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迢迢仙途 > 347. 347 隐入山林事
    招凝登陆的岛屿名叫云弥岛。


    是离霓光派范围最近的外界坊市,这里到处都霓光派的弟子,招凝躲在街巷角落里,面纱罩顶绕颈。


    偶尔有路过的修真者看见她,眼尖的看见她面上露出来的黑褐胎记,嫌弃地撇过头去,只觉是哪家的女修修炼出了岔子、废了修为、毁了容貌、沦落至此。


    招凝无神地依靠着墙壁,从两墙缝隙间抬眼看天,仍感觉狭窄闭塞,那是从她一簪刺入方恒眉心后便一直无法抹去的感觉。


    她到现在都想不通,为什么方恒和心中的“神仙”是同一人呢?


    照拂呵护她十六载的是他,嗜血食人以人为玩意的也是他。


    即使在他一而再再而三默认的态度中,招凝还是倔强着等他亲口说明,或许招凝是为了等一个否定,可是他承认了。


    如今看来,方恒是披了一层伪装的皮、用温和渊停的模样停留在招凝身边,可是撕去这层皮,他的疯癫残虐,就是方姳口中的“冲动了些”,其实是那新鲜女修头颅上被残虐到面目全非的痕迹;他的嗜血食人,就是梁毅口中的“伺候方恒十年”,其实是以身为肉


    以血为汤的伺候,即使死去,也会像那个滚到脚边的头颅一样,死无全尸,只剩下一个脑袋。


    那些堆叠在他身后的残尸碎块,那个在她前面无法忍受而自戕的仙子……


    就算他是那个守护她十六载的神仙又怎样,残暴、疯癫、弑杀、食人,是既成事实,是真正的方恒。


    哪怕她能忍心中的神仙以“明面上讨要个侍妾、暗地里其实找个玩意儿”的侮辱人格行为将自己带到身边,哪怕阴风洞相聚他还是那般温和,她便能对那些既成事实的杀戮和残虐视而不见吗?


    招凝做不到。


    方恒必须死。


    招凝埋首在膝盖间,所有的情绪掩在无声中。


    最靠近霓光派的地方也许并不安全,但是足够令那些自傲的人忽视。


    然而,招凝没有想到的是,她还是听到了方管事沙哑尖嚎的声音,很近,就在巷外的长街上。


    好在匿息秘宝一直隐匿着招凝的气息,他并没有察觉到招凝的存在。


    只听“砰”得两声,两道碰撞,应该是两个人撞碎了路边摊。


    “方……方管事,这是怎么了,我们师兄弟哪里得罪了您?”有一人含混的问着,声音里大抵是掺了血与碎牙,但招凝还是听出这是巡查玄阴岛的两人之一。


    “得罪?!”方管事发狂地吼道,“你们是怎么巡查玄阴岛的!我儿子死了!死在那玩意儿手上!”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一人脑中掠过的古怪的想法,该不是“马上风”了吧,但转念一想,筑基后期的修士还能被没有修为的女子折腾成这样?而且,当真如此,方管事也不可能这么发狂地当着坊市这么多人的面质问。


    另一人讨好道,“方管事,会不会弄错了,那就是个没修为的凡人——”


    哐当——一只玉簪摔在地面上,簪上震出的灵光余力竟将地面震碎了三尺范围。


    两人眸子一缩,不止他们,连附近看热闹的人,眼睛也是一亮,三重灵宝,好东西,是普通坊市想买都买不到的。


    但很快,又被方管事隔空抓回手里,“这簪子上有那小贱人的气息,除了她还能有谁,老子把玄阴岛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看见那小贱人,是不是你们将她带走了!”


    “冤枉!方管事,这真真冤枉!”


    两人交替回答着。


    “我们一人是交接而走的,坐的还是宗门驶来的灵船,怎么可能携带人,您去灵船上看看,哪有其他人存在的痕迹。”


    方管事没动,显然在他来找这一人前,他就已经在码头灵船搜索过一圈了,但凡有半点蛛丝马迹,这两人现在也不能这么好好说话。


    “人呢!你告诉本座!一个没有修为的小贱人到底能到哪里去!本座必要将这个小贱人找出来,将她碎尸万段,神魂碾碎!”


