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
宋国元嘉二十一年二月十七。
宋国与东魏会面于东魏相州乐禹县东南二十里, 原野上搭建高台,双方扎营,遥遥相对。
原本定的一月下旬和谈, 但宋国临时改地点, 又加上在新地点建造高台,才这么一拖一个月。
两个多月前, 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战斗已经变成史官手底下的一行文字, 鲜血也被湮没在尘土里不见踪迹, 东魏人的愤恨宋国人并不看在眼中。
东魏原是不同意改地方,尤其是改在乐禹县郊,这分明是故意打东魏的脸, 可宋国把他们被抓的十六皇子拉出来说事儿, 逼得东魏不同意也得同意。
想出这一天才主意的是宋国鸿胪丞傅野,他上元节前随队抵达范县大营后, 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主动请缨去通知东魏把和谈的地点改在此。
嘲讽拉满,不仅把邺京的脸打得啪啪响, 还在豫州高凤岐心口上噗噗戳上几刀。
尚永年闻宋国无耻将和谈之地改在他战败的地方,气得当即就要点兵去灭了无耻的宋国,被高凤岐派来的军师拦住。
“尚都尉, 都督的吩咐你忘了吗?”
军师的小身板往高大的尚永年面前一站, 双手一揣, 眼稍一吊,尚永年上头的怒火灭了一半。
“宋国无耻,是故意如此作为来羞辱我们, 我不信都督看不出来!”
军师说道:“宋国为什么能借题发挥, 尚都尉不是比旁人更明白?你擅自调兵,截杀张瑾不成反倒被一个女童灭了一半兵马, 沦为天下笑柄,都督暂且没罚你,你以为此事就过去了吗?!”
尚永年的怒火刺啦一声被灭了个干净,整个人都萎了,却扔不死心地强辩了一句:“谁知道兖州那个怪力女会在。”
军师含嘲带讽地看着尚永年:“尚都尉莫不是以为你杀了张瑾,无令调兵这件事就是正确的?”
若非宋国周访还屯兵顿丘郡,白马换将恐周访会趁虚而入,都督早就处置尚永年了。
“张瑾乃我魏国心腹大患,他掌着宋国干办处,我魏国多少情报被他窥视走,不除他,后患无穷,我魏国不是没有派人去刺杀他,可有谁得手了吗?难得他孤身深入相州,此等良机自然要把握住。”尚永年还在强辩。
军师只问一句:“战死的五百多人尚都尉如何解释?”
尚永年霎时词穷。
军师讽刺道:“一千兵马尚不敌一个总角孩童,战损过半,落荒而逃,尚都尉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军师说罢转身离开,尚永年瞪着他的背影,兀自握拳愤恨。
等离开了中军大帐回到军师所住的营帐内,军师身边的令史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高祭酒,您对尚都尉说话如此不留余地,就不担心他挟私报复您吗?”他们现在可是在尚永年的地盘,万一尚永年发疯,他们可能全身而退?
军师看了令史一眼,淡淡道:“尚永年有异心,都督早已知晓,亦有对策。”
令史点头哈腰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军师挥手叫令史退下,令史离开营帐,在营中七拐八拐,趁人不注意又回到中军大帐。
“祭酒,他去了中军大帐。”军师帐中,一名模样不起眼的小兵进来汇报。
“尚永年真该感谢周访,否则他早人头落地了。”军师嗤了一声,旋即将一封信交给小兵,尽快送到汝南郡呈给高都督。
私调兵马,一千人围攻二十来人竟然被打得战损过半,尚永年这个脑生反骨的东西把他们豫州的脸都丢完了。
不过……
军师沉吟。
兖州的那位怪力女当真恐怖如斯,能以一敌千?
不知见面会如闻名否?!-
任何一个初次见到骆乔的人,都难以想象,这么个姑娘能力扛千钧。
她的外表太有欺骗性了,小圆脸、葡萄眼,白白嫩嫩、可可爱爱,除了比同龄人长得高一些,胳膊腿并不比同龄人粗多少。要不明说,谁会知道这是闻名天下的“小神童/怪力女”,只当是哪家的闺阁少女。
现在,她一身鸦青短打扮做小厮模样,天天带着个老虎在高台附近溜达,对着东魏营地虎视眈眈。
真虎视眈眈,一人一虎专盯着东魏营地,出来一个人就盯着看,出来一个就盯着看,小厮就算了,被那么大个老虎盯着,真的让人好有压力。
东魏这边暂时没人认出这个遛虎的小厮就是邺京流传的“煞星、人形兵器”,否则他们的压力会更大。
“铁牛,”席瞮过来唤骆乔,“回去,吃饭了。”
因席瞮是前期谈判的主力之一,骆乔就扮做军师席瞮身边的哑巴小厮,以此混进谈判高台,自然不能再称呼她“骆姑娘”,骆乔就让他唤乳名。
骆乔转头点了点,随后拍了两下骆找找的毛脑袋,骆找找对着东魏营地就是两声惊天动地的虎啸:“嗷——嗷——”
东魏营前骚动了片刻,不过很快就平息了。
谈判还未开始,骆乔天天带着老虎吓唬东魏人,东魏人一开始被吓得要死,不过现在虽然做不到波澜不惊,也不至于如一开始那般吓得面无人色。
老虎天天嗷嗷叫,却也没有冲过来撕咬人,上峰也说了,宋国就是无耻吓唬人而已,不会放老虎咬人,否则宋国恐难对天下交待。
话虽如此,可天天被头猛虎用看食物的眼神盯着,谁也放心不下,万一哪天老虎没吃饱……怎么办?
骆找找现在已经长成了凶猛大虎的模样了,虎啸声震耳欲聋,除了骆意和骆乔,其他人连根老虎毛都不让碰,超凶的。
原本这场谈判前的恐吓行动是三人一虎参与的。
亲爹同意骆乔围观两国谈判,唯一的要求就是骆乔老老实实看,不许插嘴。
上有亲爹政策,下有骆乔对策——不让她说话,那她就唤个能说话的来。
就是骆意。
他们姐弟俩,届时一个动手,一个动口,好叫东魏人记住教训不敢再轻易犯兖州。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一场倒春寒把骆意放倒不说,还把撒泼打滚也要来共襄盛举的席臻也放倒了,俩人现在可怜巴巴在营帐里躺着养病,只剩下强壮的骆乔和强壮的老虎。
面对如此猛虎,其实宋国这边也不好过,尤其是建康公子们。
要说士族占山圈林的,谁家没养几头猛兽猛禽来赏玩和彰显自家实力,在靡靡建康京,攀比成风,家中没有兽园养上几头猛兽的士族是会被歧视的。
养归养,谁家是这样不把老虎关起来放任乱走的养法,万一伤人了要如何收场?!
“伤人?那一定是有谁丧心病狂,对我家老虎图谋不轨。”
骆乔一句话把那群被吓得乱七八糟的建康公子怼回去,骆找找适时地配合一声虎啸,建康公子屁滚尿流地跑了,然后铁牛大王更加霸道地带着老虎到处溜达,找到机会就故意去吓唬建康公子们。
宋国使团大部分都被骆乔拿老虎吓唬过,有个别胆小的快被吓得精神恍惚,这一个多月来没有人再作妖,范县大营里风平浪静。可随着谈判的日期愈近,宋国使团众人表面还是平静,私底下小动作频频,更甚者还发生了几次口角,未免叫东魏看了笑话去,到底没有太多激烈,吵了几句就被旁人劝散了。
骆乔手上提着一个超大的食盒,身后跟着凶猛大老虎,去了弟弟的营帐。
骆意围着厚厚的毛衾坐起,哑着嗓子说了声“谢谢姐姐”,从骆乔手里接过温热的鱼粥。
骆找找在榻边趴下,把脑袋搁在榻上,溜圆的黄眼睛紧紧盯着骆意,骆意空出一只手揉了揉它的毛。
片刻后,帐帘被从外面掀起,席臻咳着嗽走进来。
骆乔咽下口中的肉,说:“病还没好,就不能不乱跑?”
