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1 章
闻敬攻占矩州的捷报送抵长安, 皇帝并没有高兴疆土又多了一块,他在宣室殿里大骂闻敬狼子野心。
“无诏动兵,好啊, 这次是打矩州, 下次是不是要来打长安!”
“恶子!恶子——”
他当即就要下诏夺了闻敬的爵位,被众臣劝住了。
苍梧王无诏调兵, 的确犯了大忌, 但拿下矩州, 也是大功一件,朝臣便劝:“如此,功过相抵, 就不赏也不罚, 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满朝文武各自有立场,皇帝这几个月的所作所为明显是在为南康王铺路。对皇帝来说, 南康王是他最好的选择,对某些大臣来说却不是。
人总是要分个亲疏远近的, 某些人对南康王和南康王的母家都不亲近,甚至还有有过节的,他们自然不希望南康王登基。
那苍梧王就是这些人的选择之一, 包括东海王也是。
什么, 东海王蠢里蠢气?
蠢不要紧, 蠢的还更好控制一些呢。
总之,朝臣不管是哪一方的,都不赞同皇帝夺苍梧王的爵位。
朝廷还在计划收复益州, 此时夺苍梧王爵, 对收复益州毫无益处,甚至引得苍梧王逆反, 就更适得其反了。
皇帝当时是被劝住了,气却没肖,这不,挑着休沐日绕过门下省把诏书发出去了。
诏书到底没说夺爵,只斥责苍梧王乘人之危,非君子所为,人品败坏,不堪大用,诸如此类。
本来是闻敬先攻下晋乐,之后齐国薛太后才去世。到了皇帝的诏书里,意思就变成了薛太后去世,闻敬竟然趁齐国无暇他顾跑去攻打矩州。
好一个春秋笔法。
“咱们这位陛下,是越来越像一个皇帝了。”骆乔把底下人抄录回来的诏书看完,摇头,讽道:“得了便宜还卖乖。”
席瞮道:“苍梧王估计不会再隐忍了,他都敢私自征兵、调兵,显然是准备要争一争了。”
骆乔颔首:“南康王那边怕是有危险了,就不知苍梧王打算怎么办。”
尚书省的公廨里,骆意正在同户部尚书闻人商霖商议今年的秋税。
“那些士族尝到了去年抗税的甜头,今年又如法炮制,着实可恨。”闻人商霖愤慨道:“还有那些隐田,光我查出来的,你看看,就这么多。”
他在厚厚一沓卷宗上用力拍了一下。
士族圈地是越来越过分了。
“稍安勿躁。”骆意一张一张看着南方各处司隶校尉暗中查出的隐田和匿户的情况,对闻人商霖说:“很快,就会有人帮我们撕开个口子。”
闻人商霖想到了什么,点头:“那咱们就先等等看。”
骆意把卷宗收到柜子里,锁上,与闻人商霖一同下值。
出了公廨,闻人商霖邀请骆意去长安新开的一家食肆,说厨子是从蜀地来的,做的菜是蜀地风味,很是不同。
骆意拒绝了,说:“今日答应外甥早些回去,改日吧。”
闻人商霖也不强求,目送骆意的马车走远。
对这位年轻的尚书令,最开始六部当然是不服气的,到如今,六部对骆尚书是服服帖帖。
骆尚书说有人会对士族的隐田下手,闻人商霖觉得大概率是南康王吧,虽然皇帝很明显属意南康王继位,但他也得有些政绩,否则满朝文武都会有话说的。
闻人商霖预料到了南康王,却没有预料完全对。
不是南康王对圈地抗税的士族动手,而是有人到京兆府状告南康王强抢百姓良田还杀死了对方一家七口人。
满朝皆惊,皇帝震怒,派御史前往查实。
御史人还在路上,就被刺杀身亡。
紧接着,江州的司隶校尉上报,南康王府长史与长沙王府有往来,多年前靖德太子大婚当天被刺杀一事,似南康王在背后指使。
皇帝看到奏报,怒急攻心,眼前一黑,昏倒在大殿上。
骆乔见皇帝昏厥,立刻下令金吾卫严守未央宫,长安城各处城门加强巡查,并令京郊南屯大营随时待命。
有人道:“骆将军是否小题大做了?”
骆乔反问:“那你要怎么做?”
倘若皇帝一下被气死,在太子未立的情况下,无论是南康王、苍梧王甚至是东海王都有可能为了皇位带兵进京,此乃必要防范。
不过皇帝很坚强,当天昏的当天就醒了,醒来后立刻召见谢禹珪、骆意等人,高呼:“恶子,定是那恶子所为!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东西,朕要杀了他!朕要杀了他!!!”
谢禹珪等人只能劝,事情尚未明了,还得详查才能下定论。
但皇帝一心认定是苍梧王所为,不说查,不说不查,只喊着要杀了苍梧王。
“你觉得咱们这位陛下是精明还是傻?”骆乔问席瞮。
席瞮道:“无论查与不查,对南康王都没有好处。如今朝野内外都对南康王圈地与害死一家七口一事议论纷纷。还死了个御史,这是朝廷不能忍的。但,南边真正的问题不是南康王,而是士族抗税。从南康王着手,说不定可以撕开如今的局面。”
所以,南康王是否真的圈地并害死一家七口,对朝廷来说,就看如何取舍了。
要办抗税的士族,那从南康王着手是一条捷径,但这样下来,南康王登基的路子差不多就堵死了,除非南康王能自己想办法从中斡旋平衡。
若要选择保南康王登基,那么士族抗税将会愈演愈烈。
司隶校尉上奏的南康王疑似曾经刺杀靖德太子一事,在这里只是想让朝廷尽快做下决定。
“苍梧王很清楚,骆尚书是定要处理抗税的士族的。”骆乔道:“他明白,对于我们来说,无论哪一个皇子登基,没有太大区别。”
“南康王不会坐以待毙的。”席瞮道。
骆乔点头:“咱们就等着看吧。”
七日之后,南康王的陈情送到长安,说是底下人背着他做的,打着他的旗号与士族乡绅相互勾连,他将人绑了来请皇帝发落,并收集了一尺厚的士族乡绅不法的证据送到大理寺,以及证人若干正在来的路上。
南康王的陈情真情实感,痛悔自己御下不严,又道因为腿疾不良于行才会将事情交给底下人去做,没有亲力亲为,导致底下人阳奉阴违,犯下如此大罪,他实在愧对父皇的期待与教诲。
皇帝看完感动不已,又是心疼又是懊悔,赐下不少赏安抚南康王。
大理寺得了那么多证据,雷厉风行,大理寺卿席矩请旨亲自带人前往江左查实,骆乔点了五千神鼎军,由幢主甘彭领兵,护送席矩南下。
“情有不对,先斩后奏。”骆乔嘱咐甘彭。
“将军安心,您瞧好了,咱们保管把您公爹全须全尾的送回长安。”甘彭拍着胸脯保证。
骆意在旁道:“若有人不配合调查,顽抗的,先杀了。有你们将军顶着。”
甘彭嘿嘿笑:“老甘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大理寺的人才从长安出发,紧接着,建康那边又送来一人,是以前明德宫的属官。
他在御前状告苍梧王,是苍梧王收买了明德宫内坊一个典直,让典直安排人在靖德太子大婚上刺杀他。
此人无疑是南康王送来长安的,南康王先被指控刺杀靖德太子,后再有人指控是苍梧王刺杀,这难免叫人觉得后面这个可信度不高。
“王爷,咱们把人送去指控苍梧王,朝中大臣会信吗?”