    两人对视一眼,眼底的讽刺出奇的一致——就你那疯癫嗜血的儿子,本罚在阴风洞就是门派“仁慈”,不好好禁闭思过,还寻什么女修解闷,阴沟里翻了船,报应哟。


    周围围观人大多是霓光派的,自然也听过方恒的荒唐,有人窃窃私语。


    “之前在门派中就疯癫极了,前一阵说是因为虐杀了麟化岛的灵兽被关进阴风洞禁闭思过,其实还杀了不少照顾灵兽的杂役弟子,但方管事在背后操作,这才说是一套,真正又是一套。”


    “本就有大过,现下,不遵守门派规则,私下送什么女修凡人,还因此而死,啧啧,门派可不会管这门子丢脸的事,说不定捅上去,还会惹门派惩处。”


    “……”


    那些声音顺着风钻进方管事耳里,他本就暴躁至极,只想撕烂这些说闲话人的嘴,可是瞧见那几人一身霓光派内门弟子服,只能攥紧手。


    怒火无法发泄,他拎起其中一个巡查弟子,“你们跟本座去梁家,必要让梁家把人交出来!!!走!!!”


    他拖着巡查弟子往前走,随他一起来的两个方家人也将另一人架起。


    被架起的巡查弟子挣扎着,“方管事,这事同我们两人有什么关系……不……就算您拉着我们两人去要人,也不一定能成啊,人家敬您是霓光派外门金丹管事,礼让五分,可是人家是家族,少说也有五六金丹真人,真要交不出人,打起来,我们也帮不了!”


    方管事动作陡然停住,骤然盯着那说话人,那巡查弟子被这一记眼神盯得怂了,又小声提醒道,“不如我们禀报外门大长老?”


    禀报外门大长老,那和禀报门派有什么区别?


    围观的内门弟子都清楚这事暗戳戳寻人还能操作,捅到门派那,门派就会为了自身名声和道貌岸然的正义直接以不遵守门派规矩而发落了他。


    他不过是外门的管事,连内门都搭不上。


    方管事的愤怒已经逼至临界点,此刻几乎神志不清不管不顾,“本座还怕了那重山沟里的家族!”


    他手下却提醒道,“祖爷,这梁家本就是大泽中搬迁去重山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确实还留有五六金丹真人。不然本家也不会将方姳嫁去梁家。”


    这一下当真让方管事一口气上不来,“难道让我儿就这么平白枉死吗?!”


    “枉死?哈哈,方恒那家伙当真能配上‘枉死’一字……”人群中有人不掩声音嘲讽道。


    方管事气急败坏,只吼道,“好,好,他们不是要回大泽,不是想要进驻安绥岛吗?划了他们安绥岛大比入选名额,炼气期突然晋升闯入筑基期大比,不合规矩,是作弊!让他们百年别再想从重山中走出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往内门弟子方向看了一眼,瞧见内门弟子刺眼的嘲笑,他咬牙切齿,一把甩开拎着的巡查弟子,身形一冲就消失在原地,手下方家人汲汲皇皇追了上去。


    待人走后,适才围观的人群像是没有尽兴般,还嬉笑着,并伴随着对方管事的讥讽。


    “他方家搭上我们霓光派就像是能只手遮天般,可是在门派面前,还不是要卑躬屈膝。”


    “他那儿子本就不是个东西,偏生他还当做个宝,想来当年传闻,这家伙那玩意儿折了,是真的了?”


