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传来吹风机“轰隆隆”的声音, 想来是沙拉洗完澡了,许衡正在给它吹头发。

    时郁仿佛能感受到独属于少年的气息,铺天盖地毫无阻碍地袭来。

    这时候应该说点什么呢?

    啊, 好久不见, 或者先问好来个新年快乐?

    明明是最熟悉的人,明明之前总觉得有无数的话想说,可临到了嘴边, 真见到了这个人, 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太熟悉了。

    他和她有多久没见了?

    一个学期是几个月来着?这么常识性的问题,时郁却需要思考一下,掰着手指头算才知道。

    然后恍然大悟, 啊,好像有半年多没见了吧。

    那知道以后呢?该说点什么?

    互相吹下牛比, 说说我成绩考了多少,再说说你赚了多少钱拿了多少奖?

    好像也行, 毕竟他们最后一次也不是吵架,严格点来说。

    是荆谓云拒绝了她。

    想到这, 时郁突然觉得, 自己貌似应该是尴尬的?

    衣服都脱了,结果被人彻彻底底的拒绝了。

    荆谓云当时说的啥来着?

    哦对, 今天不行。

    那今天不行, 明天行不行?

    时郁觉得自己其实也挺厉害的,这种修罗场情景下, 思维反而跳跃的很快, 东想一下西想一下的。

    这半年来, 双方各自经历的什么, 大概都知道, 又似乎不怎么知道。

    她今天没吃什么东西,说是空腹喝牛奶都不为过。

    荆谓云以前还和她说过空腹喝牛奶的危害,是什么来着?

    腹泻,恶心,影响消化和吸收,刺激肠胃。

    可牛奶是荆谓云给热的。

    时郁就是无法拒绝,更何况,荆谓云不知道她其实没有吃饭。

    现在的她,仿佛陷入了一个迷宫,找不到出口,只能到处乱撞着,固执地非要出去不可,最后脑袋里不停播放重现两个人之间的每一个细节。

    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

    时郁感觉自己快要疯了,快发生点什么打破僵局吧。

    或许是老天听到了她的请求,“砰”的一声,浴室的门被撞开了,沙拉身上的毛半干着就冲了出去。

    许衡身上也是一堆狗毛,手里拿着吹风机追出来。

    场面一度有些控制不住。

    沙拉很聪明,开门这些全是小意思,想来是在里面趁许衡不注意把门打开跑了。

    狗狗大多数在洗完澡后都会有些“疯狂”,无论是身上的水,还是狭小的空间,都让它很不舒服。

    沙拉在房间里横冲直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它体格大,力气大,许衡一个人还真抓不住它。

    忽然,沙拉一个急刹车,看到了坐在沙发上愣神的时郁。

    “嗷!”沙拉扯着嗓子叫了一声,猛地冲了过去。

    没等时郁反应过来,荆谓云抓住她的手腕,把人往自己这边拉的同时,挡在了她前面。

    当时狗爪子距离时郁只有零点零零零壹米。

    “啪。”

    两只湿漉漉的狗爪子按在了荆谓云身上。

    时郁:“……”

    她低下头看过去,只见荆谓云衣服上多出两个脏兮兮的狗爪印。

    沙拉安静下来,站在地上望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似在怀疑狗生。如果它能说话,大概是在质问。

    为什么它最讨厌的人和最喜欢的人抱上了?

    狗子怒!

    于是乎,沙拉冲着荆谓云发出了近乎咆哮一样的叫吼,尾巴也不摇了,呲牙一副凶相,期间伴随着低低的呜呜声。

    这还是沙拉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表现出攻击性,许衡在旁边温声细语劝了好半天都没用,最后强拉硬拽地把它关进了它的小房间。

    许衡进去给沙拉继续吹干。

    房间里不时还能传出来狗子的惨叫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许衡在里面虐狗。

    时郁眨了下眼,忽地道:“你对沙拉做什么了?它平时不会这样的。”

    荆谓云松开了抱着她的手,抽了张湿巾去擦那两道印子,眼眸黑沉沉的装满了躁戾。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擦越脏,手上力道逐渐加重,那一块地方被擦出了褶皱,他还有要加力气的意思,再擦下去,衣服怕是要坏。

    真烦啊。

    大小姐能关心一只狗,都不知道问问他。

    真特么憋屈。

    时郁看着荆谓云近乎自//虐式的擦衣服,呆了两秒,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么生气吗?”

