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夜雪望着他,不躲不避,手肘撑在圈椅的扶手上,手背撑着下巴尖,反而离祝知折更近了点。
他微抬着眼皮,粲然一笑:“看腻了,不满意。殿下又要如何?”
这挑衅可是明晃晃的。
祝知折不仅不气,眼底兴味反而更浓:“阿仇,我都没腻味,你怎么能腻呢。”
语毕,他轻轻松松一点,就从木栏上落到了仇夜雪另一侧,落下时仍旧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仇夜雪只觉有一道风掠过,随后祝知折就稳稳落地,出现在了另一边。
好俊的轻功。
仇夜雪眼底微沉,他不过瞧了两眼,祝知折的动作也并不多,故而他也不能确认。但若是他没有瞧错,祝知折的轻功只怕师承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血衣仙…他不过及冠的年纪能有令藕荷都忌惮的内力就情有可原了。
这位太子比他预想的还要不简单。
就见祝知折看向祝祁煜的神色冷淡:“皇兄,你约我来了后,就在这儿同我家阿仇谈天说地,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仇夜雪:“?”
谁是你家的。
他睨祝知折一眼,几乎要被气笑。
这人演技当真厉害,到这时候了还非得要装?
祝祁煜微微一叹:“知折,我只是想同你们谈谈今日京中四起的流言。”
“是真的。”祝知折已经干脆在仇夜雪身边坐下了,他看向祝祁煜,慵懒的姿态下藏着暗芒:“皇兄又要如何?”
祝祁煜皱眉:“你是太子……”
“太子又如何?”
祝知折打断他的话:“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强迫我做我不喜的事。”
已经神隐前排吃瓜了的仇夜雪端茶的手微顿。
祝知折哪哪都令人生厌,这点倒是和他不谋而合。
……啧。
和这人有相似点真叫人不爽。
祝祁煜眉头皱得更深:“就算不喜,你也应当好好去说,对方毕竟是姑娘家。”
祝知折轻哂一声,说话真不像个太子,倒像是什么流丨氓丨地丨痞:“皇兄,心疼人家姑娘了?那就把人娶回去啊。”
“祝知折!”
祝祁煜呵斥一声,叫本来就偷偷关注着他们这的各路人更加光明正大的看过来了。
仇夜雪早先听闻祝祁煜是个温吞的性格,今日打了个照面,他那般随意对待他,他都不生气,仇夜雪也觉着祝祁煜脾气好。
……能叫这样的人大声说话,也是祝知折的本事了。
只是……
仇夜雪捻着茶盖上的小把手,垂下的眼帘掩住了眸中的若有所思。
他怎么觉着这两兄弟是故意在这儿来这一出的呢?
可外界传闻都说祝知折与祝祁煜关系极差,他们这一出目的又是为何?
仇夜雪接过踯躅亲去不敢上前的小二手里取的点心,一边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一边陷入沉吟。
见他独善其身,祝知折舔舐了一下自己的尖牙,十分恶劣地将仇夜雪拉下水来:“阿仇,糕点好吃么?”
仇夜雪不知他又要作什么幺蛾子,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行,这如意糕的确一绝。”
祝知折一笑:“你就不觉着有人聒噪得很,很煞风景吗?”
仇夜雪还没说不,祝知折就很懂地先行截断了他的话:“我晓得你也觉得,所以——”
他转头看向祝祁煜:“皇兄也该有些眼力劲吧?我和阿仇并不欢迎你。”
仇夜雪轻嗤,不等祝祁煜先说什么,率先直接打了祝知折的脸:“哪里的话。”
他冲祝祁煜柔柔一笑:“殿下不妨也坐下说话吧,左右一个人有些无聊,再多一个也挺好。”
祝知折咧嘴,露出了自己的尖牙:“是啊,我也觉得阿仇说得对,所以多我一个不就刚好么?”
仇夜雪看他:“殿下,我与你说过了,我腻味了。”
无论是玩什么你情我浓的戏码,还是对祝知折这个人都是。
他来京城,并非专程来招惹疯子的。
既然晓得这是条野狗,那就离远些。
他可没这功夫跟他耗。
可祝知折却不这么想。
给了他一爪子就想跑?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不揪几撮猫毛下来,他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可还不等他勾着唇说点什么,便有人匆匆上前:“见过太子殿下、世子、大皇子殿下。”
那人急道:“世子,宫里来人请。”
仇夜雪稍停,祝知折完全不把自个儿当外人:“谁请?”
