶紧摇头澄清:“没有没有,我就是想到了对比一下。”
娄语随口道:“那你找错参照物了,他是天生冷白皮。”
一说完她就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赶紧补了句:“我挺羡慕他的皮肤,之前有问过他怎么保养,结果发现是这样。”
夏乐游若有所思地点头:“这样啊,那确实比不来。”
两人调整状态准备拍摄,这场戏的剧情是霍言对秦晓霜的生情戏,前情是她和朋友一起去自驾游,中途汽车坏了,搭上了霍言和他朋友的车。中途另外二人去加油站买东西,剩秦晓霜和霍言待在车里。
她坐在后座,驾驶座的正背后,也就是霍言身后。他正准备下车抽烟,她上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耽误你一根烟的时间。”
“怎么了?”
霍言表情紧张,因为秦晓霜的表情很严肃。
秦晓霜噗一下笑出声。
“逗你的。”她弯起眼睛,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口红,“这支我刚才在商场买的,你觉得颜色好看吗?”
“挺好看的。”
“那这支呢?”
她掏出纸巾三两下把嘴上的颜色擦掉,然后从包里掏出另一只口红,在他眼皮底下堂而皇之慢慢悠悠地重新上色。
霍言等她重新上口红颜色,但视线却不由自主飘到了车的后视镜上。
角度问题,后视镜里恰好只露出一小片女人的唇,还有半只鼻尖。
此刻那双唇在轻轻地抿动,圆形长管口红在那上面流连,好像那是一片柔软的蹦床,圆管陷下去,一片红色便弹了起来。
确切地说,是一片浆红色,春天的樱桃熟透之后用手一掐会流出来的那种汁液。
那双手抹得很随意,浆红流出嘴唇的轮廓,女人便伸出指尖轻轻抹掉,再度抿了下唇。
然后,那双唇上下开合,吐出漫不经心的声音。
“涂完了,这个呢?这个颜色好看吗。”
他随之转过头去,对上娄语的眼睛,念台词时卡了壳。
“好,好看的。”
说完夏乐游立刻撇了撇嘴,懊恼地对着镜头道:“对不起导演,刚刚有点忘词了。”
章闵对着对讲:“没事,再来一条,直接从抹口红那儿开始。”
娄语比了个ok,一旁的化妆师们赶紧上前来帮她卸妆,重新涂上最开始的口红。
夏乐游在驾驶座位上扭直直看着她,清了清嗓子说:“对不起,害你要反复擦口红。”
娄语说不了话,只能出手拍了下他的肩表示不在意。
视线一偏,她停在夏乐游肩上的手一滞。
她定睛往棚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确认自己没有眼花,闻雪时正从门口缓步踏入,身边还跟着他的助理。
晚上才有她和他的戏,而且不是在棚里,他现在来棚里干什么?昨天还熬了大夜,他不困吗?
娄语抿了抿新补上的口红,余光瞄着他径直往监视器的方向去了。
这一条重新开拍时,娄语想到监视器对面闻雪时也在盯着,神色有些微不自然,但这层不自然她掩饰得很好,并不会被摄像机捕捉到。
然而这条依旧没过,出问题的人还是夏乐游。
他这次倒不是台词的问题,而是表演的情绪不太对。
娄语无奈地只能重新卸下口红再上妆,章闵见状赶紧来到现场给夏乐游讲戏。
“霍言是怎么样的性格你应该摸得很清楚才对,他这里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好像对这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有了别样的想法。他觉得很有趣,第一反应会想更关注这个人,而不是有些发怔。”章闵想说他完全被拿捏,但还是换了个更委婉的说辞,“就比较被动。”
没想到夏乐游直接道:“那确实,我定力不太够。”
一旁偷听的化妆师手一歪,差点将口红画出唇线。
娄语下意识地瞄了眼黑洞洞的镜头,此时看上去像一只谁的眼睛。
章闵只当他开玩笑,卷起剧本轻拍了下他脑袋:“油嘴滑舌的,下一条争取过,不然再来几次娄语嘴唇都得秃噜皮。”
娄语怕他反而会更有压力,开玩笑道:“那到时候给我买单唇膜补偿就成。”
口红补完毕,章闵再度回到监视器,夏乐游这次状态好了不少,顺利过,但因为换机位的关系,这条又拍了两遍,娄语的嘴就跟着又被折腾两遍。卸了涂,涂了又卸。
*
这场完之后她还有和夏乐游的两场车上戏,拍完就得转场,还是重场。
晚上就轮到了她和闻雪时,要拍的是翁煜和秦晓霜的重逢戏。
剧本设定的是在别墅的结婚前夜派对,剧组找了离棚不远的一家别墅作为拍摄地,B组从一大早就开始忙活布置场地。娄语拍完后就赶紧改妆,到达别墅时已近傍晚。
闻雪时比她早一步到,正在剧组专门腾给他的休息室里休息。娄语从车上下来时,刚好抬头看见他站在二楼的阳台边,夕阳染着他的半边侧脸,他垂眸,冲她挥手。
她便伸手回应他。
等夕阳完全落下时,终于到了可以开拍的时间。
别墅亮起彩灯,另一个世界启动了。
秦晓霜拎着一瓶陈年红酒作为礼物走进大厅,庆祝多年好友正式结束单身生活,步入新一段人生。
派对不少人,大家都依着好友的意思戴着面具,她进去像走进盘丝洞。虽然她自己也不例外,但她挑选的面具还算是挺正常的。
好友接过礼物,笑着和她拥抱了一下。
“对了,你应该知道吧……翁煜也会来。”
她一愣:“你不是说他不来吗?”
“本来是这么跟我说的,刚临时给我发的消息,说已经在路上了。”
秦晓霜抿了抿唇,笑了下:“没事,他来就来吧。”
她走到旁边取了一杯酒,视线似有若无地总是扫过门口。
不一会儿,人影姗姗来迟,三年未见,又戴着面具,但秦晓霜还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
翁煜也在第一时间看了过来,两人短短地隔着人群看了一眼,她率先移开目光,去啜杯中的酒,一口接一口时,她忽然背线紧绷。
翁煜来到了她背后。
“好久不见。”
毫无新意的开场白,也是最安全的开场白。
秦晓霜停顿片刻额,转过身,向翁煜颔首。
“好久不见。”
翁煜没吭声,视线从她的脸庞,慢慢转到她托着杯子的指尖。
白皙的无名指上,一圈素净的戒指套在那儿。
他定定地看了好半天,才回过神说:“我应该也给你带个礼物的。”他指着她的戒指,“庆祝你的新婚。”
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手指。
“……那倒不用了。你呢,还不结婚吗?”
他笑笑:“女朋友年纪还太小,没个定性,再说吧。”
“年纪小无所谓,重要的是你想不想和她一直在一起。”她耸肩道,“我老公就比我年纪小很多,还不是照样结婚了?”
他喝酒的动作微滞,嗯了一声。
“有道理,看来我求婚得提上日程了。”
她将手中的酒杯倾向他,轻轻碰了一下。
“那提前恭喜你,我们的礼物就互相抵消了。”
她自顾自地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转身离开。
走出两步,翁煜在背后急促地喊了遍她的名字。
“秦晓霜。”
她背着他,未回头地问:“还有事吗?”
良久,他问道:“冰岛好看吗?”
她笑着:“我没去冰岛蜜月,去的是泰国。”
他感叹:……差得有点远。”
“因为那个爱看极光的人已经不在了。”她终于向后看了他一眼,“那才是我当年想去冰岛的真正原因,我想让他开心。”
他握着杯子的指节曲起到发白。
“咔——”
章闵在另一个别墅房间里看着监视器,微微叹了口气,总觉得今天拍摄没看黄历,一个两个都出岔子。
夏乐游资历浅可以理解,闻雪时不应该啊。这场戏虽然对情感表达的层次要求比较高,但对闻雪时来说应该也算余裕。
“翁煜你的状态有点太过了。”
她想了想措辞,最后叹了口气,决定用更鲜明直观的方法表达。
“你来监视器这边看看吧,看看你就知道了。”
闻雪时对着镜头说了句抱歉,说我这就过来。
娄语愣了愣,跟着一起过去。
两人走到监视器的房间,章闵招手让他们坐,接着回放了刚才的那条画面。
其中一个机位特写的是闻雪时,他戴着黑色面具,只露出眼睛和嘴,更显得眼神分明。
当他看向娄语手上的戒指时,眼神里有种特别粘稠的情绪。
翁煜虽然不好受,但他会掩饰,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别那么在乎。
但闻雪时流露出来的这个眼神,掩饰过后依然庞大,让人不敢细看。
章闵只说了三个字:“太满了。”
“不好意思。”闻雪时抱歉,“我没揣摩好,再来一条。”
娄语看着监视器,胸口不知为何,跳得飞快。
两人重新回到拍摄大厅,群演都还在原地,戴着面具,趁着短暂的停隙闲聊玩笑,闹哄哄的一片,恍然望去,俨然就是一场真的派对。而身处其中的他们,好像也已经各自有伴,是比当时在船上更残酷的久别重逢。
闻雪时走在她身边,突然道:“我刚才就有这种错觉,一切成真。你结了婚,对象很好很年轻。我只能笑着祝福你。”
“虽然我一转眼看到镜头,又知道一切都是假的。”
他又去看她的无名指,这会儿的眼神已经非常平静,像死寂的暗湖。
“但就连想象都很痛。”
作者有话说:
下章你们期待的就要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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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他那么低声的一句话,飘到她耳边,竟令她也跟着胸口抽痛。
为什么会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不确定道:“……也许你是和角色相互影响了。”
感情真真假假,就算再来去自如的演员,有时候也会分不清。
闻雪时定定看了她半晌,扭头往前走:“或许吧。”
眼下不是他们可以深究这个话题的时候,他们得继续紧锣密鼓地拍摄,把自己的情感往后放。
闻雪时是专业的演员,在被章闵点出问题所在之后,他就迅速调整了自己的表演方式。这一条又来了两遍之后顺利过完。下一场是拍摄派对午夜的戏码,也是这场戏最初的高潮——
翁煜摘下面具,灵魂已经换芯,变成更年轻的他自己。
他穿越过人潮到她面前,还以为这是场梦,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人从派对上拉走。
拍摄这一场之前,剧组得架一段时间的机器,因为需要动用到摇臂拍摄他们从派对上逃离。因此这段时间,演员们就先到别墅的休息室休息。
娄语刚站得有点久,小腿有些酸麻,刚脱下鞋子准备在沙发上躺一会儿,休息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门外传来夏乐游的声音。
“姐姐,你现在方便吗?”
娄语诧异地说着稍等,穿上拖鞋去给他开门。
青年风尘仆仆,手中提着个袋子出现在门外。
“说好的唇膜,我刚去市区现买的!知道你们还在拍很辛苦,赶来犒劳你。”他左手还提着一杯咖啡。
娄语哭笑不得:“不是吧你,我开玩笑的。”
“下午确实是我的不对嘛,我做得不够好。”夏乐游挠挠头,“你就收下吧。”
娄语为了不让他尴尬,只好接过他的东西:“谢谢,下午你拍得也很辛苦。”
“明天还有一场我们的婚礼戏,我怕再像今天这样反复NG。”他很诚恳地看着她,“所以我……”
他话还没说完,对面休息室的门开了。
闻雪时从里头出来,三个人面面相觑。
夏乐游一下有些心虚,但他们现在聊的是工作,又理直气壮起来,继续对她说着刚才被打断的话:“所以我能提前来找你对戏吗?等你收完工?”
闻雪时瞥了二人一眼,脚步不停地往楼梯间的方向走去,只是走得很慢。
娄语余光瞥着他往楼下走了,一边回答夏乐游:“可以啊,如果这场没拍很晚。剧本方面的事我很欢迎。”
夏乐游笑逐言开:“谢谢姐姐,那我在现场等你!”
*
时间到晚上十点,别墅依旧灯火通明。
娄语接到通知,机器都已备好,马上可以进入到下一场的拍摄。
她重新来到拍摄大厅,戴上面具,接着上场,时钟走向午夜十二点,派对该结束了。
大家陆陆续续摘下面具,秦晓霜也不例外,摘下面具后把空掉的酒杯往桌上一放,突然感觉有人在注视自己。
她扭过头看去,发现是翁煜。
可现在的他……看上去好像有点不同。
她还没察觉到是怎么一回事,他已经拨过人群朝她走来,茫然地问:“宝宝,你怎么看上去有点……成熟。”他支吾,“我应该是在做梦吧。”
她愕然:“宝宝?”
他理所当然地点头:“怎么了?”
她古怪地审视着他:“你是不是喝酒喝太多了?”
“我喝酒了吗?”他看向她的无名指,自言自语,“你怎么还戴着这个玩意儿?难道是我们已经结婚了?既然在我的梦里,那应该是的。”
“……你醉得不轻。女朋友电话多少?我帮你打给她。”
“我女朋友不是你吗?”
秦晓霜无语地看着面前的醉鬼,一字一句道:“我已经结婚了,你女朋友也是别人,算了,你发酒疯我管不着。”
她不想再纠缠下去,摸出手机准备找代驾,掌心却被他一把拽住。
“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漠……”他语气严肃,“这一定是可怕的噩梦。”
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外跑。
“你拽我干嘛——”
“跨越这段噩梦。”
他坚信自己在做梦,她坚信他在发酒疯,两个牛头不对马嘴的人却在两只手紧扣的瞬间,不知不觉保持着同样的步调往前奔跑,跑进夜色。
摇臂开始慢慢上升,从别墅的大门一直摇到铺满花影的下坡小道。两个人在监视里看去就像被花蕊卷紧的两只蚂蚁,在奋力地逃脱已成定局的人生。
秦晓霜被带着跑出一段距离,摇晃的视线里看着自己那只戴着婚戒的手,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
她愤力地试图将手抽出来,但被抓得很紧,在挣扎的过程中一个踉跄,翁煜才终于停下动作。
但是这个动作娄语没掌握好,她切实地听到自己穿着高跟鞋,脚踝咯噔一下的声音。
此时两人仍在镜头内,但已经是很遥远的两个影子,等会儿才需要换机位拍近景。
因此,他们的神色也只有对方知道。
闻雪时当即扭过脸来,察觉到她脸上一闪而逝的痛苦。
“真的扭到了?”
娄语立刻恢复如常的表情:“没有啊,我演的。”
他拉下脸:“不要撒谎。”
大有一副如果你不承认我再次上手检查的架势。
“好吧……确实扭到了一点。”她站直身体,“没事。”
她这时还有闲心想,是不是自己在船上装崴的事到现在遭了报应,因果轮回,还真的就崴到了。
他皱起眉头:“你还能拍吗?”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这条应该过了,总之就差一个近景,忍一忍一条过就行。”
他仿佛知道她一定会这么说,也不跟她犟,一伸手,将人打横抱起来。
“闻雪时!”
她吓得小声惊呼。
“你不是要拍吗?那至少这段路就别再加重了。”他语气沉沉,“或者我现在放你下来,你自己走上去,然后我们今晚到此结束。”
“……”
权衡之下,她没再吭声。但双手还固执地发表自己的看法,没去抱他,一只手垂下来,跟着走动一晃一晃。
两人沉默地走了几步路,闻雪时出声说:“拍完之后去医院看看吧。今晚别和夏乐游对戏了。”
他果然听见了,在刚才的走廊里。
“我已经答应他了,人在现场等我,明天就要拍。”
“你的腿要是没好,明天拍什么?”
“我有数,只是轻微崴到,等会儿好好冰敷下就没事了。”
“你非要今晚就和他对?”
“不行吗?”
娄语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在泛紧。
“当然行。”他笑得很勉强,“我只是建议。”
她低着头,没看见他的神色。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你别担心。”
“娄语。”
他又轻轻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什么?”
“……没事了。”
这段通往别墅的小道已走到尽头。
*
最终,娄语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闻雪时抱进别墅,周围众人神色各异,闻雪时淡淡解释说她脚扭到了。
但一般来说,也会让助理过来或者叫人吧?亲自把人抱过来……
这两人的关系真的扑朔迷离啊。
之前冰火两重天,酒吧里又吻得难分难舍,现在又这样,造谣素材可太多了!但明面上,大家依旧还是秉着专业精神,坚决做到视若无睹。
最后在娄语的坚持下,这场戏还是一口气拍完了。她回到休息室一看,勉强的结果是果然刚才还平坦的脚踝现在已经鼓起一个小包。
栗子拿过冰袋,正小心地替她敷着。门外传来叩门声,娄语想当然地以为是有过约定的夏乐游,直接出声让人进来。
结果开门的人却是闻雪时。
栗子立刻察觉到娄语的脚尖悄悄绷直了,完全是身体的下意识反应。
她立刻非常懂眼色地拿着冰袋起身。
“好像有点化开了!我再去拿包新的过来!”
她麻溜地关门离去,房内只剩下他们。
闻雪时缓步走过来,视线在她的脚踝徘徊。
“我就说了,非要逞强。”
他站到刚才栗子蹲下去的位置,手指捏住肿起来的地方,轻轻按了按。
娄语嘶声:“痛。”
“现在知道痛了?”
他蹲下,从口袋里拿出药用喷雾,朝她脚踝的位置轻轻喷上,抹开。
娄语脚趾轻微弹动:“……你怎么连这个都有?”
“丁文山刚好过来找我,我让他路上顺便捎来的。”
“那谢谢他了。”
他慢悠悠地拍拍手起身,环视一圈:“那位小弟弟呢?”
称呼够奇怪的,明明刚还连名带姓地叫,现在名字都省了。
娄语刚想说我也不知道,房门又被敲响。
闻雪时摁住她:“我去开。”
说着就走向门口,两人都已经猜到外面的人是夏乐游,但门外的人却没猜到开门的人会是闻雪时。
夏乐游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外,一口姐姐卡在喉咙里。
闻雪时浅笑,装作不知道似的问:“找她有事?”
“……”
娄语连忙出声解围:“闻老师是来送药的,不用管他,你进来吧。”
夏乐游啊了一声:“我刚也去外面买了……”说着晃晃自己手里的袋子。
“怪不得你现在才过来。”娄语恍然,看着他汗流浃背,难免不好意思,“你坐着休息一下,我帮你拿水。”
她翘着脚准备起身,闻雪时先一步拿了水过来,扔到夏乐游怀里。
他睨她一眼:“别乱动了,刚抹上药。”
夏乐游从怀里接住水,并不太乐意地说了声谢,视线又在两人之间乱瞟。
闻雪时却像感觉不到他的打量,又站在原地片刻,问:“还有需要帮忙的吗?”