    少年的动作一顿,蓦地看向了她,漆黑的眼里似燃起灼热的火焰,难以克制,想要把一切烧成灰烬。

    他死死盯着她,呼吸愈重。

    “你胆子是真的大。”荆谓云说。

    他不停把自己藏在最深处滋生的阴暗情绪和欲望,往下压,克制地不去看她,不去想她,可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

    不管压下去了多少,全都变本加厉地滚土重来。

    大小姐还是那样,没什么表情,说话没什么起伏,轻飘飘的。

    她的成绩,他都知道,可那些都不是她和他说的。

    荆谓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他希望大小姐能开心,却不希望那个给她带来开心的是别人。

    狗也不行。

    荆谓云眼底的情绪挣扎起来,某个瞬间,脑海里名为理智的弦猝然崩断。

    他望着时郁透着病态苍白的脖颈,上面戴着一条细细的银链,然后慢慢俯身。

    “荆谓云。”

    大小姐的声音突然响起。

    “……”

    荆谓云的动作骤然停止,眼眸中满是戾意,和时郁对视着。

    换了别人早就跑了,时郁不,她还迎着上去了。

    “今天行了?”

    荆谓云抬手用指腹摩挲着少女淡色的唇,动作不算温柔,忽然扯了扯唇角,笑得狠戾。

    时郁一怔。

    半年未见,荆谓云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更疯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间变了,不再受控了。时郁有些捉摸不透面前的少年性子到底如何。

    荆谓云俯身压下来,落下一片阴翳。

    他掌心似带着火,抚摸着她的脸颊,描绘着眉眼,最后捏住人的下巴,所经之处灼伤一般的疼。

    “你试试?”

    随着话音一起落下的,是一个微凉的吻,不温柔,而是带着惩罚性意味,连呼吸都不肯放过,似要将人整个吞下一般。

    荆谓云对时郁的渴望从未减弱过,反而在压抑下一天比一天凶。

    他强势地侵占城池,掠夺每一寸土地,以一种绝对上风的姿态,甚至不需要得到回应。

    整个过程,时郁没有闭眼,荆谓云亦是。

    他们都注视着对方,似要把对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时郁视线有些模糊,却也能看清他隐忍狰狞满是渴求的情感。

    连分毫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只要她有一点想要逃的心思,荆谓云就似有所感般,提前在那里等着。

    时郁浑身都麻了,体会到了腿软是什么感觉。

    她身体虚,承受着少年带着怒火的亲吻,连换气都不太会,晕头转向的。

    那条边界线,荆谓云先越过来了。

    而且是带着势要踏碎一切的气势,强横不讲理的冲进来。

    时郁身子往后仰,想要避开,荆谓云却不管不顾直接压了过来。

    艹!

    这特么不是时家,另一个房间还有别人。

    时郁不排斥这种亲昵的行为。

    但荆谓云眼下明显疯得厉害,什么都不管了。

    她的力气不足以反抗他,平时空白无神的眼眸中染上几分水色。

    少女看起来永远是漠然的,那双眼睛什么都装不下,清冷如月,俯视着众生和万物,不屑坠入凡尘。

    此时却被人引领指引着,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情愫。

    时郁不挣扎,任由他居高临下亲她。

    早就都疯了,不是吗?

    荆谓云察觉到她的安静,更知道她心里的顾及,余光不经意般扫了眼许衡和沙拉所在的房间门。

    吹风机的声音其实早就停了,许衡是个会察言观色的,根本不会出来。

    但这点,大小姐不知道。

    感受着她紧张到发抖的身体,和时不时看向房门怕有人突然闯进来,撞破这一幕的担忧。

    荆谓云不禁更想欺负她了。

    他顺势俯到时郁耳边,嗓音低沉略哑,“时郁,看着我。”

    只看着我一个人。

    时郁听话地与他对视。

    下一瞬,荆谓云把头深深埋在她颈间,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气息环绕。

    少年细碎的黑发蹭着她的耳垂,呼吸带着热度,没有丝毫阻碍地吹向她的皮肤,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然后,时郁脖颈侧面贴上温凉湿润的东西,很轻很轻地舔舐了一下。

    这狗东西居然舔了她。

    太要命了。

    紧接着就是心疼的情感一涌而上。

    荆谓云这半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把他变成这个样子?