    “少说这些腌臜事儿,我只想着,平白让方管事弄到一柄三重灵宝,难怪没那么发疯,说不定想借助这三重灵宝再上一层呢。”


    “他能往哪里去,他在外门里克扣贡献、调换任务的事,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外门弟子是敢怒不敢言,再过几年门派小比,说不定就有外门弟子晋升内门了。你再瞧瞧他到时会怎么落魄。”


    “这恶人啊,总有千百般的报应落下,因果循环。”


    “……”


    正主走后,人群说说笑笑便渐渐散了。


    招凝撑着墙壁稍稍往前走了两步,巷里的阴影加之面纱的包裹,只有一双眼睛是迎着光的。


    招凝并没有猜错,方家这位祖爷的报复施展到极限,便是抹去梁家进驻安绥岛附近岛屿的资格,切断梁家与方家、与霓光派的交集,而后私下疯狂寻找她的下落。


    自始至终,招凝对形势看得通透,方家这位祖爷不过金丹境界,这境界在整个平阳大泽哪怕羡洲重山都不够看,他仗得不过是霓光派的势,梁毅同是金丹境界却对这位方管事献媚至极,也是为了霓光派的势,可是方管事对于霓光派来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外门管事,连外门长老都算不上。


    方恒的死足以让方管事发疯,但不会让整个方家和霓光派跟着发疯,不说方恒造得那些孽,只说平阳大泽各家族、各门派势力攀枝错节,他们会维持面上的公道和正义,而约束方管事的行为,哪怕方管事暗中下杀手,梁家去掉梁冀剩下的五名金丹也不是吃素的。


    几方的僵局,梁家只能灰溜溜回到重山,一切从头开始,借献祭梁玄狄、献祭她而获得的利益,到嘴里也得恶心的吐出来。


    招凝走出暗巷,低着头挡着脸,沿着墙根往坊市外去。


    其实,招凝知道梁玄狄为什么会陷入坐忘之相,当然不是因为自身晋升太快、心魔暗生,根源不再梁玄狄自己,而在他的娘亲。


    梁冀的夫人入魔了。


    从梁玄狄迟迟无法突破,十年的时间这位妇人一直在隐忍着,她的心境在崩毁的边缘徘徊,直至夫君突兀盗取丹药强行突破金丹而一身修为被废,她已经的心境已经碎了,丝丝缕缕的魔息从识海屏障中渗入,然而梁玄狄在安绥岛大比上的一鸣惊人,让这位母亲还没有来得及察觉自己已然生了心魔,便欢天喜地地奔向自己再次强大的孩子。


    然而,三千坐忘大道古怪的特性,在这位母亲与孩子的亲昵相拥、日夜交谈中,受到了那无声无息渗出的魔息影响。


    于是,一夜之间,梁玄狄被封禁了。


    梁冀一脉要么修为已废要么修为低下,哪里能轻易发现梁冀夫人的变化,但梁毅以及那些金丹族老却足以发现异常,在梁毅那日故作疑惑问起“大能赐下神秘功法”时,就表示他气势暗中了解过三千坐忘大道。


    可是,这样,梁冀夫人还是被接到梁家小院。


    是故意的,梁毅故意的。


    在梁玄狄一鸣惊人开始,梁毅就已经开始悄无声息的筹划了,他不可能将得到手的梁家主权再交还给梁冀一脉。


    招凝本不知道这一切,她是那日失望走出梁玄狄房间,被梁冀母亲推开时,无意识察觉她眼底的扭曲。


    她留下一封信,只让梁玄狄带着梁冀夫妇离开,因为梁冀夫人,也因为梁家被逐回重山后一定会对梁冀展开报复,梁家内部的报复就不会仅仅是打压了,那是生与死。


    这是招凝最后的还恩,至于报复……哈……梁冀与梁玄狄发现梁冀夫人入魔的痛苦以及害怕被梁家找到的担惊受怕,当然也是报复。


    余下的恩怨,是梁玄狄与梁家的仇恨,与招凝无关。


    她终于抵达码头,看着大泽上游走的灵船,每一艘灵船都有特殊的标志标识这家族、门派等等势力。


    平阳大泽大多数修士都是以灵船代步,因为富庶,大泽或大或小的岛屿聚集着大量修士,坊市、门派、家族、驻地等等,都有阵法笼罩,这些岛屿又不想海洋上的岛屿相隔很远,多数距离只有几里水路,这些阵法不仅密集且时有交叉,阵法蔓延半空数百丈,会影响御剑和驾云。