“朝中大臣信不信无所谓,但是父皇会信。”闻震说道:“他厌极了老五。只要父皇不信老五,我就至少赢了一半。”
幕僚连连点头:“苍梧王败就败在失却圣心。只恨那管事,居然勾结士族,陷王爷您于不义。好在咱们这次反应快,将他拿下了,不然非得被他害死不可。”
闻震低低应了一声。
那个管事还是王妃的族人,看在这个情分上,那人投奔过来,又有王妃恳求,闻震才叫那人在手底下管了个田庄。
济阳江氏,曾经帮皇帝私铸兵器事发,被皇帝作为弃子,几乎全族屠尽。
后来江氏族长的义子鼓动太子逼宫,失败被诛,济阳江氏的族人又被过了一遍筛子,能杀的都杀了。
闻震的王妃也是出自济阳江氏,只不过是亲缘很远的小宗,侥幸逃过一劫,仅剩的几个族人就在闻震就藩后都来投奔了。
闻震其实很同情济阳江氏的遭遇,所以在王妃的哀求下收留了那几个人,却没想到差点儿就栽在他们手里了。
王妃江氏因为此事,跪在他门外祈求他原谅,被闻震叫人送回王妃居住的院落里。
闻震知道这件事其实怪不得王妃,她只是怜惜无家可归的族人,没想到会收留了几个中山狼。
理智归理智,可感情上,他闻震也不是圣人,很难做到不去迁怒。
他不想对王妃恶语相向,只好先不见她。
“我的弟弟给我送了这么一份大礼,你说,我要是不回礼,是不是枉做人兄长了。”闻震说道。
幕僚那是十分赞同,来而不往非礼也。
“王爷,那咱们把那件事……给捅出来?”
“派人去长安,好好说道说道,务必让全长安的人都知道,苍梧王的亲生母亲是个细作。”
第 302 章
闻震与闻敬隔空在长安打擂台。
闻震被怀疑是靖德太子大婚被刺案的幕后黑手, 闻敬生母实为他国细作之言甚嚣尘上。
皇帝一天被气三顿,肉眼可见的衰老,精神不济。
他本就是六十多的老人了, 寻常家的老人这时候都在家颐养天年, 哪里经得起这么气的。
还不止如此,闻震闻敬互相揭对方的底, 不管有证据没证据的事都往长安送, 闻震断腿因由和闻敬幼时差点儿被卖这些事也都翻了出来, 这两件事里还都有东海王闻旭的参与,闻旭窝在府里准备猫冬,就被兄弟们砸了头, 抱着自家王妃差点儿哭出来。
“我又没有要跟他们争皇位。”
“谁叫你年少时作恶太多。”东海王妃无情地把闻旭扒拉开, “我和母亲要去粥棚,你要不想去, 就老实在家里待着看孩子。”
闻旭可怜兮兮地跟着王妃:“我去,我没说不去。把熙熙和囡囡也带上吧。”
东海王一家就藩到领郯后, 东海王妃每年立冬之后就会在城南郊设粥棚,整个冬季都会施粥,穷苦人家都可以去领。
东海郡这里有王氏、何氏两个大士族, 还有刘氏、于氏、臧氏等庶族, 将东海郡瓜分成他们的一亩三分地, 士族家大业大,普通百姓能吃饱就算不错了。
闻旭恶霸的名声在这时候又凸显出好处来了,他一来东海郡, 可不管你是什么士族什么乡绅, 统统都得听他的,不听, 他就打人,真打那种。
你王氏的家奴竟敢比我王府还多,反了你了,名册籍契拿来,户曹来人,大笔一挥放良一半。
你何氏的田庄竟敢比本王还多,反了你了,东海郡乃本王藩国,所有地都是本王的,地契在哪,仓曹在哪,这些地不是何氏的了,拿去还给被夺了地的苦主。
闻旭这一通乱拳打死老师傅,效果出奇,士族乡绅们都夹着尾巴做人,就怕东海王一言不合就提着棍子带着人砸上门来。
去岁今年士族抗税之事,东海郡的士族们也没有参与,因为才有一点苗头,东海王就带着一大帮子府卫、县吏、乃至驻军,人手一根棍子,上门来了。
“我总算知道骆高羽为什么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了,”闻旭如是对自家王妃感慨,“能动手,耍什么嘴皮子啊。”
东海王妃说:“这是因为郡守配合你,若郡守不站在你这边,你看你能如此轻松么。”
“那老李还不是多亏有我,才能把姓王的姓何的那些人治得服服帖帖,我和老李是互惠互利。”这点闻旭还是看得明白的,“老李被大理寺叫去江州调查士族侵地,这次之后他该高升了吧?”