她赶紧道:“没有了,谢谢闻老师。”
她变相下了逐客令,他语气一顿,轻描淡写说那我不打扰你们了,走到门口,却又回头叮嘱一句别对到太晚。
这句不必要的叮嘱,听起来就会很暧昧。
闻雪时一走,房间内气氛莫名有些尴尬,娄语瞄到夏乐游微妙的神色,刚要出声粉饰一番,却被他下一句话吓一大跳。
他直接问:“姐姐你……是和闻哥复合了吗?”
她压住吃惊的神色:“……你怎么会这么想?复合?什么复合?”有些语无伦次。
接着,娄语从夏乐游口中知道了他们三人曾一起吃饭,她去卫生间时两人的对话。
闻雪时说自己戒烟,还“无意”叫出了对她的昵称,夏乐游当时无比震惊,他知道两人曾经在九年前拍过戏,但的确不知道两人的关系这么亲近,居然是能这么叫昵称的关系。
闻雪时语焉不详地笑:“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只一句话,他没再多说,夏乐游就品出了很多东西。
“再加上你们刚才的亲昵……”
他欲言又止。
娄语消化了一会儿,才慢慢道:
“你想多了。我们曾经拍摄《白色吊桥》时……确实是很好的朋友。仅此而已。”
*
第二天的拍摄地在市内酒店,将拍摄秦晓霜和霍言的婚礼。
拍摄这场的造型相比前面算是复杂,毕竟是新娘妆,因此娄语需要提前很早到达酒店进行妆造。
她数不清自己穿过多少次婚纱了。
有中式,有西式,有古装,有现代,和不同的男演员。
第一次穿上婚纱时,好像是二十四的时候,她对着镜子自拍,把照片发给闻雪时,问他这个造型怎么样。
他朴素地回答了两个字,好看。
她不太满意这个回答,直接打电话过去问他有多好看,他说:“好看到不想你去拍这一幕,但又好看到应该让所有人都看到这一幕。”
她心头一软,嘀咕着说:“真可惜,当初拍《白色吊桥》的时候有结婚戏就好了,我穿白色婚纱在白色雪原里和你逃亡,这一幕不是很酷吗?”
他笑出声:“那编剧姐姐会说行行行,你来写。”
“我就是有点遗憾……”她任性地自言自语,“不然我们在屏幕上的初次婚礼就是对方了!”
他又笑:“屏幕初婚?一般都是荧幕初吻吧。”
“那不一样,婚礼更象征想要走下去的永恒,比吻要隽永。”
他一愣,柔声道:“没关系小楼,因为我们总有一天会有真正的婚礼。”
娄语看着化妆镜里自己披上白纱,平静地想着,她已经与那场真正的婚礼失之交臂了。
到头来,现在依旧是与别人演夫妻,不是和他。
他们竟连戏里都不能圆满。
这么一想,的确是很可惜。
房间里的门此时被刷开,娄语回过头,栗子拎着一杯玉油柑进来了。
“姐,这是闻雪时请大家喝的。”
娄语微愣:“他又来现场了?”
栗子点头:“现在在导演那儿坐着呢。”
“……放那儿吧。”娄语回过神,指了指化妆台。
她的造型已经完成,等待现场完成就可以。这份本来很平淡的等待时间,却因为闻雪时送来的这一杯玉油柑变得难捱。
他让这一切看上去更像婚礼,就如昨晚,送来这杯饮料就像是庆祝她新婚的礼物。
栗子再次叩了叩门,提醒她该去现场了。
娄语在离开前举起化妆台上的玉油柑抿了一小口,很酸。
*
酒店的宴会大厅已经布置成婚宴现场,身穿黑色西服的夏乐游站在台上,本还挺轻松的神情变得有些紧张。
他看见她入场,从台前伸手摇晃,接着小跑着到她面前。
“之前只在屏幕上看过姐姐穿婚纱。”他眼睛亮亮的,“现实里看真的很漂亮。我瞬间就紧张了。”
青年人真好啊,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娄语忽略他言语里暧昧的部分,礼尚往来地夸他:“你也比往常看上去稳重很多。”
稳重这两个字似乎极大取悦了这位小朋友,他不自觉地挺了挺胸。
因为是大场面的调度戏,这场需要依旧是先走戏再开拍。章闵从监视器移动到现场,跟着她一起过来的人,还有闻雪时。
但他没有打扰,只是远远地站在门口,像一位连请帖都不曾收到的路人,好奇地经过此处,探头看了一眼。
章闵指挥着待会儿调度怎么调,群演该怎么反应,都说完后走到她和夏乐游身边,说你们按正常的流程走行,我们来一遍。
娄语手提着长长的白色纱裙,走到剧中她“父亲”的身边,挽住对方的手腕。
章闵在一边喊开始——
即便是走戏,但一切还是有模有样的,大厅里响起《结婚进行曲》,她在旁边父亲演员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往前进,眼睛专注地望着尽头的夏乐游。
他转过半边身子,两只手紧张地握紧又松开,此时的局促和剧本里该有的情绪恰如其分。
台下所有人都觉得这一幕的两个人尤为登对,掌声,花束,音乐,气氛烘托到位了。
大家都看得可乐,站在最外面的闻雪时也扬着浅笑,目视着台上的娄语松开旁边人的胳膊,对着夏乐游伸出手。
青年人用手心擦了擦裤管,非常郑重地拉住她。
现场扬起纷纷的白色飘带,让这一幕更如梦似幻。新郎执起娄语纤细的手腕,隔着纯白的蕾丝手套,躬身轻吻她的指节。
他们似乎还在宣誓,但闻雪时听不太清了。
他的眼前在慢慢虚化,白色飘带像某一年的落雪,他坐在旧车里,看着她转头跑远,然后消失不见。
某首老歌的旋律覆盖了《结婚进行曲》,在他耳边幽幽唱着,不肯不可不忍不舍失去你,盼望世事总可有转机。
某种熟悉的阵痛又回来了,而他依然不擅于处理这种阵痛。
娄语站在台上,夏乐游低下身吻她的指节时,她的视线正好一览无余。
因此,她没错过闻雪时望着她的眼神。
那是一双看了莫名想让人流泪的眼睛。
心酸排山倒海地在电光火石间袭来,她眉头抽动,露出了一个绝不会是新娘该有的幸福表情。
这一次,她好像再无法欺骗自己,闻雪时只是被角色影响。
夏乐游起身,重新挡住她的视线。接下来新郎新娘该按剧本交换誓言之吻,娄语割裂地闭上眼,嘴角扬起甜蜜的笑容,感受到青年在自己唇边落下一吻,漫天都是雪白的礼花。
*
这场婚礼大场面前前后后拍了很久,从早上一直拍到晚上才收工。
结束后章闵来酒店的休息室找她,跟她说明天的外景地出了问题,因此拍摄的通告改了,改成棚里的戏,其中包括一场床戏。
章闵谨慎地询问着她的意见:“如果你觉得状态还不够的话,这场可以先抽掉。刚刚我和雪时也沟通过这个事了,他那边没问题。”
娄语扯下婚纱的头花:“我也没意见。”
“好,那我就让统筹去改通告了。明天还有一场戏的台词有改动,飞页我一会儿让助理拿给你。”
她起身拍了拍她的肩,拉开休息室门出去了。
娄语的眼神转向化妆台上的玉油柑,经过长时间的等待,挂在瓶身上的水汽已经蒸发。
她停止了换衣服的动作,盯着瓶身发呆。直到栗子进来,把新的飞页递到她跟前,她才回过神。
栗子很诧异她还没换衣服,娄语称自己有点累,想再休息一会儿。把人支开后,她摸出手机,给闻雪时发了一条消息。
‘你还在现场吗?’
过了五分钟,他回道:‘还在。怎么了?’
‘那你方便来下我休息室吗?我刚收到明天的飞页,咱俩可能需要对一下,节省明天现场时间。’
‘ok。’
消息发完没多久,门铃轻轻作响。
娄语从沙发上赤着脚起身,揉了揉掌心,轻吸口气,压下门把。
闻雪时站在门外,看见她未脱下的婚纱,神情一怔。
他迟疑道:“我是不是来太快了?”
“没有,我只是懒得换。”
她侧身让他进来,闻雪时走向沙发,瞥了眼被娄语放在化妆台上的玉油柑。
“不喜欢这个吗?小川跟我说最近这个新款在小女孩中很风靡。”
娄语失笑:“或许是吧,可我又不算小女孩了。”
他很平常的语气说:“怎么不是。”
她卡了壳,摸了摸鼻子:“我去倒杯柠檬水,你要不要?”
“我来吧,你穿这身不方便。”
娄语却自顾自地走向房间角落的吧台,状似闲聊道:“怎么你这两天都过来现场?”
闻雪时面不改色道:“刚好这两天没别的通告,闲着也是闲着。”
她哦地点点头,取出两个杯子,放进柠檬片,倒水,动作很安静,闻雪时就这么看着她倒水,像舞台下的观众聚精会神地观看一出默剧。
她一手拿着水壶,抬头望了望他。
“挺好的,哪怕到今天你也不忘记观摩学习。”她语气一顿,“那你觉得今天我怎么样?”
他毫不犹豫道:“演得很好。”
“我不是问这个。”
水汩汩地往下流,柠檬片浮起,在水面摇摇晃晃。
眼见水快要溢出水杯,她依旧没有停手。
娄语深吸了一口气,直直盯着他。
“我问的是,我穿这身婚纱怎么样?”她轻声,就像当年一样问他,“好看吗?”
水杯中,水终于满溢,慢慢地流下去,淌成一条河。
闻雪时愣了好半晌,才如常地笑着说:“当然好看。”
她跟着笑说是吗,却没有再像当年一样再执着地问他哪里好看,非要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她低头,仿佛才意识到水溢出,抽过纸巾草草地擦拭桌面,两手端着泡好的柠檬水回来。
一杯放在他跟前,她顺势在他对面坐下,随意来了一句:“戒烟失败很正常,我当初也失败过很多次。想抽烟的时候,就喝点什么,或者含个什么东西。”
闻雪时嘴边的笑意开始变得不太自然。
他当即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含糊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戒烟失败的事?”
“昨晚夏乐游和我对戏时顺嘴提起的,他说我们三个去吃饭那会儿,你还在戒烟。”娄语刻意摆出的漫不经心在这一刻消耗完毕,心跳陡然变快,看着他,“你还说了一些不该跟他说的话,是吗。”
闻雪时刚放下的杯子又握回手中,像品茶似的抿了一口,半晌仿佛才像回忆起来这事儿,沉吟道:“好像确实不小心漏了一嘴。”
娄语抿了抿唇:“你不是不小心的人。”
房间变得很安静,只有空气流动的声音,以及杯底轻轻敲击在桌面上的声音。
闻雪时放下杯子,说:“对,我是故意的。”
娄语呼吸微滞,那杯子放下去的地方好似是她的心脏,被轻轻碰了一下。
“……为什么做这么多余的事?”
闻雪时听后喃喃地笑:“是啊,为什么。”
见他这样,娄语支起来的力气突然泄下去,拿起桌上的飞页:“算了,先对剧本吧。”
闻雪时却突然说:“小楼,我今年三十二了,很快要到生日,也就是三十三。”
娄语听到陡然变了的称呼,拿着飞页的手微颤,嗯了一声说:“这我知道。”
“夏乐游今年才二十四吧,我快大他十岁。”他向后陷进沙发,“二十四岁,很好的年纪……那个时候,我还和你刚刚在一起。”
娄语放下剧本,认真地听他把话讲下去。
“那个时候,我们挤在这个客厅都不到一半的房间里,一起投模卡,一起因为得不到消息互相安慰给对方煮东西吃。那年唯一一次旅行是去了趟草原,虽然我很想带你出国,想带你重新去阿维伲翁,但两个人一起去……钱还是有点勉强。最后我们租了一辆车去草原,我开着,你睡在我旁边,那天云朵很多,显得天空很高,但你很低,就在我旁边伸手可以摸到的位置。”
“分开的这些年,我总是会梦到这个画面。”
娄语听着,眼睛不知不觉泛酸。
“你看,我们好像曾拥有很多一种叫青春的东西,是我和你一起度过的。”他说,“但是我现在已经不能给你这种东西了,可别人还有。这是进组这段日子,我无比清晰意识到的一件事。这些年我们不见面,时间好像还是凝固的。可是时间根本一直往前走,很多东西都变了。”
他的声音竭力平静,但仍微微发抖。
她看着他,他坐姿如此好看,表面风轻云淡,但说出的话却姿态好低,低得让人难过。
更难过的是,这个人焦虑的东西,好像和自己隐隐约约是一样的。
他们在流逝的时间里逐渐变成两块石头,于是都认为对方也许会更喜欢滚烫的,柔软的心脏。
可也许,只有两块冷硬的石头之间才能擦出温暖的火焰。
娄语湿润的眼睛弯了起来,很缓慢道:“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很多东西如今我也没办法给你了。我不会再笨头笨脑,也不会再词不达意,那些你从前在我身上喜欢的特质,好像都慢慢不存在了。”她摸了下鼻子,掩饰住情绪,“但那些东西,你还是可以从别人身上找到的。”
“别人?谁?”他反应过来,“……冯慈?”
娄语沉默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就拿那天吃饭举例子吧。你知道你看到她,自己露出过怎样的笑容吗?”
他摆出回想的表情,神色微怔。
“难道你那天……”
娄语仓皇地截住他的话:“也许是我太敏感,但我觉得多多少少有一点吧,她有点像过去的我。我自己有这样的感觉。你没有吗?”
闻雪时笑,毫不犹豫地摇头。
“没有。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像你。”
娄语原本是笑着的,但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嘴角的笑容反而难以维持地掉下去。
闻雪时条件反射地又想去摸烟,但忍住了,语气严肃道:
“冯慈是冯慈,你是你,你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况且我并不是因为当年喜欢什么样子去挑了你,而是因为你刚好是那个样子。你明白吗?”
娄语头脑有些昏沉,因为很久很久,她都没有从他嘴里听到喜欢这个词组。
他盯着她,微微叹息。
“我看你没有听明白。”
“我明白。”
他很认真地解释:“我的意思是,如果非要说曾经我的喜欢有标准,那么这个标准是你。过去的你是过去的我喜欢的,已经不是现在的我的口味了。所以我更不可能会去对冯慈有别的想法。”
“那现在的你呢?又喜欢过了什么人?”她故作轻松地问,“我蛮好奇现在你的标准。”
终于还是问出口了。
她很满意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态度,随意地就好像突然想起,像个旧友打趣他的感情。
明明憋了那么久,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他空白的五年他经历了谁,但好像还是没办法装作视而不见。她可以憋住自己不问,但无法憋住想象五彩纷呈,每一种都让她如鲠在喉。不如还是直接拔掉喉咙里的刺,至于会不会扎得更深……
闻雪时看着她,说,喜欢过五个人。
娄语的心在那刹那短暂地停止跳动,接着,她听见他说:“二十八岁的娄语,二十九岁的娄语,三十岁的娄语,三十一岁的娄语。”
“还有,三十二岁的娄语。”
娄语的耳边嗡嗡地鸣叫起来,听起来像是年久失修的电路突然开始运作的声音。
自他走后,她的身体就像一座废弃的游乐园,可他一句话就按开了彩灯。旋转木马又开始摇晃,摩天轮又开始转动,连蒙尘的鬼屋都不再吓人。毕竟心里的鬼寂寞太久太久了。
这只鬼上了自己的身,代替她说:“好巧啊,我也喜欢过五个人。马上就要第六个,因为那个人很快就要三十三岁了。”
闻雪时听后挺镇定的,哦了一声,直到伸手拿杯子喝水的动作泄漏了他的慌乱——那杯水已经空了。
娄语眼睁睁地看着他无效喝水,怼着只剩柠檬片的玻璃杯到嘴边。
她忍不住笑了,眼眶湿湿的,出声提醒他:“水还要吗?我再去帮你倒一杯。”
他尴尬道:“……要。”
娄语拿起杯子到吧台边加水,走路的时候觉得头重脚轻,突然有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的恍惚感。
她握着水杯回来,小心递给他。
“顺便帮你把柠檬片也换了。”
“谢谢。”
他接过水杯,手指碰到她的指尖,却不躲避,顺势连同水杯一起包住。
娄语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便被他拉扯着往下。
他把纯白的新娘拉了下来。
发丝散落,白纱笼罩,将他们包围。
他像当年那样偷袭她——吻飘到她燥热的唇间,像一片愿意被赤道留住的雪花,清扫了别人刚才落下过的痕迹。
他们躲在白纱下,接了一个淡淡的吻。
至于水杯,这次没有再像当年那样掉到沙发底下。
它牢牢地握在她的手心里。而她的手背,又被牢牢握在他掌心间。
作者有话说:
哼你们不纯洁!期待的原来是那个!但那个也要来了[左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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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这才是他们阔别已久的第一个亲吻。
没有任何置气,也与拍摄无关,完全是属于娄语和闻雪时的,温温柔柔的一个吻。结束的时候,闻雪时还轻啄了一下她的鼻子。
但真正分开之后,两个人却都有点无所适从。无法像当年那样自然而然地继续接下一个吻,然后抱在一起,像两只没心没肺的小动物。
两个吻之间隔了九年的光阴,人生里又有几个九年。隔了山河,也隔了他们之间留存的问题,就像丢在土壤里的塑料,并不会随着时间完全降解。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一个吻并不会消弭一切,也不代表着任何一锤定音的信号。但他们还是冲动地接了这个吻,这个吻之后会怎么样,谁都无法确切给予一个最好最快的反应。
娄语从他怀里起身,故作镇定地把手中的杯子渡给他。
“这次我拿稳了。”
他摸了摸杯子,轻笑:“那就没有再来一次的理由了。”
*
那个吻之后,他们又若无其事地,保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对了一遍戏,闻雪时便礼貌地离开了她的休息室。
两个非常得体的成年人。
然而他一离开,成年人就退化成了小孩。
娄语抱膝坐在沙发上,想到了很久以前她在阿维伲翁的最后一夜。
那天他为她弹奏了一首即兴的钢琴曲,他说歌名叫初恋。
——“你愿意成为这首歌的冠名人吗。”
他这么问她,好笨拙的告白。
她晕乎乎地点头,然后他们只是手牵着手,在路灯昏暗的古老小城走回酒店。到楼下时,他在夜色里轻轻抱了她一下。
他们连吻都没有接一个,彼此分开后挥了挥手,各自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同屋的另一个跟组演员已经入睡,娄语静悄悄地坐在灭灯的房间里,回味着彼此确认心意的那种雀跃。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那种感觉了。
然而阔别多年的这一晚,她居然又回想起来,不,不应该说是回想,而是再度确实地感受到。
可是心情的落点却微妙地不同了。
那个时候年轻气盛,头脑发昏,觉得彼此确认心意就是最难的关,从此柳暗花明,再不会有比这更难的事。
刚开始的爱总是如此纯粹,哪会想过分开。
但命运告诉他们,不是这样的。爱像海,看着宽广,其实有尽头。
现在生长在他们之间的,是曾经并未燃灭的火苗,还是重新打燃的?抑或两者都有吧,分不清,但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份不再纯粹的火焰注定比之前更为脆弱。
他们已经伤痕累累,还能承受吗?