    时郁抬手扣在他后脑,从上到下,一下接着一下轻轻抚摸着。

    他的发丝一如既往的柔软。

    “没关系的,你可以发泄给我,无论是什么。”

    荆谓云没说话,用力咬了咬牙,松开了时郁,抬起头来。

    “是我错了,不该这样的。”

    他低垂着头,唇角紧绷,不似方才那般暴戾,缓缓起身,给了时郁逃脱的空间。

    时郁没逃,从沙发上坐起来,漫不经心整理了下衣服,弯腰去够茶几上的草莓。

    她挑了一颗最大最红的,然后递给荆谓云。

    “吃吗?大小姐哄你。”

    闻言,荆谓云喉尖一滚,看了看那颗草莓,低下头轻咬住。

    算是被哄好了。

    咽下那颗酸酸甜甜的草莓,荆谓云转身就抱住了时郁,身体止不住地颤栗。

    她身上总是带着种让他安心的魔力。

    荆谓云忘了自己抱了她多久,脑袋深埋在她身上,如缺水的植物,遇到了水源,贪恋痴迷地摄取着水分。

    这一刻,他久违地感觉到了轻松,长久以来的疲惫,如烟散去,整个人都放空了。

    ————

    时郁没问荆谓云为何会出现在心理咨询室,正如荆谓云没有问她为什么过年跑来了这里一样。

    两个人都很默契地谁也没提这半年内发生的事。

    荆谓云掏出手机,输入密码解锁。

    时郁朝那边瞥了一眼,他手机锁屏还是她的照片,只不过设了密码。

    随后,荆谓云点开了外卖软件。

    过年期间也是有外卖开门的,只不过价格更贵,配送费更高一些。

    “想吃什么?”荆谓云问。

    不是饿不饿,吃没吃饭,仿佛是知道她没吃一样,所以直接问想吃什么。

    时郁也不客气,干脆凑过去拿过他的手机,用手指在屏幕上上下滑动着。

    她看了半天,也没一个想吃的,恹恹地把手机还给了荆谓云。

    说实话,她更喜欢吃荆谓云做的饭菜。

    但现在这种情况,显然不太可能。

    “出去吃吧。”时郁小声道。

    这个时间,还能在外面吃,等再晚一点,就都回家吃年夜饭了,大年初一初二啥的,街上基本上就看不见有开门的店铺了。

    荆谓云没意见。

    两人穿好外套和许衡打了声招呼就出门了。

    时郁穿得不多,在屋里呆了半天,冷不丁出门被夹着雪的风吹得脑瓜子嗡嗡的。

    她有个毛病,只要一冷,耳朵里就针扎似的疼,太阳穴也疼。

    就在这时,荆谓云突然脱下了外套,手抓着衣服自带的帽子罩在时郁脑袋上。

    不等时郁反应过来,两只耳朵就被人隔着衣服捂住了。

    荆谓云就算体质再怎么好,也做不到在雪天里手在外面还能热,只能隔着层衣服,帮人把风雪遮得严严实实。

    不知是风吹得眼睛疼,还是什么,时郁眼睛有点红。

    “你把衣服穿上,要冻死自己吗?”

    零下几十的气温不说,荆谓云里面的衣服更是算不得厚,只是个薄卫衣。

    偏偏他力气大,时郁压根没有反抗的余地。

    荆谓云停下脚步,上身微弯,和时郁平视着。

    大小姐身形小,他的外套对于她来说过于大了,能完全把穿着羽绒服的时郁裹起来。她脑袋上还罩着个帽子,看起来有点好笑。

    时郁乖巧地站着,眼角泛着红看他。

    荆谓云没说话,而是帮她整理了下衣服,把拉链拉好,才不冷不淡道:“时郁,你要是心疼我,不想看到我这样,就把自己照顾好。”

    他为什么会脱外套?

