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8 章
大宋军队号称百万, 来势汹汹。
骆乔领兵陈于剑门关外,亲自上前叫阵,灵宝弓拉到圆满, 一箭钉在剑门关城楼上。
剑门关守将面如死灰。
三路大军强攻, 吸引了齐国全部的火力,甘彭和杨津带着三万兵马走的阴平小道, 翻过摩天岭, 攻破江油关, 直扑涪城。
阴平小道在崇山峻岭之间,极难行走,都不能算得上是一条路, 齐国对这条小道几乎是不设防的, 这里住的大多是氐羌胡,不大听成都调遣, 三万兵马除了本身翻山越岭难走外,没有太大的阻碍。
待到了江油关, 此处守卫空虚,齐国北边的军队几乎都去守剑门关了,江油关守将面对看起来像是从天而降的大宋军队惊慌失措, 抵抗了没几下就降了。
江油关一破, 甘彭、杨津直扑涪城, 涪城守将不战而降。
涪城既下,甘彭、杨津猛扑绵竹,剑门关的军队立刻回防, 骆乔即刻下令进攻, 大破剑门关,追在齐国军队身后。
齐军追着宋军, 身后又有宋军追,一路到绵竹。
甘彭、杨津的三万兵马与大军汇合,更是勇猛如虎,甘彭在绵竹关斩杀齐国大将,兴奋嚎叫如狼。
骆乔领着大军逼近成都,成都只能召回各处守军回成都死守。
大军一被召回,东路江公武攻破巴郡,杜晓在南浦攻破齐国江州;南路闻敬、席臻占领犍为郡,沿僰道北上与北、东三路军围困成都。
成都上至君臣、下到将士几近胆裂,几番出城退敌都溃败而回,就算固守,军队士气也没了,城中百姓亦惶恐不安。
周禧枯坐在大殿上,听到隐隐的哭声,他走出去,看到几名宫人靠在一起哭泣,哭未来的命运。
他悄悄退了回去,看着浓重的黑夜渐渐泛白,终是无可奈何地下了决定。
十月,齐国皇帝周禧献成都,投降骆乔,齐国亡。
接收了益州各郡县,席臻带十万兵马南下滇中,将宁州收入大宋的版图中。
大军在十一月班师回朝。
与骆乔一同回长安的,还有闻敬。
十一月的长安大雪纷飞,未央宫里半个月前才撤下皇后大丧的白幡,又被冰雪裹着白茫茫一片。
南康王闻震代帝率文武百官于南郊十里迎凯旋大军。
在遮天迷地的飞雪里,隆隆的脚步声震颤着大地,天地交界之处隐约有旌旗烈烈飘扬。
大地的震颤越来越剧烈,百官睁大了眼,就见黑甲的神鼎军在白色飞雪里列阵整齐走来,翻飞的旌旗上硕大的“宋”和“骆”字。
气冲霄汉,吴钩纵横。
军威之雄壮,即使是自己人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怯意。
铜钲敲响,神鼎军在三丈开外步伐整齐地停下,与郊迎的百官相对。
片刻后,阵列往两旁分开,让出一条一丈宽的路,哒哒的马蹄声从军阵之中传到前方。
两人两骑上前,到了郊迎百官近前才勒马停下,翻身下马。
“下官见过南康王。”
“二皇兄,安。”
骆乔、闻敬齐向南康王见礼,闻震道了声好,随后叫礼官宣读凯旋大制。
骈四俪六的大制,从武帝立国开始赞美,略过二代那个败家子,一路赞到当今天子一统天下的丰功伟绩,赞美完天子,再赞以骆乔为首的功臣,众人就站在风雪中听礼官抑扬顿挫地宣读了两刻多钟。
大制终于读完,神鼎军各归城外屯所,将领与百官回宫拜见皇帝。
皇帝现在也坐着轮椅,他的腿被皇后砸了那一下,彻底好不了了,断了的两条小腿以奇怪的形状扭曲着。
他气得恨不能立刻杀了皇后,可皇后已经病入膏肓,在众人苦劝之下,皇帝暂且放过了她,就等着看她什么时候死。
没想到,皇后那一口气竟能拖上近半年,拖得皇帝每每看到自己别扭的腿就想亲自上手把她那口气掐断。
两个多月前,皇后终是薨了,皇帝以为自己会欣喜万分,实际没有。
身边熟悉的人越来越少,无可避免的衰老,每况愈下的身子,都叫皇帝惶惶不安。
好在,现在天下一统,他闻燮作为皇帝将彪炳史册,士族被打压得在朝堂上声音变小,只剩兵权没有收回了。
闻燮端坐于殿上,等着功臣进殿。
不多时,骆乔并文武百官进殿,拜见皇帝。
“好,好,好,骆卿不愧我大宋栋梁,天下一统,复我汉家荣光,太平盛世,指日可待。”
皇帝又将功臣们夸了又夸,并道三日后在建章宫鸣鸾殿为功臣庆功。
庆功不在未央宫,也不在旁边的长乐宫,倒是去雍门外的建章宫。
骆乔朝皇帝奉手谢恩,出宫后,席瞮和骆意都在等她。
“阿爹阿娘来信,贺姐姐建此丰功伟绩。”骆意裹着狐裘带着兜帽才敢从马车里探出个头来。
“我待会儿回信给阿爹阿娘,你赶紧把头塞回去。”骆乔说:“这么冷的天,能不出门就别出门。”
骆意乖乖坐回马车里。
席瞮握住骆乔的手,说:“狸儿天天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骆乔道:“我叫人送回来的九节狼到了吧?”