“放心,我已经好了!”席臻拍拍自己的胸口。
骆乔嫌弃:“我才不管你好没好,骄骄快好了,可别让你带累了。”
席臻捶了骆乔肩膀一拳,翻了个白眼:“还是不是朋友,这么不关心我,再说了,我生病,很有可能是骄骄带累的。”
“那是你弱,”骆乔无情道:“为什么我没生病。”
“谁能跟你比,壮得像头铁牛。”席臻席地而坐,想要趁虎不备撸一把虎毛,手才伸过去,骆找找就机警地回头,用圆眼睛瞪他。
席臻手悬在半空:“……”
片刻后,他猛地双手齐上一搓虎背,嗷嗷抱怨:“你这头忘恩负义虎,你可是我最先看到的。”
骆找找回身,用收着爪尖的大虎爪去推席臻,然后被席臻扑过来抱住,一人一虎玩闹起来。
骆乔立刻把摆满饭菜的矮桌端开,很是嫌弃玩闹的一人一虎:“你们要是把我的饭打翻了,你们就完蛋了。”
席臻:“哈哈哈……”
骆找找:“嗷嗷嗷……”
骆乔面无表情地盯着看了一会儿,算了……低头扒饭。
骆意抿着嘴笑,把一碗鱼粥吃完,在姐姐问他还要不要吃点旁的时摇了摇头。
那边席臻也玩够了,爬起来坐正,对姐弟俩说:“你们还不知道吧,姓柳的和姓谢的两帮人又吵起来了,这次可不止是吵架,还动了手哩。”
“动手?!”骆乔和骆意一齐看着他,让他详说。
席臻跟他俩说了一下上晌两帮人狭路相逢互不相让先是动口再是动手的事情,他很有说书的天分,一件事让他说得是跌宕起伏,叫听者仿佛身临其境。
“谁先动的手?”骆乔问。
“没看清楚。”席臻摇头,“我都走了,听到打起来了,才又回去看。”
骆乔啧了一声:“看来元日罚得不够,教训不深刻呐。”
骆意轻声说:“三日后就是谈判,也该要有动静了。”
骆乔和席臻一齐朝骆意看去。
“不止是东魏,四国之间每一次和谈,都是手段频出的时候,”骆意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干渴疼痛的喉咙,“四国,各有优弱,还没有哪一个国家能有横扫天下的优势。恐怕不止是这里,建康那边也会有动作。”
骆乔、席臻点点头,战场上的搏杀拼刀枪,战场下的博弈亦是刀光剑影手段百出。
道理是这个道理,三人都懂,却不妨碍他们嫌弃那群建康公子——
“真是干啥啥不会,吃啥啥不剩,还没有我们家找找有用。”席臻说。
“别拿他们跟找找比较好吧,侮辱找找了,‘我家’找找是全天下最厉害的老虎。”骆乔强调一个“我家”,毫不意外地收获了席臻一个“哼”。
骆找找前爪交叠,虎头放在爪子上,优雅地趴着,享受骆乔给撸毛。
骆乔手劲儿大,撸毛最是让虎舒服。
忽然,骆找找大脑袋一抬,盯着帐帘看了一眼,起身猛地蹿了出去,紧接着帐外传来一声惊恐大叫:“救命——”
“吼——”惊天动地的虎啸。
帐中三人对视一眼,骆乔叫席臻看顾骆意,她快步走了出去。
帐外,骆找找凶猛地把一个探头探脑的人按在爪下,嗷一声,近距离给人展示自己的锋利的獠牙和血盆大口。
骆乔绕过去,虎爪下的人身量中等,相貌平平,属于那种很难引人注意,不细细记住就会忘了的长相。
此时,这人被老虎吓得面如土色、惊恐万状、一直在喊救命,但骆乔却觉得有一种违和感,因此她没叫骆找找移开爪子,蹲下来盯着那人看,也不说话。
这么大的动静没引来其他人围观才会奇怪,不一会儿,帐前便围了不少人,却没有人出声。
使团众人和建康公子们这一个多月吃够了席三公子和骆家姐弟的苦,这三人在一起简直能把天都捅个窟窿,没有空子他们都能钻出空子来摆人一道,
真是可恶至极!
在骆乔没有动作之前,他们是绝对不会有动作的,免得又被骆乔钻空子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语带叱责道:“骆姑娘纵虎伤人,未免太过无法无天了。”
虎爪下的人听到有人为他说话,立刻跟上:“不知小的哪里冒犯了骆姑娘,小的只是路过,就被恶虎扑倒,就算您是骆将军之女,也不能如此仗势欺人。”
有了人开头,某些人立马起哄,七嘴八舌要把骆乔钉在“仗势欺人”的罪名上。
“吼——”
一声虎啸,瞬间没了人声。
席臻和骆意听到外头闹哄哄,还有骆找找吼叫,很好奇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出去看看?”席臻问。
骆意立刻点头,席臻已经把大毛氅拿在手上,等骆意一下榻就给他披上,配合十分默契,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骆铁牛,你干嘛呢?”
骆乔回头,目光在骆意身上扫了一圈,看他乖巧披着大毛氅,便没多说什么,起身招手叫来几个士兵,说道:“此人是细作,烦送去彭法曹处。”
“冤枉呐,我不是……”
骆乔拍了老虎头一下,骆找找又是一声吼,并且大爪子抬起拍下,就算没有亮出爪尖,被老虎这么一爪子当胸拍下也够叫人喝一壶了。
那人喊冤的话被老虎拍回去一半,然后老虎让开,士兵上前把人拖起来。
“你演得太差了。”
被带走前,骆乔叫那人死个明白。
“被老虎扑倒后,你表现得很惊恐,但你的眼中却并无多少惊惧之色,你笃定我不会纵虎伤人。确实,我不会叫老虎撕碎你的。所以,你的惊恐演得太真就演得太差了。我的老虎这么可爱,你随便叫个人来让它扑倒,看会是你这表现么。”
围观众人:“……”
你再说一遍,你的老虎可爱?
骆找找展示自己可爱的獠牙:“吼……”
士兵将那人堵了嘴带去给法曹彭良,以刑讯闻名的彭良,落在他手里,再硬的嘴他都能给你撬开来。
疑似细作的被抓走,围观众人见无事了,便要离开,却被骆乔一句话拦在原地。
“刚刚,你们说我无法无天。”
众人立刻看向第一个说此言的人,那人面色丕变,朝左右瞪眼,一肚子詈言詈语就要喷薄而出。
这些混账东西,谁也没少说一句,竟敢把他推出去挡刀!
“你们都这么说了,我要是不做点儿什么,岂不是枉担虚名。”
骆乔说着,一拍老虎头,一指那群人:“去,跟他们好好玩耍。”
骆找找“嗷”一声,冲着那群人奔去,一会儿追这个,一会儿追那个,玩得可开心了。
宋国营地里顿时变得乱糟糟闹哄哄,老虎一会儿跑到东一会儿跑到西,堪称大型逗猫现场。
第 126 章
骆乔纵虎……追人, 把营地搞得一团糟,有人被虎追逃得摔倒,虎欠欠地用爪子扒拉几下再拍两下, 玩够了再去追下一个。
好些个人受了伤, 不过不是被老虎伤的,而是摔伤。
这般无法无天, 自然是要被告状的。
状告到骆衡这里, 指责骆乔恃武行凶、出手伤人、仗势欺人、胡作非为、居心叵测, 等等等等,罗织的罪名简直一箩筐都装不下。
陆陆续续有人来,对每一个来告状的, 骆衡都先让其坐下, 不到半个时辰,大帐中就集齐了八个来告状的, 谌希得一一看过去,使团队伍里他们所知道的势力都有代表在此了。
谌希得微微朝骆衡点了下头, 他们家大姑娘半年多不见,愈发了不得了。
用一头虎把所有人都拱出来了,手上还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疑似细作, 进可攻;这群人发难, 就算骆乔不占理, 也可一句“她还小,跟个孩子计较什么”搪塞过去,退可守。
等八人都在大帐中坐定, 互相对视审视, 便觉出其中的不对劲儿,就有人起身想要告辞。
“不急, 来都来了,”骆衡手往下微微一压,示意对方坐下稍安勿躁,“正好有事也要征询各位的意见。”
八人心中顿时各有计较,莫非那个被抓的人真的是细作?哪方派的细作?
