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墓一般建在山林山腰处, 车开不进去。天色昏暗,阴云密布,头顶黑压压的一片, 顺着台阶不断向上, 一路上并没有碰到多少人,很是安静。

    两道身影沿着石台阶一步一步往上走。

    为首的是个少年。

    他一身正装,手里拿着鲜花和一袋子水果什么的, 和以备不时之需可能下雨的黑伞。他边走边抱怨道:“都说让你别来了, 就你这走两步就喘的体质,没等爬上去,你先不行了。”

    跟在他后面的女生没有说话, 头发全部梳起,穿着白T黑裤平底鞋, 身形瘦弱,刚走了三分之一路程, 额上就冒出了一层薄汗。

    不知走了多久,傅云礼停下来, 没回头, 直接蹲下身,“上来, 你别走了。”

    时郁垂着头, 看了眼他,径直越过去, 朝前走。

    “诶, 姐你今天怎么回事?”

    见状傅云礼连忙起身追过去, 眼神中带着明显的不解。

    不知道为什么, 他就是感觉时郁今天情绪不是很对劲, 像是憋着一股火,在发脾气,可看她脸上,又根本看不出来喜怒。

    先是大早上五点打电话过来问他什么时候去费城,之后又非要跟过来。

    在这种没危险的事情上,傅云礼一向是顺着时郁来的,便和人一起坐车来了费城。

    好不容易到了山腰处,时郁整个人似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身上都是汗,脸色更是白得没有血色。

    往年,都是傅云礼自己来的,他和她都知道她身体不好。

    傅云礼拧开一瓶水递给时郁,同时给自己也开了一瓶。

    “马上到了,你先缓一缓,我们再过去。”

    时郁没意见,喝了两口水,大概是因为呼吸急促,喝水呛到了,咳了好几声。

    一旁的傅云礼看了又心疼又无奈,拍了拍她的背,帮人止咳,又拆开小包湿巾,“擦擦脸,这幸好你没化妆的习惯,不然这会儿就完了。”

    这会儿时郁好了不少,接过湿巾擦脸,冰凉湿润的湿巾贴在脸上,顿时感觉到了疲惫感散去不少。

    她仰起头看傅云礼,平静地问,“为什么?”

    傅云礼耸了耸肩膀,“能为什么,妆会花啊,女孩子负责漂漂亮亮的就行了,就你会找罪受。”

    闻言,时郁抿了抿嘴,没说话。

    今天的傅云礼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而时郁搞不懂的就是他这种假装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还在关心其他人。

    时郁很敏感,常常能注意到一些小细节,她也是个很在意细节的人。

    比如,有时傅云礼身上会有很淡的烟味,说话时经常会加上肢体动作,仿佛在极力表达着,希望对方信自己说的话。

    可他一点也不像是会抽烟的人,更不会在她面前抽烟。

    也不像是不自信的人……

    偏偏时郁对感情方面又比较空白,即便发现了,又不能理解。

    ————

    傅云礼麻木地站在灰白的石碑前,一言不发。

    明明是最健谈的人,可到了这里以后,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时郁蹲下身来,把买好的水果摆上去,一抬头就看见,傅云礼攥着鲜花身子紧绷着。

    “小抑?”

    听到声音,傅云礼似才回过神来,把手上的那束花放下。

    少年眼睑低垂,在墓碑前跪下来,声音低沉,“爸,妈,我考上警校了……”

    没了,就这么一句话,似乎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

    傅云礼沉默不语,背脊挺拔,头却始终低垂着。

    他跪了很久很久,直到天空开始下起小雨,时郁在旁边帮他撑伞。

    “姐,我是不是很差劲?”