    招凝不敢往渡船去,她寻了在岛屿边缘的渔民,他们多数没有修为,便用身上仅剩不多的灵石请渔人带她去凡人聚集的地方。


    渔民瞧着她模样,没有想太多,修仙地界有些龌龊事实在太正常,便让招凝登上了乌篷船。


    方管事刚从云弥岛离开,瞧着消失的方向,多半是乘着灵舟往安绥岛去,狠狠质问梁毅一行人了,此时是离开的最佳时间。


    “姑娘,你坐稳了。”渔民说道,“离开云弥岛阵法会有一些小波动,会有些难受。”


    “谢谢伯伯。”招凝坐在乌篷船内小声回答着。


    “没事。最近的一处凡人聚集地在缘明山脚下,离这里要走半天的水路。”渔民很是热情,同招凝说着他知晓的信息,“那里也有不少像你这样逃命过去的……哎,瞧我这老头子说的话,姑娘别介意,老头子就是想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前一阵子,我还送了一个女子,她被抬上船的时候,半条命都没有了,听说被关在水牢里关了小半年,后来她醒来之后,还笑盈盈的,说能回到九洲就很幸福了,这姑娘说话着实有些奇怪。”


    招凝沉默着,许久才问道,“她也去了缘明山了吗?”


    “是去了吧。”渔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姑娘刚上了岸就跑了,离缘明山脚还有几十里山路呢。”


    招凝不再附和他的话,渔民大抵说多了也觉得没趣了,安静地摆渡着乌篷船往东南方向的重山去。


    平阳大泽边缘常有小家族在附近往来,这里水底生活的妖兽大多实力弱小,就算有高阶妖兽也在来往的商船中被合力清剿了,对于他们凡人来说,只要沿着特定的航线行驶,一般不会遇到危险。


    招凝抵达岸上的时候,快接近傍晚了,渔民催促道,“小姑娘快点往缘明山跑,就是那远处两山一线的地方。趁着天黑之前到那里,不然夜里妖兽多,可就危险了。”


    他说完,便朝招凝挥挥手,竹竿撑着水底,远离岸边,“快走吧!”


    招凝多看了两眼,没有多犹豫,只盯着那一线天的方向奔去,许是经常有凡人往来,这里草木稀疏,快跑了半里,就看见一条通往目的方向的小路。


    沿着小路继续往前走着,体力渐渐不支,这不过才走了十多里路,还有大半山路等着。


    招凝咬牙,撑着树木,一步一步向前。


    一个时辰后,夜色已经降下,今夜月晦,群星闪亮,星光照耀着路面,招凝鞋底已经磨破,脚底生疼,可是她不敢停下,离渔民指得缘明山脚还有几里山路。


    可就在这时,招凝听见清脆的歌声,在静悄悄的夜色之中,反而传递的很远。


    陪伴在她身边,形影不离的影子,忽然顿住了脚,不再跟着。


    大抵是歌声太悠扬,极具感染力,招凝不由得往声音的方向去,愈加近时,歌声和着水流声。


    再往前走两步,却听一声“谁!”


    招凝下意识地往树后多,那声音的主人已经裹着一身湿漉漉的外裳,气急败坏地喊道,“谁,给本姑娘出来,敢偷看本姑娘洗澡?!”


    即使这么暴躁的声音,招凝却并没有感觉到危险与杀机。


    她动了动,窸窸窣窣声音瞬间引起女子注意,很快人几个大奔走,已经出现在招凝身前,“出来!”


    招凝探出半个脑袋,一只眼些许迟疑地看着她,小声道,“对不起,姐姐。”


    面前的女子身量比寻常女子纤长些,身高七尺有余,裹着湿漉的外裳也大大咧咧地插手站着,大开大合的状态,招凝一瞬就对这女子的性格有所预期。


    女子听着声音,又躬身盯了她一眼,那暴躁的态度瞬间就散了,“原来是个可怜见的小姑娘,你是从哪里来的,没在缘明山……”


    “姐姐能带我去缘明山脚吗?”招凝忽而打断她问。


    这有些失礼的问话,女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只下意识地接到,“我哪知道你是……你……哎哎哎……”