谁又敢再毫无顾忌地踏出这一步,她忍不住又回想起独自看过的那出话剧,当时演员还有一句念白也念到她心里,说,“爱情是个差劲的水手,坐过一次船,它便憔悴了。”
娄语陷入怔忪,手机突然进来一条消息——
‘你离开酒店了吗?’
*
第二天因为拍摄床戏的关系,棚里人非常少,章闵做了清场处理,只让这场必须涉及到的工作人员先到了现场。大队的其他人员还没出发。
因此,棚内稀少的人烟里,没人发现娄语和闻雪时是一起到达片场的。
闻雪时开了车,娄语先下去,然后隔了几分钟,闻雪时才装作姗姗来迟,两人在现场碰头。
章闵看了两人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他们有种怪怪的气氛。
她归咎于这是要拍床戏的尴尬。
“别紧张,你们都是老演员了,这种场面比我还有经验多了。”章闵缓和气氛道,“先开始保持松弛一点的状态,但后面床戏的部分我希望是着急一点的,带着渴望和急迫。”
这场戏是两人同居后的第一次床戏,翁煜提早结束了飞行任务,迫不及待地赶回家见秦晓霜。
爱情开始时分分钟都难熬,最后结束时也分分钟难熬,另一种意味上的。一种是靠近,另一种是隔离。
章闵想要的就是这种前后极端的热情和冷酷。
戏都讲得差不多,两人各自进行拍摄前的准备工作,拍摄就正式开始了。
章闵这场想用手持镜头,摄像得离他们站位非常近,就站在几步之外。从闻雪时进门开始,摄像就起身跟到了他身后。
镜头里,男人推开房门,看到客厅里开着电视,没有人,厨房里有打火的声音。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倚在门框边,看着女人伸手从橱柜里拿出泡面碗。
只有她一个人在,所以晚饭也准备得很随意,只有泡面外加一个鸡蛋。
她没有穿居家服,而穿了一件宽大的男士T,他的。
翁煜不给她任何准备地从身后抱上去,轻嗅了一下她的脖颈。
“怎么偷穿我的衣服。”
秦晓霜吓一跳,侧过头,眨巴眼看着他:“怎么突然回来?不是明天吗?”
“和另一个机长换班了,想早一点回来见你。
她把身体更往后靠,嘟囔道:“那吃过饭没有?没有的话就只能和我一起吃泡面了。或者我们出去吃。”
“出去吗?”他从轻嗅变成啄吻,“我觉得现在就可以吃了。”
“痒。”
她笑着想从他怀里溜出去,嘴里念叨着不行,泡面还得等一分钟。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泡面。”
他一只手去掐了火,另一只手直接将人抱上了岛台。泡面还在余温下咕咕地沸腾着,掩盖了布料摩挲的声音。
娄语坐上冰凉的台面,一激灵,他的手就从宽松的下摆伸进来了。
这刹那,和昨晚重叠。
昨晚,闻雪时给她发语音,问如果你还在酒店的话,能不能带我去看下房子。
那套他们曾经在顶楼一起同居的老房子。
娄语愕然:“这大半夜的?”
他说:“我们也只有大半夜才能溜得出去吧。”
“……怎么突然想到要去看?”
“关于上回买房子的事情,不是不了了之了吗。突然又想起来,就是不知道房主还愿不愿意。”
娄语盯着桌上那杯柠檬水,沉默一分钟之后才说。
“可以。”
“那我在地下停车场等你。”
娄语给栗子发了消息,说自己太累,不回山庄,今晚就在酒店睡了,然后快速换了身行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下到了地下车库。
她按照微信里的指示找到角落里的车,非常谨慎地拉开车门。
闻雪时在驾驶座上冲她笑。
“你来了。”
“如果你真的特别想去……”娄语无奈地上到副驾,关紧车门,“那我们得先回趟我家,钥匙在那里。”
“好。地址?”
娄语报出她郊区的别墅位置,闻雪时点点头,车子盘旋往上,开出车库,驶入深夜的国道线。
通往郊区的路上车辆尤为稀少,国道两旁只有漆黑的树影,凌晨时分连车辆都几乎看不见,像一个只有他们的国度,也像拍白色吊桥时的那个雪夜。
气氛太安静,闻雪时也没开音乐,说你可以眯一会儿。
娄语却摇摇头:“你呢,你现在住哪里?”
他说:“老地方。”
“……?”
娄语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理解错了。
“老地方?”她结结巴巴,“你说,说的不会是……你最开始租的那个?我看你之前发弹钢琴的视频,那个不是你现在住的吗……”
“发上网的当然不能是自己住的地方了,特意找地方拍的。”他笑着睨了她一眼:“这么惊讶吗?当时从我们的家搬出去后,我就搬回去过渡了一下,刚好那里空出来。然后就一直这么住着了。”
娄语依然非常吃惊。
“那房子那么小,当年没条件住那里就算了……现在干嘛还这么委屈自己。”
“还好,毕竟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有戏可拍,房子也不怎么住。住大房子也是浪费。”
不远处,有辆跑夜路的大货车从对面遥遥开过来。擦过去时轧着路面的轰隆声,特别吵耳,但借着这轰鸣,他藏在底下,轻声说。
“那个房子挺好的,厨房墙壁上还留着那年除夕你留下来的油点。”
所以至今,我一直和有你的回忆生活在一起。
娄语听见了。她摇开车窗,风灌进来,灌进胸口,变得好胀好胀。
好半天,她才平静下来说:“我厨艺好很多了,不会再油点乱溅了。”
他嗯了一声,抽空腾出一只手,把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拨到耳后:“别吹夜风了,容易感冒。”
她感受着指尖从侧脸划过去,很痒,咬了下嘴唇,依言把车窗合上。
车子在夜色中疾驰,连老天都在给他们开绿灯,很快就到了娄语的别墅。
他停在花园前,摇下车窗,仔仔细细地看着这座房子。
娄语解开安全带下车:“我进去拿,很快。”
她刚往前走两步,回头,他坐在车内,隔着车窗默不作声地看她。
车子被花园拒之门外,连带着他也是,缩在夜色中。
她走回去,弯下腰对着他道:“你要不要进来等?”
他笑起来,点点头。
像是一直在等她这句话。
他熄火下车,跟在她身后穿过花园,进屋,看见了那一排影碟架。
娄语庆幸自己把平常看的关于他的影碟都收在特别的角落里,没有正大光明地摆出来,一时间也不会被他看到。那都是她的思念,她好像还没办法如此坦然地摊开来给他看。
娄语若无其事地让他在沙发上坐下,指着吧台:“要是想喝东西就自己拿吧,冰箱里都有存货。我上楼拿钥匙。”
闻雪时点点头,目送她走上二楼。
娄语之前都把钥匙放在固定的位置没动,但这次去找,她诧异地发现居然没了。
仔细回想,才想起来是上次因为突然想卖房的缘故,把钥匙给了中介,后来再送回来时她已经去淮南拍戏,是阿姨收起来的。
但是这么晚,她不可能打扰阿姨问她收在哪里,只能到处找找了。
*
闻雪时站在一楼的大厅里看了看手表,已经过去快十五分钟了。
这十五分钟里,他将整个客厅看了个遍,她买的沙发,抱枕,茶几,投影仪,旁边的影碟架,包括影碟架上的片子,他都蹲下来认认真真看了一遍。
嗯,没有自己。
他起身望向二楼,依然没有动静,不禁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找着找着就困得睡着了。
小狗回到自己的窝里,总是会很容易想睡觉的。
“娄语?”
他对着楼梯叫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又原地等了几分钟,他还是决定上去看看。
二楼只有三个房间,靠近楼梯口的这间虚掩着门。
他轻轻推了一把:“娄语?”
没人应声,这应该不是她的房间。
他借着落地窗外的月色打量了一眼室内,大概是书房,陈设很简单,旁边的展列柜尤其醒目。
他看到放在最上面的奖杯,眼神流露出欣然,步履刚准备往门外退,视线一偏,钉在奖杯的杯身旁。
闻雪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
娄语先是在房间里找了一圈钥匙,没有,去客房还有书房找了一圈,还是没有,只好又回到房间里找。
等她从一大堆零零碎碎自己都不知道这里还有这个的窘境中翻出钥匙时,恍然已经快过去半小时了。
她一惊,赶紧拿着钥匙准备冲下楼,走到楼梯口,忽然看到自己刚去翻过的书房忘关门。
她走过去准备把门关上,手刚要去摸门把,门后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拉住她。
娄语整个人被这股力道拉着往前踉跄,还没反应过来,门从里面被人关上,她被闻雪时反手抵到了门边,困在他的身体之间。
她脸色突地一变,越过他往架子上瞧。
“你在找这个吗?”
他俯在她耳边,把纸巾塞进她瞬间汗涔涔的手心。
作者有话说:
爱情是个差劲的水手,坐过一次船,它便憔悴了。——毛姆《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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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这是我最早给你的那包纸巾,是吗。”
他低头笼罩着她,虽然听上去是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
娄语迅速垂下脸,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惊慌失措的表情。即便没开灯,房间里只有昏暗的月光,她依然觉得这里亮堂一片,自己已经被剥光了。
闻雪时却还不放过她,重复地问她:“是吗。”
他明明知道那个答案。
娄语扭了几下手腕,却被他紧扣着,一副她不承认就不松手的架势。
最后,她低低道:“是。”
他听了却依然没有松开他,反而抓得更紧。
她转移话题道:“钥匙找到了,我们该……唔。”
一个吻缠上来,粗暴地堵住了她的发言。
这次的吻又变得不一样,不再像交战,也不温柔,而是充满情/欲的,湿漉又黏腻,如一道梅雨季节的闷雷,震得人身体发颤,也发痒。
两人的呼吸都在这道闷雷之下急促起来,她耳朵嗡嗡直响,身上的布料紧贴着皮肤,被摁在门上的背和手心一样出了汗,一片已经失守的潮间带。
她感觉到他的手伸进衣摆,她有点站不住,环上他的脖子,侧头去咬他的痣。
他闷哼了一声,惩罚似的捏了一下她的腰。
娄语迷蒙地张开眼,越过闻雪时的肩,看见了几步之外的摄影师,还有黑洞洞的镜头,像是一架小型的回放机,昨晚的画面和现在发生的纠缠在不断交错。
近在咫尺的摄影师忍不住晃了晃手中的机器。
他的确应该是在这里晃动的,但这时的晃动不是出自于技术,完完全全是下意识的。
太可怕了。
他仿佛近距离地在围观一场真的……
而且这还不是别人,是娄语和闻雪时,声色香艳,极为赏心悦目。女人面对镜头潮红的脸,男人乱掉的呼吸,湿润的亲吻声,组成了春天樱桃树下的一次发芽。
饶是他拍摄过不止一次类似的场面都忍不住心跳加速,同时也对二位肃然起敬,这样的化学反应他是第一次感受到,演技确实相当厉害。且在结束之后,两人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分开。
事实上是不是真的若无其事,娄语心里最清楚。
这一场结束,她明显感觉到他起反应了。就和昨晚一样。
而昨晚的结局也和现在一样,他们结束地戛然而止,好像别墅也是一桩影棚,有什么指令强硬地使他们抽离,确切地来说是闻雪时先叫停。
他先问了句:“你这里有没有?”
她知道他在问什么,摇头:“没有。”
他嗯了一声,不着痕迹地松口气。
她也跟着问他:“你呢,车上有没有?”
他捏了下她的耳朵:“怎么会有。”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通过一个套试探着彼此,紧张地像跨过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布着地雷的战场遗址。
虽然已经确认过对方这些年来没有交往的人,但有时候,爱和性是不一样的,尤其是这个圈子,这两样东西其实是反义词。
那么分开的五年呢,你该如何纾解欲望。
他们在试探的是这个。
毕竟作为成年人不会没有欲望,但她的身体产生欲望的频次很少。因为太忙太忙了。偶尔有欲望的时刻,比起随便找别人,她都会借用小道具解决。干净卫生,也方便。
而闻雪时更方便了,他说:“我都用手。”
娄语登时耳根比刚才还要红,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地讲出来。
更过分的是,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每次都会想着你。”
“够了!”她耳朵炸开,“……够了。”
他从她身上撤开,亲了亲她的额头作为落点。
她低头扫了眼他的状态,非常狼狈了,移开目光道:“那我……帮你?”
“不用。帮下去我可保证不了什么。”他不自然地插兜,“借用下你的浴室吧。”
“那我叫个外送。”
她这里没有备用的男士换洗衣物,只能临时叫一个一次性的。在下单时,她的手指划到成人用品那一栏,犹犹豫豫一会儿,飞速地加单了套子,心虚得按下结账,然后左右看了看,好像有人偷窥她的手机屏幕似的。
真的神经。她暗骂自己,把手机一丢,去了另一间浴室也去洗澡换了身衣服。
别墅附近没有商超,她选的最近一家同城送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外送,送过来也需要很久。他们都洗完时东西还没送到,闻雪时只能穿着真空浴袍晃荡。
娄语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明明他们刚刚才缠在一起,明明对这副身体其实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每个敏感点都了如指掌。但这一刻却好像回到十年前那会儿,看到他裸露的背就会紧张,然后开始想入非非。
闻雪时却对自己这一身勾引的人样子毫无所觉,擦着头发出来,看到娄语也换了身睡衣,但此刻睡衣外面还套了件开衫,把自己裹得挺严实。
还挺见外。
他别过视线,清了清嗓子问:“东西还没到吧?”
“嗯,还得有个二十来分钟。”
“那都要三点了,要不然今晚不过去了,先睡?明天还要早起拍戏。”
娄语点点头:“好。那就睡我这里吧,现在开回去容易疲劳驾驶。”她想了想,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容易让他误解,“书房对面就是客房。”
他擦着头发的手一顿,说好。
“等东西到了我拿给你。”她不自在地瞥过他下面,“现在辛苦你……晾干一会儿。”
他听到她的话,脸上忍俊不禁,大概是觉得她这个说法很可爱,又收住笑,一本正经地点头:“没关系,今晚就这么裸睡也行。”
“……随你。”
她匆匆走回房间,总觉得今晚一切发生的都像幻觉,像五年里她经常会做到的一个梦,可天亮了,一切都会消失,连记忆都不会留下。
*
二十分钟后,花园门口的外送机器人嘟嘟嘟地自动开进一楼,给娄语的手机发短信提醒东西送到。
她下楼取走东西,不确定闻雪时睡了没有,敲了敲客房门。
他声音清晰地传来:“我没睡。”
她拉开门,发现闻雪时已经躺上床了,开着很暗的夜灯,浴袍扔在一边,此时手肘撑着起半个身,露出微微鼓起的胸膛和深深凹下去的锁骨。
一副浑然天成的男色。
娄语抿抿唇,把东西递过去:“还是换上睡吧。”
他说好,伸手接过她的袋子,突然故技重施,借着力道把她拉近床。
拖鞋在地板上划拉,她任凭自己往前倾,掉下去,掉进去他的怀里。
一双手又久违地,摸上她扁扁的后脑勺。
“在我身边睡吗?”
娄语手中的袋子被压在她和他胸膛之间,塑料薄膜刺着彼此的胸口。
她尽量面不改色道:“袋子里有……我买了。”
他一愣,尔后胸膛闷闷地震动起来。
笑完,他俯身抱住她,很慢,很珍重地在她耳边问:“小楼,这一次,我还是想和你慢慢来。”
“你愿意吗?”
这一幕,仿佛旧日重演。
他们睡在他那间长条状的单人开间里,她占了他的单人床,他睡在床边冷硬的水泥地上,黑暗里,她问他要不要一起睡,他说不要,说小楼,我想和你慢慢来。
可也算不上重演。如今哪能和过去一样,这么宽敞的房间,睡两人还有余裕的大床,他们俩的年龄数字加起来……已经是跨越了半个生命的长度,怎么看都不应该再折腾了。
慢慢来,该慢到生命的几分之几,他们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再被拿去浪费。
可他还是说了,把她当小女孩似的,细细地摸着她的头发。好像所有难过的开心的事情全都没发生过,他们还站在时光的最前头,看见了彼此。
她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把脸埋进他的臂弯。
他还在黑暗里低念:“其实……我不应该现在说。这不是我理想的时机。但好像没办法了,不能再等下去。”
她一愣:“理想时机?什么理想时机?”
他却突然沉默了,似乎不太好意思提及。
她抬起脸,急迫地看着他,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可她又很耐心,没再催着发问,只是看着他。
闻雪时再度开口时,却忽然提起了他们看流星的事情。
“那一年我陪你去看流星。在我的提议下,我们去了那栋废弃的楼。”
“是……这怎么了?”
“可你原本要去的是环球中心。”他呢喃,“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我,你去了环球中心,是不是就能看见流星,就会少一桩遗憾。”
娄语似乎明白了他类比的意思,一时间无言。
“分手在我这里,从来不代表我不爱你了。”到此刻,他才敢彻底袒露出口,“在我这里,分手更像是纠正我当年的那个动作,不叫住你,目送你坐上车,去到最高的环球中心,看见那场流星。”
“我们在一起时,总说要一起变好。可世事讽刺的是,我们分开后的路反而走得更顺畅。大概是我们都可以无顾忌地去做我们想做的事。你看,你就拿到了视后。我知道,你一定能去到你想去的地方。”
娄语喉头不住滚动,问他:“那你呢,你做到你想做的了吗?”
他苦笑:“还差一点吧。所以我说这不是最好的时机。”
她隐隐察觉到他指代的时机是什么了。
“你想拿金寰的影帝吗?”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三年前你拿到视后时,我就决心更要做到。如果我没有成长到那个份上,半途而废地去追回你……没意义。不过当年我以为这不是太难办到的事情。毕竟那会儿我刚拿最佳新人,我以为我很快会换一个奖杯再次站到台上。再去找你也不算太晚吧。”他自嘲地一扯嘴角,“但我运气真的好像不太好。一年,两年,三年……到现在。每年我都尽量多接戏,拿奖的几率就能大点,但还是和奖杯差那么一点。”
“我有时就又想,这是不是一种命运的暗示,暗示我不该再去找你,我们就这样算了。”
娄语眼眶彻底红掉。
他好狠,对她狠,对他自己更狠。
她声音发颤:“那要是你一直拿不到,你就一直不来了吗?如果这中间我爱上别人了,或者我绝对不回头了。你想过吗?”