东海王妃道:“李郡守在东海郡这么多年,将东海郡治理得挺好,政绩是有的,看这次大理寺把他叫去江州,显然人脉也不缺的。江州事了,司牧一州应该是没问题的。”
“那挺好的。”闻旭又说:“我其实有点儿舍不得老李呢。不过他高升,我肯定高兴。”
东海王妃说:“那你就帮他一把。也让他再记你一个好。”
闻旭好奇:“我能帮他什么?”
东海王妃:“把圈地这事闹更大一些。”
要怎么才能闹得更大呢?
七日后,长安接到东海王闻旭上疏,哭诉以前三哥帮他置办的田庄,被人恶意侵占,要不回来。
皇子王孙的田庄都被侵占了,证据确凿,指控河东柳氏一小宗。
东海王一天一封奏疏的“哭”,请父皇给他做主,一连“哭”了十日。
下令严查后,还真查出了大问题,大部分宗室的田庄都或多或少被侵占过,甚至皇庄都被侵占了。
皇帝暴跳如雷,更有一日连下三道诏书要大理寺严办侵田之事,百姓但有冤屈只管上衙门告,严办!严办!
元嘉四十二年的这个冬天,没有人可以安心猫冬,大宋查办侵占土地之事查得轰轰烈烈,南康王和苍梧王借长安隔空斗法,东海王每日一“哭”请父皇做主。
齐国内忧外患,薛太后去世后,齐国朝堂的党争彻底浮出水面,齐皇周禧直到这时候才明白,是薛太后这么多年一直压制着党争。
时入腊月,皇帝在赏梅时忽然道:“多年不见孩子们,今年就让他们来长安过元节吧。”
赵永朝曹邑看去,眼中疑惑:陛下像是想念几位王爷吗,看起来他更像是想搞死几位王爷吧。
曹邑嘴角抽了一下,陛下是想搞死其中一位王爷才对。
皇帝这么想的,立刻就叫宗正寺派人去召闻震三人。
谁知几位宗正寺的人空手而归,三位王爷都不来长安。
“南康王说,天寒地冻,他腿疾难忍,还请陛下恕罪。”
“陛下,东海王病了,他之前为百姓施粥害了风寒,臣瞧过,的确是病得严重起不来身。”
“矩州有匪徒作乱,苍梧王带兵镇压,分身乏术,他恳请陛下见谅,叫臣带了矩州特产献给陛下。”
皇帝暴跳如雷,痛斥三人不孝。
骆乔来禀年节里长安防务,就看到皇帝气得跳脚的一幕。
“陛下精神挺好的,前些日子的病气瞧着也没有了。”
“咳咳。”闻燮在御座上正襟危坐,给骆乔赐座。
骆乔说完年节防务,依照流程问了一句:“陛下以为可行?”
“长安有骆卿戍防,朕只会安心。”闻燮顿了一下,说:“除夕当天的大傩仪,朕欲与民同乐。”
皇帝要出宫与民同乐,防务可就不是定下的这种程度了。
骆乔看着皇帝,先问:“太常卿知道吗?”
宫中除夕也有傩仪,由太常卿主持,比起民间来自然不是一个档次的。
皇帝出宫去了,太常卿这近一个月差不多算是白忙活。
再有,皇帝出宫与民同乐,那文武百官也要同行,金吾卫有得忙了。
闻燮被骆乔紧紧盯着,竟心生紧张,自己分明是皇帝,不该怕一个臣子。
可对面是骆乔,被她一双利眼盯着谁能不怕。
听到骆乔说话了,闻燮都没注意到自己松了一口气,他说:“太常卿还不知,朕先告知骆卿。”
皇帝自从到了长安就十分热衷与民同乐,端午要出宫看飞舟竞渡,重阳要出宫登高,还去京郊看秋收,听闻才子们常在渭水边吟诗作赋他都要出宫去看看。
“陛下这是享受万民朝拜的感觉。”骆意说:“你想想,天下万民都跪在你的脚下,高呼你万岁,这感觉是不是很爽。”
骆鸣雁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不得不承认:“是有点爽。就是他爽了,折腾的是咱们这些人。”
骆意笑道:“皇帝可不管下头的人是否忙晕。”
“其实可以不答应皇帝。”骆鸣雁说:“以前在建康,皇帝有些什么劳民伤财的想法,都会被文肃王劝住。”
骆意笑笑,没答。
他们当然可以劝住皇帝种种折腾的行为,他们为何不劝,还总是顺着皇帝呢。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皇帝愈觉得自己掌握了生杀大权,就对某些人和事愈发不能容忍。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既然能借别人的手,为何要自己亲力亲为。
骆意看着庭院里带着妹妹堆雪人的闻瑾,小少年很有耐心,被妹妹吓指挥一通竟也能堆出一只雪猫来。
雪猫蹲在地上,圆滚滚一团,与骆意膝上团着的狸花猫几乎一模一样。
“咪咪,咪咪。”席澧欢呼,跑进暖阁里,趁狸花猫不注意,一把将其强抱起出去看雪猫,“咪咪,你看,是你,哥哥好厉害哦。”
狸花猫睡得好好的被抱走,气得张牙舞爪,喵嗷喵嗷叫。
“狸儿当心。”
闻瑾见妹妹就要抱不住狸花猫,而猫要对妹妹施展一套猫猫拳,一个箭步过去拎住了狸花猫的后颈皮。
“喵嗷!喵嗷!”猫快气死了,狂舞着四条腿又打不到任何人。
“咪咪。”席澧仰头看着闻瑾,“哥哥,咪咪又生气了,它好容易生气哦。”
骆乔来接女儿回家,揉了一把女儿的头:“你别老惹它生气,它就不会容易生气了。”
“可是我想跟咪咪玩呀。”
小姑娘跟在母亲身后进了暖阁,闻瑾抱着狸花猫跟在妹妹身后一起进来了,进来后,他将猫放回舅舅膝上。