    话还没有说完,招凝已经径直晕厥过去。


    招凝不过凡躯,一天一夜,入海,湿身度夜,蜷缩躲藏,横渡大泽,又走了几十里的山路,无食无水,实在无力支撑。


    招凝并没有昏睡很久,不到两个时辰招凝就醒了,此刻正是黎明时分,天色最是漆黑,她睁开眼,打量四周的环境,是一处简陋的木屋,床幔有些陈旧,屋里没有置放烛火,黑漆漆一片,但是招凝听到小声的呼噜声。


    她往声音方向看去,隐隐约约能看见竹榻上有一人影,四仰八叉着。


    默了片刻,招凝猜测自己是被那林中沐浴的女子带回了她自己家,她从半撑的悬窗向外看,黑暗中屋影幢幢,应该是一处村落,没有修仙家族无处不在的威压感,反而像万疆语书中所说的“凡人居所自有凡人静谧”那种感觉,想来就在缘明山脚下的凡人聚集地。


    “唔——不想采——无聊——”这时,女子传来一声梦呓,她大幅度地转动身子,大手大脚地搭在竹榻靠背上沿上。


    观感不雅,但是随心随性,自在洒脱。


    招凝露出一丝笑,这大抵是自重山中出发后第一次从心而发的笑。


    睡不着,招凝便收拢身子往床头靠着,缩脚中触及到脚底的水泡和伤口,细微的疼痛钻进皮肉里。


    水泡和伤口在白皙的脚面上明显极了,疼痛也明显极了,其实都不算什么,可是招凝已经收起了笑,呆呆地看着。


    她杀了守护在她身边的神仙,自然不会有神仙在夜晚悄无声息地为她治愈伤口,可是后悔吗?不,当“神仙”与方恒等同的时候,她还是会那么做。


    招凝摊开手,双手曾经沾满了方恒的血,她甚至在杀了方恒肉|身后,没有给方恒神魂脱逃或者夺舍他人的机会,直接用青竹锦禾簪将他神魂送进了轮回。


    没有人知道从轮回到降世需要多长的时间,她只期望,新生的人,是良善、温和、渊停的,而不是残虐、暴戾、弑杀的。


    一滴泪从眼角落下,又被招凝猛地擦去,她没有资格也不该去流泪。


    大抵是动作大了些,本就老旧的床发出吱呀的声响,竹榻上睡着的女子迷糊着发出声音,“别吵——再睡半个时辰——”


    “你要是饿了,自个就去厨房捣鼓去,厨房出门左转。”


    她有滚了滚身子,贴着竹榻靠背更密切了。


    招凝顿了顿,大抵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转移黑暗里挥之不去的思绪,她穿上鞋袜走下床,在脑袋和面上裹缠着面纱,小步走动,路过女子时,见女子此刻姿态着实不雅,因为紧贴和热意,胸脯大半都挤了出来,她避开眼,轻声说了句“谢谢”,这才小心走了出去,好生阖好房门。


    天色未亮,不远处有的厨房已经忙碌了起来,隐隐能闻见飘香的气味;还有远处,有老妪佝偻的身影背着草篓离开;极远的院子里隐隐有些油灯的光亮,有人正在打拳练武。


    招凝寻到女子家的厨房,并没有存放多少粮食,不敢碰麦粉那些精细材料,只拾掇着柴火准备熬煮白粥。


    梁家绝大多数人的冷淡,让招凝早就明白,她不可能在梁家呆一辈子,于是这些事情也偷偷看着,默默学着。


    柴火燃烧的声音噼啪作响,灶上的白粥慢慢熬煮着,她就坐在进柴口前默默看着火。


    有影子如同这十六载般陪伴着,他就站在窗外,身影虚化,瞧着招凝缩拢的身体,瞧着火都照不亮她眼里的光,瞧着她因脚底的水泡和疼痛不敢触地而踮起脚尖……


    招凝不知不觉再次睡着了,她有迷糊的意识,像是沉入梦里,好像有一只大手包裹着她的脚,微凉的灵光晕在脚下。


    直到锅里咕噜咕噜的声响猛然惊醒她,她赶忙奔向灶前,拎开锅盖,盛了一碗白粥。


    她坐回刚才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捧着碗,拉开面纱,吹动着上面的热气。


    可动作却在这一刻僵住,她低眸向下看去,双脚平压在地面上,抵着劲,然而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


    她甚至尝试压了压脚底,没有水泡挤压的感觉、没有伤口压迫的疼痛,像是寻常无伤的状态。


    为……为什么,还会一夜恢复?


