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贵妃她不太想殉葬 > 【终章】
    夏天走到的末尾。

    树上的蝉鬼歪歪斜斜地好像已经要掉了下来。

    京中一派祥和热闹,朝中也鲜少如此齐全。年轻的君王或许仍能看出些许病容,但是单看他走上御座时脚下沉稳的样子,朝臣的心中都送了一口气。

    陛下暑热攻心染了急病,如今天气凉下来也就渐渐好转。

    宁同河拱手立在下头,广袖宽宽迎风而动,虽在动处却万分安静。

    王太傅告老宁家独大,宁同河当然知晓木秀于林的终局,因此一直默不作声。

    国寺钟声鸣了五下,二十四礼官一次列开传唱。

    本朝的皇帝大病初愈的好日子,也是第一艘齐国商船入水出海的日子。

    少府卿秋翰躬身上前,拜别帝王。

    齐坞生居高临下眼神中却都是平静,帝王微微抬手令臣子平身。赐下宝印、宝带,携天子令出海同诸国往来。

    清俊的官员此刻意气风发,虽然前路亦并非全然明晰,但是心中所担忧之事已经悉数圆满。

    当年站于东街巷口指着那百年梨花许下的誓言,如今也到了实现的机会。

    「愿做梨花,芳香洁白。」

    是国之忠臣,民之良臣。

    兜兜转转两朝帝王,去过宗人府、掌过户部令,却最终在少府卿的位置上做出了一番功绩。

    “此去海外,必珍重自身、扬我大齐国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朝文武依次叩拜,站于文臣身侧的一列是新科选中的女官。

    平乱党、定西北。

    开女官科举,建出海船舶。

    轻徭薄赋休养生息。

    一切尘埃落定,臣民无不拜服。

    少年帝王的名字会记入史册,千古流芳。而昔日沉疴已经不足为诟病。

    远处礼炮钟声响起,连成片的红色官服和天边初生的日头交相辉映,红的像烧的炽烈的火焰。

    下了朝,

    内务府的太监总管慌里慌张地候在宫中的长街上。

    如今叛匪平定,前朝也安稳下来。皇上总得将心思分出一点来选秀吧…

    他心中没底,

    皇嗣乃是国本大事。

    君王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先帝这个年纪都已经有了前朝的那位太子。不说三宫六院,身边有几个体己可心的照顾着也是好的?

    ——总在勤政殿歇着算什么事呀。

    他盘算着,手中的汗几乎侵染了整根拂尘,左思右想也不知如何开这个口。

    可谁知这满朝文武走了大半,他也没见到陛下的车驾向勤政殿走。

    于是这个太监干脆想壮着胆子,往宫门口去。

    如此便见到了正要下朝的朝云行。

    “诶呦,朝将军……”

    他老远喊了这么一声,朝云行瞬间停下脚步回头看去。看见来人,他笑了下:“苏公公这是什么事,大清早的劳烦您跑这么一趟。”

    有些胖的太监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不明所以地问到:“将军,恕奴才多嘴问一句。奴才这也是实在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西北将军伸手打断:“苏公公直言便是。”

    “陛下这是上哪儿去了?可让奴才好找。”

    朝云行微微一愣,垂眼回复:“陛下去京郊了。”

    苏公公看着朝云行的背影,八杆子摸不着头脑。

    这京郊偏僻荒芜的地方……能有什么?

    山中小径清幽,丝毫不见暑热。

    马车的轱辘连着转了许久,终于稳稳停下。

    驾车的人似乎担心地上怪石嶙峋于是伸了手去想扶着车中的人,可是那尊贵之躯却毫不在意地轻巧落下。

    青年帝王身姿挺拔、丰神俊朗,只是分明瞧着有些无措。

    太医本想让陛下在勤政殿多休息几日,徐启夏却说什么也不肯帮着劝谏了。只因这位总领太监比任何人都清楚今日对陛下有多么重要。

    面前的小院古朴典雅,一排长阶走上去就是斑驳的院门。

    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帝王难得有些紧张,心从未跳的这样快过。

    当年仆地起兵、登上王座时的台阶,好像都没有这样嶙峋难爬。

    他走上前去。

    却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只能沉默地叩了两声门。

    隔了不久,有人轻声问道。

    “是谁?”