她曾经对席瞮说过,攻下益州后就抓几只九节狼给他。
席瞮失笑:“自打那几只九节狼来了,狸儿都不喜欢咪咪了,天天围着那几只小家伙转,尽学它们把手举起来。”
骆乔说:“走吧,回家。”
说罢,与席瞮先后上了马车。
闻敬与闻震说了几句话,晚了骆乔几步出来,看到她与席瞮上了马车,原本想与她说事的,便只能作罢了。
皇帝没有赐长安的宅邸给闻敬,就如当初在建康,他的宅邸是自己花钱买下的。骆乔攻下长安的第二年,闻敬就安排人来长安买下一处五进的宅子,他从未央宫里出来,就谢绝了一些朝臣的邀约,径直回了宅子。
他的幕僚和属官已经在等着。
“王爷,我们都准备好了,只等王爷一声令下。”
闻敬颔首:“等我命令。”
三日后,建章宫鸣鸾殿庆功宴。
丝竹悦耳,舞蹈优美,美酒佳肴,君臣同乐。
酒至半酣,皇帝对骆乔回忆起席荣来,动情之处,几近泪下。
“朕平生只盼大宋安稳,没想到能一统天下,这其中,骆卿居功至伟。”皇帝叫人送上美酒,让内侍推着轮椅,过去亲自为骆乔斟酒。
“朕老了,就如同寻常老人一样,总担心自己的子孙待朕不在了日子会不会艰难,”皇帝朝骆乔感慨,“骆卿亦是母亲,想必能理解朕的心情,生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骆乔面上没什么表情,问皇帝:“陛下有三儿,忧的是哪一位呢?”
皇帝下意识就看向了南康王。
骆乔便道:“看来,陛下是属意南康王继承皇位。”
她说这句话的声音不算低,涉及到皇位,群臣的说笑声顿时没了,殿中只有乐声还在继续。
闻震镇定地看着骆乔。
捷报传到长安之后,闻燮闻震父子就私下讨论过骆乔的封赏。
她现在已是二品,再往上就是一品的三公,若她能将手里的兵权无条件交出来,倒不是不可以封她一个不领实职的三公虚衔。
若是她不肯交出兵权,那就……
今日这场庆功宴,名为庆功,实则是皇帝为了试探而办的。
闻燮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他总要为子孙留下一点儿东西才行。
兵权,就是他为继位的儿子留下的。
“陛下属意南康王继位,不如先问问苍梧王答应不答应。”骆乔将旁边阴着脸的闻敬拉入局中,“我听闻苍梧王查到了陛下断腿的真相。”
“什么?!”闻燮故意忽视闻敬这个儿子,但听到“断腿”二字,他再不能装作无视,睚眦欲裂地看向闻敬。
闻敬不意外骆乔把他拉进这场面中,两人目前算是有一致的目标——南康王。
“儿臣查到,半途冲撞父皇辇舆、踏断父皇双腿的那队人马,其中有一人与宫中频繁往来,且是与父皇身边人往来。”闻敬也不卖关子,“那人就是内侍监大监赵永。”
赵永立刻喊冤:“苍梧王,奴与您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您怎可血口喷人。”
闻敬说:“我这里有人证物证,是不是血口喷人,一问便知。”
说罢,他看向骆乔,骆乔一挥手,殿中一名金吾卫出去,没多久带进来几个人和一个箱子、一个匣子。
箱子里大部分是宫中才会有的贡品,匣子里则是一沓厚厚的书信,带进来的几个人中有一个还是赵永的徒弟。
这些,都是苍梧王的幕僚在这半年中查出来的。
为什么能查得这么深,当然是骆乔叫人漏的线索。
这里是长安,骆乔经营七八年的地方,这里的任何风吹草动岂能瞒得过她,何况还是冲撞了銮驾的几十号人。
长安城在骆乔这里,没有秘密。
人证、物证,一环套一环,坐实了赵永之罪,而一名老宫人供出,赵永曾受姚淑妃恩惠,为姚淑妃肝脑涂地都在所不惜,受姚淑妃指使谋害皇帝那再正常不过了。
“父皇,您好好想想,那些人明明可以要您的命,为什么只是踩断您的腿,正是想让您也尝尝断腿的苦。”闻敬说着话,看的是闻震。
闻燮因为断腿日渐变得脾气古怪扭曲,闻言立刻叫人去把姚淑妃押来。
赵永见状不好,就想撞柱自尽,被骆乔一个酒杯打在腿上,扑倒在地,金吾卫迅速上前控制住他,并将他嘴塞住,不让他咬舌。