太子问话,不可能不回,故而那小厮垂着脑袋道:“太后。”
此二字一出,场内原本莫名还算是轻松的气氛倏地一凝。
祝知折原本就带着危险的笑瞬间凉薄起来,祝祁煜也不易察觉地拧了眉心。
仇夜雪倒是淡定得很,他起身冲皇家两兄弟拱手,礼数还是那般要行不行,懒懒散散:“两位殿下,既是太后懿旨,我便不在此多做停留了。”
终于来了!
仇夜雪这些时日无论是病着,还是昨日入宫,都在等着这位太后。
他以为还要等些时候才能等到,没成想太后的耐性并没有那么好。
因他动作太快,祝知折眼底掠过一抹沉色,想也没想就伸手拽住了仇夜雪的衣袖。
仇夜雪一顿,垂眸看向仰着头看他的太子爷:“殿下还有何事?”
祝知折舔着自己的牙尖,心底已经一片冷沉,面上却仍旧带着那抹暧丨昧的笑:“正巧我也要入宫向太后请安。阿仇,不如我们一道?”
仇夜雪:“?”
这太子是什么狗皮膏药?
仇夜雪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殿下,你既要向太后请安,那当走流程通报。即便殿下是太子,也不能随意进出宫闱。”
祝知折挑眉:“阿仇你是吃醋了吗?”
仇夜雪:“……?”
他算是发现了,祝知折的脑回路当真和常人不一样。
他懒得再多言,只示意他撒手。
仇夜雪本以为还要和这狗皮膏药再多做纠缠,没成想祝知折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便松了手。
仇夜雪便径直离去。
留下的祝知折和祝祁煜对视,无需言语,两兄弟凭借着眼神就能够明白对方的意思。
祝祁煜问祝知折要入宫么,祝知折当然要入宫盯着。
他怎么能让仇夜雪与太后在无人盯着的情况下密谈?
若是岁南与太后达成什么协议,那他们原本乐观的局势就要变得危险了。
祝知折也起身离开,他一走,便立马有人出现在他身侧:“殿下。”
祝知折翻身上马,眼里已然没了笑意:“我瞧岁南世子对入宫见太后一事隐隐有几分期待…他此番入京本就是太后一党非要他入京为质。”
祝知折说着,声音都淬了寒:“我们的情报网总有疏漏,岁南王也不是个简单人物,若二者真的悄悄搭上线了……”
他没说要如何,但那暗卫却已经知晓,领命去准备了。
若真是如此,那便动用另一个计划毁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岁南世子的命,也就留不得了。
.
“世子,可要换身衣裳觐见?”
仇夜雪刚要颔首,但还未点头,就先顿住:“不必了。”
他学的《龛朝礼制》告诉他礼数应当周全,但他的本心告诉他不必如此。
仇夜雪眸色微凉,语气冷淡:“我本也不是去同她喝茶请安的。”
藕荷轻叹一声:“世子。”
“我知。”仇夜雪闭上眼睛,平复心绪:“无论能否确认,此事都当从长计议。”
马车行至昨日的位置停下,仇夜雪在藕荷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有宫人早早便候着冲他行礼,也没有叫仇夜雪将身侧的侍女留在原地。
仇夜雪留了踯躅在这儿,便带着藕荷和鸦青一道前去。
皇宫宫闱深深,要见太后,不知要走多少回廊,路过许多假山水榭。
皇家园林修建得极好,里头门道说上个三天三夜也不一定能说完,但仇夜雪却无心欣赏。
他摩挲着手里的袖炉,终于转到了孝慈殿。
朱红的大门和金黄的砖瓦,巍峨的宫殿就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带着压迫的气势在恐吓着仇夜雪。
仇夜雪连停顿都没有,就径直迈入殿中。
就见正厅内上首坐着一位虽保养得很好,但也能瞧见点风霜的女子戴着半张面具。
太后曾经也是名动天下的美人,只可惜因为一场意外毁了容,若不是母族强大,只怕早就被先皇所厌弃。
但自那以后,先皇和太后之间究竟还有没有过情分,就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得知的了。
仇夜雪掩住自己眸中神色,拱手行礼:“岁南世子仇夜雪,见过太后。”
上首的太后微眯了下眼眸,瞧着他这一身素色,眼底掠过不悦,但还是笑着说:“不必多礼,快坐吧。”
仇夜雪在引导下落座于下首,太后又说:“你进京时我便想要宣你入宫见见,只可惜你染了风寒。昨儿个我倒是想在宫宴后请你来坐坐,偏偏又叫太子截了胡。”
她道:“早就听闻岁南山水养人,我看世子的确生得风流倜傥,同你母亲像。”
仇夜雪:“太后还见过我母亲?”