没让他们等多久,兖州军法曹彭良进来,朝帐中众人奉手致意后,道:“将军,已审问清楚,是齐国派来的细作。”
八人同时松了口气,之余又不免有些遗憾,是他国细作的话,便不好在此事上做文章了。
彭良简单说了几句细作交待的情况,然后停顿了片刻,表情有些犹豫。
“彭法曹,有话但说无妨。”骆衡道。
彭良还是有些犹豫,脸色变了几变才下定决心,道:“将军,咱们营中还有细作的内应,那细作嘴硬不肯说,现谈判在即,恐会生事。”
“没问出来是谁吗?”有人急切问道。
彭良摇头,强调:“嘴硬得很,死都不肯说。”
“没用刑吗?”
“你说呢?”
那人被怼了一句,不太高兴,可左右看看帐里都是些什么人,没让情绪左右理智,转而问众人:“诸位,有什么办法可将内应揪出来?”
众人皆是四下观察,然后眉头深皱,每人都说了话,却没一句言之有物的。
骆衡听了一会儿,见这群人再说不出什么来了,便下令加强营中戒备,有任何可疑之人皆上报。
“骆将军,只是戒备,是不是太被动了?”
“就是,只有做贼千日,哪有防贼千日。”
骆衡问:“那,诸位有什么好办法能把贼抓出来?”
众人便都沉默了。
骆衡冷笑一声,请人出去。
来告状的八人,最后告状之事不了了之,还叫骆衡最后那一声冷笑给窝了一肚子火。
“恃功矜宠!”
出了大帐,有人不忿地斥了一句,随后在其他人看过来的目光中把后面的话都咽了下去,匆匆离开。
其他人也一样,赶着回去商量对策。
营中出了个细作,还有个没找出来的内应,无论真假,他们都能想好应对之策,可别被陷害了。
待确认那群人都走远了,彭良才重新说道:“将军,已经审问出来,那个人是收了钱来窥探小乔每日行踪,与谁见了面,之类。”
“背后的主子是谁?”骆衡声音微沉问道。
“他的回答是,不知道,他只需每三日将信交到使团伙房的一个小厮手里,”彭良道:“下官已暗中叫人去把那小厮抓来。”
“辛苦了。”骆衡点头。
彭良奉手一礼,然后退出了大帐。
帐中只剩骆衡和谌希得二人,骆衡才放任自己现出怒容,问谌希得:“谌先生觉得,会是何人盯上了铁牛?”
谌希得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与尚永年一战后,小乔已在四国声名鹊起,盯着她的人不在少数,建康……即使是建康来的,效力的主子也不一定就是建康的。”
骆衡面色不豫,整个人杀气腾腾。
骆乔出生后第一次展现出可怕的神力是在满月礼上,家中请来剃胎发的剃头师傅被她白嫩嫩软绵绵的小巴掌打到,痛得当场飙泪,来观礼的亲朋邻里们都惊呆了。骆衡、林楚鸿夫妻惊了片刻,回过神请求亲朋好友们为其保密。
孩子还那么小,身负神异被传了开去,恐怕是祸不是福。
夫妻二人为此很是发愁了几年,直到骆乔五岁那年杀了犯边的东魏兵,救下了自己、小伙伴和村堡里不少人,骆衡才下定决心要将女儿培养成武将,虽然夫妻二人在孩子没出生前畅想过男孩儿文武双全、女孩儿林下风气。
下定了决心,但骆衡还是不希望女儿过早崭露头角,引来各方窥视的目光,他担心自己没办法护女儿周全。
然而世间之事很多时候是人力不可控的,谁能料到骆乔会与尚永年一场大战。
“其实,小乔在四国声名鹊起也不全是坏事,”谌希得安抚爱子心切快要暴走的老父亲,“远的不说,这次谈判,东魏那边的动作应该会收敛一些。再者说,咱们迟早是要收复豫州的,小乔先挫了高凤岐手下大将的锐气。适才张郎将派人来传话,他那边刚收到消息,尚永年这次出兵截杀,并没有军令,是私自调兵,此事可大做文章。”
“私自调兵?”骆衡的脸色总算不那么阴沉了,换成嘲讽脸:“听闻尚永年的长女去年嫁与了他们的二十一皇子为妻,尚永年这是背主别投了?”
谌希得捋着胡须道:“东魏二十一皇子与八皇子是一母同胞,这位八皇子明面上是支持大皇子的,不过在下觉得,他的母亲出自楼氏,应该不甘心屈于大皇子之下。”
“高凤岐还是谁都不站?一心在豫州做他的诸侯?”骆衡问道。
“至少明面上看起来是的,”谌希得说:“东魏皇帝年老力衰,对朝堂把控愈弱,高凤岐谁的账都不买,别说东魏诸皇子,楼钦的说客一样被赶了出去,他与楼钦怕是早就结下梁子了。”
骆衡轻嗤了一声:“他也不过是仗着东魏朝廷内斗得厉害,空不出手来管他,他不会真以为他能凭借区区豫州一地称王吧?”
“或许他是想效法东魏皇帝?”谌希得猜测。
骆衡问:“你觉得他可能么?”
谌希得笑着摇头:“不说别的,就是楼钦也不可能叫他得逞。”
骆衡弹了弹手指,垂眸思索片刻,说道:“既然高凤岐想称王,不如咱们就帮他一把。”
谌希得:“将军是说……”
骆衡:“楼钦与他有不小的矛盾。”
谌希得立刻懂了,笑了起来:“此事就交由在下来办。”
骆衡拱手:“那就辛苦先生了。”
谌希得回礼:“将军客气。”
两人一齐笑了,笑成个狐狸模样。
商定好怎么给高凤岐“帮”个大忙,话又转到被老虎抓住的细作那儿,谌希得建议,将细作交给骆乔姐弟俩还有席臻处置。
“孩子一天天在长大,咱们这些长辈,能护他们一时,却不能护他们一辈子,不如趁着现在还有能力护着他们,放手让他们自己去做。”
谌希得很有自信:“我教的学生,我有信心。”
骆衡想了想,同意了,叫副将吴行进来交代了一番,并让吴行跟在一旁看着点几个孩子。
吴行得令去告知骆乔三人时,这仨正围着骆找找给它刷毛。
今天骆找找抓到了齐国的细作,随着去大帐告状的八人出来传遍了整个营地,暂且不论这些人传播的目的,倒是骆找找在一些人眼中颇为神奇——真抓到了细作,这虎不得了啊!
骆乔三人那是相当骄傲——没错,我们找找就是厉害,就是不得了。
不仅给骆找找加了餐,还给奖励刷毛服务。
吴行过来时,骆乔和席臻一人一把大刷子,一个刷背一个刷爪子尾巴,骆意给摸脑袋毛,黑黄相间的大老虎惬意地闭着眼不时刷一下长尾巴。
“三公子,小乔,小意。”吴行在老虎睁看眼看向自己时脚步顿了一下,然后才靠近。
“吴叔。”骆乔三人挥了挥手打招呼,给老虎服务的手也没停。
吴行也不跟他们绕弯子,直接说:“将军下令,抓到的细作由你们处置。”
三人手一顿,然后齐刷刷抬头看吴行。
“由我们处置……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骆乔问:“随便我们怎么办?”
吴行点头,又补充了一句:“但别太过了。”
三人立刻站了起来,席臻兴奋道:“那还等什么,走走走,咱们快去。”
“你急什么,那细作又不可能跑了。”骆乔虽然叫席臻不要急,她自己的动作却丝毫不慢。
“姐姐,臻哥,你们都别着急呀,先跟吴叔了解清楚了再去看那细作也不迟。”骆意叫住眼看着都要跑起来的二人。
骆乔和席臻就停下来,三双眼睛一齐看着吴行。
吴行四下看了看,因为要给老虎刷毛,三人是在营地外靠近河边滩涂的空地上,周围没有密林高丛藏不了人,而且老虎在这里,一般人也不太敢靠近,倒也适合说话。
遂,将细作的情况还有使团的反应一一告知了三人。
“建康那边派来的,偷窥铁牛?”席臻皱眉不爽:“没问出来是谁吗?偷窥铁牛干嘛?吃饱了撑的?!”