狸花猫满意了,喵了一声团成团睡觉,不时用尾巴抽打一个骚扰自己的小手。
“除夕之前,请孙御医到府里为阿菟诊个脉。”骆乔对骆鸣雁说:“孙御医知道怎么写脉案。”
骆鸣雁本懒懒靠着软枕看新衣的花样子,闻言不由坐直了,问:“怎么呢?除夕皇帝不是说要与民同乐么。”
闻瑾不跟妹妹一起逗狸花猫了,抬头看向姨母。
闻瑾业已舞象之年,很多事没必要像以前那样瞒着他,骆乔遂道:“南康王和苍梧王都安排了人潜入长安,若要闹事,最有可能是除夕那日。”
“他们……”骆鸣雁把到嘴边的话咽下,点头:“我晓得了。”
骆乔道:“正好,骄骄近来出不得门,除夕前,我把狸儿送过来,你和阿菟也一起过来,我让杨津守着。”
“这么严重吗?”骆鸣雁目露忧虑。
“以防万一罢了。”骆意说了句。
届时,严不严重,谁都说了不算,骆将军才说了算。
骆意看向姐姐。
骆乔笑了一下。
第 303 章
除夕日, 尚冠街上搭了高台,皇帝与众臣在高台之上,观看长安百姓驱傩, 不时有岁钱洒向人群中, 引得百姓哄抢。
“哈哈哈。”皇帝很开心,对左右说:“百姓们很开心呐。”
左右奉承地说:“陛下恩德广施, 百姓安居乐业。”
皇帝更加开心, 又叫人抛洒岁钱。
骆乔站在皇帝的左后侧, 看似轻松,实则警觉地观察着四周。
席瞮与谢禹珪等人站在一处,没有围在皇帝身边奉承。
“陛下……”谢禹珪说了两个字, 又“唉”地一声长叹。
席瞮朝他投去一眼, 明白谢禹珪所叹为何,也知道谢禹珪复杂的心思。
一方面对皇帝终掌皇权感到失落, 又看皇帝好大喜功而痛心。
又想皇帝好,又不想皇帝过得太好。
皇帝想在除夕与民同乐, 谢禹珪是第一个提出反对的,惹得皇帝不快甚至在大殿上说出“谢卿老了”这样的话,分明是在暗示谢禹珪可以告老还乡了。
谢禹珪之后找到因为养病多日不朝的骆意, 带着指责的意味说他为什么不阻止皇帝荒唐的想法。
“与民同乐怎么在谢內史这里变成荒唐了。”骆意抚摸着怀里的狸花猫, 意有所指地说:“陛下这么多年来也没放松过几次, 身为臣子,不该为陛下分忧么?”
谢禹珪怒道:“你究竟是在为陛下分忧,还是控制陛下满足你自己的私欲!”
“那依谢內史之言, 我满足了什么私欲?”骆意道。
谢禹珪张嘴却词穷了, 除了在一些小事上无条件满足皇帝总想君临天下的癖好外,于政事上, 骆意几乎无可指摘,他任尚书令以来甚至都没有明显的排除异己的行为,无论是士族还是寒门、以及庶民出身的官员,他都会将其用在合适的位置上。
不独断专行,不贪权窃柄。
士族们提起骆意多数是恨得牙痒痒,看不惯他,又干不掉他。
谢禹珪一开始没将空降尚书令的骆意放在眼里的,一个名声不显的弱冠青年罢了,但越与骆意公事,他就越忌惮此人。
骆意一心帮扶皇帝,为皇帝掌权殚精竭虑,没有丝毫自己的私心,这可能吗?
谢禹珪最终只能说一句:“骆尚书,皇帝并非明君。”你是一个聪明人,不要助纣为虐才好。
“意谨记谢內史教诲。”骆意起身朝谢禹珪奉手一礼。
谢禹珪摇摇头,转身离开,身影很快淹没在漫天的大雪里。
“谢老。”席瞮唤了一声愁眉不展的谢禹珪,刚才皇帝朝这边看过来,正好就看到谢禹珪一脸愁容,顿时不悦。
谢禹珪已到古稀之年,差不多就要乞骸骨还乡了,至今还立在朝中也是想为谢氏子弟再铺一铺路,叫他们能走得更好些。实在没必要在这时候惹怒皇帝。
皇帝行事看起来愈发荒唐,实则都是些小事,朝中大事皇帝办法乾纲独断。
就说这次彻查士族圈地,皇帝还在气这个气那个,各处司隶校尉配合御史台、刑部、大理寺早就行动起来。
等皇帝气完,第一批犯人已经在押解长安的路上了。
“元节新日,谢老合该开心一些才是。”席瞮对谢禹珪说。
谢禹珪瞟了席瞮一眼,冲了一句:“我可不像你们,心宽体胖。”
他话音还未落,席瞮握住他的手拉了他一下,谢禹珪既惊又怒,好你个席瞮,就算是你祖父在此也不敢与我动手,你竟敢……
“有刺客——护驾——”
紧接着,谢禹珪就听到了声声护驾的高呼。
他转头,一眼就看到骆乔手持一把蓝色长弓,弯弓搭箭,将迎面射来的一支羽箭拦腰截断。
一箭射出,她飞快再出一箭,直指对面来箭之处。
“护送陛下回宫。”骆乔对金吾卫下令,遥遥看了一眼拖着谢禹珪被察子们护着下高台的席瞮,见他安全,这才站在了方才皇帝站的位置。
此处是高台中心,四面无遮挡,可以将尚冠街上的骚扰尽收眼底。
她手持湛蓝色的灵宝弓,目光梭巡在骚乱的人群中,弯弓搭箭,箭矢急射而出。
人群之中倒下一人,周围百姓见状立刻散开,就见此人手里有一柄弩。
她每射出一箭,人群中就有一个人倒下,金吾卫上前倒下的人拖走。
金吾卫疏导人群,百姓们不敢乱跑,骚乱渐渐得到控制。
骆乔收弓,步下高台,金吾卫中郎将上前来报:“将军,抓到刺客一百二十人,看身形、穿着和手法,像是两拨人。”
骆乔道:“着京兆府审问活口。城中加强巡视,进出城者严加盘查。”
中郎将略一迟疑,问道:“刺客或许还有同党,咱们不搜查吗?”