    傅云礼闭了闭眼,强忍住那股涌上来的酸意,声音发哑,“我其实一点都不为他们感到骄傲。”

    他只想拥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家,不用很大,不用很有钱,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就行。

    每天放学回家,都可以对着屋里的人说,“我回来了。”

    然后父亲母亲会问他,在学校里过的怎么样,学习好不好,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每次开家长会时,身边都可以有两个人。

    福利院再好,朋友再多,但那也弥补不了失去父母时带来的空缺。

    小学时,老师会站在讲台上叮嘱着下面的小朋友,要牵好爸爸妈妈的手,不要随便和陌生人搭话。

    而傅云礼能牵着的只有时郁的手。

    两只小小的手紧握在一起,似乎就是一个家了。

    傅云礼性子温柔,是好友中的开心果,很少发脾气,更没人见过他脆弱的一面。

    因为,在所有人看来,他都是勇往直前不畏风雨的,不管发生什么都能笑着去解决。

    他总是不留余力的去帮助所有人,把自己排在最后面。

    时郁望着仍旧跪着的少年,他似乎陷入了困境,在原地不停打转。

    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声音很轻,“你可以不为他们感到骄傲,因为他们没有尽到父母的责任。”

    这是事实,一路的风雨,全是傅云礼自己走过来的。

    那种缺少家人的滋味,常人是无法体会到的。曾经拥有过,而后失去,和时郁这种从未拥有过还不一样。

    向英雄致敬,这五个字背后是一个家庭的陨落。意味着,那个年幼的孩子,再也没有父亲母亲,却还要对所有人说。

    他们是我的骄傲。

    时郁顿了顿,又道:“他们是英雄,但你才是他们的骄傲。”

    毕竟,他们的孩子,是这么的优秀。

    “姐……”

    傅云礼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难受,他一直都在刻意回避父母的事,可当自己也走上那条路的时候,依然会觉得迷茫。

    他真的,能做好吗?

    一直以来的强撑,在听到时郁的话,终于绷不住了。

    他姐说,他才是那个骄傲。

    而不是,他必须要为父母感到骄傲自豪。

    那一瞬间,傅云礼的眼睛就红了,话却卡在了嗓子眼,说不出来。

    他看着时郁将伞放下,也跪下来,冲着墓碑磕了三个头,缓缓道:“叔叔阿姨,我是云礼的姐姐,一直以来,承蒙云礼关照,以后我也会照顾好他……”

    时郁不怎么会说这种话,语气和用句有点生硬,却全是发自真心的话。

    雨越下越大,毫不留情地浇在两个人的身上,却觉得好像又没有那么冷。

    大概是万物无情,人有情吧。

    雨水和眼泪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傅云礼终于忍不住,一把抱住旁边的时郁。

    即使在这种时候,也把脸藏了起来,只紧紧抱着时郁,一句委屈不说,一句抱怨没有。

    时郁回抱住他,身子因冷发着颤,手在少年的背脊上一下接着一下抚摸着。

    两人撑着伞下山。

    下台阶时,一个小男孩逃也似得跑着,在他身后,一男一女紧追着过来。大概是顾及到在这里不要大喊大叫,夫妻俩并没有怒喊小男孩,表情很是愤怒,气得不轻。

    那小男孩若被抓到,估计会感受到深沉的父爱与母爱。

    傅云礼下意识护着时郁,怕那小孩会撞到她,同时停下脚步准备帮忙拦一下熊孩子。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后方伸来,准确无误地抓住小男孩。

    “管好。”

    那人声音冷然,小男孩在他手上像个小鸡仔一样,缩着脖子一动不动。

    时郁莫名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抬眼看过去,恰好那人也垂眸望来。

    视线在雨幕中短短交汇了一瞬。

    是个身量很高的男生,穿着黑色衬衣,面上没有表情,却给人一种狠戾的感觉。他眉骨深邃,肤色冷白,漆黑的眼眸漫不经心瞥了时郁一眼,很快就错开视线。

    男生单手撑着一把黑伞,并没有离开。

    从时郁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侧颜,攥着伞柄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好看。

    另一边,抓到孩子的夫妻俩冲着男生道了声谢,然后抬手照着那熊孩子屁//股上扇了好几下。

    听着就疼。

    期间还伴随着各种教育训斥的话。

    时郁和傅云礼在旁边听着,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怎么说呢,他们姐弟俩属于听话那种,老师都很喜欢他们,别说挨揍了,从小到大重话都没听过。

    此时看着这种场景,心情很是复杂。

    傅云礼碰了碰时郁的胳膊,“姐,走吧。”

    “嗯。”

    时郁点点头和傅云礼并排往下走,和男生擦肩而过,没由来的又抬起头看向他。

    他依然没有动,孤零零的站在伞下,仿若站在另一个世界。

    男生五官凌厉,轮廓完美,整个人隐匿在阴翳之下,那双眼睛似乎比普通人要黑一些。

    时郁很快就收回视线,没有过多停留。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渐渐走远,能看到高个男生把伞的大半都倾向女生,对她很是照顾。

    这就是她放弃他的原因吗?