“这种随便就能抓住的小卒不可能知道太多的。”骆乔说。
骆意扯了扯大氅,说道:“知道得不多也无妨,咱们可以利用他诈一诈使团,说不定能钓出来一两条鱼。”
骆乔一拍手,道:“行,咱们现在就去。”
第 127 章
宋国元嘉二十一年二月二十四辰时正, 宋国与东魏于相州乐禹县郊高台,开启第三次和谈。
对于这次和谈双方极尽重视,几乎是精锐尽出。
第一个议题——东魏赎回十六皇子霍涣。
霍涣被抓后, 只在一开始被骆乔捶过几拳, 宋国这边一直都是好吃好喝的招待,除了没有自由没有美人在侧, 日子过得与他在邺京府邸也无甚区别。
等到正式谈判这日, 东魏使臣们在高台上见到自家十六皇子, 横看竖看都比在邺京见到时要白胖不少。
看到这样的十六皇子,想到自己得知十六皇子被抓的这两个多月愁得稀疏不少的头发,东魏使臣们心底不约而同浮现一个念头——要不把十六皇子送给宋国算了, 反正他们魏国皇子多, 不差这一个,你看宋国把他们的皇子养得就很好嘛。
当然了, 这种事也只能想想,哪怕是和亲把皇子送过去, 也不能是被俘,这关系到邺京的脸面。
霍涣登上高台看着对面一个个认识或不认识的东魏使臣,亦是一肚子复杂心思, 脸还烧得慌。
常言道色字头上一把刀, 他可算是切身体会了一把这句话里的真意。
霍涣又羞恼又委屈地瞥了左侧的人, 立刻就被目光“杀”了回来,嘤……
骆乔扮做小厮看守霍涣,在一一看过东魏使臣见到霍涣的表情后, 嘲讽度拉满地“嗤”了一声。
霍涣:“……”我忍!
坐在霍涣右侧的席臻听到骆乔这一声, 也:“嗤——”
霍涣:“……”我再忍!
挨着骆乔坐的骆意歪头瞅了眼霍涣。
霍涣瞪着眼。
骆意淡淡移开目光。
霍涣:“……”死小鬼,讨人嫌!
然后他就被骆乔瞪了, 立马怂了。
这边的眉眼官司没有引起注意,谈判双方的重点都放在对方的主使身上。
宋国这边,主使是鸿胪寺卿梁荣,谈判的主力是鸿胪丞傅野。
东魏那边,主使是中军将军于业,谈判的主力是內史侍郎楼繁。
傅野的老朋友们——东魏鸿胪寺一干人竟是一个也不在。
傅野朝梁荣看去,后者轻微点了一下头,示意他开始。
傅野这边才就霍涣的交换条件起了个头,东魏的楼繁就打断了他的话,温声笑语道:“此事不急,可容后再议。”
霍涣瞪大了眼,要不是骆乔摁了他一下,他就拍桌而起了。
什么狗屁的不急!
楼繁扫了霍涣一眼,接着说道:“去年大旱,四国的日子都不好过,我们两国之间的这一战实在是叫齐国和西边的得利,齐国在江州陈兵,若非贵国荆州有大将镇守,恐怕就要叫齐国得了便宜去了。”
宋国与东魏交战之时,齐国的确打算趁火打劫攻打荆州,镇守荆州的江公武可不是吃素的,又有荆州治中从事席颂暗中布置,叫江州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连带坏了齐国薛太后在江州的布置,小皇帝的亲信趁机全盘控制了江州兵权,如今齐国朝堂上皇帝党和太后党斗得脸红脖子粗。
傅野闻言,暂且按下了要提的条件,等着楼繁亮出目的。
“我们魏国素来有心与宋国修好,奈何屡屡错过,实在叫人惋惜……”
席臻双目怒瞪楼繁,都能喷火了,东魏猪这种瞎话也能说得出口,真是好不要脸!
“如今齐国国力日益强盛,剑指中原的野心暴露无遗,西边那个亦时常扰边,叫我们二国边境不得安宁,我们二国今日在此坐下来商谈,便是为二国修好,联手抵御强敌,贵国以为呢?”
楼繁陈情他们东魏如今的困顿,又连连赞叹宋国治理有方,罕见大旱都不能动摇其国本,把宋国和宋皇夸得是天下有地下无的,看宋国这边有几人连连点头露出骄傲神色,便微微一笑。
最后道:“我们魏国有心送公主与贵国联姻,与贵国结盟,不知贵国意下如何?”
联姻?
傅野冲楼繁礼貌地笑了一下。
宋魏两国曾经不是没有联姻过,和亲的公主送过去,两国相安无事也不过短短几年,公主在魏廷香消玉殒后边境又重燃战火。
魏獠觊觎南方丰腴之地的野望从来没有熄灭过,这丰饶中原大地,各国皇帝各路诸侯谁不想一统天下。
宋国不信东魏的鬼话,从没有过两国联姻的打算,此次胜仗,焉能不狠狠割东魏一块肉下来。
话递上,宋国这边不接茬,楼繁也不觉尴尬,自顾自说下去:“贵国‘建康双璧’闻名四国,我们邺京亦是多有听闻,世间少有的佳公子如何能不叫人心驰神往……”
傅野脸上还维持这胸有成竹模样,可听到楼繁提及“建康双璧”心中免不了升起疑惑,好险忍住了没朝席瞮和柳晟看去。
他能忍,宋国一部分人却不能忍,纷纷偏头看席瞮看柳晟,前者不动声色,后者隐隐得意。
席瞮目光沉沉看着楼繁。
楼繁笑容和煦地说:“贵国‘双璧’之一席瞮席公子才貌双绝叫我们公主倾慕不已,何不成就一段佳话。”
听完这话,宋国众人各自惊诧。
东魏送公主来和亲,不是嫁给皇帝,也不是嫁给太子,而是嫁给席荣之孙书中舍人席瞮!!!
东魏疯……不,他们没疯,这是明目张胆地挑拨离间。
一国公主千里迢迢来和亲,不嫁皇帝不嫁皇子,反倒是嫁给一个臣子,这是看中臣子未来的潜力的意思么?
他们倒也不觉得这么做会叫邺京失了脸面。
宋国这边些微骚动了起来,明知这是东魏的挑拨计策,可有些人就是忍不住心动。
席氏在宋国朝堂上几乎只手遮天,宋国皇室早就不能忍,只是因有外敌在侧虎视眈眈,先攘外再安内,叫宋国皇室与士族维持住了脆弱的平衡。
有道是“欲使人亡,先让其狂”,把席氏架起来,席荣就算不想狂也要逼着他狂,打破了平衡,野心家才能从混乱中牟利。
一个混乱的宋国才能叫东魏一步步蚕食了去。
话抛出去,东魏既不担心宋国不答应,也不担心宋国答应。他们把姓席的架起来,想必最少姓柳的也会帮他们搭架子,河东柳想取代襄阳席可不是一天两天;且宋国皇室也不会坐以待毙,哪怕知道这是外敌挑拨,他们也得想方设法压制席荣,因为他们无法保证席荣不会真就势上位。
这是阳谋,明目张胆地算计人心。
霍涣简直要给这个主意拍案叫绝,他本看所有姓楼的都不顺眼,而现在他看楼繁简直不要太顺眼。
有些得意忘形的霍涣就被骆乔捶了一拳。
“你——”霍涣大怒。
“嗯?”骆乔举起拳头。
小小的拳头,大大的力量,霍涣立刻敢怒不敢言。
宋国不可能答应如此荒唐的联姻,然东魏抛出这句话,谈判的主动权就到了东魏手中,至少是这一次。
可见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换成国家也一样。
楼繁还在侃侃而谈,说他们东魏的公主如何如何倾慕席瞮,可谓是步步紧逼,成竹在胸的模样看得骆乔拳头都硬了。
而宋国这边人心不聚,各有心思,陷入了被动,傅野那样吵遍天下鲜有对手的都被带到了楼繁的节奏里,落了下风。
骆乔在一旁看着干着急,都想着要不她去把桌子掀了算了,今天不谈了。
骆意朝席臻招了招手,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这能行?”席臻有些不确定。
“试试嘛,反正我们是小孩儿,他们怎么好跟孩子计较哦。”骆意笑得可爱,“再不行,还有姐姐呢,让姐姐去把桌子掀了。”
席臻心下大定:“行,看我的!”
席臻走到霍涣身边站好,在霍涣疑惑的目光中大声打断了楼繁的话,用力一拍霍涣肩膀:“你们东魏要和亲,不用那么麻烦选什么公主了,你们十六皇子就挺好,瞧瞧这脸……白里透红……俊得啧啧啧,要和亲就把你们十六皇子送来和亲吧。”
全!场!震!惊!!!