“眼下是元节,你打算准备如何搜查?”骆乔反问。
元节之重,闹得全城人心惶惶于朝廷毫无益处,何况这是大宋迁都到长安的第一个元日,搞得风声鹤唳,不利朝堂的言论恐怕立刻就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中郎将反应过来,抱拳领命,去重新布置防务。
骆乔先去了京兆府,看了被抓的活口,都是些地痞甚至是亡命之徒拿钱办事,审问的价值不高。
“骆将军,看样子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京兆令皱眉说道:“除夕发现这样的事情,恐怕会有不好的话出来。”
“谣言止于智者。”骆乔道:“此乃人祸,并非天灾。”
“是,是。”京兆令不住点头,应道:“下官定全力追查。”
骆乔看着京兆令,直将人看得大冬天额头冒汗,才离开了京兆府。
流言还没出来,京兆令已经担心上了,这份未雨绸缪的心思很难讲。
出了京兆府,骆乔去了干办处。
张瑾正好从黑狱里出来,刚洗了手,正拿着帕子擦干,看见骆乔,笑了一下:“问出了一点儿有意思的东西。”
送往京兆府审问的都是不重要的小贼,重要的自然是要送到张瑾这里好生招待一番。
“南康王和苍梧王。”骆乔说。
“不止。”张瑾说:“你送来的那些人里头还有齐国的。”
骆乔笑着赞了一声:“张叔不愧是张叔。”
张瑾哼笑:“你张叔老了。”
骆乔道:“我瞧着与二十年前毫无变化。”
“别说好听话。”张瑾虚点了骆乔两下,接着对身后招了招手,一直站在他后面的一名相貌毫无特点的年轻人走上前来,他指着年轻人对骆乔说:“这是我徒弟,叫白韩亮。”
“小的见过骆将军。”年轻人立刻朝骆乔奉手行礼。
骆乔略一颔首,道:“攻打嵇充的情报你都送得很及时,年纪轻轻做事缜密,有前途。”
“这是小的应该做的。”白韩亮很激动。
骆乔再一颔首,然后看向张瑾。
“我徒弟就交给你了,该怎么调.教就怎么调.教。”张瑾说。
“你干办处的人交给我调.教,”骆乔摇头失笑:“张叔,你可太会偷懒了。”
张瑾叹了一口气:“都说了,我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么一会儿功夫,张瑾就说了两次“老了”,骆乔便明了他的打算。
她没怎么思索,便道:“小意说,待天下一统,他要去南方,北方的冬天太冷他总出不了门,张叔你喜欢南方吗?”
张瑾就笑了:“我还没去过南方呢,正好,与小意做个伴。”
骆乔说:“那我回去了就告诉他。”
张瑾点头,这是内候官也将供状都整理好了,骆乔接过跟张瑾道了声谢,离开了干办处。
她一走,一直紧绷着的白韩亮总算松垮了背脊,兴奋地对张瑾说:“师父,骆将军竟然还记得我,记得我诶。骆将军真是好威武。”
“傻小子。”张瑾拍了一下徒弟的头,“你是我的徒弟,知道吗?!”
被师父这么一拍,白韩亮终于冷静下来了,立刻就明白师父话里的意思。
他是师父的徒弟,被师父手把手带着归纳整理嵇充的情报,也被师父叫去大营里向骆将军汇报过几次。骆将军不管记不记得他白韩亮,只要听到他是师父的徒弟,自然而然就能想到嵇充的情报。
看徒弟明白了,张瑾便说:“还记得你拜我为师第一天,我教给你的两个字吗?”
白韩亮点头,他从不敢忘:“记得,您说,要我懂得分寸。”
“没错,分寸。”张瑾道:“你要时时刻刻记得这两个字。咱们做谍者的,最难拿捏的就是分寸二字。咱们知道的太多了,时刻处在危险当中,一旦分寸拿捏不好,就是杀身之祸。对敌人的分寸,对上峰的分寸,对同袍的分寸,你心里要有杆秤。”
“师父,我记得的。”白韩亮道:“您的教诲我会牢记终生。”
张瑾拍拍徒弟的肩膀:“像咱们这样的谍者,能寿终正寝的不多。你师父我算是要熬到头了,你还年轻,将来即使天下太平了,你依然会大有作为。记住,胆大,心细,有分寸。”
白韩亮跟在师父身后,见他准备出门,连忙拿上大毛氅给他披上。
“事情做完了,走吧,去师父家守岁去。”张瑾看徒弟一副恭送的样子,无语地拍了他一下,“傻小子。”
白韩亮赶紧也穿上大毛氅,提上早就备好的美酒,傻笑着跟上师父的步伐,师徒二人回家温酒守岁去。
另一边,骆乔离开干办处往宫里去,才进了南司马门,就守在门边的金吾卫中郎将立刻迎了上来,对她说:“将军,陛下腿断了。”
第 304 章
“陛下腿断了?怎么回事?”
金吾卫中郎将答道:“赵大监说, 护送陛下回宫的路上杀出了一队人马,将陛下的辇舆冲翻,陛下的双腿被马蹄踏到, 双腿尽断。”
回宫的路上杀出一队人马?
骆乔看向金吾卫中郎将, 后者立刻说:“那些失职的金吾卫如今都在左掖门外跪着。”
“先去看看陛下。”骆乔道。
才到宣室殿外,就能听到皇帝的哀嚎和怒吼, 宣室殿里外都是跪着的宫人内侍和御医, 唯有赵永还站着。
“骆将军。”赵永听到脚步声, 转身,朝骆乔行礼。
骆乔颔首,问道:“陛下现在什么情形?”