他平淡道:“想过啊,无数次想过。后来我想通了,那说明我对于你来说就是不需要的,就算没有我你的人生也会圆满。所以没关系,我不会有遗憾。”
闻雪时比划着她手心的曲线,弯弯绕绕,不知道是不是命运早已刻好的注脚。
“我唯一的遗憾,是怕你因为我而有遗憾。”
我唯一的遗憾,是怕你因为我而有遗憾。
因此,分手变成了一种置换的手段。你的遗憾变成我,好过你的人生因为我而产生不可挽回的遗憾。
毕竟他是可挽回的,离开一直是为了也许能再回来。
也许。
到底能不能,当时他不知道。
这确实是一场豪赌,可他对自己说,你得赌得起,你也必须赌。
如果不离开,他完全可以咬定他们的结局——被现实夹击,拖到最后精疲力尽,爱到不像自己,爱到彻底彼此憎恨,爱到完完全全没有退路。
人不应该对爱有幻觉。爱不是魔法,其实不能修补两个人的破碎,但它也是一种魔法,给你好像可以修补对方的自以为是的错觉。于是人人都觉得爱好美,爱很好,拖着不愿放。血肉模糊又失去面目地缠在一起,成为两片不知道怎么剥离的影子,直到最后,让人崩碎。
于是爱没有载体了,就消失了。
关于爱的无能为力,闻雪时早在十六岁那年,父亲自杀后的尸体在湖水里浮涨上来的刹那,就隐约感知到了。
作者有话说:
我们闻老师是先走心再走肾的风格(敲黑板,引擎发动好了,上路预备(墨镜.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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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这一晚,两人久违地相拥在客房的卧室里入眠,像两只缺乏安全感的小动物终于找到了应有的窝,抱在一起,睡了短短三个小时。
但其实两人都没有睡着,她闭着眼睛假寐,天亮时分才慢慢睁开眼,他的手机闹钟响起来,他立刻抬手关掉,生怕吵醒她。
但低头去看她时,才发现她睁着眼睛,神色清明得很。
“醒了吗?”
她点头,分外恍惚地看着他,慢慢清醒过来,抱住他的腰。
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将人拢到自己怀里,轻声说:“不是梦。”
她窝着半天没动,闷闷地嗯了一声,终于抬起头:“你早醒了吗?”
“我没睡。”他笑,“我也怕是一场梦。”
她不由得更收紧双手。
“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儿吧。昨晚我看了看冰箱里还有点东西,我做点,你吃好我们再去现场。”他起身,露出压着的背脊。顺着昏沉的光线,一道陈旧的伤口嵌在他的右肩头。
娄语眼神一颤,立刻起身去追看。
“——这是拍《落沙》的时候留下的吗?”
她的手指甚至不敢去碰一下,仿佛它还带着血,碰一下就会让他痛。
他倒是无所谓地拍了拍它:“早不疼了。”
拍动作戏会有意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虽然做再多的安全保障,但就像炒菜的盐巴也不会次次都放匀,总会有一次咸到。
就拿她自己来说,电视剧少有专门的动作戏,她这些年拍的很少,大部分都是古装吊威亚。但即便这么少的次数里也发生过意外,威压出问题差点把她勒窒息。
从那以后她每次有动作戏都心有余悸,甚至思考过上戏前要不要留下什么遗言,不然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多亏啊。
而闻雪时……他这些年几乎打戏缠身。
且不说电影动作戏是一大票房基本盘,他本身就是因为那部动作戏一炮而红的,后面来找他的本子也大多都是这种类型,她在看那些电影时总是心惊肉跳,好像自己跟着摸爬滚打,黑屏后还浑身冷汗,心里担忧他会不会受伤,一定会忍不住全网搜索他的新闻,要确认他没有发生意外才好。
那次《落沙》的意外事故闹了很大新闻,热搜挂了一个晚上,说闻雪时拍摄某场爆炸戏被爆炸碎片波及,还进了医院。
她那个时候觉得特别悲哀,自己能去探望姚子戚,应该说不得不去探望姚子戚,但对于真正挂念的人,她连看一眼都不能。
他们缺席的这些年,彼此都拼得好过头,这种东西一直在心里模糊地有个概念,但是真真切切地看到,又没有办法去让它变得不痛,看,伤口都结痂了,剩个印子在那儿。
但她还是靠过去,往他裸露的皮肤上吹了吹。
“以后少接点动作戏吧?”
如果他是用替身,她也不会这么担心,但她无比知道他是不会去用替身的那一类演员。现在年纪渐长,以前还能拼的身体还能经得起一次一次的折腾吗?又不是橡皮泥,变形了搓一搓就能长回来。
闻雪时看穿她的忧虑,抬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嘴唇:“我心里有数。主要我也不想接情爱戏,有深度的本子难求,平常接动作戏挺好的。”
她沉默片刻,还是道:“这样的话我宁可看你和别的女人在屏幕前亲热,也不想看到你在屏幕后受伤。”
他听后笑起来,好近的距离,她终于看到他眼角笑出细纹了。
不再年轻的闻雪时,笑起来有细纹也依然漂亮的闻雪时,不会有人知道她多么期盼看到这一刻——从他二十来岁笑起来毫无褶皱的眼角开始,她就一直期盼着,能够慢慢看着这张脸布满纹路。
*
这天一早,他盯着她吃完早饭,又像以前一样帮她解决了她不吃的。只不过以前她是按捺自己别吃,现在是自然而然吃不下。
他很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一路开回去的路上都沉默,单手开着车,另一只手抓着她,抓到两人手上都是汗。
他们不声不响地一起到达片场,先后隔了几分钟进棚,假装才刚碰上彼此,假装昨晚根本没又亲又抱在床上睡了一晚,非常兢兢业业地应对这场床戏。
而闻老师接连再次被迫刹车,额头上都是汗,还要云淡风轻地松开她说娄老师刚才失礼了。
她还喘着气呢,一本正经说没有的事。
然后转头回了房车,两人同时摸出手机。
娄语:‘你ok吗’
闻雪时:‘。’
闻雪时:‘那今晚去老房子?’
娄语:‘那里空空的,真没什么好看的’
闻雪时:‘就是想看一看。上一次没办法才让文山帮我去,本来我是要自己去。’
娄语:‘那就去吧,钥匙我也拿上了’
闻雪时:‘好,下戏后见。’
两人像秘密特工接头完毕,悄悄约定好了碰头计划,这天片场拍摄却绝口不交谈,章闵观察着他们又开始头痛,心道不会是拍床戏拍出尴尬来了吧。她就没见过这么难搞的两个人,到底还是自己导演功力太浅,驾驭不了演员,哎。
*
晚上收工后,娄语坐保姆车回到山庄休整,虽然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几乎完全没合过眼,但却感知不到一点疲惫。
她甚至来不及按照往常卸妆洗澡护肤,只是匆匆换了套衣服,就给闻雪时发送了行动暗号。
娄语:‘小车emoji’(现在走?)
闻雪时:‘红绿灯emoji’(等一下)
娄语:‘[右哼哼.jpg]’(行吧)
三条消息三个表情,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熟稔地仿佛这样聊天就在昨天,仍然懂得彼此发的那些表情和缩写。
娄语看着他们的聊天对话框,在等待他的时间里把闻雪时置了顶。
这个举动挺小女孩的,她置顶完之后,又烫手似的把操作取消,不太好意思地将手机倒扣,没几分钟又赶紧拿起来看,看是不是他的消息进来。
十分钟之后——
闻雪时:‘脚印emoji’(出发了)
娄语拿上钥匙,在房间里又等了十分钟,才轻手轻脚地开门下楼,在角落里看到闻雪时的车。他换了一辆和昨晚不同的,以防狗仔跟,警惕性很高。
她压低帽檐,速度极快地拉门上了副驾驶。
闻雪时和她一样,两人都穿了一身黑。车子低调地在夜色中启动,如昨夜一般,再度驶向国道。
闻雪时腾出手把颈枕递给她:“睡会儿吧,开到市区得快一个小时。昨晚你都没睡。”
娄语没接:“我陪你说说话,不然你也会发困。”
他表情有点无奈,但嘴角却是翘的,不是那种装饰性的笑容,而是不想表现太明显的暗自开心,看起来却分外生动。
虽然她声称要陪他聊天,但这下又沉默,不知道从何说起。空白五年,彼此的人生有太多话可讲,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按开他的车载音响,想听听他最近听的歌,点开他最近一首,钢琴的前奏流泻出来,塞满安静的车厢。
“这是什么歌?”娄语还是第一次听到。
“coldplay的《O》。”他道,“这五年一直在听。”
娄语听着男声富有磁性的演唱,点点头:“很好听。”
他不置可否:“是很好听,但我喜欢的点不在这里。”
“那你喜欢它什么?”
她曾经很了解他,知道他的口味,熟悉他的歌单,记得衣柜里他最爱哪件衣服。不能说这些习惯完全变了,但也不能说这些东西没变。分别的这些年,每个人都在改变,他当然也多了许多她不了解的部分。对此她并不感到惶恐,不过就像第一次那样再去了解他,再爱上这个人一遍。
闻雪时却卖起关子,笑道:“你自己听听看,说不定不用我讲你就能明白。”
可是直到差不多三分半钟的歌曲结束,她也没能准确地明白。
“这歌……”她试探地回答,“你喜欢曲调?”
他故弄玄虚:“不是。”
她撇撇嘴:“……那我有点猜不到了。”
他刚准备开口,放在扶手盒里的手机突然叮叮叮弹了好几条微信消息出来。
闻雪时扫了一眼:“应该是丁文山来的消息。你帮我看看吧,密码1222。”
1222,12月22日。
她的生日。
还是老样子,和他的手机号码一样,这么多年都没变。包括把手机全权交给她的坦然也完全没变。
娄语心头一跳,故作镇定地说好,打开他的手机,点进微信,然后看见了自己被置顶。
他还改过备注,“wdgb”。
娄语无声地念出这几个字母,忽然意识都这是什么的缩写……
那是,我的国宝。
她手指一颤,手机差点脱手。
娄语抿住嘴唇,视线往下扫,并没有特意去细看,但还是大致扫到了那些聊天框,一排还来不及处理的红点,最上面是丁文山刚发来的,然后是助理,余下的有些头像她有的眼熟,之前都拍过戏加过微信,有的则完全不认识。
这些人不论男女,居然都在问闻雪时,在干嘛,睡了吗。
娄语无语。
他仿佛察觉到她异样的沉默,直接道:“你在意的话就问,不要憋着。”
她嘴硬:“倒也没有……”
毕竟她的微信也经常有人嘘寒问暖,那么闻雪时也不可能无人问津,招蜂引蝶程度和她不相上下。
但还是不爽。
他平淡道:“都是圈内人,我不方便删,但我也不会搭理。但如果你想让我删掉他们的话我也无所谓。就说被盗号了。”
“……亏你想得出来。”她被他逗笑,点开丁文山的消息,念出来,“他在问你明天晚上的线上采访提纲你确认没有,你看了吗?”
“你直接跟他回说我睡了吧。”
“好。”
她按照他刚才的话润色了下回复过去:我准备睡了,有事明天再说
收到消息的丁文山却眉头一皱。
怎么回事,居然没打句号……
嘶,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
娄语还没察觉到自己有点露出马脚,下意识点退微信准备锁屏把手机放回,手指不经意往右一滑,iphone自带的照片回忆冷不丁显现。
她看见那张照片,完全愣住。
——金碧辉煌的颁奖大厅,黑压压的座位,高筑的舞台,穿着拖地黑裙的女人站在其中,眼含热泪,手里紧攥着沉甸的视后奖杯。
那是三年前她登顶的那一刻。
照片上没有任何工作室或者粉丝的水印,是用手机亲自拍的。
就在这时,明明已经停滞的歌曲在三分钟之后,居然再度响起歌声——
她这才意识到,这首歌根本不止三分钟,刚才的停顿也并不是结束,而是歌曲的留白。
它狡猾地留白,漫长到让人以为不会再有后续时,突然毫无征兆地响起了空灵的女声吟唱,曲风截然不同,像遥远的唱诗班在庆贺新生。
它恰好响在她手滑的瞬间,两种不同程度的震撼敲击着她的耳膜和心脏,以致于她情不自禁地浑身战栗,怔怔地侧过头去看闻雪时。被手机背叛的主人还毫无所觉,看着路段前方,注意到她的视线,笑着瞥她一眼,腾出手揉揉她的耳朵。
“怎么了,困了?”
声音软得像一片云。
她的心脏被这片薄云绞杀,掩饰地把手机摁灭,故作平静地放回扶手盒。
“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这首歌了。”她无所适从地调整着表情,“因为这三分钟的留白对不对。”
他点头,轻描淡写地说:“在这首歌里能听到希望。”
无论是对于人生,对于梦想,还是对于他们之间的爱情,似乎都在唱着绝处逢生的可能。
这五年来,他每次觉得自己快没办法支撑下去的时候,这首歌某种程度上像是一粒药片,告诉他现在所经历的只是留白,而不是终点。
终点的尽头,是娄语。
如果从前有人对他说,一个人的存在会那么重要,他一定会嗤笑。
很多年前,那会儿还是大学的时候,老师教表演课,回去让他们多看经典影片,多学习演员的表演方法,重要的还是体会故事背后的人生哲学。只有真正懂了人情世故,才能真正诠释出好的作品。
他便经常在打工完后的深夜专门绕远路去录像店租碟来看。大城市如今那样的店铺已经很少了,他找了很久才找到的一家,开到凌晨两点,坐夜8路从他打工的地点开始七站,再坐夜26路经过漫长的43分钟到达学校。
宿舍常常很空,一个常年拍戏,一个根本不住校,还有一个混迹夜店,这个点正是最high的时候,如果钓到妹,整夜都不会回宿舍。
比起舍友们丰富多彩的娱乐活动,独自坐长长的夜路公交去租碟就是他唯一的乐趣了。他总是喜欢看窗外,路上会经过一条河。他怕看见河,尤其是夜色下的河。但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盯着它瞧,脑子里想的是父亲那一晚看见的河面,是不是也和他一样。
那确实挺无聊的,无聊得让人想要慢慢走进去。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看见车窗上映出的影子在笑,他盯了他一会儿,才意识到,哦,原来这个在笑的人是我自己。
晴好的夜晚,会有情侣在河边接吻散步,也会有三两个中年人结伴在这里夜钓,大多数时候,那条河边的路还是空荡荡的,只有蚊蝇在路灯下飞,清白的灯光和月光混在一起,分不清哪种白看上去更寂寞一些。
又或者只是他的眼睛看什么都寂寞。
电影是唯一看上去能让他感觉不太寂寞的东西。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死亡,也有各种各样的爱,虽然他也并不是完全明白,但他看完一场电影,就会在爱和死里穿梭一遍,那种感觉很好。不过大多数时候他只能很痛彻地明白死亡,不太能明白爱。
他还记得有个晚上他在宿舍里看了通宵的电影,主要是打工完到宿舍都凌晨两点了,而那部电影有四个小时,《美国往事》。
他便看看看,一直往下看,没刹住。
天边曙光露出时,自己抽了满地烟头,只有他一人的宿舍烟雾缭绕。他吸着自己制造出来的二手烟,喉咙很痒,脑海中反复滚动着某段台词——
“当我对世事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
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
我就愿意忍受这一切。
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很重要。”
当时的他念着这段台词,仰头轻笑着向空中吐出一层烟圈。
而若干年后的现在,他终于知道,这世界上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人的。以致于想到她,无论是看灯光还是月光,无论是不是再独自路过那条夜河,都好像不会再寂寞了。
*
车子终于驶进市区,驶进他们熟悉的街道,七拐八拐,停在了小区的偏僻一角。为了安全起见,娄语先下了车,再过几分钟,闻雪时才下,两人一前一后上楼。
娄语转开大门,没开灯,黑漆漆地踏进这间房子。
自从把手术单贴在那张海报之后,这间房子就像被盖了黄土的棺木,她再也没来过。站在空荡的客厅中央,总觉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身后突然传来轻轻的开门关门声,接着有人把灯打开了。
娄语回过头,看着身后的闻雪时,收起情绪,对他笑笑。
“你看,我都和你说了,这里面空空的,没什么好看。”
他环视了一圈,最后落在她身上。
“最重要的已经在这儿了。”他说。
他头顶悬挂着陈旧的钨丝灯,泛着低瓦数的黄光,他站在光下,整个人被昏黄浸染着,就好像是多年前他站在便利店的橱窗外头,路灯的昏黄染着他一样。
她怔怔地看着他,说:“是的,在这里了。”
“怎么表情呆呆的。”闻雪时走过来笑着掐了把她的脸,随即往唯一的卧室走去,边念叨,“挺想看看那张海报的,现在都看不到实物了。”
娄语跟在他身后进屋,海报之前被她用手术单盖上,之前被丁文山摘下来,现在又暴露出来,泛黄地挂在那儿,从门口望去,就像是一间老式录像厅的遗址。
闻雪时走到海报跟前,伸手碰了碰上面的两个背影。
“你们好。”
他笑着和海报上的他们打招呼。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传来手机快门的咔嚓声。
“怎么突然拍我?”他回过头,娄语挥了挥手机,回答他:“礼尚往来。”
“礼尚往来?”
“以前你也拍过我和海报的合影不是吗?”
他一愣神,反应过来:“啊,你说首映那天?”
“对,就是我们把这张海报从电影院偷偷带回来那天。”
他摸了摸鼻子:“……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了你的微博小号……”娄语有些好笑地说,“你那个号的头像就是我做的表情包,我认不出来才怪,所以不小心看到了你的微博……顺便看见你发了一条这张照片的相关微博。”
——“你永远是我无人知晓的女主角”
是在当时,特别震撼她的一条微博。
娄语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虽然我知道它现在已经被删啦。”
闻雪时沉默片刻,忽然对她说:“给你看看我换的新头像。”
他把手机递过来,微博的账号头像页上依然是一只熊猫。
只不过不再是她制作的表情包了,而是一张网图,熊猫胖墩墩的黑白背影,置身在一片雪地中。
被雪包围的大熊猫。
娄语嘟囔:“……犯规啊,换这么可爱的头像。”
他道:“嗯,都是我们小楼喜欢的,熊猫,还有雪。包括名字里带雪的男人。”
语气却一本正经,十足自信又臭屁。
她嘴角忍不住翘起,掩饰地冲他翻个白眼,想把手机递还给他,他却没接。
“你再看看。”
“看什么?”她低头看他的主页,“你小号现在连东西都不发了。”
“之前被举报禁言了很久,干脆就懒得说话了。就用这个号看看东西。”
她忍不住笑出声:“都发了那么多阳光信用还是没用啊?”