    因为大小姐不照顾好自己,明知道身体弱,冬天出门还不注意。

    这次见面时,她站在门口,耸拉着脑袋,看起来是急匆匆地跑出来的,像一只找不到主人,手足无措四处乱窜的猫。

    荆谓云看不下去,才一把将人拽进了屋里。

    他那时甚至是在生气的。

    煮牛奶时心里都憋着一股火。

    能打吗?

    舍不得。

    能骂吗?

    还特么舍不得。

    这时一直缩在袖子里怕冷的手伸了出来,小心翼翼勾住了荆谓云冷得如冰块般的手。

    荆谓云看了眼那只手,缄默不语。

    小姑娘眼睛红红的,快要哭了,声音都染上了哭腔,“我们打车好不好?”

    她知道,自己拗不过荆谓云,衣服虽隔绝了外界的凉意,心口胸腔处却压得难受。

    时郁牵住荆谓云的手,拉着他去路边拦车。

    这个时间车不多,等了几分钟才打到一辆出租车。

    司机师傅看到荆谓云穿个卫衣出门,眼睛都瞪直了,来了一句,“年轻人别为了耍帅糟蹋身子,不然老了浑身是病啊!”

    荆谓云没吭声,看向坐旁边的时郁。

    时郁理亏心虚地低下头。

    两只小手根本捂不住他的手,却还是固执地要帮人暖手,本来自己的手就不热,这下子更凉了。

    不知道是不是许衡本人比较喜欢吃好吃的,他的心理咨询室出门没多远就是各种饭店,一些卖冬季用品的店铺反而少得可怜。

    不然时郁刚才就去买套保暖装备了。

    她只好让司机先去了附近还在营业的服装商场。

    商场店员很热情,推荐了一堆保暖服饰,时郁手上戴了个毛绒绒的白色兔子手套,和她之前在家里穿的毛绒拖鞋有点像,兔子的长耳朵还可以甩来甩去的。

    头上戴着的是帽子围脖一体的,和手套是一个系列,脑袋两边垂下来两只大耳朵。

    小姑娘低着头,把半张脸都埋在围脖里,她眼睛红红的,眼角还带着湿润未干的水痕。

    荆谓云抬手,带着凉意的手指轻轻地擦蹭了一下她的眼睛,低声道:“哭什么?”

    时郁不说话,摇了摇头。

    脑袋两边的大耳朵被甩起来,看起来好欺负极了。

    她还怯怯地用手去拽他的衣服,只不过由于戴了手套,滑溜溜的,使不上力。

    荆谓云微微附身,伸手拎起她一只兔耳朵,声音压得很低,“别晃了。”

    他忍她够久得了。

    偏偏大小姐一点自觉都没有,四处点火。

    时郁面无表情地仰着头看荆谓云,也不在意自己耳朵被人恶劣的抓着,猛地扑过去抱住他的腰。

    她紧紧地抱着他,把脸埋在他怀里,声音发哑,带着点哽咽,“冷。”

    不是她冷。

    而是她觉得他冷。

    荆谓云眼眸暗沉,就那么低下头去看她,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很久,时郁才松开他。

    两人就近吃了饭,是一家家常菜馆,菜得份量大,他们就只点了两个菜,和一份小盘饺子。

    时郁吃饺子时喜欢放醋,酱油,辣椒油,最后再来点香油,反正料碟子满满的,然后把饺子放进去滚一圈,裹满酱汁。

    第一口只吃一半,剩下一半可以当成碗兜,让里面的馅料也装满酱汁。

    之前荆谓云还笑过她,这到底是在吃饺子,还是吃酱料呢。

    时郁吃东西不多,吃一点儿就饱了,抬眼望向坐在对面的荆谓云。

    少年还在低头吃着,注意到她停下来以后,顺手从兜里拿出一包纸巾递过去。

    动作不要太自然,仿佛做了无数次,习惯印在了骨子里。

    时郁接过纸擦了擦嘴。

    吃饭的时候,谁也没说话,很安静,这让她有种莫名的烦躁感。

    “你要尝尝我的料吗?”