赵永答道:“陛下双腿腿骨被马踏断, 御医已经为陛下固定好了断腿。有道是伤筋动骨一百天, 陛下这短时间内是行走不良了的,但是, 御医说,陛下年纪大了, 这恢复能力毕竟不比年轻人,恐怕……”
恐怕余生都不能再站立了。
“听说陛下回宫路上突然冲出一队人马,赵大监看得出他们的路数吗?”骆乔问。
赵永摇头:“说来惭愧, 奴幼年被家人卖进宫, 在宫里几十年没见过墙外是什么模样, 实在没什么见识,看不出那群人是什么路数来。”
骆乔瞅着赵永,片刻后笑了一下, 道:“辛苦赵大监伺候陛下了。”
“骆将军言重了, 谈不得辛苦,”赵永连连摆手, “这都是奴该做的。”
“去看看陛下吧。”骆乔道。
两人一同往内殿走去,皇帝的哀嚎夹杂着咒骂的声音越发大,待到皇帝床前,骆乔敏锐地发觉赵永几不可查的蹙了一下眉,上前安抚并提醒皇帝骆将军来了。
“臣见过陛下。”骆乔在皇帝躺着歪头看过来时奉手行礼。
“骆卿,骆卿,查到了什么?是不是那个恶子做的?”闻燮双手用力拍打床榻,面容狰狞地嘶吼,脖颈和额间的青筋暴起,不知是痛的还是气的。,
“回禀陛下,抓到的活口里暂时只发现有齐国的细作。”骆乔道。
“齐国?”闻燮不信:“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那恶子!一定是那恶子!”
骆乔说:“暂时除了齐国细作,没有查到其他。若有新的进展,臣定及时告知陛下。”
闻燮不听其他的,只一味嘶吼:“就是那个恶子,就是那个恶子,你给朕、给朕杀了他!杀了他!”
骆乔说:“明日大祭,陛下新伤,无法移动,身在长安的宗亲只有彭城王,明日只能由彭城王代陛下祭天。”
闻燮脑子里根本没有什么元日祭天,他只想把他认定的刺客杀了,一直在喊要杀了恶子。
骆乔无所谓皇帝有没有理智,将元日到上元朝廷的安排一股脑对皇帝说完,便让皇帝专心养伤。
离开宣室殿,赵永对骆乔说:“骆将军放心,奴定会尽心竭力照顾好陛下的。”
骆乔道:“赵大监伺候陛下多年,陛下看得见你的忠心,只要陛下放心便可。”
“是呢,是呢。”赵永赔着笑脸,目送骆乔离开。
宣室殿里的哀嚎和怒吼还在持续,从这一点上看,闻燮真是个精力旺盛的耳顺老人。
赵永指着侍立在门边的一个内侍,说道:“你去椒房殿告知皇后,陛下受伤了,请各位娘娘来为陛下侍疾。”
内侍迟疑道:“陛下不是将皇后娘娘禁足了么?”
“陛下身受重伤,自然是要以陛下龙体为重。”赵永说:“你还有什么意见?”
内侍顿时不敢再言,飞快往椒房殿走去。
柳景瑕听闻皇帝受伤,两条腿都断了,立刻就去探望了皇帝。
她并非是担心皇帝的伤势,而是去看皇帝笑话的。
闻燮啊闻燮,你也有今天。
若非还有一点儿理智,柳景瑕就要笑出声来了。
闻燮看到她假惺惺的哀戚,更加暴怒:“是谁把皇后放出来的?!当朕死了吗?!把看守椒房殿的人通通杖毙!杖毙!”
“陛下,皇后娘娘也是关心您。”赵永上前劝道。
“把她给朕拖走!”闻燮看到赵永,指着柳景瑕对赵永吼:“没有朕的诏令,她不准踏出椒房殿半步!若还敢出来,就送到养德殿去!”
柳景瑕脸色丕变,哀戚也不装了,大骂皇帝:“你这是报应,知道吗,是报应!闻燮,你腿断了,是报应!”
“把这个毒妇给朕拖下去!”闻燮用力捶床嘶吼,气得脸都胀红成猪肝色了,看他这样,赵永都担心他是不是下一刻就要气死。
柳景瑕还想说,赵永赶紧劝她,好说歹说把皇后劝走了。
张贵妃还是在协理六宫,皇帝受伤,得安排妃嫔们轮流去给皇帝侍疾,但皇帝现在脾气暴躁得很,先头她们去探望,被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说起为皇帝侍疾这个事,没一个人想去。
“姐姐,妹妹我一到冬天就心悸,这么多年都是这个毛病,您是知道的。”
“我前几日吃了冷酒,一直在闹肚子,这……这要是惹怒了陛下,可怎生是好。”
“我害了风寒,吃了好些天的药都不见好,别传染给陛下了。”
“我……我……我葵水来了,还望张姐姐怜惜。”
妃嫔们不想给皇帝侍疾的借口那叫一个五花八门,什么稀奇古怪的病都往自己身上安,看得张珍无语极了。
有一说一,她也不想给皇帝侍疾,就她们去探望皇帝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皇帝就把她们挨个儿骂了,词还不重样的,这谁想去受这份活罪。
可总得有人去,没人去说不得皇帝又会借题发挥。
实在不行就只能轮班了。
“我去吧。”
众人听到有人主动要去,惊喜的朝说话的人看去,原来是姚婕妤。
是她的话,愿意去给皇帝侍疾就不奇怪了。
她儿子可是皇帝属意的继承人,她可不得好好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
“既然姚婕妤愿意去,那今夜就过去罢。”张珍说:“你有需要可以同赵大监说,或者派人来跟我说。”
“那妾这就去收拾收拾。”姚婕妤起身行了个礼,退出了昭阳宫。
姚婕妤一走,其他妃嫔也不头疼脑热了,说起姚婕妤来了。
“还是她命好,有个儿子。”
“不过陛下这么多年都不给她晋份位是为什么啊?”
“对呀,从我进宫时她就是婕妤,现在我都是婕妤了,她还是婕妤。”
“行了行了,别在背后说人。”张珍不爱听这些,“天色很晚了,你们都回去吧,不是身子都不爽利么,不爽利就老老实实待着。”
众妃嫔讪讪地向张贵妃行礼告退。
姚婕妤回去简单收拾了一点儿东西,就带着几名宫人内侍去往宣室殿。
她进去的时候,早得了消息候着的赵永迎上前来,亲自领路去偏殿帮她安置好。
“娘娘有事就叫奴,在这里就当是在漪兰殿,这里伺候的人您只管使唤就行。”赵永十分热心地给姚婕妤指了宣室殿各处,又说今天很晚了,姚婕妤要不就早些安置了吧。
“陛下喝了安神汤,已经睡下了。”赵永说。
姚婕妤垂着头,片刻后才抬起来,说:“我先去瞧瞧陛下吧。”
赵永没有阻止,在前头领路,边走边小声对姚婕妤说:“陛下受伤,脾气不好,娘娘尽量别惹陛下生气。”
“我知道的。”姚婕妤点头。
说着话,两人进了皇帝的寝殿。
这里为照顾皇帝睡眠,只留下两盏不甚明亮的灯笼,只能照见方寸之地。
姚婕妤走到床边,她看不清皇帝的模样、断了的双腿、还有憔悴的脸,但她能想象得到。
你闻燮也有今天,你的双腿也断了!