太后:“早些年她同岁南王一道入京时见过几面,那当真是个妙人。”
仇夜雪还未接上这句话,外头便又有一太监打扮的人走了进来:“娘娘。”
他手持拂尘,冲太后行礼:“永明郡主到了。”
太后似是有些讶异:“这孩子怎的这时候来了?现下我正在同岁南世子…啊,我想起来了,昨儿个我与她说了今日要考考她的绣工。”
她叹了声,转向仇夜雪:“世子,也是我老了记不太清楚事了。不过左右正巧碰上了,不如见一见?”
正在不动声色地盯着那位太监的仇夜雪没怎么把这话听进去,只胡乱应了声。
这位太监……
四大监之一赵潜,也是令他母族月满楼都十分忌惮的大内第一高手。
如若他母亲遭遇暗算的事真的同京中有关,那这位必然脱不了干系。
赵潜不过片刻便领了一身着华服的姑娘进来,那姑娘和太后眉眼间有几分相似,瞧着虽然不过十六七岁,但却能够看出来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永明郡主只是夏国公之女,比起仇夜雪的身份还是矮了一截的,故而仇夜雪无需向她行礼。
反倒是她要冲仇夜雪福身,仇夜雪并未多看她一眼,只冲她微微颔首。
永明郡主在瞧见他的相貌时,倒是红了耳尖。
昨日姨祖母便同她说了,她有意让她嫁于岁南世子,做世子妃,将来还会是统领岁南十三州的岁南王妃。
她一开始还觉着在边境领兵打仗的人儿,都是那般粗犷不堪,再说岁南世子久有恶名,现在瞧来……
永明郡主垂下眼,嘴角不住翘起。
太后在上首看得清楚,心里满意。
永明愿意,一切便好说了。
仇夜雪见到永明郡主时,就已经回神,猜到了太后要做什么。
他的脑子在瞬息间就转动想好了推拒的借口,只等太后暗示:“世子莫怪,我这孙侄女被我宠坏了,行事有些风风火火。但也很可爱不是?”
她说:“我们永明可是京中排得上号的美人儿。”
永明郡主羞红着娇容坐下,仇夜雪还未将话出口,就又有人直接闯了进来。
纵观这整个京城,也就只有一个人这么放肆无礼——
“太子?”
太后蹙眉:“你怎的来了?”
祝知折换了身绯红的蟒袍才来的。
他扯出个笑,行的礼松松垮垮的,让人恨不得给他塞回去回炉重造:“今儿天气好,想着许久没向皇祖母请安了,特来问安。”
皇家有一点也是好的。
那便是暗里再如何恨不得对方当场暴毙,面上功夫也会做足。
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习惯,尤其对于太后这种久居深宫的人。
太后玩笑道:“平日里没怎么见着你的人影,怎么今日跑得这么跑得这么勤?连通报都不等就进来了?”
可祝知折显然是个不管面子的,他直白道:“是啊,今儿主要也是阿仇在这。”
太后一滞。
永明郡主不知晓昨儿和今早的流言,她却知道的。
就见祝知折已经坐在了仇夜雪身侧,还很自然地把话题掌握在了自己手里:“进来时瞧见皇祖母心情好似很好,可是聊了什么趣事?”
太后原本心情的确不错。
但现在见了他就不错不起来了。
仇夜雪真不知这人到底为何跟他这么紧,却也被激得来了趣味。
方才他还想暗示说自己身体不好,咒自己一波,现在祝知折来了……
仇夜雪挑唇。
左右他是个仗着自己老爹是岁南王就横行霸道、嚣张跋扈、肆意妄为的草包世子,有些话大可“胆大包天”的说出来。
正好也叫祝知折知道缠着他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一刀就让这狗皮膏药挡好了。
“娘娘在同我说永明郡主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美人。”
仇夜雪笑起来时,那双桃花眼泛起的涟漪并不柔和,反而是更添锐利,显得有些夺目。
尤其他的语气也是那般散漫又轻丨佻,叫坐在对面的永明郡主一颗心扑扑直跳。
只可惜仇夜雪稍稍倾身,倚在了他和祝知折之间的红木方桌上,离祝知折近了些,像是想同祝知折耳语,带笑的嗓音却叫殿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可我瞧着,还是殿下您更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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