    荆谓云微眯起眼,那张好看的皮囊勾人得厉害,却也透着挥之不去的冷戾。

    真正的喜欢,是不会让对方为难的,哪怕翻山跨海也要来见你。

    荆谓云曾经不是没想过,用强迫的手段,逼迫大小姐留下。

    最简单有效的方法,莫过于拿把刀往脖子上一横,眼神一狠,“你敢丢下我,我就死给你看。”

    虽然很傻比,但绝对有用。

    但那日,时郁发病后,荆谓云就彻底打消了所有强行把人留下来的念头。

    最后的哀求,不过是四个字。

    别走,行吗?

    时郁不能留下,也不可以留下,她的心结若不解开,哪怕被困一辈子,也不会真正的开心。

    就当是为了大小姐,荆谓云在她走后,才选择放弃了自己。

    只敢在后面默默注视着她,保持着距离,一步一步跟在后面。

    等她回头。

    大小姐若回头,小白菜就对她好,她不回头,小白菜来找她就是了。

    没什么好为难的。

    方才视线接触的那么一瞬,荆谓云差点以为那个情感淡漠的少女,认出自己了。

    可惜没有。

    荆谓云落下眼睫,望着那抹身影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视野中。

    野猫大多养不熟,跑了也正常,再抓回来就行了。

    忽然,脑海里响起不分男女的电子机械音:【好奇怪,按照资料显示,傅云礼今天应该是一个人来公墓的啊?】

    荆谓云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是时郁牺牲一切,争取来的。

    只为了救那个男生。

    而从系统给出的信息来看,那小子确实值得。

    可值不值得是一方面,荆谓云看他不爽是另一方面。

    事情还要从他跳海那天说起。

    从时郁日常的心声里,荆谓云就知道有那么个东西一直在暗中与她交流。所以在系统找上自己的时候,他并没有多震惊,毫不犹豫的绑定了。

    怎么说呢,这个“系统”给荆谓云的感觉有点呆,且从对话试探中得知,系统并不认识时郁。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行善积德,会有福报。】

    【只要献出一点点爱,系统017将实现你的愿望。】

    销毁数据的系统,回到了最初的版本,没有查阅权限,没有定位权限,唯一给的就是荆谓云一个身份,不至于在这个世界被警察当成偷//渡的人抓进小黑屋。

    一人一统,望着陌生的世界,沉默了很久很久。

    系统笑盈盈道:【宿主不是本地居民吗?】

    荆谓云:“不是你带我来的?”

    系统:【……我怎么不记得?】

    荆谓云:“……?”

    系统是真的一点也不记得自己有带人穿越的权限,要获得那个能力,少说也要带过好几届宿主,拿到不少业绩点才行。

    而他,一个“新生”的系统,啥也不会。

    能带人穿越才是有鬼了。

    于是乎,得出结论,他统生里的“第一个”宿主,可能脑袋不是很好使。

    荆谓云/系统:这个系统/人类,好像有点病。

    后来,在系统的解释下,荆谓云知道了他的任务是什么。

    说难不难,说简单吧,还不是很简单。

    简而言之就是,做好事。

    当好事积累达到一定程度后,系统就能升级,开发出其他功能。

    而且,要从简单一点一点提升难度,最开始的时候,荆谓云甚至连捡地上的烟头这种事都干过。

    恍惚间,荆谓云想起之前时郁领着自己做好人好事。

    我一生行善积德……

    艹!