姚婕妤在漪兰殿里听到皇帝断腿的消息,先是不可置信,再就是巨大的抑制不住的喜悦。她当时就想跑来宣室殿看皇帝断腿的模样。
自从儿子不能行走,皇帝不仅不追究凶手还嫌恶她的儿子,姚婕妤一整个心就浸在了仇恨的毒液里。
她恨推他儿子的三皇子,恨暗中还她儿子腿的凶手,也恨的是皇帝对此的态度。
她的儿子废了一双腿,都是因为皇帝,因为他把她的儿子当成对付士族的刀枪,却半点儿不保护他。
现在好了,皇帝的腿也断了。
皇帝的腿早该断了,早该叫他尝一尝震儿这么多年吃的苦受的罪。
姚婕妤捂着嘴,发出细微的呜咽声,似笑又似哭,在半黑不黑的寝殿里听得很是瘆人。
“娘娘,时候不早了,早些安置吧。”赵永低声劝道。
姚婕妤点了点头。
两人回到偏殿,赵永正要行礼告退时,忽听姚婕妤问:“明日的大祭,陛下不能起身,朝廷要怎么办?”
赵永答道:“骆将军已禀明陛下,明日大祭由彭城王代之。”
“彭城王?”姚婕妤秀眉微蹙,“老三的那个儿子?”
赵永点头:“正是。身在长安的宗亲只有彭城王,就只能让他代陛下祭天了。可惜,要是南康王在长安就好了。”
姚婕妤抬眸看向赵永。
赵永朝姚婕妤躬身行礼,说:“娘娘的救命之恩,奴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你知恩图报,这很好。”姚婕妤说:“待震儿来了长安,必不会亏待你的。”
赵永立刻喜笑颜开:“奴时时刻刻都盼着南康王来长安哩。”
姚婕妤想到明日的大祭,叹道:“要是震儿这会儿在长安多好。”
第 305 章
皇帝受了重伤, 元日大祭却不会因此而停下。
在长安的宗亲只有彭城王,骆乔对等候在前殿的大臣们提出由彭城王代皇帝祭天,虽有不少人觉得不对, 可目前这情形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且骆将军分明只是在通知众人,并不是在征求他们的意见。
彭城王是代帝祭天, 不可穿大裘冕, 衮冕倒是有现成的, 连夜改一下形制细节便可。
闻瑾被姨母从舅舅家接走,送进宫中在前殿的东配殿斋沐,他人还是懵的。
“姨母?”
“别怕。”骆乔微微弯腰, 双手搭在闻瑾的肩上, “有礼部和太常引导你,你照着他们说的做就行。闻瑾, 你已经长大了,懂吗?”
闻瑾仰头看着姨母。
多年后再见到姨母他第一眼有点儿怕, 不是看见天敌的那种怕,他一时说不上来,是在舅舅家看到狸花猫一巴掌拍翻小猫, 小猫翻着肚皮蹭狸花猫的爪子, 他有点儿明白过来, 自己就是小猫,又怕姨母这个大猫又想亲近她。
姨母就像是他在书中看到描写的那种,如山岳般的人, 伟岸, 可靠。
“我不怕。”在姨母双手搭着自己肩膀的时候,闻瑾惶惶不安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姨母,我长大了。”
他不再是那个骤然失去父亲,深夜里躲在被窝里哭泣的小孩儿,他可以撑起整个王府了。
骆乔双手轻拍了一下闻瑾还细瘦的肩膀,说:“先去睡一下,明天寅时就要起身,大祭礼很累人的。我就在殿外。”
配殿的床榻已经有宫人暖好了,闻瑾躺下,将被褥拉到脖子用下巴夹着,歪头看着姨母,直到姨母出了门他才闭上眼,安安稳稳睡觉。
闻瑾感觉自己没睡多久就被叫了起来,迷迷糊糊地由宫人伺候洗漱更衣,囫囵着填了一个饼进肚子,却是不敢喝水,大祭礼得两个时辰,他大部分时间得端坐好,其余时间则是跪、起、分享、敬礼,可不能半途停下让他去解决生理问题。
有礼部和太常引导,小少年在圜丘高台之上做得像模像样,向上天奉上太牢,敬神香在鼎中点燃,今日无风,青烟直冲而上,半分没有飘散四方,昭示着神明已经收到了大宋和代帝行之的彭城王的诚心。
不少大臣看着小少年心生恍惚,竟觉上头之人仿佛是先彭城王,早被追谥为庄的那位。
倘若先彭城王没有横死,如今朝中会是一个什么局面呢?
祭礼完毕,从圜丘回到未央宫,紧接着就是大朝贺。
除文武百官向天子朝贺外,还有各藩王、各州牧、各属国番邦向天下进贡。
闻瑾是代天子受礼,并非天子本人,不能坐正中御座,而坐在左侧,受满朝文武跪拜,山呼万岁。
前殿里的万岁之声隐隐传到离之不远的宣室殿,闻燮正在被疼痛折磨,比起昨天,他今天更加暴躁。
“前头是在做什么?”他问姚婕妤。
“在朝贺。”姚婕妤答道。
闻燮双眼暴睁:“朕在这里,他们朝贺谁?!”
姚婕妤道:“昨日骆将军跟您说了,由彭城王代您祭天,自然是由他代您接收百官朝贺。”
闻燮气喊:“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姚婕妤不紧不慢地说:“陛下腿不痛了吗?”