送皇子和亲,可真敢想真敢说啊!
东魏这边还来不及发脾气,骆意就依偎在姐姐身边,一个一个细数东魏适龄未婚公主:“听说,东魏的十三公主凶悍跋扈,动不动就打杀伺候的人;十四公主面生有青色胎记,因此东魏皇十分厌弃;十五公主与她母妃身边的女官关系暧昧;十六公主与一个出家人纠缠不清……”
东魏使臣一个个脸黑如锅底,一名武将猛地一砸桌子,向一个个看好戏嘲讽脸的宋国使臣吼:“你们竟敢如此羞辱我大魏!”
嘁,他们东魏可以自己不要脸,但别人把他们的脸撕了又急了。
再说,砸桌子,谁不会啊。
嘭——
霍涣面前的矮桌登时四分五裂。
霍涣瞠目结舌,整个人僵掉,不敢言不敢动也不敢怒。
骆乔甩了甩手,挑衅地冲东魏武将扬眉。
一掌拍碎一张桌子,不用再猜,这个天天在营前用老虎恐吓的哑巴小厮正是兖州骆氏怪力女。
这次谈判骆衡并没有现身,他不知道他给女儿安排的“哑巴小厮”的人设被他的铁棉袄一巴掌给拍了个稀碎。
席臻昂首叉腰,大声说:“你们十六皇子是我们抓来的,要他和亲,我们说了算。”
东魏众人惊怒交加,霍涣眼前发黑,对上于业的目光,就很想昏倒。
傅野相当会把我机会,站起来朝东魏使臣招了招手,笑眯眯说:“哎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诸位不要跟孩子一般见识。”
楼繁按捺下怒气,再要找回节奏,不料傅野一句:“既然要和亲,咱们就来谈谈贵国十六皇子和亲一事吧,我们大宋的公主华如桃李、娴雅贞静,既不会喊打喊杀,也不会胡作非为,定不会委屈十六皇子的。”
楼繁顿时破功。
一肚子火。
第 128 章
仨孩子这么一通搅和, 宋国与东魏的第三次谈判也不了了之,东魏有心发作指责宋国轻慢竟将孩子带到谈判桌上,但在骆乔的武力威胁下, 最终还是选择闭上了大嘴, 只不过临下高台前还要甩个袖以示自己的愤怒。
席臻:“呵呵。”
东魏人:“……”忍。
虽然打乱了东魏的节奏,宋国这边并没有放松下来, 反而更加忧心。
东魏绝不会只有这么个恶心人的不入流手段, 定然还有后手, 就不知他们把棋落在了哪里。
霍涣被骆乔提溜上高台又被她提溜下去,整个人都被绝望笼罩了。
他毫不怀疑,如果建康强硬要求他去和亲, 给出的好处能叫邺京心动, 他的兄弟们肯定会积极促成此事,把他卖掉。
他们兄弟太多了, 能少一个竞争对手也是好的。
“你们……”
“怎么?”骆乔睨着霍涣,“有话就说, 吞吞吐吐做什么。”
霍涣犹豫了许久,人都走到住的营帐前了才心一横,开口问:“你们……真打算要我娶你们的公主?”
“你想得美呢。”不等霍涣提着的一口气松下来, 骆乔说:“顶多让你尚宗室女。”
霍涣瞪了骆乔一眼, 气咻咻进了营帐。
“麻烦看好他, 别叫东魏的钻了空子。”骆乔在营帐外对看守的士兵们如此说:“如果东魏不诚心诚意赎他们的皇子,我们就把他送给西魏,或者齐国。听闻齐国太后爱好年轻俊美的男子, 十六皇子虽然不算很年轻也不算很俊美, 但总归是个皇子……诶嘿,咱们不是还抓了个齐国细作么, 正好啊……”
霍涣在营帐里竖起耳朵使劲儿听,但骆乔“正好啊”后面声音就越来越远,他掀开帐帘一看,骆乔已经不见踪影,还被守在外面的士兵用长.枪挡住。
气死!
霍涣在营帐中坐立不安一会儿担心被送到宋国一会儿担心被送到齐国,同时,骆乔在他营帐前说的那番话也被有心传开。
“那人真不是你们派来的?”营帐里,鸿胪少卿季延再一次向谢家兄弟确认。
谢勉很不耐烦地说:“说了不是,要我们说几遍啊!”
季延神色一肃,厉声问道:“那为何那细作指认的人当中有你们身边的仆役?”
“他胡乱攀咬,你也信,你没事儿吧?!”谢勉暴躁吼道。
谢放坐在一旁,没有制止弟弟对季延言语上的不敬。
季延看了谢放好一会儿,撂下一句:“最好不是。”摔帘离开。
“嘿你什么态度……”谢勉追出去,对着季延的背影喊:“你算个什么东西!”
“行了。”谢放把谢勉拉进营帐,“声音小点儿,生怕别人看不够热闹是吧。”
“哥,他……”谢勉指着帐外,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要不是大父提拔,他能坐上鸿胪少卿的位置?忘恩负义之徒,竟然敢这般对我们!”
“好了,少说两句。”谢放揉了揉额头,坐下来,叹了口气:“他有这等怀疑也没错,关键是那个细作,真的是齐国派来的吗?”
谢勉冷静了下来,问道:“这是怎么说?”
“我怀疑是建康派来的,或者是兖州故布迷障。”谢放压低了声音。
“故意误导我们?”谢勉睁大了眼,“会不会,那个细作都不是细作,兖州叫人假扮的,要不怎么就轻而易举被头老虎抓住。”
谢放沉吟片刻,略略点头:“也不是没有可能。”
谢勉顿觉兖州也太居心叵测了,叫人假扮细作然后贼喊捉贼。
“哥,那咱们怎么办?”谢勉问。
“先静观其变,”谢放说:“兖州要对付谁,姓柳的才是首当其冲。”
谢勉说:“可那该死的细作指认的人里面没有姓柳身边的人。”
“谁知道是真没有还是假没有,”谢放冷哂一声:“昨天谈判你也看见了,东魏有心挑拨,柳晟明知是陷阱也会忍不住踩,能把席瞮拉下去是他梦寐以求之事。”
谢勉眼珠转了一圈,嘿一声笑:“要不我们帮帮他们?不管是席瞮还是柳晟娶了东魏公主……”
“闭嘴!”谢放呵斥道。
谢勉一愣:“哥?”
“东魏的挑拨你看不出来?他们就是想让我们宋国内乱,他们好趁机蚕食我们,你……”谢放指着谢勉,斥责:“你连个孩子都不如!”
谢勉想辩几句,可看兄长确确实实发火了,他把话吞了下去,低声认错。
谢放坐下,语重心长地告诉弟弟:“大父安排我们兄弟二人进使团,没有嘱咐任何话,就是叫我们多看少做,尤其是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席臻、骆意还有骆七姑娘小小年纪尚且知道挫了东魏的挑拨,你怎么还打算送上门去助纣为虐?”
谢勉垂着头,呐呐不言。
谢放叹了一口气:“等着看吧,东魏定然还有后手,姓柳的要是沉不住气,定是会惹祸上身。”
谢勉情不自禁地喃喃一句:“那我倒是希望他沉不住气,柳晟那么傲慢的人,肯定会沉不住气吧,他可是一心想要干掉席瞮,独美建康的。”
然后就被谢放瞪了,挤眉弄眼表示自己不乱说了。
柳晟比谢家兄弟想得要沉得住气,一连五日营帐都没有出,他身边的拥趸也一个个非常老实,也缩在营帐里,甚至都不去柳晟面前献殷勤,就很识大体的样子。
谢勉天天叫人去探查,想趁机抓柳晟的小辫子,可柳晟竟然毫无动静,把谢勉都给整不会了。
“这还是柳晟?”
不仅谢家兄弟觉得诧异,围在一起撸虎的三小也很诧异。
“你们觉得,他会不会是被妖精上了身?就像戏文里演得那样。”席臻的想法很飘渺,一般人摸不着头脑。
“那希望妖精上他身一辈子。”骆乔吐槽。
席臻扁了扁嘴,他知道些说法离谱,但他觉得没有柳晟沉得住气离谱,那柳晟不想方设法搞事,根本就是换了个人嘛。
“可能是他身边的人劝住他了。”骆意问:“这几天都没有人送信去建康吗?”