他揉揉眉头:“我差点都默背八荣八耻了。”
娄语划拉两下,手指一顿。
——“你永远是我无人知晓的女主角”
这条微博毫无防备地冲进她的视线里。
灰色的小字标注着已编辑,公开范围是仅自己可见,现在又变成了公开。
他刚才没出声解释,但他递手机过来的动作已经解释了一切。
这条微博根本没有被删。
只是随着他们关系的破裂,他不再能正大光明地如此表白,不合适。哪怕这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号,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她藏了起来。
这些年她一直都没走,在他心里演着循环播放的独幕戏,谢幕后,女主演的片尾名字只在他黑漆漆的心室滚动。
他真正做到了无人知晓——连当事人都不再知道。
娄语久久地盯着手机屏幕,无法再做到若无其事。
这些年,他真的很挂念她,对吗?
“我刚刚在车上是看到了……”她捏着他的手机,往右滑动,调出那张今日回忆,摊开到他跟前,“你偷偷来了颁奖礼?”
他见被拆穿,也不再掩饰,有些无奈地看了眼手机屏幕:“这东西居然还能这样?”
娄语垂下眼,语气笑着:“我以为那时候你不在。你绝对不会去的。”
“那是你实现梦想的一刻,我当然得去。”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我站到那样的领奖台过,知道往下望是什么样子,那么那么多人,但这些人的心里有一个真正为我开心的吗?真心实意为自己高兴的人不在,我知道那种寂寞。”
“所以我怎么舍得不去呢?你人生里最好的时候,至少得有一个人在台下是为你真心鼓掌的。”
娄语眼眶一酸,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嘴唇不住地颤动。
“对不起。”
当年分开他们的刺好像又重新哽回来,她既动容,又无比愧疚。
他故作轻松地笑说:“不要说对不起,我不是报复回来了吗,虽然去了,但没有对你说,让你也体会一下我当时的感受。我也很恶劣,对吧。”
“是,很恶劣。”
她抬起头,报复性地去咬他的下巴。
这个动作很快就变了味。
她顺着下巴往上咬住他的下唇,他反将一军,咬住她的上唇。两人不知不觉缠吻在一起,闻雪时气喘地停下。
“再下去刹不了车。”
她把脸埋进他的颈间:“……那就不刹了。我们已经浪费五年了,不用再慢慢来。”
他一愣:“可是小楼……我们总不能在这里,都没有床。”
她声音如蚊蝇,但还是说出来了。
“那就不在床上。”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语气已经变了,变得不温柔,不像他。很凶,让人心脏狂响,拉响暴风雨的警报。
她抚住他的脸,直接用吻代替了回答。
知道,当然知道。
接着,她被大力箍紧了腰,身体被摁在墙上,背正好贴上那张海报——贴着海报里她的背影,年轻的她和现在的她背对背,身边却都是那个男人,被他带进漩涡。
上衣被撩上去,皮肤出了汗,和纸张紧密地摩擦时会产生粘在一起的触感,好像她的皮肤也变成了一片纸屑,沾水就化,柔柔地贴着他。一条腿被他抓着,搭在他的腰上。她便趁势用小腿肚去轻蹭他摆动的腰线。
这明显让闻雪时有些受不了,动作也不再客气。而他们抱在一起纠缠的吻却还是绵长的,轻飘飘的,显得他特别衣冠禽兽。
然而他略显粗暴的动作陡然又温柔下来,像山瀑猛溅下来后落在身体的河道,蜿蜒地顺流,最终汇聚在她的小腹上方,胃的位置。
她摸着他蹲下去的发丝,他的鼻尖停在这片肌肤前,闭上眼,颤巍巍地吻上。
阔别五年的一晚,整晚,他没让她离开那个房间,海报被汗水浸得透透。
作者有话说:
前面有读者朋友嫌回忆多不想看,到这里我终于可以解释一下,一路追下来的鸭头们现在也能看明白,我尽量已经写得很克制了,无法省略的前面写的每个回忆,都会和现在进行时相扣的,绝不是为了写回忆而回忆的废笔。哪怕铺垫过的最小的一个细节,小楼吃关东煮不爱吃白萝卜,也是因为那年她接到阿公电话时吃的只有白萝卜,所以她才不再碰(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哈哈)-
Ps评论区说我开给幼儿园小朋友坐的摇摇车的鸭头,你出来我们打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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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章闵敏感地察觉到,从床戏那场戏开始,她的两位主演之间的气场变得不太一样了。她本来以为是床戏导致的尴尬,后来发现,好像是相反的……
之前两个人非常别扭,总隔着一层什么东西,但那场戏之后,那层屏障好像已经被抽走,导致这两天拍的戏也特别顺,只要涉及他们的对手戏,几乎都是一条过。
只能说演员之间如果克服了亲密戏,确实会对关系的拉近有很大帮助吧。
谁都不知道,事实是因为两位主演的关系已经变了质。
就连娄语本人也不清楚,说不清是哪个瞬间来到了这一步。
也许是听到闻雪时坦诚这些年的不安,也许是看到那条微博一直存在的刹那,也许是因为那一首《O》长达三分钟的空白,也许是那张他偷偷在颁奖典礼现场拍下的照片……每一处每一处,那些庞大又被藏起来的爱意,一下子摊到了她眼前。
人或许可以躲过一片潮湿的绵雨,但无法从一场暴雨里全身而退。
尤其是,对于一个心里一直干旱的人而言。
她像是回到了当年那条马路,撑着伞,听着雨滴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每一声都是呐喊。
于是她终于将伞一把丢掉,选择再一次去捉住命运的丝线。
这是一个很冲动的选择,她知道。
但相比十年前,他们现在算是有底气的大人了吧,很多当年左右他们的事情已经不会再重演,年轻时那些自以为是的做法如今也不会再认为是正确的。
和旧情人复合是一场读档重来的恋爱,但那些命运的节点却又不完全相同。尽管害怕,她也想再跨跨看。
因为他们脚下还流淌着历久弥新的爱意,可以接住彼此。
从老房回到剧组后,通告单又是一场熬夜的大戏,回到剧组房间后她昏天黑地睡了一天。
醒过来时,已经又是傍晚,作息这几天都有点紊乱,她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让栗子预约今晚的Coverna,心道是不是得去做趟皮肤护理比较好。今晚她没有排戏,可以好好放松。
但刚给栗子发完消息,她突然愣住,意识到自己按照的是以往一个人的步调进行,但现在不太一样了,她不再是一个人。
她的生活里重新多出了闻雪时。
娄语先撤回了消息,返回聊天界面,重新把闻雪时的头像置顶,给他发了一条我醒了的微信。
他应该还在睡觉,一直没有动静。娄语起身洗了个澡,敷完面膜回来,点开手机,一条未读消息。
‘我刚醒。’
她回了个猪头的表情。
他干脆发来语音,点开是还没睡醒的沙哑声音。
“出力的人总是要多睡会儿的。”
娄语的手心被这句话挠得蜷缩。闻雪时并不是爱说骚话的类型,说这句话也没有调戏的意味,仿佛就是学术探讨一般替自己辩解,可让人听了会脸红又无可奈何。
大概是觉得她一直没回,他突然跳出了一则视频请求。
娄语被弹出来的提醒框吓一跳,赶紧跑到卫生间凑近镜子端详自己,把刚吹蓬的头发又往颅顶处松了松,才假装淡定地回来,接通手机。
对面的镜头很模糊,晃动着晃动着,视线一转,正对着沙发,和她的房间是一样的布局。
刚刚应该是他拿着手机从房间走到客厅,发现被她接通,他赶紧进入镜头,屈身往沙发上一座,头发乱乱的,身上套了件宽松的灰T和黑色休闲裤。
他看着镜头对面的她,忽然凑近屏幕,刚才还能看到半边身子的画面一下子变成他的五官特写,这刹那的变化挺冲击的。
娄语咳嗽:“干嘛,太近了。”
“是你离镜头太远了。”他直盯着镜头,“我都看不清你。”
她一听,有点紧张:“你不会这些年近视了吧?”
“……”
娄语笑出声:“我逗你的。”
然后她也把手机拉近,将自己的脸占满屏幕,好像两人就这样近在咫尺。明明他们根本就在同一个走廊,隔着两三个房间,但偏偏只能以这样的形式连线。剧组人多眼杂,去休息室倒还行,去房间如果被谁看见可就说不清了。
两个人没说话,安静地望着对方,好半天她出声问:“你等会儿准备干什么?”
“看节目。”他举起一旁的ipad,“今晚有《歌王》,我和你去录的那一期。”
“啊……”
娄语恍然:“那我也要看。”说着立刻起身也去抱了ipad回来。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整个人舒服地窝进沙发里,笑着睨向镜头道:“那我数三二一,我们一起点开?”
“好。”
“三、二、一……”
“我点开了!”
两人好像幼稚园的小孩,遵照谁都不能抢拍的规则,同时点开了进度条。
屏幕里的她和他位置隔得很远,主持人介绍时他们时,对方的反应都特别假模假样地鼓掌。
如今看到这一幕,她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
她说:“好装的两个人。”
他闻言也笑:“所以天生一对。”
“……”
娄语抓过茶几上的杯子猛喝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互相问着为什么给这个歌手推荐票,真的喜欢这首歌吗,说当然不是,只是对方经纪公司提前打过招呼而已。
“但这首歌我是真心投票的。”
闻雪时忽然指着现在正在唱的,《袖手旁观》。
娄语当时就对这首歌感触特别深,喃喃道:“我当时也是最喜欢这首。”
至于为什么,他们都心照不宣,没必要再过多追问。
他们沉默地,专心致志地再一次将这首歌听完,到结尾时,镜头扫过嘉宾席,无意间带到了闻雪时。
娄语一愣,连忙按下暂停,又倒回去看这一帧——他扭过头,虽然镜头没有明显指明,但娄语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坐哪儿,因此她知道,他看向的就是她的方向。
当时她还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但机器仁慈地保留了这份小心翼翼的错拍,将那份延时的不舍得跨越时间,投递到她面前。
娄语没有再往下看,暂停在闻雪时看着她的这个眼神中。
闻雪时还准备和她讨论下面,发现她一动不动地盯着画面,疑惑道:“网卡了吗?”
“卡了。”她把ipad反过来,露出暂停的这一帧,“卡在这了。”
闻雪时反应过来,摸了摸脖子:“嗯……”
偷看被抓包的尴尬。
节目也差不多到尾声了,娄语把ipad往旁边一扔,再度凑近屏幕,小声说:“我们要不要见一面?”
他也凑近屏幕小声问:“你确定?”
多年前的恋爱是一场来不及茁壮就得被迫藏起来的恋爱,而多年后,他们依然惯性延续了之前那样的模式,隐秘地,不让任何人知道地在一起。
而且刚复合,还在拍摄中,他们目前也只能这么做。
娄语安静了片刻,问他:“你有和丁文山说我们……吗?”
“还没有。”他抿了下唇,“我觉得不着急。现在这样就好。”
娄语摸着杯子的边缘,在他这句话中突然感受到五年的时光在他身上碾过的痕迹。不再像当年那样,当她提出自己要和姚子戚炒cp时,他咬牙不甘心地问她,那我们就见不得光是不是。
而如今,她听到他沉稳又平和地说:“也不是说满足于现状,而是我是想给我们两人留有余地。你慢慢考虑,可以等到戏拍完再决定是不是真的想好了。毕竟我们现在在一起,也不算纯粹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但现在还依然在我们两个人能控制的范围里,如果你想随时离开,都还可以轻松地走。”
娄语听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微微叹息说:“可是我已经想好了。”
五年前,她的犹豫曾像刀,狠狠地扎过他。
而五年后的今后,她终于可以为自己的行为盖上刀鞘。
他听完她的话,不由得摸了下鼻子,背过身去打了个喷嚏。
回过身时,鼻头红红地说了句,鼻子有点痒。
她配合地说小心不要是感冒,没有拆穿他微红的眼睛。
闻雪时继续揉着鼻子,轻描淡写道:“那么我也早想好了。”
娄语咬住唇,又松开,笑了笑,脸上的五官都不知道该哪儿放。
她认真道:“虽然我们暂时还不能让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至少现阶段是。但等接下来哪天我经纪人来组里探我班的时候,我会当面告诉他。一个是瞒不住,还有一个,是我想表达我的态度——你现在是我的恋人,以后也会是。”
闻雪时微微皱起眉:“他会不会为难你?”
“周生吗?”娄语思忖,“应该不会吧……不过关于感情方面,我一直也没机会和他讨论。之前签到他手下时就已经和你在一起了,就算当时他建议我去和姚子戚炒cp的时候也没提过让我分手。分手后这些年我也没找人另谈,他也不用操心我这方面……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的态度。但这些年,我和他的相处模式不是你当年看到的那样了。”
他神情微怔:“是……你们一起过了五年,肯定会有变化。”
“当年我算什么,能被他签上就诚惶诚恐了。至于我为什么能被他签上,我当年告诉你的是因为运气,我不知道你信没信。运气是一方面,但确实是瞒了你一件事。”
娄语停了半晌,还是选择说了出来,如今时过境迁,她也不怕再打击到他的自尊心。
“当年你和团队闹得那么难看,我擅自帮了自以为对你好的忙,你跟我说不要去求别人,你自己来。但我还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没起色……所以我私下里有去找过一次周生,就是那次让他对我有印象了。”
事情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推倒了第一块,就接二连三地推下去,再不由谁控制。她本是想为他谋求出路,最后却成了她自己的天梯,而这道天梯又间接载着她和他分离。
但至少,他们又走回到彼此身边。
娄语轻吸口气,觉得好恍惚。
“说回来,就是当年那个境况,金牌经纪人和小糊演员……我就算有别的想法也都是听他的。而且他也确实厉害,考虑的东西远比我全面。但这两年不太一样了,我逐渐有自己的想法,像夜航船的综艺就是他开始反对但我坚持要去的。我们算是越来越能平等地去对话。”她打趣自己,“再怎么说我也是火了,他也得卖摇钱树面子啊。你不要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闻雪时定定地看着屏幕,眼睛慢慢地就弯了起来。
“小楼,你成长得更加耀眼了。”他说,“本来还想克制住见你的欲望,看来不行。”
她打了个响指:“那就见吧,假装只是偶然碰见那样。”
十分钟过去后,娄语扎起马尾辫,换上运动套装出门了。
她来到山庄内的健身房,在跑步机上跑了半小时,然后从口袋里掏出耳机戴上,假装在听音乐,但其实连的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她气喘吁吁地按下停止,满头大汗地往外走,边说:“我准备回来了。”
回到中庭时,她看见二楼某间房门同步打开。
闻雪时假装随意地走下楼,而她上楼,两人在无人的楼道里擦身而过,她汗湿的手心被他握住,轻轻捏了捏。
她的心砰砰砰地跳起来。
这种感觉,很像她曾经想象中的校园恋爱。
她少女时代曾经幻想过,但却没能实施的,和喜欢的男生在楼道偶遇,怕被同学和老师发现,因此只能在晚自修结束的时候偷看对方,黏糊糊又隐秘地牵一下手。
已经和少女两个字毫无关系的她,在这个很普通的夜晚,闻雪时手指若无其事缠上来的刹那,感受到了十五岁那年,独自躲在阁楼里偷看电影里吻戏的那种悸动。
两个人连简单见一面都要迂回绕上一圈,因此组里谁都没怀疑他们之间其实已经变样了。戏照拍,表面互动照有,点到即止,不让人生疑。
娄语总有种回到拍《白色吊桥》那时候的感觉,只不过当时无人在意两个小糊糊的互动,他们稍微放肆些也无所谓。但这回两个人随便干点什么都能腥风血雨,所以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
不过之前两人不合的传闻闹出去之后,剧组就在大群里严厉输出了一番,不许背后嚼舌根,如果被发现消息的源头是谁传开的,立刻就从组里开除。
自那之后组里就消停了许多,拍摄重要场面时所有人的手机也全部都是收起来的状态,至少一定程度上保证了拍摄环境的安全。
然而今天娄语走进棚里,发现多出了一张没见过的面孔,一个十来岁的少女。
她正提着东西走向监视器,无意间回过头,瞥见从门口进来的娄语,那双本就很大的眼睛猛地瞪得更大了。赶紧回过头,走路的姿势突然间就同手同脚起来。
“那是谁?”
娄语本着谨慎的态度问了旁边的执行制片,对方解释说:“不要紧的,不是陌生人,是导演的女儿。她今天是来帮导演过生日的。”
“导演今天生日?”娄语诧异,“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下?”
“我们也是她女儿今天来棚里才知道的。”执行导演苦笑,“我已经赶紧差人去买蛋糕了。”
娄语立刻把栗子叫过来,让她跟着司机的车去市区里挑份礼物,价位贵一点。可以多翻翻章闵微博,看看她有没什么喜好。再挑一份价格别太贵的,时髦点的给她女儿。
随即娄语又点开微信,虽然贴了防窥膜,但她还是习惯性地往周围看一眼再低头发消息,偷偷给还没来现场的某人通风报信。
‘今天是导演生日,我刚才知道,等会儿你来了也会知道的,不过你要装作刚听说……可以先想想要给她买什么礼物,免得临到头想不出来’
‘遵命。’
闻雪时简简单单地回复了两个字,却让她盯着屏幕看了一分钟,嘴角不自觉抿出笑意。
‘对了,她女儿也来了,别忘了也给她买一份’
‘ok。’
这天收工后,执行导演将早临时买好的大蛋糕推出来,大家集体给导演唱生日快乐歌,娄语让栗子把准备好的礼物送出去,闻雪时也让小川送上,当然还要有其他演员也准备了,比如夏乐游和冯慈,大家知道今天是章闵生日后,就算没戏份也赶过来庆生。
章闵收到的礼物都抱不过来,她显然被感动到了,但又碍着导演的面子不想表现出来,最后大手一挥,说全组去吃宵夜,我请客!
拍摄现场一片沸腾,大家欢呼着导演给力,导演牛逼,收拾东西都比往常更有干劲。
这个时候谁不去就不识好歹了,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扫兴,虽然娄语很少吃宵夜,但这种日子,吃的不是食物,而是氛围。
执行制片迅速联络了附近的二十四小时的大型火锅店,直接包了场,考虑到娄语他们身份敏感的缘故,章闵直接让定了另外一家火锅店的包厢。
大家浩浩荡荡地转场,娄语他们这一包厢主要都是演员,以及章闵和她女儿。
“还没给大家介绍,这是我女儿陈蓉,现在我前夫在带,很难得来看我一次,我架不住就让她过来了,陪我过过生日,大家别介意。”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怎么会,陈蓉可能之前没机会和这么多艺人吃过饭,毕竟章闵也是第一次导戏,她坐在章闵旁边紧张地不行,偶然接触到娄语的目光时,整个人勾菜单的手又不由抖了下。
为什么见到她反应这么大?