闻敬已亮剑,闻震自不会坐以待毙,他立刻就说:“除夕刺杀分明是五弟指使,五弟倒是诬蔑到我的头上来了。我也有人证物证。”
骆乔对金吾卫道:“去将南康王的人证物证带来。”
至此,庆功宴变成了一场闹剧,殿中的文武百官大部分都惊呆了。
骆乔坐到了席瞮身边,护着他。
骆意以身体不适为由,庆功宴没来。
南康王的人证物证是与姚淑妃一道进来的,双方对峙,人证物证都不是假的。
除夕那次刺杀里,的确有齐国细作的手笔,也有闻敬得到消息后暗中参与,能干掉皇帝就干掉,不管干不干得掉,最终他都是会嫁祸齐国的。
皇帝断腿,应该算是姚淑妃暗示赵永,赵永为报恩,找人做下的。至于南康王事先知不知道,反正姚淑妃没有承认,她一力揽下的罪责。
赵永也在尽力为姚淑妃开脱,说是他自己的主意,与姚淑妃无关。
皇帝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的一个儿子要他的命,一个儿子要他的腿,最信任的内侍居然也背叛他。
他一口血喷出,气瘫在轮椅上。
就在这时,殿门处响起破风之声,随着射进来的几只羽箭,是一群黑衣人手持长刀杀进来。
黑衣人进来,二话不说,大开杀戒,鸣鸾殿大乱。
骆乔拉着席瞮站在一处角落里,任何一个不长眼敢冲到她面前的,都被她一脚踢出老远。
席瞮被媳妇儿保护着,很轻松,问道:“怎么这么多黑衣人。”
骆乔道:“有南康王的,有苍梧王的,还有我安排的。”
席瞮说:“你还安排了黑衣人,我以为金吾卫就够了。”
骆乔说:“既然乱,就乱得彻底些。把那两个人杀了,省得阿菟日后继承皇位还有麻烦。”
席瞮朝殿中看去,皇帝身边有一圈金吾卫保护着,南康王和苍梧王身边没有金吾卫,但是他们身边也不乏高手。
“无妨,那我亲自去杀他们。”骆乔笑道:“在我面前,全天下都得颤抖。”
元嘉四十三年的庆功宴,在宋史中只有寥寥几笔“皇子震、皇子敬殁”的记载,赴宴的文武百官无不对这场夜宴三缄其口。
皇帝在宣室殿里醒来,得知两个儿子都死了,大恸之下又吐血昏迷。
十日后,骆乔进宫,手里拿着两卷诏书,和一个匣子。
她站在皇帝床前,打开匣子,拿出里面精美的玉玺,对皇帝说:“陛下应该认识此物。我是我幼时在邹山木堡里寻到的。看到这缺了的一角吗,我是的老虎把盒子推在地上,玉玺掉出来,磕坏了。”
正是那枚传国玉玺,真货。
皇帝等着骆乔,和她手里的传国玉玺,呼哧呼哧喘气。
“陛下将这两份诏书落印吧。”骆乔叫旁边侍立的内侍拿给皇帝看。
赵永在夜宴里死了,为了保护姚淑妃,姚淑妃为了保护儿子,也死了。
现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张贵妃安排的。
皇帝不想看那两份诏书,但无妨,骆乔让识字的内侍念给他听。
一封,是封骆乔幽王的诏书,封地为幽州。
一封,是遗诏。
皇帝闻燮驾崩后,由皇孙闻瑾继承。
“你为了这个外甥真是用心良苦啊,把自己封到幽州去,幽州的刘行谨会乐意吗?”闻燮讽刺道。
“这就不劳陛下费心了。”骆乔说:“这天下,没有人能对我说不乐意。”
闻燮说:“那闻瑾呢?你辛苦扶持他上位,焉知有一日他不会鸟尽弓藏。”
“这亦不劳陛下费心。”骆乔把玩着传国玉玺,“陛下收藏了这么久,第一次用,就用在您的遗诏上吧。”
遗诏上落下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几个字。
皇帝再度吐血昏迷,终究没有熬过元嘉四十三年,在腊月里驾崩了。
彭城王闻瑾灵前登基,幽王骆乔在侧保驾护航,宋王朝的皇权平稳交接。
新的时代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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