骆乔摇摇头:“都挺沉得住气的。”
骆意握着大虎爪子捏了捏,提议:“咱们出去走走呗,找找到了活动时间了。”
骆乔席臻点头,三人一虎出了营帐,在营地里四处溜达,然后很巧地溜达到了柳晟的营帐在,骆找找冲着外头守卫的柳晟侍卫嗷了一嗓子。
侍卫冷不丁被“嗷”,吓了一大跳,在帐里的柳晟也被吓到,火冒三丈掀开帘子出来,看到骆乔在外头,想到在她手里吃的几次亏,还有祖父信中的叮嘱,忍了下来。
虽然忍了,但也没完全忍,柳晟冲三小没好气儿地说:“去去去,旁边玩儿去。”
三小见他就撂下这么不痛不痒一句话,互相看了看,席臻小声说:“看吧!果真被妖精上了身吧!”
骆乔煞有介事地点头:“的确都不像他了。”
骆意说:“之前建康不是来人送信给他,或许是在信中被柳侍中骂了。”
骆乔和席臻齐齐看着骆意。
“怎么,我说错了吗?”骆意不解。
骆乔席臻一齐摇头:“没有,你说得对。”
就是没有“妖精上身”来得有趣。
“走吧,五日后就是再一次谈判,他真要搞什么事,大概就是那前后。”骆意说道。
骆乔嗯了一声,拍了拍虎头再捏了下虎耳,骆找找很配合地又是一声虎啸,啸完了三人一虎才走开。
离开了柳晟营帐前,三人决定先带着老虎去东魏营前溜达溜达,然后再去溪边给骆找找洗个澡。
三人一虎快要出营地时,迎面遇上了席瞮,他正从外面进来。
席瞮见到了他们,停下了脚步,“你们这是……?”
“去吓唬东魏猪。”骆乔说。
“对啊对啊,”席臻嘿嘿笑得促狭,“东魏猪竟敢拿他们歪瓜裂枣的公主来祸祸咱们席大公子,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席瞮虚点了席臻两下:“叔父有信嘱咐我盯着你的功课,你的《阵纪》背得怎么样了?”
席臻:“……”
席瞮看他一脸心虚的样子,了然:“哦,一点儿没背。叔父问起来了,我该怎么说?”
席臻急中生智,反守为攻:“你被东魏猪觊觎,这么大的事情,那我们不得给你想办法,大堂兄,《阵纪》哪有你重要。”
骆家姐弟被逗得哈哈大笑,骆乔拍着席臻的肩膀说:“这男子出门在外也得注意自己的安全,尤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美貌男子。”
席瞮一脸无语,看得席臻好爽,总算有一次,对上大堂兄自己占上风了。
骆乔尽量让自己严肃起来,对席瞮说:“你放心,我们定然不会让你落入东魏公主的魔爪的,你手无缚鸡之力不怕,我保护你。”
她说着挥了下拳头,一副“看我用拳头说话”的可靠模样。
席瞮哭笑不得:“那我就先谢谢你了。”
“好说。”骆乔拍了下虎头,“现在,我们先去帮你吓唬东魏猪,叫他们明白痴心妄想是要付出代价的。”
三人一虎欢快地去吓唬东魏人,席瞮好笑地远远看了一会儿,才折回自己的营帐,人还没进去,就有士兵过来通传。
“将军请席军师去大帐。”
席瞮见过来传话的是骆衡身边的亲兵,没有多问,往大帐去了。
一进大帐,见除了骆衡,梁荣、张瑾、谌希得、傅野等人也在,且帐中气氛凝滞。
看席瞮进来,骆衡将一张纸条递给他,说:“瞧瞧吧,建康传来的消息。”
纸条上只有两行字,席瞮一眼就看完了,可纸条上的内容十足叫他心惊。
席瞮惊愕道:“鼎损坏了?怎么会?!”
第 129 章
那樽因兖州修水渠而发现的被特意叫做“周公鼎”的大鼎, 送到建康京之后,由太常寺主持祭祀后奉在了太庙。
某日,几名斋郎进去奉“周公鼎”的大殿去打扫, 入目便是鼎上一条大裂缝。
斋郎们吓得屁滚尿流地去告诉太庙令, 太庙令反应很快下了封口令,他则急急进宫报给皇帝。
可就在他进宫那会儿功夫, “周公鼎”裂开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 并在很短的时间内传了大半个建康京, 城中多数酒楼食肆都在议论此事。
当初鼎到建康,圆丘祭祀时打得是“承天受命,君师宇内”的旗号, 向天下昭告闻宋才是正统。
而今这代表“正统”的鼎裂了, 宋皇闻燮得知后大怒,问罪太庙一干官吏, 朝堂上亦是争论不休互相指责,吵闹犹如廛市。
席荣叫人快马加鞭送信去范县时, “周公鼎”裂了的消息还只是在建康京传来传去,但在信送到乐禹县郊的使团大营里,这事儿已经到了徐州, 传遍天下只是时间问题。
建康为此暴跳如雷, 使团这边亦是头疼不已。
“这时机选得是真好。”张瑾笑得讽刺。
那么大一樽鼎, 还是放在太庙里,竟然会悄无声息被切开一道深长的裂缝,这事若是记入国史那就是妥妥的千古笑话。
梁荣长叹一口气, 无力道:“难怪这次东魏胸有成竹的模样, 原来藏了这么一手。咱们宋国太庙都能混进他国细作,还能切开‘周公鼎’而不惊动任何人, 东魏这次可真叫在下刮目相看了。”
“还不止。”
“还不止!”
谌希得与席瞮同时出声,前者看了后者一眼,示意他先说。
席瞮微敛,旋即说道:“鼎坏了,各种说法甚嚣尘上,可于我们宋国,要
䧇璍
找个替罪羊不是难事。此事无论是哪国所为,肯定不会只是用流言叫我宋皇焦头烂额,花了这么大力,定然还有后手。”
梁荣沉思片刻,说:“这‘周公鼎’是骆姑娘挖出来的,东魏这是冲着骆姑娘来的。天下皆知骆姑娘一身神力,三个月前就在此地一人大败尚永年大军,还把杜晓给带来了我们宋国,来日她长成,定是我宋国一员大将,因此招了东魏忌惮,这是想要扼杀她。”
张瑾摇了摇头:“那么厚重的鼎要不惊动任何人割开一道深长的裂缝,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况且,尚永年来截杀前并不知道我们的队伍里有个能以一敌百的小乔在。‘周公鼎’若是东魏暗中破坏的,他们的目的应该不是小乔,而是这次谈判。”
傅野道:“破坏一个鼎,能对谈判有什么影响呢?总不能他们喊几句宋皇非天命之人,我们就退兵吧。要这么说,四国之内,一众诸侯,谁又真是‘受命于天’?!”
梁荣咳嗽了一声,提醒傅野说话收着点儿,别什么心里话都往外秃噜。
傅野瞅着梁荣,被梁荣送上一对白眼儿,不知这对白眼儿如何启发的,他福至心灵,说道:“东魏这是在针对周将军!”
席瞮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周将军本该护送‘周公鼎’去建康,半路上却暗中带兵埋伏在濮阳郡外奇袭东魏守将和厉,虽是一场漂亮的大胜,但朝中早就有质疑周将军‘妄自尊大、藐视建康’的声音。如今周将军带兵住手相州顿丘郡,北制邺京,南扼豫州,邺京且不论,豫州高凤岐该寝食难安了,否则尚永年私自调兵还能不被军法处置,实则是只能用尚永年守白马的无奈之举。”
骆衡“嗯”了一声:“高凤岐手里能用的将领就那么几个,豫州一隅之地,东南有我们宋国,西北临西魏,没有邺京撑着他守不住,想当一方诸侯,高凤岐还欠缺了点儿火候。”
席瞮说:“周将军调离顿丘,徐州施象观无法震慑豫州,顿丘一旦失守,我们手中谈判的筹码少了,东魏则反之。无论破坏‘周公鼎’的是谁,都是不想让我们宋国于此役上得利。还有……”
还有?