    这个声音清冷极了,但是落入听者的耳中让人的心都颤了一瞬。

    齐坞生沉默了很久很久,突然说道:“从前说过,要给你带沙漠中会发光的石头。如今终于寻见了……”

    里面没有动静。

    好像有人淡淡地叹了口气。

    “秋翰今日出海,也没有见你去送他。”齐坞生的语气顿了下,不见曾经的锋芒毕露,也不像孩童般不知进退。反而带着一丝温柔的包容。

    “娘娘的心是最狠的,说了那么多谎。可是如今想扔了过去的一切吗?”

    他没有给那个人继续说出伤人之语的机会。

    反而释然地笑了笑。

    他的目光落在门口的青苔上,那些郁郁葱葱的生命挤在一起,躲着那明亮的天光。

    “其实我早就知道娘娘不想见我。”

    那封信中,所有的数字都是暗藏的信息。却唯独最后两句中什么也没有。

    「宁愿回到永叙五十四年的春日……」

    「一别两宽,此生不复相见。」

    这唯独什么都没有说的话,就是她一直压在心里的念头。

    俊美的君王有些落寞地转身席地而坐,他的背靠着那扇紧闭的门。将那些记忆中的悔与怨翻来覆去地说。他明明没有喝酒,却被那些汹涌的思绪醉了。

    徐启夏颤抖着递上他要的东西。

    “娘娘,相见是两个人的事。”

    门中的人微微一顿,她好似想到了什么,手像被烫到一样离开了门环。可是刀剑出鞘的声音让她抖了一下,几乎是又一瞬间将门打开。

    一把匕首稳稳立在男人的眼侧,血液沿着眼眶慢慢滑落,缀在眼角。

    若是再慢上一分……

    男人还是在笑,却笑的开心极了。笑的他从石阶踉跄一下跌了几步。

    “疯子!”秋仪一把打开匕首。

    “这样也不行吗?娘娘。”

    男人抿着唇,神色居然还有几分委屈,他抬头看向秋仪。美人站在石阶的尽头,她倾城的容色被洒上了光影。

    美的一如初见。

    只是如今他半侧面容被鲜血覆盖,倒是看不真切了。

    男人慢慢、慢慢、慢慢地跪了下去。

    他的脊背挺的很直,并不似哀求。反而让人觉得居高临下掌握主权的是这样一个疯子。

    齐坞生就这样一步一抬。

    他的领口有些松动,其中金色的链条闪出暗色的光。

    秋仪步步后退,他跪着步步向前。

    他仰着头看着她,就像年少时初遇的那样,那双黝黑的眼中是孺慕和深不见底的爱。而她就像当年一样无法移开视线。

    就好像无论重复多少次,

    在永叙五十三年的盛夏,她都会用石子砸开欺辱他的嬷嬷。

    对他说:「小孩,跟我走吧。」

    那条锁链被帝王亲手、强硬、不容拒绝地塞进了她的手里。

    一个牵扯了数十年的阴谋,和无数鲜血淋漓的误会化成了一句。

    “娘娘,我把自己给你了。”

    无论重复多少次,十九殿下都从未后悔在那个满天繁花的盛夏——

    牵起了她的手。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命运中最美丽的蝴蝶就已经停在了无知孩童的指尖。只是需要他停下来,不是用眼睛、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心回头去看。

    原来那些挣扎在泥泞中的困顿,他用毕生运气遇见了她。

    秋家有女,倾国倾城。一朝被选入宫为贵妃。

    她说,不想殉葬。

    于是扶持母家、玩弄权势、收养皇子。

    她躲过了第一次。

    除掉周氏、扳倒太子。

    她躲过了第二次。

    帝王薄情,却为了她设立重重准备,只为了哪怕百年后她也依旧不受任何宫规制约。

    这一次她不需要汲汲营营,不需要机关算尽。

    她说不想殉葬,

    她说想做第一位女官,

    她说想看大齐盛世无边繁华。

    ……

    于是就有人记下了她的每一句话,用一生去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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