    她指尖颤抖着,身体却僵直着不敢四处去看。


    “嗷——这一觉睡得真舒服——”外面有女声打着哈欠走进来,还在抻着懒腰,顺势就推开了厨房门,鼻子耸了耸,“真香,还有……哎,小姑娘,可小心点,粥要泼了。”


    招凝适时惊醒,指尖稳住,下意识地抿了一口。


    这才注意到女子盯着她,招凝道,“锅里还有的,我只煮了白粥。”


    “没事。”女子毫不在意,大咧咧走进来,好在衣裳已经整理好了,她自行掀开锅盖,深吸了一下,“啊,粥的香味,饿了。不过确实寡淡了些。”


    她来回看了一眼,转身就往另一边角落去,抛开对上的干草,掀开地窖的入口,即使不进去,属于荤食的气味就溢了出来,她很快提溜出一大片干肉,踢上地窖门板,一把摔在灶上。


    “小姑娘,来点干肉配粥?”


    招凝惊住了,赶忙摇了摇头。


    “小姑娘又不修行,怎得还放弃大鱼大肉的乐趣,算了。”女子转身咚咚剁着干肉。


    招凝收回目光,小口抿着白粥,可是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向脚上瞟。


    许是动作太频繁,等女子捧着堆满干肉片的白粥坐在凳上吃了大半,她瞅见了好几次。


    不太在意地说着,“你脚好了吧。”


    招凝一顿,抬眼看女子,她很随意的说道,“把你搬回来前,我朝吴奶奶要了一碗消伤散,什么皮肉伤都能治好,虽然比不上修行者他们的灵丹妙药,速度慢了些,但也是我们村里的神药。”


    于是,刚跃起的一丝想法被掐断,她甚至下意识收拢脚,而后抬头笑着再次道谢。


    “如果有什么让招凝效劳的,招凝一定去做。”


    “你叫招凝啊。”女子看着她,“这名字真不错,我叫胜仙,岳胜仙。”


    这名字着实……恢宏……但招凝还没说什么,岳胜仙就几步奔到招凝面前,“招凝,你是不是愿意帮我啊?”


    “当然。”招凝笑着。


    岳胜仙说着,带着几分扭捏,“每个初一村里人都轮流去一线天采天烛草,一采便是一白天,无聊死了,你帮我去吧,我让你在我家住。”


    “招凝应该做的。”招凝直接应了,只是问道,“一线天就是两山中间那处吗?”


    岳胜仙喜笑颜开,将招凝手中半碗白粥放在灶台上,拉着招凝往外走,直到院子,背身指着两山中间的凹陷,朝阳已露出半圆,两山靠近区域笔直一线,金光笼罩着,像是一道天门。


    “那里,是一处秘境。”岳胜仙对招凝说,“而且是只有凡人能进去的秘境,哪怕修行者将修为完全禁锢,都无法进入半分。不过,里面除了些普通的野兽外,没有什么危险。主要是进去了就不好出来,必须在初一太阳高挂时,阳光直射一线天,呈现天门洞开的时候才能出来。”


    “这般神奇的地方?”招凝惊叹。


    “你放心,我们村里人月月都去,持续百八十年了。”岳胜仙期待地盯着招凝,好像怕她反悔一样。


    “胜仙姐姐,什么时候去,该如何采?”