梁荣看着席瞮。
“倘若建康召周将军问罪,此去怕是凶多吉少,兖州失去一员大将,兖州重甲军恐军心不稳。”张瑾说道。
李蕴忿忿一拍桌几,低吼道:“建康还敢对周将军下毒手不成!”
张瑾说:“不需要下毒手,拖上个一年半载,甚至三年五载,不让周将军返回兖州。”
骆衡点头:“兵不可一日无将。”
李蕴大骂:“无耻之尤!兖州生乱,对建康有何好处,明知是敌人挑拨之计,还甘愿往敌人挖的坑里踩,鼠目寸光,非蠢即坏!”
“骂也无用,”骆衡示意李蕴稍安勿躁,“当务之急,其一,建康真召周将军前去,顿丘该如何;其二,如何回敬邺京。”
帐中众人或对视或沉思,片刻后,张瑾率先出声:“邺京可交予我来办。”
骆衡颔首。
谌希得说:“顿丘接替周将军的守将,在下有一人选,尚算合适。”
“谁?”骆衡问着,眉头无意识皱起来了。
谌希得说:“骆乔。”
“谁?!”
帐中几乎惊掉了一堆下颌,这个人选有些……不,是太过大胆了吧。
“骆姑娘确实神勇,可她毕竟年幼,无官无职,岂能服众。”梁荣不赞成。
“主将自然不能是骆乔。”谌希得说着看向李蕴。
李蕴懂了,笑道:“我带着小乔去顿丘,杀杀尚永年的威风,就看他尚永年敢不敢动。”
谌希得道:“我也会一同前去。”
李蕴更是心下大定。
众人商议毕各方应对之策,便散了开来,骆衡着人去把骆乔叫来。
不必多时,柳、谢等人也接到了建康来信,知晓“周公鼎”被毁之事,反应各异。
待到宋国与东魏第四次谈判时,“周公鼎毁,宋国无德”之言传遍四国,高台之上,东魏使臣成竹在胸,宋国使臣神色沉郁。
骆乔依旧看守霍涣,只不过哑巴小厮的人设被她自己一拳头捶得稀碎,这会儿也不装了,穿上特意叫弟弟带来的小铠甲,手上一杆银枪,大马金刀往那儿一坐,不管别人怎么想,她自己觉得自己相当威武。
虽然吧,身量放在军队里还是矮小,脸也太过白嫩可爱,高台之上却少有人敢轻视骆乔。
五岁孩童杀敌过百或许还有人觉得是夸张了些,以一敌千将尚永年打得落荒而逃叫少年武将一战成名。
骆乔一只手摁在霍涣肩膀上,东魏使臣收敛了态度,至少昂起来的下巴收回去一点点。
“我又不会跑,你能把手放下吗?”霍涣胆颤心惊地提出抗|议。
前头骆乔捶碎他面前的桌几,迸裂飞溅的木屑直接朝他脸来,要不是他躲得快,就破相了。
骆乔一眼瞟过去,哼:“俘虏没有资格提要求。”
“……”霍涣只能忍。
这次谈判,傅野抢在楼繁前头,先发制人,直切豫州都尉尚永年不顾两国和谈,擅自出兵围杀兖州骆乔,穷凶极恶,东魏背信弃义,无耻无德。
楼繁一不小心就被带到了傅野的节奏里,顺着傅野的思路反驳起来,一争吵,就上头,旁人拉都拉不住。
“尚永年在相州出兵,该问问你们的兖州骆氏女为何会出现在相州,还杀我数百将士。”
“尚永年一个豫州都尉,跨到相州来杀人,相州没人了吗?再说,你们一千多将士围杀一个十岁孩子还被打得死伤过半,你们还好意思说。尚永年也就敢欺负小孩儿了,忒无耻,你们东魏还包庇无耻之徒,可见无德,民心向背。”
“你敢说兖州骆氏女孤身潜入相州所为何来吗?”
“为什么不敢说,相州风景好,她去欣赏一番,你觉得相州不值得欣赏吗?”
“你……不要脸!”
“没有你们魏蛮子不要脸,就你们尚永年私自调兵这事儿,放在我们大宋一定是军法处置,你们倒好似还要嘉奖他。楼公子当着于帅的面说说呗,是你家怂恿的尚永年吧,我知道你们楼太尉一直想把豫州收在手下。”
“你也不用挑拨离间,兖州骆氏女潜入相州,意在挑衅,看来贵国并没有什么和谈的意思。”
“啊,可能她看到顿丘、范县等地都有我大宋驻军,可能她以为相州已经是我大宋的了,在自己的地盘上转悠转悠怎么能算挑衅呢,你家的后花园你都不能逛的?”
“你这话算是对我们大魏的挑衅吗?看到宋国的确是没有和谈的诚意。”
骆乔一跺银枪,站起身,对楼繁嗤了声:“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想要回相州不是靠你耍几句嘴皮子,尚永年若不服,你问问他敢不敢带兵打过来,我就在顿丘等着他!”
楼繁定定看了骆乔好一会儿,说:“骆姑娘这是挑衅我大魏的意思?”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骆乔把旁边的霍涣拎起来,假笑:“我大宋和你东魏可是要结秦晋之好的,贵国十六皇子尚了我大宋公主,两国是盟姻,合该守望相助。”
楼繁说:“骆姑娘对守望相助的理解怕是有问题。”
骆乔道:“那你教教我,守望相助该如何理解。”
楼繁正要开口讽刺,一想,不对,他们什么时候答应把十六皇子送到宋国去了,他们根本没答应!
东魏使团有短暂的静音,傅野趁机抓住空档,把谈判的条件以及这几日临时增加的盟姻的条件往桌上一摆,彻底掌控了这次谈判的主动权。
楼繁疲于应对傅野,几次想就“周公鼎毁,宋国无德”展开话题都会被截住话头,原本的计划被傅野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给搅得七零八落。
目的无法达到,那也不能看到敌人达到目的,楼繁干脆耍起无赖来,不主动、不负责、不承诺、不拒绝。
傅野见此状,也改变策略,和楼繁对着耍无赖。
就看谁无赖得过谁。
第四次谈判,居然是谈得最久的一次,整整“谈”了两个时辰,后半程都是在比谁更无赖,自然没有结果。
下了高台之后,双方皆表情凝重。
到了大营,骆衡下令点兵,轻甲军幢主李蕴带五百兵将、军师祭酒谌希得以及骆乔骆意席臻三个小的并老虎一头,即刻出发前往顿丘郡。
临出发前,席瞮嘱咐堂弟:“既遂了你的愿,你答应要老实听李幢主的命令,你也要做到,否则回了兖州,我定是会一五一十告知叔父的。”
“知道啦。”席臻扁起个嘴,“你都说了快半个时辰了。”
席瞮气:“要不是你不省心,我用得着说上半个时辰?”
席臻举手保证:“我一定老实听话,李幢主往东我绝不往西,放心了吧。”
席瞮瞪着一副马上就出去撒欢的狗子模样的堂弟,不是很相信他的保证,转身对骆乔骆意姐弟俩说:“麻烦帮我看住蛮奴。”
“喂——”席臻可不高兴了。
“好了,快走吧。”席瞮也懒得听从小就调皮捣蛋的堂弟叨叨,掐指一算,就知道是狡辩。
骆乔拍了拍席瞮肩膀:“放心,有我在。你在这里搞定东魏猪,我去顿丘把尚永年打得落花流水。”
席瞮微微一笑:“好。”
骆乔又拍拍:“不愧是天下闻名的美男子,笑起来真好看。”
席瞮:“……”
第 130 章
“周公鼎”被毁必须要有一个交待, 即使朝中席党多方斡旋,还是叫人捏住了把柄定要召周访这个本应负责护送“周公鼎”却中途不见的主将上建康问话。
李蕴带兵抵达顿丘郡宋军军营时,建康来传召的人也到了。
来得可真快。
徐州布甲军将军施象观袖手在旁, 乐津津看周访与建康京过来传召的黄门郎针锋相对。
今天, 周访是想走得走,不想走也得走, 抗旨不尊的罪名恐怕兖州还背不起。
周访一走, 这顿丘大营可就是他施象观说了算, 包括五千兖州兵,届时……
“报——兖州轻甲军李蕴李幢主、军师祭酒谌祭酒前来增援!”