    闻言,荆谓云手一顿,没什么表情地看向时郁,眼神中带着几分疑惑。

    他又看了看大小姐的料碟。

    她口比较重,料放得多,却吃不了太多,这会儿剩了不少。

    时郁不知为何,被他这样看着,生出些许慌乱感,恨不得穿回到几秒前抽自己两巴掌。

    没话找话,也不能说废话啊!

    不过时郁就是时郁,尴尬是有的,但面上依旧淡定,直接用自己的筷子夹起一个饺子,蘸了满满的酱汁,喂他。

    荆谓云:“……?”

    时郁一脸正经道:“你尝尝和你的有什么不一样。”

    很好,又特么是一句废话。

    同一盘饺子,能尝出不一样味儿出来才是有鬼了。

    时郁啊时郁,你讨好人,话都不知道咋说,真没用。

    荆谓云瞥了一眼那饺子,有一瞬间晃神,稍稍低头咬住,然后就见时郁的眼睛顿时亮了亮。

    真好哄啊。

    吃完饭以后,时郁不太想回家,沿着马路边慢慢悠悠地走着。

    外面的雪还在下,且有愈下愈大的趋势,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仿佛能将所有的一切吞没。

    时郁拽了拽围脖捂住下巴,白色绒毛的帽子上落了雪,不是很明显。

    冷白的光线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五官精致,是一如既往带着攻击性的美。

    少女琥珀色的眼睛干净透亮,眼神虽散漫漠然,却隐约可见淡淡的笑意。

    是在为这个时刻感到幸福吗?

    没人知道。

    雪越来越大,只一会儿就把人身上浇得一身白,就连荆谓云黑色的外套都不能幸免。

    鞋底踩在路面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时郁突然朝前跑去,然后骤然停在一个路灯下,用手比了个喇叭的动作,大喊道。

    “荆谓云,你知道南城冬天的路灯几点亮吗?”

    荆谓云没说话,在距离时郁几米远的地方站定,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冷风刮起雪,宛如天然形成的绝美画卷,少女站在路灯下,眉眼匿在黑暗之下,看不清情绪。

    她把手背在后面,脚步愉悦地在灯下面转着圈,似在等待着什么。

    忽地,她停下脚步,精准地找到荆谓云的身影,俯身近乎九十度鞠躬,又猛然直起上身,同时双手举起来,笑道。

    “是现在。”