自己难道是她讨厌的类型?这个姑娘看自己的眼神相当微妙,多年来的敏锐直觉让她察觉到自己并不讨对方喜欢。但这个人是导演的女儿,她还是尽可能地想要改善一下关系,掏出手机给栗子发微信:‘给导演女儿的礼物买好了吧?’
栗子回复道:‘嗯嗯买啦,给您放车上了’
‘ok’
她收起手机,打算一会儿找准时机将礼物亲手送出去。
事实上,陈蓉掩在桌子底下的手指都快冒起火星子了。
她打开微博,账号赫然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春日漱石。
其实,她的圈内人脉,所谓朋友,就是自家老妈——章闵同志,所以才会有组里的一手通告单。
她一开始从她妈那里知道闻雪时会接陈康的电影,后来却峰回路转,居然要来演剧……她差点发疯,对闻雪时的滤镜也碎了。
她既为老妈实现梦想而开心,却又痛苦于他真的和娄语来演了网剧。矛盾的心情直到现在还未平复,虽然听闻他们不和的传闻后滤镜又回来了点,但如果不是章闵今天生日,她也绝不会来组里直面这对“狗男女”的”。
只是,亲眼见到他们俩本人的冲击实在超出预期,她不得不打开已经黑了很久头像的微博号,发泄道:
@春日漱石:受不了了啊啊啊啊啊啊
底下一堆长情的雪花粉们喜极而泣:太太你回来了!太好了呜呜!怎么啊啊啊啊了,是有新糖了吗???
*
娄语几乎没怎么下筷,她现在食量小,再加上自律,所以就在那一个劲地喝水。
闻雪时就坐在她旁边,注意到她空空的碗,他夹着食物的筷子差一点点,就要惯性伸到她碗里来了。
娄语当时正在和章闵说话,余光瞟到闻雪时的动作,猛吸了口冷气。
陈蓉看着他们的眼睛都直了,从锅里刚夹上的虾丸没拿稳,扑通又掉进锅里,溅到了在锅里捞菜的冯慈,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陈蓉大惊失色地连连道歉,坐旁边的夏乐游连忙递湿纸巾,结果抬手的时候把桌上的饮料碰翻了,饭桌上鸡飞狗跳,乱成一片。
这也打断了闻雪时,他才意识到不对,悬崖勒马,不动声色地把菜收到自己碗里。
中途娄语去上洗手间,包厢外面的大厅已经没人了,这里本就偏僻,再加上深夜,食客都已散场,她也就放心许多,独自朝卫生间走去。
结果出来的时候,看见走廊里有个青年站在走廊没光的地方。
她不禁吓一跳,对方连忙出声:“是我啦!”
他往前走两步,走到光下,娄语才看清是夏乐游。
娄语拍拍胸口:“你杵在这里干嘛呢?”
他清了清嗓子,有点害羞的样子说:“我下午去帮导演挑礼物,然后……”他又咳嗽了一声,“然后看到一幅很不错的耳环,我觉得很适合姐姐。就想着买来送你。”
他背在身后的手递出,手心里是一个黑白包装系着蝴蝶结的正方形小盒子。
娄语一愣,之前的唇膜还算有由头,她收就收了。但是这个……
她摇摇头:“无功不受禄啊,我不能收。”
夏乐游垮下脸,但依旧没退缩伸出的手。
“那你就当是我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成吗?毕竟你生日在年底,我们戏都拍完了。到时候可能就没机会送你了。”
娄语神色犹豫。
他继续道:“再说啦,这个礼物就是为你买的,你不收,我送给别人不礼貌,但是扔掉又好可惜。”
看他要接着往下掰扯出诸多理由,娄语赶紧笑着做了个停的手势。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那我就当生日礼物收下了。对了,你生日是几号?”
他微怔,尔后会很兴奋地回答:“10月21日。”
“我记住了,到时候回你礼。”她收下耳环,“谢谢,我们先回去吧。”
娄语当然知道生日礼物什么的,不过就是用来表达好感的说辞,小男生嘛,追人的手段总是一眼可以看穿。但她算是顾及到他面子吧,至少夏乐游有一点没说错,那就是礼物既然已经挑选好了,比起拒绝,能认真地收下,是对心意的尊重。
她还是非常高兴这种被惦记的感觉,但避免让他误解自己的意思,完全不带暧昧地把话题引到了自己会回他生日礼物的礼貌上,就当作朋友之间的往来。
嗯……不过这小子看上去还是挺开心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包厢继续吃喝,娄语刚坐下不久,手机就震了下。
她瞥了一眼,置顶的某人发来的。
‘刚在外面聊天了?’
娄语没瞒他,一五一十地说了。
‘他提前送了生日礼物给我,一对耳环。’
又赶紧补了条:
‘你别介意呀[可怜]’
‘不会。’
他的回复令她松口气。
两人并排坐着,依旧客客气气地寒暄两句,帮忙递个纸巾啊杯子啊什么的,绝不逾矩。陈蓉也不再盯着他们看,低头一个劲地吃菜,手一直在抖。
吃到后半段时,饭桌上的烟民们忍不住了,碍于小朋友在场,勾肩搭背地去店外抽了,闻雪时喝完一杯水,接着也起身出去了。
娄语看到旁边空掉的位置,忍不住想皱眉。
看来她要好好制定一个计划帮他戒烟了。
*
店外,夏乐游正和另一个男配抽烟,抽到一半时,他看见闻雪时也出来了。
他有些得意地招呼道:“哟闻哥,你也来抽了?上回不是说戒了吗?”
闻雪时淡笑:“破戒了。”
另一男配搭腔:“戒烟这可难了,哪那么容易。要我说人生嘛就得及时行乐,该抽就得抽,是不是闻哥?”
闻雪时点点头:“说的是。”
那男配说得更来劲了:“而且闻哥你抽烟可帅了,去年那电影,你叼着烟把犯人往车盖上摁的时候,好家伙,太带劲了!”
闻雪时开玩笑:“你想被试试?”
男配抖了抖身子,嘶声:“那就不用了……”
他抽完先进去,门口还剩闻雪时和夏乐游两人。
闻雪时却不再发话,闷头点了根烟,慢悠悠地抽起来。
夏乐游不停用余光瞄他,最后先沉不住气,开口说:“闻哥,你现在和娄语还算熟吗?”
“娄语?”闻雪时抽烟的动作一顿,打趣的语气,“背地里不叫姐了?”
夏乐游耸肩:“没有不礼貌的意思。”
“哦……”他意味深长,“那是什么意思?”
“闻哥很关心吗?”
“顺口一问。”
夏乐游的烟燃到尽头,他将烟吐到地上,用脚踩灭。
“那没事我就先进去了,闻哥慢慢抽。”
闻雪时点头,对着夜空呼出一口烟。夏乐游刚背过身准备推门,就听见他不动声色地回答了最初的问题——
“算熟吧。毕竟她的耳洞都是我亲手打上去的。”
作者有话说:
春日同学虽迟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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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娄语正将青菜从锅里捞出来,包厢门一推开,夏乐游抽完烟回来了。
他低着头进门,气压很低地坐回位置上,憋了半天,终于看了娄语一眼。
她正好抬起头,和这个眼神撞上,对方又懊丧地移开,看得娄语莫名其妙。
她突然一怔,心想不会他和闻雪时又在抽烟的时候聊了些什么有的没的吧?
这个念头一起,她不免觉得不安,但又想到闻雪时在微信里气定神闲地回复自己,那么成熟稳重,又觉得是自己多想。
她放下心,从碗里捞起菜慢吞吞地咀嚼,手机屏幕一亮:你有一条微信消息。
——‘出来一下,耽误一分钟。’
闻雪时发来的。
娄语立刻心虚地摁灭屏幕,左看右看,悄悄低下头回他。
‘怎么了?’
‘你出来就知道了,很快。’
娄语便淡定地假借着再次上卫生间,走出包厢,刚走到走廊拐角,她被人拉住了手腕,低声说:“跟我来。”
被闻雪时抓着走的瞬间,她心都险些跳出来。
虽然大厅没有其他顾客,但毕竟还是有服务员,他居然胆子就这么大地和她牵手。他们小心地避开坐在收银台边的两个服务员,隔着一道走廊的包厢里又全是他们的人,不知道谁会突然走出来上卫生间,万一撞见他们这样……
但他们的手却又在这种如履薄冰的刺激下不舍得放开。
人也贱,反正。
娄语心里鄙视自己,直到被他牵着到了另一个包厢里,他将门虚掩一半,将她拉进门后。
她不解地小声问:“到底是……?”
他直接说:“你看。”
透过大厅照进来的灯光,能隐隐看见墙面上满墙的装饰海报,都是曾经大火的电影电视剧,而其中有一张,是他们的《昨日之诗》。
这张海报现在几乎很难看见了,大约是这家火锅店开得离摄影棚近,来这里用餐的很多都是干这行的,所以就在墙上糊了这些海报。而又因为年头久,所以才一直张贴着没撕下来。
最妙的地方在于,这张海报的旁边,居然还贴着一张海报——
一张娄语三年前拿到视后的电视剧海报。
它们相对着贴在一起,如此不起眼,可对他们而言,这是充满了惊心动魄意义的并列。
“我刚刚抽烟回来,偶然看到的。”闻雪时在旁边叹说,“我想,一定要让你来看看。”
娄语百感交集地看着这一幕。
大厅外的灯光顺着缝隙照进墙面,照亮墙面上的两张海报,这一幕竟巧合地有点像老式的电影院,最后排的放映机投到屏幕上,中间一条长长的莹白光线,浮满尘埃。
这此时此刻,那些尘埃都是她的人生。
她从没觉得这一刻如此珍贵过,不仅是因为这两张时过境迁迥然不同的海报,更是因为,现在能陪着自己见证这个成绩的人居然依旧是闻雪时。
依旧是那个,曾经在最低谷陪着她跨过去的人。
这世界上能有这样一个人,他最知道你的来龙去脉,你不需要去和他解释任何东西,只需要看到海报的那一刻,两个人互相对视,就能泛起同样的情绪。
她曾以为她已经只能独自感受这份感受。
但现在,她一点都不寂寞了。
娄语在这个狭窄的门板背后轻轻拥抱了一下闻雪时,在他耳边道:“你先回去吧,不然他们会怀疑。”
他抚了下她的发丝,低声说好。
差不多隔了一分钟,她平复了内心的波涛,也悄悄地离开了这间意外的“放映室”。
*
一行人吃完火锅,分车回到山庄。为了避嫌,娄语没和闻雪时一辆,蹭了导演的车回。
她上车时,陈蓉那小姑娘看上去又面如土色,看得她有点想笑。
她把托栗子买的礼物递过去,之前她不好当着所有的人面送,现在正好是送出去的机会。
陈蓉看到袋子懵了,结巴道:“这是……什么……”
“给你的见面礼。”
陈蓉脸色僵硬,求助地看向章闵。
章闵笑道:“这是给你的礼物,你自己选择收不收,看我干什么?”
娄语语气轻松地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用觉得有负担。”
“好吧……谢谢。”
她接过袋子,等娄语转过脸去和章闵说话了,才抖着手摁开手机。
刚才她发了一条嚎叫博就下线了,此刻评论和私信都被塞爆,纷纷询问是不是吃到了什么新瓜和新糖,快点分享。
她点开了一个交好的互关好友私信界面,酝酿半天,沉痛地打下一行字。
@春日漱石:姐子,我可能要叛变了。
@给我下雪不准下雨:吓死我了,你终于来了,咋回事啊啊啊
@春日漱石:我今天跟你说的,你绝对不能说出去…
@给我下雪不准下雨:嗯嗯嗯嗯,咋了?
@春日漱石:我今天和闻雪时还有娄语一起吃饭了。
@给我下雪不准下雨:我去,真的假的……
@给我下雪不准下雨:宝宝你真牛,是去探班了?
@春日漱石:嗯嗯,今天剧组聚餐,所以我也去了
@给我下雪不准下雨:然后呢?发生啥了?
@春日漱石:你别激动啊……我……我有点隐隐约约嗑到了……
@给我下雪不准下雨:……
@给我下雪不准下雨:你嗑到啥了??我没听错吧?
@春日漱石:我也不想嗑啊我现在真想一头创死我自己的眼睛!你知道吗我吃饭的时候他俩居然是坐在我对面,并排坐着,我就控制不住一直在观察他们,想证明他们just business,他们表面交流也的确很客气,但是,被我发现了华点
@给我下雪不准下雨:靠,我有点不太想听了
@春日漱石:不行,你必须听我说……闻sir差一点点点点就要把锅里捞上来的菜给娄语了……我真的服了,那绝对是要去夹给她的动势,其实夹个菜也没什么对吧?你说为什么要欲盖弥彰地又把东西夹回自己碗里啊!!我当时真想放下筷子大吼一句你们别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给我下雪不准下雨:劝删宝宝,对我不好。我觉得现在是我需要叫119了……
@春日漱石:我现在还和娄语坐在同一辆车里,她居然还给我买了礼物,我真的谢……太温柔了好吧,而且近距离跟我说话我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巨型美貌地震冲击,而且身上香香的,我快晕车了呜呜
@给我下雪不准下雨:omg宝宝你……
@春日漱石:反正我就跟你上来说一声这个号之后我真的不上了,别人问起来你就说我现生忙吧!
她一气呵成地退出账号,原地转生复活,新号火速关注了时雨超话。
#时雨超话#
@我是卖伞的小行家:嘿嘿,新人报道!真情侣就是坠叼的!
*
娄语不知道这几十分钟的路上,某个受到重创的铁血大粉已经弃暗投明,她和章闵聊着拍摄,车子刚驶入车库,娄语便透过车窗,眼尖地发现了一辆眼熟的车子。
——周向明的车。
自从两人上次意见不合之后,周向明就再也没来过组里,也没有给她发过一条消息,肯定是对她上次自损利益的自作主张非常不满。
现在过来是消气了?
娄语拿捏不准,跟着导演一齐下了车,周向明也从车上下来,手上提着袋子走向他们。
章闵诧异地扬手:“周老师!”
“周生。”娄语也跟着招呼,“你过来怎么不说一声。”
他把袋子递给章闵:“听说了今天是导演生日,赶最后临时过来补个礼物。”他看了眼手表,“可惜,过了12点了。”
章闵受宠若惊地接过袋子,忙道:“这可真是我今天最压轴的礼物了,难为你还亲自跑过来一趟。”
“太忙,很久没来组里,但今天怎么着也得过来,毕竟是章导生日。”
“你再早点过来就好了,我们刚吃完火锅。”
他笑:“闻出来了,都好大味儿。”
章闵接过礼物,拉着陈蓉和他们道晚安离开,剩下娄语和周向明。她挠了挠脖子,看向周向明。
“那你这么晚还回去吗?还是今晚在这边休息?”
她想,若是他等会儿还要返回市里,那就不是和他谈的好时机。
周向明揉了揉眉心:“不回了,已经让执行帮我开了间房。我正好和你说件事。”
娄语在心里头上下打鼓,随即脱口而出:“正好,我也有事要和你说。”
两人回到娄语房间,娄语脱下外套,想起口袋里还装着夏乐游的耳钉,怕就放在口袋里忘了,拿出来放到旁边的架子上。
周向明看了那东西一眼:“今天不是章导生日,怎么你也收到礼物了?”
她大大方方地拿出来,他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随口一问。
“组里一个小朋友送的。”
“以防万一我还是确认一下,你这收下不代表其他意思吧?”
“当然没有。”
他点头:“那就行。”
娄语心里一紧:“……这怎么了吗?”
“你当我这阵子没来组里在做什么?”
“当然是忙……”娄语以退为进,“还有就是我知道上次番位的事让你感到不愉快。”
他到沙发上坐下,下巴一抬。
“你未免也把我想得太幼稚了,我是制片人,要对剧组负责,不可能跟你怄气就这么长时间不来剧组。”
娄语抿唇:“那……”
“但同时,我也是你的经纪人。应该说在我这里,经纪人的身份是大于制片人的。”他看向她,“我这段时间没法来组是飞了趟美国,把Serein的全球代言人谈下来了。也不能说谈下来吧,但是对方愿意把你作为最首位的考察对象。只要你能通过考察期,我们就可以和对方签订合同。”
娄语完全呆住了。
Serein,全球六大蓝血中位居首位的高奢老牌,做派非常谨慎,在此之前没有采用过任何一个亚洲出身的代言人。
“……我没听错吧?”
她的语气都因为太过惊讶而结巴了。
周向明却非常笃定地解释:“他们这两年在欧美市场有点萎缩,早两年就打亚洲市场的主意了,我们又是亚洲里底盘比较大的,所以他们的首选代言人也是想在我们这里找。前两年我得到的消息是他们只有意向,还没太具体的计划。但最近我听到了一点风声,为了确认真实性,就干脆飞了一趟。”
“所以……是真的?”
“我跟你开玩笑吗?这两年他们没闲着,一直在观察各种女艺人,你也在名单里。本来你的竞争力稍欠,但这两年排在你前面的人不是结婚了就是频繁绯闻缠身。而你除了之前那次……我们公关得及时,所以到现在都算保持得非常好,他们现阶段觉得你在公众中的口碑和形象都不错,很贴合他们想要的,毕竟当今的时代价值观已经慢慢变了,他们也在抓风向,独立事业女性是目前最符合Serein预想的女性代言人形象。”
“而且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安排你拍这部网剧?就是为了搭上Peaco,我早就盘算着这能成为你的砝码,Peaco到时候全球播出,或多或少对你打开知名度对有帮助,国内目前还没有其他女艺人有这样的影响力,我跟Serein提到过这点,他们也很有兴趣。”
娄语彻底沉默了,慢慢地消化了他话里巨大的信息量。
他所带来的这个消息,几乎让她忘了自己原本应该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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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周向明说完,抬眼看到娄语的脸色,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有问题?”
娄语张开嘴,话卡在喉咙里,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有。”
看她这样反应,不需要她再明说,周向明就明白了。
“你恋爱了?”他一针见血,“和闻雪时?”
她语气严肃:“我今天要和你报告的,就是这件事。”
房间里死寂,周向明按压着太阳穴,语气很不客气。
“我当初凑他和你来演这部剧的时候,你忘了我当时怎么跟你说的吗?在危机面前大家都是赌徒,可是我相信我下的注。”他冷笑,“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抿了抿唇。
周向明懒得再追究为什么,直接问起了怎么办。
“你听完我刚才和你说的消息,你什么想法?”
娄语深吸一口气:“我觉得这并不一定是个绝对冲突的问题。”
“哦,所以你想继续谈这场恋爱,一边等着这个巨饼砸到你头上?你以为世界上有这样的好事?要得到什么就得失去什么,你明白么?”
“Serein想要独立事业女性做代言人,可是独立不代表必须要单身吧?”