施象观嘴角的微笑瞬间凝固,须臾, 他又放松下来, 不过一个幢主一个军师祭酒,职阶都比他低, 还是他说了算。
正在与周访争吵的黄门郎神色一凝,兖州来人未免太快了。他自己之所以来得这么快, 是因为接到了皇帝的密旨,朝中还在争论不休的时候他就已经秘密出城直奔顿丘了。
兖州早有准备,黄门郎不清楚皇帝有什么目的, 但他想, 恐怕都难以达成。
周访早就先后接到范县和兖州的信, 对这件事心里已经有了底,与黄门郎的争吵一是为把戏演足,二来他老周也受不了这等鸟气, 就算是在建康宫式乾殿上, 他也是这个脾气。
“都愣在这里干什么,不去迎接?建康来的, 架子就是大!”周访冲了黄门郎一句,率先出了门。
待不见周访背影,黄门郎才对一旁的施象观说:“早听闻兖州重甲军将军周访脾气大,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施象观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附和黄门郎的话,引手向外道:“请。”
黄门郎虽是建康来的,对其他州县官员有着优越感,却还记得徐州布甲军将军比自己的品阶高二品,客气地引手向施象观:“施将军先请。”
施象观转身先走,黄门郎面无表情跟在后面。
以周访为首的一行人出了城,在城北郊五里处迎接范县来的增援。施象观略有不满,区区一个幢主五百兵马,竟搞得如此郑重,但对上周访的目光,他把不满都吞了下去。
他并不是怵周访,只不过周访是个暴脾气,现在前途未卜,没有必要在这时候与他起冲突,让旁的什么有机可趁。
等了不到一刻钟,山路上远远能够看到旌旗,没一会儿就看到了打头一匹黑色骏马,马上一人,身穿明光铠,一手控着缰绳,一手执着银枪,如果不是身板看着有些小,那就是好一个威风飒爽的军中小将了。
周访眯起了眼瞅着那小将,忽然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哎哟,这不是我大侄女么!”
施象观和黄门郎微愕,什么大侄女?
小将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到了近前,一个利落地翻身下马,几步上前朝周访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末将检校先锋校尉骆乔见过周将军。”
“起来,起来,”周访握着骆乔的胳膊把她拉起来,拍拍肩,打量了一番,大笑着赞道:“我们小乔是真精神。”
骆乔挺胸抬头:“周叔,威武不威武?”
周访大笑连连点头:“威武威武,相当威武。”
施象观终于看清这小将的模样,顿时想起了曾经在邹山被滚木礌石威胁的气闷,一上头就忘了控制住嘴,脱口而出:“区区女孩儿,岂可为兵为将。”
周访剑眉一竖就要发火,骆乔拿出任书递给施象观。
任书是兖州先锋军将军骆衡发的,任命骆乔为“检校先锋校尉”,其实就是个临时工,算不得正经军职,便宜行事罢了。
施象观看完了任书,还了回去,哂笑:“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哄孩子玩儿。”
周访顿时大怒,指着施象观的鼻子:“我们兖州之事,容得了你徐州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就是。”正好赶到的席臻不管前因就是附和,然后“啊”一声指着施象观:“我记得你,我们兖州打下邹山山贼木堡,你来抢功,哇,好无耻的。”
施象观一张大方脸从红到紫,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黄门郎在骆乔近前时就认出这位是当初上元夜里反抓拍花子把半个建康京都掀了的那位,便敛了眉目在一旁站着。
他是个聪明人,他会跟周访硬刚,是知道周访此去建康怕是凶多吉少,而骆乔以一敌千大败东魏大将之事正传遍天下,声名正旺之时,他不会去撄其锋芒。万一,说万一,骆乔在这儿一拳把他打死了,建康京里大概率不会有人为他伸冤。
李蕴和谌希得双骑到前,与周访、施象观行礼后,谌希得对施象观说:“三公子年幼,童言无忌,还请施将军大人大量。”
施象观黑了个脸,瞅了眼骆乔,说:“我记得骆姑娘与席五郎同岁,如何骆姑娘能被委以重任,席五郎还是童言无忌?”
谌希得笑道:“我家大姑娘年幼,之后在营中若不小心冒犯了施将军,还请施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
周访大手一挥:“谌祭酒多心了,咱们施将军最是‘大度’,曾经还想把顿丘让给东魏,你说他大度不大度。”
说到这个事,施象观瞬间蔫了。并非他要把顿丘郡让回给东魏,而是他不听劝阻贪功冒进,贸然攻打繁阳,被繁阳县令带着一县军民围困于郊,若非周访带兵救援及时,他就全军覆没了。
骆乔听完前因后果,肃然道:“东魏并非无人,我等果不能骄傲轻敌。”
施象观瞪着骆乔,怀疑她是在内涵自己。
周访道:“繁阳守将曾经是杜晓帐下军师,后来杜晓不再上战场,他才到了繁阳做了个县令。”
杜晓从战场上退下来也有六七年了,那人一直在繁阳这个不甚繁华的小县任县令,看来杜晓退下来之后他麾下的属官们日子过得也不太如意。
骆乔朝弟弟看去,骆意点头:“可以一试。”
然后骆意小脸询问地朝谌希得看去,谌希得微微一笑,骆意理解:没有反对就是赞成。
遂对姐姐说:“咱们试试。”
周访有趣地看着这姐弟俩,问:“试什么?”
席臻笑嘻嘻说:“周叔,这是我们小孩儿的事情。”
周访懂了,状似无意地扫了眼旁边的施象观和黄门郎,揭过这茬不提。
增援的五百兵将抵达顿丘郡城,周访下令与城南营换防。城南营兵将驻防近半年,时刻提防南边豫州的动向,半点儿不得松懈,也算得上人困马乏,与其换防无可厚非。
施象观却不得不多心。
要说人困马乏,西营、北营哪个不乏,怎么就换南营,他徐州兵最多的一个营。
施象观有意见,气短不能提,原本他只是看建康和兖州的笑话,对周访和黄门郎的交锋两不沾,现在暗戳戳的帮黄门郎,想尽快把周访搞走。
周访一走,顿丘就是他施象观的地盘……吧。
施象观看着面前走过的三人一虎,一下子自信就没有那么足了。
骆找找懒洋洋地跟着三小散步,忽然停住脚步,转身,张开血盆大口:“嗷呜——”
三小停下来,回头看骆找找冲着叫唤的地方,原来是施象观啊。
“见过施将军。”三小一字排开抱拳行礼,席臻作为代表多说了一句:“适才没有注意施将军在,还请将军原谅则个。”
施象观怀疑这仨是真没看见还是故意视而不见,但仨小鬼话都说了,他总不能跟孩子一般计较,否则又会惹来暴脾气的周访。
这几日周访在与李蕴、谌希得交代顿丘诸项事宜,之后便要前往建康,施象观不想节外生枝。
“施将军不与周将军他们一道去巡防各营吗?”
施象观看着问这话的席臻,隐隐神色不善:“席五郎倒是管到我头上来了。”
“施将军误会,小子哪敢管您,”骆乔上前了一步,说道:“只是瞧您面有苦闷之色,关心一二。”
施象观道:“你们哪里看出我有苦闷之色!”
骆乔说:“没有就没有,小子们看走眼了,施将军不必激动。”
施象观冷哼:“小小年纪,眼神不好,还油嘴滑舌。给你们个忠告,这里可不是兖州。”
“多谢施将军的忠告。”骆意抱拳,可爱的小脸十分真诚:“临行前家父亦告诫小子要谨言慎行,不可鲁莽冒进,小子谨记教诲。”
施象观暗自点头:还算知道尊卑礼仪。
随后骆意把小脸仰向骆乔,甜甜笑:“好在有姐姐和我在一起,我姐姐可厉害呢,有姐姐在,我就不害怕。”
施象观脸一黑,这小鬼是在讽刺他吧?
骆乔摸摸弟弟的头,对施象观道:“施将军若无他事,小子们就告退了。”
施象观有心发作,可看到骆乔,就想起在邹山被她举着檑木威胁要把他们沿着山道全部滚平所支配的恐惧。
若是一般孩童,他岂能容得对方放肆,可骆乔的力气委实恐怖,又与尚永年一战声名鹊起,她要发难,他一时真不知如何对付。
“退下吧。”施象观挥手打发三人一虎。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时刻被个孩子威胁。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