    时郁声音响起的同时,路灯亮起,柔和的灯光照在她身上,周身顿时如梦如幻般,仿佛自带了滤镜虚幻唯美。

    晚上五点二十分到早上六点四十分。

    是南城冬天路灯亮的时间。

    年少时总是恣意妄为的,遇见了惊艳时光的人,却未必有能和对方走到最后的勇气。

    感情是会变的,没人可以保证能喜欢一个人多久。

    但至少在现在,是喜欢的就够了。

    ————

    自从新年那天以后,时郁再也没有见过荆谓云。

    这个人,就好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

    时郁恢复到从前机械一般麻木的生活,在家听家教讲课,周末去许衡那里找沙拉玩。

    卷子右上角的分数一次比一次高,在一班里的座位慢慢从后排去了前排。

    可属于第一的座位,却坐了人。

    学校下了通知,荆谓云收到了缇东大学的保送名额,他要忙于其他各种竞赛,不会再来参加考试。

    这意味着,在考场都见不到荆谓云了。

    他甚至不需要去参加高考了。

    年级大榜榜首的位置换成了粱恬,她发挥一向稳定,荆谓云不在,自然就成了第一。

    年级旅行时郁除了高一那次以外,再也没参加过,就连学校平时大大小小的节日活动,都没去。

    高二下学期开始,假期时间就开始缩短了,等到了高三以后,晚课时间被延长,休息的时间少得可怜,每天不是做卷子就是刷题。

    时间过得又快又慢,仿佛被设定好了一般,重复不变。

    教室内似乎能隔绝外界的一切,只能听到笔尖在纸上滑动发出“沙沙沙”的声响。

    ————

    时郁18岁生日时,荆谓云送了她一条手链,和最后一个猫爪印章。

    前七个印章,是在荆谓云教她学习时给的,第八个印章是高二月考物理满分给的,第九个印章,是和生日礼物一起。

    这是第十个印章……

    终于集齐了。

    恍惚间,时郁思绪回到了那天,在狭小的水间,两个人缩在角落。

    她甚至能想起来水间地面砖石的排列顺序,和小巧精致的蓝猫印章是什么样子。

    人的一生中会遇见很多风景,有冷冽的寒冬,有炎热的盛夏,走遍四季,却发现能留下来的东西少之又少。

    落叶会枯萎然后腐烂化为养分融于土里。

    十个章是虚无缥缈的承诺。

    时郁却信,无论她说什么,荆谓云都能做到,哪怕那件事超越了他的底线与原则。

    她很固执,也很清楚的知道自己需要做的是什么。

    救傅云礼,是时郁来到这个世界的愿望。

    幸运的是,在这里,她遇见了荆谓云,粱恬,沈寻,陈浩屿……

    在这些相处的日子里,她终于学会了“感情”二字如何书写。

    这条路,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荆棘缠绕,遍地沼泽,不是被刺得满身鲜血,就是陷入泥潭万劫不复。

    好像,谁都没有错,又好像,谁都错了。

    时郁因执念,为救傅云礼,相识于荆谓云。

    她要救傅云礼,这没有错。

    荆谓云想要她留下,这也没有错。

    唯一的错是:

    她终究还是低估了他对她的喜欢。

    ————

    高考前夕,时郁去了许衡那里。

    她没有再发过病,除了很少有表情外露以外,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照例是和沙拉玩了会球,又领着沙拉出去逛了逛。

    由于是常客,许衡渐渐地也放心时郁一个人领沙拉外出。

    她领沙拉去了公园,然后解开绳子,让沙拉去和其他小伙伴们玩。自己则坐在一个秋千上,掏出了准备好的纸笔。

    想要留下的话有很多,可真到了落笔时,却又不知道写什么好。

    薄薄的纸被对折了两次,放进蓝色的信封里。

    等沙拉玩够了以后,时郁牵着它去了之前就联系好的一家店。

    黑色的牌匾,红色的字,窗户上门上贴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画作,外面砖墙墙沿那里摆了一排空酒瓶,上面的标签上写满了英文符号。

    店内色调昏暗,摆了一张大沙发,和几个供人躺着的单人皮质床面,带着滑轮的工作椅,还有几台看不太懂,但一看就很牛比的机器。

    工作椅上坐了个纹花臂的男人,他听到开门声抬眼看去,嘴里还叼着一根烟,手上拿了支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的。

    “坐那吧,等我两分钟。”

    时郁牵着沙拉在沙发上坐下。

    沙拉似乎是因为第一次来这里,有点兴奋和激动,脑袋来回转着四处打量。

    过了一会儿,花臂男人拿着张纸朝时郁走过来。

    “你的设计还挺有意思的,我精修了一下,你看看图行不行?”

    时郁点点头,接过纸看了一眼。

    “你可想好了,一旦纹了,以后要是后悔了,洗纹身得留下那么大一块疤,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花臂男人用手比量了一下,语气严肃,有点吓唬人的意思。

    小姑娘长得漂亮,往那一坐跟个小仙女似的,高马尾,巴掌小脸,眼睛透亮的干净。

    要是往她身上留下点什么,莫名让人有种亵渎感。

    男人想不通,挺好一小姑娘,为什么想不开要纹身。

    时郁眼睑低垂,捏着纸的手指收紧。

    纸上的内容很简单。

    恣意自由的云,如烟如雾,而在云的上方则生长出一颗干枯的树,徒留枝干,没有叶子,在云的下方,孤零零地飘落一片枯叶,形状似泪,整张图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孤寂。