周向明听完她的话,机关枪似的朝她开炮——
“你以为现在是大学打辩论赛?还是做人权题?找出合适的注解就是胜利?现在我们是在和所有人抢资源,娄语!抢资源!要的不是最正确,而是最极端!”他每一个字都是一颗子弹穿透她,“你这些年来塑造的人设和远超别人的商业价值就在于你极端的事业心,我们要确保夺取Serein的注意就得靠这点。”
周向明语气缓下来:“Serein的考察期目前不确定是多久,我建议你尽快和闻雪时分手。”
娄语这次却很倔强:“如果品牌挑选的标准如此极端,表面顺应时代潮流,其实本质还是对女性束手束脚的陈腐苛刻,那不如不代言。”
周向明听后,露出无比荒谬的表情。
“你在质疑Serein?你拿什么资格质疑?”
“凭我的眼光。”
周向明气极反笑。
“你的眼光算什么东西?你才是必须活在别人眼光里的你懂么?在别人眼光里,Serein就是金字塔尖,你以为爬到金字塔尖的品牌真的不懂这些吗?相反,它才是精准地抓住了时代潮流的本质,整个社会对女性的标准从来没放宽过,甚至越收越紧,想要站在金字塔尖的女人,就要接受各种挑剔的目光,不能有任何掉下神坛的风险。”
“……”
“闻雪时就是那个风险。你们一旦没藏好,不要低估网友扒的能力。还有,别忘了姚子戚团队上次怎么咬你的,他们就等着我们再露出弱点,好再一口咬上来。”
娄语压抑道:“过去都没有任何证据。”
“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比如你那个中介,他就知道你和闻雪时的过去。想要扒到点什么总能扒到,真正的的万无一失就是没有关系。你现在意气用事,拍戏或多或少也有点影响。你和他复合这件事,应该没多久吧?”
“嗯……就这几天。”
“那不奇怪,人很容易被感情冲昏头脑,你现在正处于一段恋爱最新鲜的时期,哪怕是旧情人,但发展都是一样的。你再想想五年前,感情到了后期就是不堪一击的,抵得过现实吗?五年前你很明智,难道五年后你反而越活越回去?你从上次起就让我非常失望了。‘将军’是不能被情感绑架的,那等于是在战场上把自己的腿给绑住了,靠什么去往前冲?只有被别人超过的份。”
娄语此时在他的长篇大论里逐渐变得萎顿,低喃:“可是一直往前冲……到底要冲到哪里才算终点?”
周向明一怔,又即刻拢起眉头,语气冷酷。
“不用想这么没有答案的事,人活在世就是不断超越,眼前我们要抓住的就是Serein。我看你现在也给不出什么明智的答案,到杀青还有一段时间,你自己想清楚。等到杀青了,胡闹也该结束了。”
他起身走到门口时身型一停,背着身子道。
“娄语,我必须强调一点,如果你能拿下Serein的代言,那么身价就是真的水涨船高了,这个节骨眼你不抓住,就没有什么下一次。”
砰,门一关,他扬长而去。
如果没有Serein,娄语不认为周向明会这么反对她和闻雪时复合这件事。
可问题就在于Serein的出现。
周向明分析得很对,她身上远大于别人的优势就是这些年攒起来的口碑,劳模,独身,强大,这些刻板印象也取悦了Serein。如果她和闻雪时的关系曝光了,那么Serein青睐的目光就不一定会再停驻在她身上。
而偏偏是闻雪时,又如果万一,万一顺藤摸瓜被揪出五年前的事被竞争对手泼脏水,那么她绝对和Serein无缘了。
可是她也十分确定,她和闻雪时这次再因此分道扬镳,那么他们之间也再无可能。
对于这次的复合,娄语不是一头热地就陷进去,她也并不天真,不如说在做出这个决定时思考了太久太久,一直裹足不前,以致于现在才敢再踏出这一步。
她太害怕了,害怕再陷入到当年的困境里,害怕再次将他置于被最先放弃的境地里,害怕接不住那一颗真心。
什么样的爱意经得起再一次的抛掷呢。
但她的底气又来源于这分开的五年,她不再弱小,已经算是站稳脚跟,不容易再被夹击到当年摇摇欲坠的困境中。他们只要小心翼翼一些,等往事这剧播出,再释放些信号,他们不会再像当年那样身不由己。
可是Serein代言这件事,完全超出她的预料。
但仔细想想……其实是她天真了。
这并不算多么预料之外的事情,没有Serein,也会有别的东西横插一脚。的确,如今她是腕儿了,不需要再担心发生当年那样进退维谷的局面。可在这个位置……却有新的诱惑,不再是立足之争,而是利益之争。
人的欲望是不断膨胀的。
娄语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所有的情绪冲击得她只能维持基本的呼吸。她感觉自己坐在一只泡泡里,叮咚——微信的提示音将她周身震碎。
尤其是,发消息过来的人是闻雪时。
‘我听说周向明刚来组里了?’
娄语手足无措地看着这条消息,手指悬在按键上,久久不知道该打出什么字。
‘嗯。但太晚了,我们简单地打个招呼就散了’
‘好。我现在也到房间了,要睡前打个视频吗?’
娄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对着手机屏幕发呆。
闻雪时看她没有回复,猜她可能是睡着了,也没有再多问,放下手机简单地冲了澡回来便打算睡了。
他刚关灭灯躺下,手机却又猝不及防地嗡嗡震动。
打开一看,是娄语跳进来的视频请求。
……突然现在?
他匆忙地按开床头灯,支着抱枕起来倚在床头,接通了视频。
一接通,他发现她居然连衣服都没换,坐在沙发上,脸色红彤彤的。
他脸色一变:“你喝酒了?”
娄语心虚地看着镜头后搁着的刚开封的红酒,死鸭子嘴硬地摇头。
“只是房间里有点热,我没开空调。”
他才不信:“发生什么了?你和周向明真的没聊?”
“嗯……”她点点头,“好吧,是喝了一点。但只是因为想喝。因为在火锅店看到那两张海报的关系吧,有点感慨。”
这个理由说服了闻雪时,他松口气,不再追究她突如其来的喝酒。
娄语既然被戳穿,干脆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又倒了一小杯,身体探出去喝光。
她知道这样会让他担心,喝前举手道:“这是最后一杯。”
“……”闻雪时微微拧眉,“你就仗着我这个时候不敢来抓你吧。”
她再度缩回屏幕前,凑近屏幕,盯着他看,微醺地调侃:“黑眼圈有点重。”
他松开眉头笑:“嫌弃我了?”
“嘁……我明天拿两盒眼膜给你,我觉得很好用的。”
“好。”
娄语的手指揪着沙发,摸了摸额头,把头发往后一抓,往脸上煽风,焦躁得不行,最后又安静下来,对着镜头没事人道:“那就早点睡吧。”
闻雪时耐心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小楼,有什么话你别憋心里。不要瞒我。”
娄语摇摇头,说我就是想你了打个视频,没别的。她向镜头挥挥手,伸手准备关掉,动作却猛地僵住了。
屏幕中,角落能带到床头柜,上面放着剧本,还有一瓶小小的白色药罐。
那个药娄语不陌生,她之前拍过心理医生的行业剧,所以她认得。
放在床头,显然是他自用的。
闻雪时似乎意识到她的视线在看什么,把手机的摄像头角度偏了偏,床头柜就消失在画面里。
他若无其事道:“好,那你去睡吧,晚安。”
“刚才那个。”娄语的嗓子有点抖,“刚才那是安眠药,对吧?”
“……”
闻雪时揉了揉眉心,半晌道:“是。”
“怎么会这样?是你觉得要和我拍这戏压力很大吗?所以你睡不好要靠药?”
“怎么可能,我不是现在……”他脱口又觉得似乎不该说,突兀地停住,敷衍道,“总之不是的。”
娄语直直盯着他:“你刚才才说过有话不能憋着,不能瞒,怎么轮到你你就不说了?”
“好了,挺晚了,睡吧。”
她却完全不理会他要收线:“不是现在的话那是什么时候?明明船上的时候你还睡得很好,我去叫你都叫不醒。”
他原来明明就是个沾枕头就能睡着的人啊,她当时还庆幸他这一点没变。能安安稳稳睡一觉比什么都强。
闻雪时沉默片刻,轻松地揶揄:“那看来我演技还挺好的。”
娄语反应过来:“……你早就醒了?”
“不是早就。”他叹息,“是一直醒着。”
在船上她抽到惩罚游戏的那一次,他使了小手段,临时发微信让助理告诉娄语需要叫起床。
可虽然他是使手段的人,到头来最不安的也是他。
那整个晚上,即便吃了安眠药,他依然没能睡着。在关了灯的船舱里,他能看到舷窗外的海面,浮动的海水一上一下,如起起伏伏的往事,将他的身体塞满。它们轻易拨动神经,像拨动琴键,于是他的身体被敲打出各种回响,吵得他根本无法入睡。
于是他一直看着看着,不知不觉黑色的密度逐渐暗下,被时间稀释成不均匀的青蓝。
天快亮了。
那是她即将到来的信号。
他蜷缩进被子里,佯装从没心没肺的美梦里醒来。
娄语此时才隐隐看到海面下的冰川,她伸手摸一摸,那份冰冷直接将她的心脏冻住。
“这五年来,你一直都失眠吗?”
“还好,靠药物可以睡着。”他说得极无所谓,“只是那天在船上有点紧张而已。”
娄语嗯了一声,眼睛高频速地眨着,不想让某种情绪溢出,匆忙挂了视频。
如果当年他不提分手,如果当年她不那么决绝,如果,如果。
可是没有如果。
他们都自以为是地认为这样做能让对方不受羁绊,不再难过,于是作为代价,他们各自承受了分离的生长痛。
她是快刀下去的短痛,而他是侵入每一个夜晚的长痛。
至今,这份长痛都还持续在他身上蔓延着,怎么还能再承受一次裂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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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周向明给她的选择期限是到杀青为止,实际上,距离杀青的时间也所剩不多了。
她忘掉和周向明的那番谈话,若无其事地继续拍摄。不管最后一天,自己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她都打定主意,所剩不多和闻雪时度过的拍摄时间,她都会好好珍惜。毕竟这是他们难能可贵的共演机会,也是他们阔别五年以来最亲密无间的时刻,下一部再共演的机会谁都不知道在哪里了。
她不想有任何不愉快来打破这份童话时刻,也不想被闻雪时察觉。
陆续有配角杀青,热热闹闹的剧组逐渐开始少人,现在通告上所剩的戏份几乎都是她和闻雪时,还有少量夏乐游和冯慈的。
先面临杀青的人是夏乐游,他最后拍摄的一场戏是和娄语的对手戏,需要在大学的校园内拍,虽然现阶段还在暑假内,学校里大部分人都离校了,但还是有一批同学留在校内。
因此拍摄当天,剧组防患未然地请了大量保镖过来,也严禁学生们围观拍摄,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毕竟拍摄地点是在操场,就算再怎么把控,学生们总是能仰仗谙熟学校地形的优势,找到门路偷摸看,三三两两地聚在宿舍阳台或者教学楼的窗口。
娄语刚进操场,一抬头,就能看见攒动的人影正举着手机在拍他们。
等候正式开拍的时间,她便一直看着那些人。
夏乐游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搭话道:“姐姐,要不你往我这边站点吧。”
她回过神:“嗯?怎么了?”
他解释说:“感觉你好像不太喜欢被他们围观,你往我这儿站点,这样他们就拍不到你了。”
娄语恍然地笑:“哦,没事,我刚刚在想别的。”
“那就好,我怕你不高兴。”
她摇摇头:“不会,准备开始拍了。”
他们之间的最后这场戏是霍言对秦晓霜的求婚戏,他将她带到自己曾经就读的大学,两人沿着操场散步,他和她分享一些过去的趣事,接着便拿出了戒指。
夏乐游有些紧张地看着红色跑道,吞咽道:“虽然我们的过去都没有彼此参与,但人生很长,那些没来得及参与的我之后可以再慢慢告诉你,你也可以再慢慢告诉我。你要是不想和我分享也没关系,我不会小心眼在意那些过去,你曾经去过什么地方,爱上过什么人,都无所谓。从今往后我们就只有对方。我们会一起去新的地方,拥有新的回忆,也会吵架,会讨厌对方,但我们绝对不要分开,然后就这么一直走到老。”
说完,他将戒指递过来。
“你觉得怎么样?”
作为秦晓霜,她当然是说好。笑着点点头,伸出右手,示意他给自己带上戒指。
这场夏乐游发挥得特别好,一条过。那么长的一串台词他都没有任何卡壳,发自肺腑的那股真情挡都挡不住。
这条结束之后娄语忍不住夸他:“你进步很大了,还记得你和我第一天拍戏的时候,没有台词的一场戏都要卡好几遍。”
夏乐游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支吾:“也不全是靠演技……其、其实……”
其实还有我的真心话。
后半句没能说出口,围观操场的人群突然发出了不小的骚动,带走了娄语的注意力。
两人转头望去,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在保镖的隔开之下靠近操场,走到了监视器的位置。
夏乐游脸颊一抽:“那是闻哥吗?”
娄语自然第一眼就认出他来了,此刻含糊地点点头,装模作样:“好像是吧,看着像。”
夏乐游欲言又止,最后无语地说:“好像闻哥最近来片场来得很勤,没他的戏份都会来。”
娄语心里一跳,做贼心虚地转移话题,胡说八道:“嗯……其实这对提升演技是有帮助的,你之后进到下一个组也可以没事多去现场看看。”
“嗯,好……”他语气低落,“下个组啊……”
娄语打趣他:“怎么一副突然反应过来的表情,不会忘了自己今天杀青吧?”
他连忙:“那当然没有!”
“打起精神来,好好把这场拍完。”
虽然拍得非常顺利,但还是一直折腾到深夜结束拍摄。
导演亲自带着花起身过来,把杀青花束交到夏乐游手中。
“恭喜我们霍言杀青!”
夏乐游笑逐言开:“谢谢导演!”
闻雪时跟在导演身后,鼓掌对他道贺,夏乐游别别扭扭地说了声谢谢闻哥。轮到娄语时,她对着栗子招招手,栗子赶紧把一个袋子递过来。
她将这个袋子伸给夏乐游。
“祝你杀青的礼物。”
夏乐游懵了,完全没想到娄语会在今天给他准备礼物。
但这份礼物能在众人面前大大方方地送出,就注定不带有任何暧昧的色彩。
他的雀跃不上不下地卡在一半。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闻雪时的反应,想知道他对于娄语送自己礼物会不会有不高兴,但可惜,他的表情尤为寻常,看得夏乐游更泄气了。
明明获得这份礼物的是他,看上去更占上风的也是他。
娄语提醒他:“你要不要现在拆开看看?”
“哦……好!”
他依言拆开袋子,里面放着一个陈旧的笔记本。
“这是我之前拍戏时的工作笔记。”娄语解释道,“你之前老是找我对剧本啊问台词啊什么的,我能感觉到你对拍戏的热情,希望它能对你有帮助,未来可期,加油!”
她不着痕迹地把他对她的热情给了一个体面的转移,因为知道自己无法给予回馈。但同时,她的确给了他最好的回礼,这是谁都无法花钱买到的一份心意。
夏乐游捧着笔记,内心五味杂陈,知道这是娄语的婉拒。
他捏着笔记本的手指不由得发紧,对着娄语认真道谢。
“特别棒的礼物,谢谢姐姐。”
娄语刚要再客套两句,就听见夏乐游话锋一转,冲着闻雪时去。
“如果还能完成一个心愿,那我的杀青就很圆满了,不知道闻哥能不能帮我圆了这个心愿。”
闻雪时一直在旁围观,被猝然点到名,饶有兴趣地点头问:“什么?”
青年人指着操场隔壁的篮球场。
“趁着收工时间,我想和闻老师比一场。”
闻雪时表情微怔,反应过来后似笑非笑地确认:“和我比篮球?”
夏乐游刚说完就觉得自己幼稚了,闻雪时却解开袖扣,挽着袖口露出小臂,抬眼问:“那就三步上篮?谁先投空谁今天请全组宵夜?”
“……行啊!”夏乐游精神一振,“到时候输了闻哥可别心疼钱啊。
娄语没想到局面怎么就往莫名其妙的1V1方向上发展了,水到渠成又很荒唐。
她在夏乐游提议要和闻雪时比试时就很紧张,这意味着他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虽然她之前和他澄清过,他好像也相信了。不明白怎么突然又来这一出,故意要拉着闻雪时比个高下。
这个比试是只有青年人才会想出来的招,够粗暴,但某种意义上直击核心,能够最分明地呈现出他能赢过闻雪时的魅力,就是年轻和活力。
闻雪时根本没必要陪着他胡闹,大家内部玩玩也就算了,今天可是在外景学校,虽然已近深夜,大部分围观的学生们都散去了,但还是有一撮人仍旧扒着不走。
因此两人走到篮球场,摸上篮球的图片立刻就出现在微博上了。
夏乐游乍看上去就像真的大学生,卫衣休闲裤,篮球在指尖转着,特别游刃有余。
相较之下,闻雪时就显得不那么合衬。
他今天穿的是衬衫和黑裤,还是黑皮鞋,像刚从杂志片场下来,又或者是从某个商务会谈中抽身,手中怎么着也该配支钢笔,而不是篮球。
可这张略显怪异的照片一出,依然全网疯传,苏倒了一大批路人。
“omg有没有好心人告诉我这位衬衣西裤篮球哥哥是谁?”
“这个怎么看上去好像是我校……我印象里没这么个帅的老师啊,有的话我一定去天天报道!!”