    偌大的世界,别说找时郁了,荆谓云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只能先想办法帮系统升级。

    他的身份是一个在国外留学多年的富二代,吃住和钱算是没有问题。

    问题是,他每天都要出门,今天救流浪猫狗,明天上敬老院陪老人,后天又帮路人抓小偷……

    荆谓云哪是有耐心做这种事的人,把受伤的猫送去宠物医院时,宠物医生看着他摆着张臭脸,凶神恶煞的模样,差点以为这猫就是他虐的。

    少年眉眼又野又冷,话都不带多说一句的。

    宠物医生看到他手上一道道被猫抓出来的血痕,再看他即使这样,依然面无表情地把猫轻轻放下来,就知道是误会了。

    “你这手上都被抓伤了,得处理一下,下次别直接用手……”

    就这样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系统才升级到可以做些高难度的任务。

    他搜索列出了几百个名单,上面详细记录了当事人过去的遭遇,后面又会怎样。

    【俗话说的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宿主,我们现在可以救人去了!我觉得你非常有做好人好事的天赋!】

    荆谓云:“呵。”

    或许是因为换了世界,不再有主角优待,荆谓云的读心能力消失了。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那些嘈杂满怀恶意的心声消失后,心反而静了不少。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有两面性,一面好一面坏。

    因为读心的能力,荆谓云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充满恶意的世界,无数次自我怀疑,却同样因为读心,才能知晓时郁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无助。

    这个最让人痛苦的能力,却帮他找到了存在的理由。

    其次是傅云礼,时郁因傅云礼才会与他相识,又因傅云礼,离他而去。

    到底是好多,还是坏多,已然分不清了。

    在那几百个人名当中,荆谓云看到了傅云礼。

    相较于时郁来说,他才是最有问题的那个人。

    荆谓云听着系统讲述傅云礼的经历,眼神一凛,“就他了。”

    系统:【确定了吗?会不会有点草率,要不要再探查观摩一下每个人的……】

    “确定。”

    荆谓云声音很冷,两个字说得咬牙切齿,不像是要救人,更像是要去杀人。

    系统莫名打了个哆嗦,小声询问道:【宿主这么肯定,是不是已经想好怎么“救”傅云礼了?】

    “傅云礼想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家,不过人死不能复生……”荆谓云淡淡道。

    系统若是有人形,此时定然在他脑海里狂点头。

    这个宿主虽然人凶了点,但还是很靠谱的,该做的任务,一个都没落下。

    系统好欣慰。

    然后,他就听见荆谓云面无表情道:“我给他当爹,时郁当妈,他就能体会到家的温暖了。”

    系统:【???】

    ————

    等荆谓云找到傅云礼所在地时,经过数日观察,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现在的时郁,似乎并不是从未来回来的时郁。

    他虽然和时郁在同一天跳海,可所在的时间点,却比时郁早一年,仿佛被人精准计算过一样。

    一年时间,系统刚好升级,名单里有傅云礼的名字,一切似乎都被安排好了。

    当初时祈销毁数据的太急,根本没有时间去分类辨别,相当于一股脑来了个恢复出厂设置。

    第一次,无论对人还是对统来说,都是印象深刻的。

    时祈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带宿主做初级任务是什么样子。因为太过初级,加上他业绩不够,权限少得可怜,费劲吧啦弄了好久,中间甚至还换过好几次宿主。

    在时郁和傅云礼那样的情况下,错过一天,都有可能出现变故。

    时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荆谓云送到了早于时郁回来的时间点。

    给足荆谓云了解这个世界的时间。

    他相信以荆谓云对时郁的执念,一定可以找到时郁。

    不过出乎时祈预料的大概是,荆谓云没有选择“救”时郁,而是找上了傅云礼。

    本来这次祭拜亲人,应该是傅云礼一个人来的,即使拿到了录取通知书,踏上父母曾经的道路,这个少年的内心依然是茫然无措的。

    再加上时郁的“离开”,让他少了活着的价值感。

    压倒骆驼的往往是最后一根微不足道的稻草。

    当傅云礼看到了和失去父母时的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跑闹任性,而后被抓住严厉批评。

    没人知道那一刻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羡慕?嫉妒?委屈?亦或者都有……

    崩溃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而造成突如其来的爆发,却是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思念与纠结。

    站在阳光下的人,地上必然有影子。

    ————

    荆谓云原本是提前在墓园等傅云礼的,不曾想时郁也来了。

    而今日时郁陪傅云礼一起来公墓的行为,恰恰证明。

    他的大小姐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云哥算是爱屋及乌了,他了解郁妹,知道小抑是她的心结,不过他还是看小抑不爽哈哈哈,毕竟媳妇跑了。

    傅云礼:这就是你要当我爹的理由?你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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