    岳胜仙笑着,“快了,辰时就出发,半柱香后。这天烛草要用玉片采,不可触碰到金石,否则会瞬间毁了的。”


    招凝认真记着,听她又介绍,“这天烛草很早之前用作祭祀,现在吗,也就是制作好一点火系符纸的材料,村子里用来换些营生。”


    “胜仙,这是又从哪带回来的小姑娘。”有声音从院外响起,却是一满是络腮胡、看起来不是很好相与的男人,但是他笑起来的时候,却又满是憨厚。


    “偷看我洗澡的时候捡来的!”岳胜仙呛了一声。


    招凝听着有些尴尬,岳胜仙无所谓的笑了笑,“弘俞哥,你这次也在采天烛草的队伍里吧,你将我家小姑娘带上啊。”


    她提起一旁的药背篮,塞进招凝怀里,又把招凝推向何宏俞,招凝无奈,叫了声“弘俞哥”打招呼。


    何宏俞有些不好意思,对岳胜仙摆摆手,“行了,交给我,绝不会让你家小姑娘掉队的,你就去偷懒吧。”


    显然他很了解岳胜仙,岳胜仙瞪了他一眼,转而就钻进屋里不知做什么。


    “走吧。”何宏俞领着招凝往集合的方向去,走了几步路,他先是腼腆沉默,很快问题就噼噼啪啪挨个掉了出来。


    从问招凝是哪里来的,怎么到这里,又问招凝为何带着面纱,是真的偷看岳胜仙洗澡了吗?


    招凝一句一句回答着,先说自己从平阳大泽来,天生不能修炼,又品貌有异,就被赶了出来,听岛上渔民说这里有凡人聚集地就过来了,至于最后一个问题,她顿了颇久,还没有回答。


    何宏俞又换了一种问法,“怎么样,胜仙那丫头身材好不好。”


    这……招凝更不可回答了。她只在心里想着,岳胜仙这个朋友有些……不靠谱。


    好在,很快遇见了三两从村子里其他地方走出来的人,瞧见招凝这生面孔,第一反应就是“胜仙丫头又从外面捡人了”,第一反应便是“果真又偷懒了”,然后才问着招凝的情况。


    何宏俞替招凝解答了,他们说话间,招凝观察着一行人,大多数年纪已经到了中年,有男有女,互相都很熟络,显然已经一起生活久了。


    时间刚到,一人带头喊了声“出发”,那是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身材丰腴,隐隐能看见年轻时艳丽的姿容,众人喊她洛婶,并不是一开始就在这,一十年前才来此,但现在隐隐有担任村长的势头。


    一行人来到缘明山正下方,便是远看的两座山,实际是一处山脉,最中央像是被一剑劈开,形成一线天之景。


    多年的探索,通往一线天天门处已经建起了长阶,只需要顺着长阶拾级而上,大抵走两个时辰就到了。


    此行十人,一路说说笑笑,招凝坠在后方,最开始的时候,何宏俞还跟招凝介绍村里的情况,说着“村子就叫缘明村”“好多凡人都来我们村,还有修行者来走一圈,但大多数都不会久留”,“村子一旬赚的灵石不多,基本都分发给所有人”,“……”


    后来,他便和另一个男子吹牛扯皮去了,偶尔回头来看招凝一眼,注意她是否掉队。


    直到终于抵达一线天门口,众人稍作休息,多喘几口气,有人还注意到招凝,笑着说“招凝居然能跟着他们脚步走上来,当真难得”,招凝只是笑笑没说话,实际上脚底发麻、小腿发软,全凭意志一声不吭地跟着。


    就在这时,天际忽而晕开霞光,所有人都注目而去,这霞光不合时间,于是大多数人都猜到应该是大能路过。


    其实离他们并不算很远,因为他们肉眼都能瞧见,霞光中,一只庞大的冰凤托着水晶宫殿遥遥飞去,所过之处,飞雪飘落。


    “应该是睟州的大能吧?”


    “肯定是,那是碧琼玄灵冰凤,只有睟州的巨型家族才能饲养成坐骑。”


    “睟州的大能来我们羡洲做什么,难道哪个洞天又要举办什么盛会了?”


    “关我们什么事,我们不过是什么修为都没有的凡人,了解那些,还不如多采些天烛草。”


    “好了。”洛婶打断他们,“天门洞开,该走了。”


    正午的阳光落在一线天,不像清晨那般朦胧,两扇稍稍外扩的阴影像是洞开的大门。


    一行人鱼贯而入,招凝本就不在意大能之事,反而最先跟着洛婶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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