“这是往事剧组去大学拍啦,下午好多路透图的,白衬衫这个应该是闻雪时。”
“闻sir别抱篮球了抱我脑袋吧呜呜”
“那个卫衣小帅哥也很不错诶——”
两个人篮球都还没开打,光姿势就被评头论足冲上热搜。
剧组的大家都在围观这场兴之所起的对抗。夏乐游首发,轻松地拿下一球。
大家各种口哨哄闹烘托气氛,仿佛这就是一场大学球赛般热闹。根本猜不到这场球赛的起因,完全是两个男人的好胜心,想在某人面前争相开屏。
而这个某人却站在最外围,心想随便吧,刚开始她就暗戳戳给闻雪时发送过眼神警告,他全盘接收却置之不理,那最后他丢脸她也管不着。
但她心里其实又有微妙的雀跃……这些年过去了,她再次看见那个在爱里并不稳沉的闻雪时——是大男人,可在爱着她的某些时刻,也会变成小男孩。
娄语抱着臂,手指不住地点着胳膊,意识到下个人就是闻雪时,脖子还是不经意抻长,有意地透过人群看向球场。可惜实在被挡太多,她只能听见篮球不停撞在塑胶地面上的闷响。
落地,腾空,落地,腾空,哐,进球。人群欢呼。
她压住上扬的嘴角,打开手机,对着此时完全没空看微信的闻雪时发了一条消息。
‘嚯,老当益壮[拇指]’
她收起手机,没事人似的继续围观,心里却在设想他满头大汗地下场看到手机,本想耍帅却被这么调侃而会无语凝噎吧。刚压下去的嘴角又忍不住上扬。
场上的两个人都在进球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娄语所在的方向,在捕捉到她的表情后,他们紧接着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拍球的力道更冲了。
只有三个人心知肚明的战争,不动声色地在众人面前较劲,你一球我一球地打了挺久,打到大家都无聊了不再围观,最终打破僵局的是闻雪时。
他手腕一松,故意把球打偏了。
“是我输了。”他遗憾地笑,耸耸肩宣布,不顾周围一片嘘声。
夏乐游高兴得不行,他觉得自己打了胜仗,气喘吁吁地正想对着娄语显摆一下,却瞥到远处,她低下头很小幅度地打了个哈欠。
这么一个轻飘飘的动作,却当头棒喝地让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闻雪时输了的原因。
刚才,他还以为他是体力不支才故意手滑输的。但刚才他一下子打通任督二脉,明白了,闻雪时是不想这无意义的争斗继续下去,影响到娄语的休息。
他今天是杀青了,可以痛痛快快胡闹一场,而娄语明天还有拍摄。
这一层,绝不是当下那个被想要赢冲昏头脑的自己能考虑到的。
虽然他对娄语的感情也的确谈不上多深刻,从来都只是他一厢情愿,比起周到和体贴,也许是好奇心和征服欲了大部分。在面试教室见到她的第一面,她能轻而易举接住自己戏的刹那,他就很想这个人在自己的生命里留下些什么。毕竟传闻这个女人从出道开始就没有确实的恋爱绯闻,他想,如果自己是拿下她的第一人,该多么爆炸。
但是后来,他逐渐只能仰视这个人。
欣赏她看上去总是波澜不惊的神色,喜欢她坐在后车厢里上下开合的嘴唇,着迷她看着自己洞穿一切却又不动声色的余裕。
他清楚,她身上这份滴水不漏的魅力来自于他们永远不会缩小的时差,但他乐观地认为,这份时差同样具有截然不同的生命力。因此即便被闻雪时三番两次地用过去压制,在他看来无所谓。
你有过去,但我有冲劲。
只是,这股冲劲在直面她打哈欠的这一刻,突然就失去支点地一泻千里了。
闻雪时冲着娄语走去,两人表情很正常地在说着什么,夏乐游不知道该不该再过去,意识到刚才自己还把笔记托给娄语让她代拿一会儿,他本来是存着心思,一会儿赢了,取回来时可以趁机求夸奖。
现在……
他走近两人,模糊地听到他们的对话。
“表现得还行吧?”
“没怎么看,被挡着了。”娄语指了下很远的窗口,“刚有个女孩一直扒那里替你们加油呢。不知道这么远能不能看清。”
闻雪时唔了一声,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话。
“当年有个小女孩围观的位置也很远。”他笑笑,“但现在已经走到内圈,成为目光的中心了。”
娄语脸色怔忪,露出微妙的,动容的神色。
夏乐游的脚步倏忽停住,仅剩的一点冲劲被这句话击得粉碎——
难道,这才是娄语刚才总看向四周的原因吗?
不是讨厌,而是怀念。
闻雪时一眼就看穿了。
这也难怪他误解,那是他完全不知道的过去。
而过去的娄语……会是什么样子呢。应该不会如此沉稳吧,或许在感情面前比自己还要惊慌失措。
只是,她惊慌失措的对象不会是他,而能包容那个惊慌失措她的人也不会是他。
经年过去,当年那个能包容她的人,如今还能接住已经改头换面的她。
无论从哪种意义上来说,他好像都没有胜算了。
谁说爱情没有先来后到,骗谁呢。
心脏变成空荡荡的月台,一辆悠长的火车鸣笛呜咽着,他费劲全身力气都没能截停,目送她终于驶来,又驶过。
他知道,这辆火车要么就根本没打算停下。要么,只会停在那个人的站,世界上只此那个人的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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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这场即兴的两人球赛在剧组的宣发下推波助澜,变成了一次扩大热度的营销,总体上来说是好事。尤其是闻雪时打篮球的样子太少见了,他在公众面前的形象向来优雅沉稳,是很男人的一派,绝不会像是视频里传的那样,穿着衬衣皮鞋,三步起跳上栏,和青年比拼高低,根本不像话。
娄语坐在回程的保姆车上,偷摸地正和这个被颠覆形象的人发微信。
他看见了那句“老当益壮”的评价,正在对她“发难”。
‘让你失望了,还是没比过‘年轻人’。’
娄语看了他发过来的,忍不住笑,啪啪打字。
‘我看你今年才三岁吧’
‘那我是童养夫?’
‘……我不会被警察抓进去吧’
‘警车emoji’
娄语笑出声,打了个哈欠,撑着眼皮,又和他东扯西扯。
‘说真的,你今天干嘛和他比篮球?难道是我送他送笔记本……’
‘没有。’
‘真的吗’
‘真的没有。’
娄语本意也是逗逗他,他却认认真真地回了一句。
‘你送给他的是曾经,我陪你度过的曾经。更别说我们还有以后。’
白色荧光照着她的脸,视线长久停驻在最后那句话上。
——我们还有以后。
*
夏乐游杀青不久之后,剧组在京崎的戏份也很快面临杀青,剩下的就差飞国外海岛进行三天的拍摄,是剧本里发生在派对那一晚上的相关外景戏份,非常重头。
他们这一路拍摄都算挺顺利的,几乎没有出现过令人头疼的情况,但在最后关头,还是没能逃过剧组多少会出点意外的惯例。
原定的海岛小国发生了政治事件,场面乱成一团,此时再前往拍摄显然不合适。但如果改变场地,就意味着剧本和计划都得再改。
周向明作为制片人赶紧又回到组里和导演商量拍摄计划,幕后乱作一锅粥,商量着之后的拍摄日程该怎么办。而这些都与娄语无关,作为演员,她能做的就是做好本职的演员工作,尽量配合剧组,按原定的拍摄通告把在京崎的戏份拍完。
在京崎拍摄的最后一天,冯慈的戏份也杀青。
相比夏乐游的张扬,她就低调安静很多,默默收了花束,和大家一一礼貌鞠躬道谢。最后鞠躬鞠到娄语和闻雪时这儿,又特地拿出了一个手账本,摊开到崭新的一页白纸递过来。
她小心翼翼地询问他们:“两位老师方便给我签个名吗?这些日子受你们照顾,想要留个纪念!”
“当然没问题啊。”
娄语率先接过她的笔记本,认认真真地给她签了个名,再交给闻雪时,他便在她的名字旁边接着签上。
交还给冯慈时,她搓了搓掌心,鼓起勇气道:“闻老师,你能再帮我写一句话吗,什么话都行。”
闻雪时没立刻应声,下意识看了娄语一眼。
娄语立刻不着痕迹地走开了,把主场完全交给他们。
无论他决定签不签,都是他的事情,她也不会吃醋。直到散场,她都没有过问最后他给人签了吗,签了句什么话,最后有没有说些什么。就如同她也完全没有戳破冯慈对闻雪时潜藏的心思。
虽然她表示出了一副不用交代的态度,但闻雪时还是在微信上跟她提了最后的签名,说他给冯慈签了她微信上挂着的那句签名。
娄语回道:‘那句话能被你手写出来,她应该会很高兴’
京崎的戏份杀青的第二天本该是转场的日子,却因为计划的变动推迟,全组休息一天。
娄语对栗子说自己想在房间里睡一天,也给她放一天假。栗子乐得屁颠颠发了条朋友圈昭告天下自己可以进城兄弟姐妹们抓紧时间约饭,刚发出去意识到自己太得意忘形忘记屏蔽娄语,而娄语已经悄悄给她按了个赞。
——当然是因为她心情也很好。
难得休息的一大早,她就全副武装地开车到了闻雪时现在住的那个房子。
闻雪时前一天晚上就到了,两人错开一个晚上,确保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还没进门,她就闻到了老式的房子里溢出的气息,食物的,他的。
她轻嗅了下鼻子,仿佛自己真的变成找到了窝的小狗,抬手叩了叩门。砰砰,门后霹雳哐啷的动静,迫不及待地伸出一张没来得刮胡渣的脸。
这张脸逼近,一边关门,一边将她抵在门边亲了一口,胡渣刺得她脸痛。
她假埋怨地揉着脸:“怎么不刮一下。”
他点到即止地松开距离,扭头又回厨房:“在给你做早饭。”
她尾随在他身后,挽着袖子说:“那我来给你打下手。”
然后他便笑了,指着墙上的那块油点。
“你确定吗?”
她瞪他:“别瞧不起人,你不知道我这些年……”
她想接着吹嘘自己进步很大,但立刻意识到这个句式不好,很不好。
她没说下去,转开话题说:“你煮了面吗?”
“面对胃消化好。”他又接上她刚才的话,“我是不知道,所以你多说点给我听吧,关于这些年的事情。”
娄语握着锅铲胡乱地搅里头的面,嗯了一声:“你也给我讲讲。”
他握住她作乱的手,拿了两只碗过来:“先吃面。”
她点头要跟过去,忽然发现油点附近的墙面上,居然还有其他密密麻麻的油渍。
闻雪时擅长做饭,这绝不是他留下的,那就还是她当年的罪证。
“我当时有溅得那么厉害吗?”
她自言自语。
这下轮到闻雪时心虚。
事实上,那些油渍的始作俑者是他。
那是分手第三年的除夕,他正好没戏拍,无法用工作冲淡无所事事的除夕,再度回到一个人的除夕。该怎么度过?他还是准备小小庆祝自己又熬过了新的一年,该给自己一份好的嘉奖。白天网购了一大堆食材,列了一串菜单,一下午都忙活在厨房里处置那些鸡鸭鱼。
夕阳全落下去后,他的准备工作也已完成,只需要把备好的食材入锅翻炒就行。
他往里加着姜蒜,牛肉,蒜苔……等他回过神才发现,他不知不觉间,偏离了原定的菜谱,做成了娄语的口味。
那一瞬间,胸口横冲直撞,他无法掌控快失控的情绪,把锅铲往肉上一拍,溅起巨大的油点,连他自己身上都没能幸免。
那些油点,都是自我挣扎的遗迹。不必让她知道。
两人一前一后地端着面碗出来,餐桌还是在熟悉的位置,桌子换了,但因为空间的关系还是和当年一样小,一边只适合一个人。
但娄语不在乎。她偏不在闻雪时对面入座,故意挨着他,两人挤一块儿,胳膊肘贴胳膊肘,闻雪时几乎都被她贴到墙角去了。
他却对此受用,长手一伸,更过分地把人往自己这边带近一寸,几乎变成他靠在墙上,她窝在他怀里的姿势。揽着她腰的手顺势向上游,触到她的耳廓,轻轻摸了摸。
“面要凉了,先吃。”
最后他又一把将她支起来。
娄语歪歪地坐直,捏住筷子,挑起一撮面,视线终于能在这间房子里好好逡巡。
布置仍旧和她第一次拖着行李箱进来时一样,没什么东西,沙发,床,影碟架,钢琴,一览无余。朴素到讲出去别人都不会信这是手握年票房几十亿的大名人住的地方。
可他确实又在这住了五年之久,桌脚下垫着的报纸,空了一半的柠檬片罐子,放在影碟机里还没看完的碟,匆忙起来还没铺齐整的被子,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独自生活的痕迹。
这一刻,她觉得时光仁慈地穿越了,带他们回到了最初。就好像剧本里那样,她身边坐着的是十年前的他,他们之间没有过隔阂,没有过疏离,没有过伤心。
她放下筷子,侧过身忍不住伸手去抱他。
他一口面猝不及防卡住,闷咳几声,吓得她赶紧松手。
“我去给你倒水!”
他一边咳嗽一边说不用,她已经蹭蹭跑到厨房,环视了台子一圈,没看见杯子,应该被收在柜子里了。
娄语抬头拉开柜门,果然找到。手却在勾杯子的把手时顿住。
她的视线扫到了柜子深处——
那里放置着杨梅酒,一、二、三、四、五,刚好五坛。
她离开的五年,五次生日,五坛酒。
厨房外,闻雪时见她还没回来,在外面叫她:“就说不用倒了,快回来吃面,面都坨了。”
“——来了。”
从里头传来娄语闷闷的声音。
他察觉到不对,正准备起身,就看见娄语抱着一坛酒拎着两个杯子出来了。
她晃了晃怀中:“听你的,不倒水了,倒酒。”
闻雪时一愣,尔后无奈地笑着说:“那本来就是给你酿的,但你现在的胃已经不太适合了。别喝了。”
“那不行。我馋这个味道好久了,还以为这辈子都尝不到了。”她重新挨着他坐下,拧开盖子,一边碎碎念,“我以前听阿公说杨梅酒可以保存五年来着,幸好,追上了最后期限,一坛都不会浪费了。”
她拿过杯子咕噜噜给他倒上,又给自己倒上。
“来,干一杯。”
结果刚倒一点,就被闻雪时伸手摁住杯口。
“不行,一大早就喝酒。”
她不乐意了。
“我只喝一点点。”她理直气壮,“这是我的生日礼物。”
“真要喝?”
“当然。”
“好吧,那只能一点点。”
他嘴上这么说,手却没从她的杯口上挪开,快速地喝了口自己面前的杨梅酒,然后才撤开手,突然捧起她的脸,张唇压下来。
半口酒从他的舌尖渡到她这里。
兴许是陈年酒的缘故,兴许是这种……喝的方式,她的舌尖品尝到酒意的瞬间立刻全身麻掉,整个人晕头转向,坠进酒里,扑通一下子坠进去,他微微松开脸,调笑着说:“脸这么红,梅子成精了?”
她刚要开口辩驳,闻雪时另一只手也缠上来,将她一把抱起,托着她的腰走了两步,将人放到了钢琴上。
腿根碰到琴板,很凉,他又将她托起,打开了琴板。
于是,她便坐在了琴键上,发出咚——的重重声响。
“喝酒的时候很适合弹琴。”闻雪时像打开琴板般剥掉她的上衣,压轻声音,称呼也故意变得彬彬有礼,“娄老师,我教你怎么弹,用特别的方法。”
特别的方法——不是用手指,而是腿根。被他牵引着,弹得坑坑洼洼,汗如雨下。
*
等钢琴曲结束,面凉了,酒没盖上,空气里漂浮着一种醺醺的味道。
娄语洗了澡出来,闻雪时已经把房间又收拾齐整,他拍了拍沙发示意她坐过来。
不需要多言,她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坐在他沙发面前的那块地毯上。那个沙发很矮,她坐下去的位置正好上半身可以拢进闻雪时怀里,方便他帮她擦头发。
以前他还住在这里时,她偶尔会过来这里住,有几次跑了一天剧组回来,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换做回自己的住处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头就睡。但她还记得这是男朋友家,得保持住形象,不能让闻雪时觉得自己邋遢,强撑着洗澡收拾,吹头发的时候站着快睡过去。
最后他啼笑皆非地把她拉到怀里,吹风机开到低档,温温的热风在头皮上细吹,他的指节在发丝间一来一回穿梭,不知不觉,一睁开眼,天已经亮了。她被细心吹干头发,抱回床上,安然睡了一整夜。
而现在一睁开眼,十年过去了。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温情,但还是有些东西是不一样的。娄语刚坐下乖乖享受了一会儿被他吹头发的服务,突然意识到什么,扭过头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怎么了?”
娄语含糊道:“怕又被你吹得睡过去。”
他笑:“那就睡啊,今天一天不就是让你休息的?”
“不要,难得只有我们两个自由自在的一天,怎么能睡。我们等会儿可以一起看看电影,聊聊天。总之不能睡。”
他手一顿,语气变得很软:“好。那也不妨碍我给你吹头发,如果你睡着了我再叫醒你,我保证。”
娄语垮下脸:“你干嘛非要给我吹。”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给你吹?”
好幼稚的对话。
娄语微微叹气,抓了把头发,终于老实说:“我担心如果又长了白头发,我不想被你看见。”
闻雪时的动作彻底停下来。
他关掉吹风搁在在一边,将她拉上沙发,认真地捧起她的脸。
“白头发的话我也有长啊。”
“……这我也知道。你笑起来皱纹还比我多了。”
“开始拿我当安慰了?”
“啊!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她起身从门口的包里掏出眼膜,“上次跟你提过的眼膜,我给你拿来了。你现在用用看?”
他故意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哎,看来是真的嫌弃我有皱纹了。”
“是嫌弃你的黑眼圈。”
她重新移动到沙发上,拍了拍自己的腿,这回换他躺过来。
她拆开眼膜包装,说着可能会有点凉,一边动作轻柔地盖在眼周。
闻雪时闭着眼睛方便她贴,她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捋平眼膜没盖好翘起的褶皱,而他突然睁开眼,那双能冻住时间的眼睛猝不及防地盯着她看。
她拍了他的脑门:“赶紧闭上,这个视角看我很丑。”
“很美。有皱纹美,有白发的样子也美。”
他弯起眼,眼里装满柔情,眼膜又被带出褶皱。
“但其实我看不到那些,你在我眼里永远是当年那个样子。”
娄语咕哝着说肉麻,仍旧垂首去抚平眼膜,好像自己心头长出来的皱纹也跟着被压平了一些。
他重新在她腿上闭眼,她仔仔细细地帮他按摩眼周,两人一言不发,几步之遥的滚筒洗衣机嗡嗡地震动着,清洗着刚才弄脏的钢琴布套,发出些微的噪音,听上去昏昏欲睡。
没有比这更舒服的时刻了。
手机在这时震了一下,娄语腾出手看了一眼。
是栗子发来的,说最后改的外景地终于定好了,明天启程。
临时改外景地是无奈之举,好在导演本身就是编剧,改一下细节部分并不难。难点还是在于新场地的选择。
这个时候再选择国外的海岛就很冒险,谁也不能保证又出什么动乱。如果把选择放在国内,那海岛就很有限了。
挑来挑去,最后娄语接到的通知是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老地方。
娄语看着那个地名,失神了好一会儿。
闻雪时看她动作都停了,出声问道:“怎么了?”
她摁灭手机:“没什么,改的地方刚通知了。”
“哪里?”
娄语抿了抿唇:“……葛岛。”
她的原生地,那座狭长的海岛。
作者有话说:
海岛意外是之前就写好的,居然这都能撞上,有种两个世界忽然碰撞交错了一下的错觉,amazing-
感谢在2022-07-08 12:00:48~2022-07-09 11:5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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