    云上是长不出来树的。

    更不会长出郁郁葱葱苍翠成林的树木。

    少女手臂纤细,瘦得好似轻轻一折就能断了,皮肤更是白嫩,手腕上淡青色的血管纹路格外明显。

    枯树的位置,就是按这纹路的走向设计的。

    “你可真会挑地方,纹手腕说是最疼的都不为过。”花臂男人一边组装机器,一边吐槽着。

    他劝了,劝不动,小姑娘犟得不行,颇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手腕这个位置,皮肤薄,痛感会更强烈,只纹一次就忘不掉那种疼。

    男人只希望他下针时,这小姑娘能知道怕,只纹一点,将来洗也好洗,不影响什么。

    时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开机器,换针,消毒,先把图案用特殊材质的纸印在手腕上,而后才开始落针。

    那种疼怎么说呢,细细密密的连绵不绝,明明只是纹一个小小的地方,却能牵动整个手臂都觉得疼。尤其是纹一会儿就要用专用的消毒清洁溶液去擦。

    擦得时候会让你觉得,纹反而没那么疼了。

    时郁自始自终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安安静静的,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若不是她额上出了一层薄汗,男人真以为她不知道疼呢。

    刚纹好的纹身颜色最深,也好看,这时候还没开始掉色,色彩很重。

    时郁掏出手机找好角度拍了一张照片。

    走出纹身店时,她手腕上缠了一层保鲜膜,要等几个小时才能拆下来,透过保鲜膜能看到线条边缘处泛着红。

    差不多一周左右可以恢复。

    回去的时候,沙拉不知为何安静了许多,不跑不闹了,都说小动物们很有灵性,有时能感知到人类无法察觉的东西,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时郁把它送回了许衡那里。

    临走前,她蹲下来和沙拉平视,用手抱住了它,又摸了摸它的头,声音轻到几乎不可闻。

    “再见。”

    不是再次相见,而是再也不见。

    “砰。”

    心理咨询室的门被关上,少女逆着光,孑然一身,背影寥寂,终是放弃了所有。

    她来时什么都没带来,走时只能带着这个纹身。

    这是时郁无声的反抗。

    她知道,无论是手机,亦或者找个本子在上面写满了荆谓云的名字,她依然带不走,最后会彻彻底底失去所有记忆。

    从一无所有,到短暂的拥有,再到一无所有。

    世界好像是个圆圈,永无止境,永远找不到迷宫的出口。

    “汪汪汪嗷……嗷!!!”

    沙拉疯了一样的嘶吼喊叫着,房门被撞得“砰砰砰”直响,它似染了狂犬病,用头去撞门,用爪子去扒门,却被死死隔在紧闭的门后。

    无论许衡怎么安抚,都没有用。

    他以为沙拉是舍不得时郁,看它狂躁的厉害,只好打开门去找时郁。

    门后却没了少女的身影。

    见沙拉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许衡安慰道:“下周姐姐还会来看你的。”

    没有下周了。

    她不会再来了。

    ————

    时郁没打车回时家,而是漫无目的走在路上,似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没有看到任何一个熟悉的面孔,仿佛是这个世界在告诉她,她本就不属于这里,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外来者罢了。

    走着走着,时郁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身后。

    她怎么感觉好像有人在跟踪自己。

    是错觉吗?

    可那种被人紧盯着的感觉,又一直挥之不去,连带着头皮都在发麻。

    时郁走到人多的街口,然后消失在拐角处。

    这里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除非那人胆子大到没边,不然应该不敢在这闹事,且不远处就是警亭。

    当发现有人跑了出来站在转弯处环顾四周时,时郁几乎可以确定就是这个人尾随自己。

    但对方的年纪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是个十六七岁的男生,长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扬,整个人气质柔和,此时正愁眉苦脸地站在那里,似在懊恼着什么。

    时郁漫不经心地从阴影里走出来,声音没什么起伏,淡淡道:“找我吗?”

    男生闻声转过头来,眼睛在看到时郁的瞬间亮起来,笑容灿烂,张开双臂朝她扑了过去。

    时郁:“???”

    不是,你谁?

    作者有话说:

    郁妹怕走了以后再也想不起来云哥,才会想到纹身,因为她不能带走这里的东西TvT

    另外,救场扛大旗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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