不说还好,一说闻燮更觉疼痛难忍,不停地哀嚎。
看到皇帝这个狼狈的样子,姚婕妤只感痛快极了,她说:“若陛下想受百官朝贺,妾这便叫人来将陛下抬到前殿去。”
抬到殿前去让文武百官都看到他如今这凄惨模样?
“滚——”闻燮朝姚婕妤怒吼,大声喊:“赵永,赵永哪去了,给朕死过来!”
赵永就在寝殿外烤火,听到皇帝唤,赶紧进去,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把这贱妇给朕拖出去。”闻燮指着姚婕妤,对赵永下令。
赵永为难道:“陛下,总得有位娘娘给您侍疾,这后宫里,只有婕妤娘娘愿意来了。”
闻燮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赵永道:“要不奴去请皇后娘娘?”
闻燮喊:“贵妃呢?把贵妃我朕叫来!”
赵永道:“贵妃娘娘正在代皇后娘娘接受命妇拜谒,没空呀。”
闻燮暴怒:“犯了!你们都犯了!朕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陛下别喊了,省点儿力气吧。”姚婕妤声音不大,却叫闻燮听个真切,“这后宫之中,只有我愿意来给陛下侍疾了,因为我以前照顾过断腿之人。”
闻燮看着姚婕妤,听见她说:“陛下忘了吗,震儿的腿断了,御医故意不给他治好,他整日整日疼啊,疼得脸发白唇发紫,还懂事地安慰我说他不疼,陛下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吗?”
“就是陛下现在的心情,”姚婕妤缓缓地从齿缝中一字一顿地说:“恨、不、得、杀、了、所、有、人。”
闻燮为姚婕妤眼中的恨意所惊:“你恨朕?!”
“陛下为什么会觉得我恨你呢?”姚婕妤反问:“难道陛下做了什么让我恨你的事吗?”
闻燮自然不会承认。
姚婕妤见到他那死样子,一哂:“我能体会现在陛下的心情,所以只有我才愿意来给陛下侍疾,陛下若想早日康复,该做的是配合御医,而不是杀这个杀那个。”
闻燮不作声了。
赵永见已无事,便要退下,退至殿门时他听到皇帝说:“朕的腿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国不可一日无君,朕会下诏叫震儿来长安监国。”
姚婕妤说:“陛下自己决定就好。”
皇帝又道:“这么多年苦了你了,上元之后,朕便下旨晋你为淑妃。”
姚婕妤并没出声。
赵永出了寝殿,在火盆边坐下,无声地笑了一下。
翌日,皇帝就召见了谢禹珪、骆乔等大臣,提出召南康王来长安监国。
骆意因为生病已经有近一个月不在朝中,闻燮没在床边看到他,心里有点儿没底。
他很信任骆意,但对骆乔并不信任。
古往今来,哪个皇帝会信任手握重兵的将军呢。
“骆尚书病还没好?”闻燮问。
“还在病中。”骆乔答道。
骆意也不是不能出门,但骆乔觉得没必要,皇帝要说什么不用打听,猜都猜得到。
姚婕妤幽居深宫多年,忽然站出来岂会没有目的。
“朕欲召南康王来长安监国,众卿以为如何?”闻燮问道。
六部九卿面面相觑,最后将目光投向谢禹珪和骆乔。
而谢禹珪,也将目光投向了骆乔。
闻燮虽然被断腿折磨得很难集中注意力,可大臣间的眉眼官司他还是察觉到了,面上的不悦毫不遮掩。
“陛下觉得可以,那便下诏吧。”骆乔没有反对,接着说起此次皇帝遇袭之事,“半路截杀陛下的那队人马没有抓到活口,大理寺和干办处会继续调查。”
皇帝怒道:“那么一大队人,居然没抓到一个,金吾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骆乔道:“对方能如此准确的截杀陛下,又在之后逃之夭夭找不到踪迹,陛下身边怕是有内应。”
“你要查朕身边之人?”闻燮神色不善。
骆乔道:“如果陛下觉得身边之人都没有问题,那可以不查。”
不查的话,将来皇帝怎么死的可就说不准了。
骆乔由皇帝自己选,可皇帝哪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就算他怀疑骆乔是在清除异己,可万一他身边有恶子的内应怎么办?!
“朕叫掖庭来查。”闻燮想了个折中之法。
骆乔也没有意见,接着再说:“齐国派人在元节刺杀陛下,妄图蛊惑我大宋民心,叫我大宋陷入内乱,狼子野心,我大宋必须报还。”
闻燮说:“骆卿意在攻打齐国?”
骆乔说:“陛下因此断腿,我大宋岂容蕞尔小国如此挑衅。”
闻燮:“……”
他还是想借此事杀了那恶子,他容忍那恶子三十多年,不想恶子毫不感恩还害他至此,他是断不能容的。
骆将军想借此事攻打齐国收复益州,照理说两件事是没有矛盾的,可闻燮总觉得不能再让骆乔坐大,她已经是二品车骑将军,是官阶最高的武将,又握有虎符和三十万神鼎军,再攻下齐国,除了三公,她封无可封。
闻燮是听从了席荣临终前的建议,将虎符交与骆乔,而骆乔也没让他失望,短短五年完全平定了北方,还将蛮族墨戎往北退了两百里。
可他没想到,交出去的虎符会拿不回来,虽然骆乔现在还没有拥兵自重的迹象,谁能保证她在攻下齐国后能交还虎符和兵权呢。
“天下平定不过两年而已……”
“益州尚未收复,谈不上天下平定。”
骆乔打断了皇帝的话。
骆乔:“益州本是我大宋疆土,当初被迫割让,耻辱难当。今敌弱我强,正是陛下收复祖宗基业的大好时机,相信武帝在天有灵也会为陛下的宏图伟业感到欣慰。”
闻燮一口气被噎在肚子里,是腿痛、头痛、胸口痛。
谢禹珪瞅了眼骆乔,是谁说她是鲁莽武夫的,这不是挺会说,看把皇帝噎得吐不出来又吞不下去。
“陛下安心养伤,门下省即可就下诏召南康王来长安监国。”
谢禹珪再瞅去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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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懂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以免把皇帝逼急了。
“你们都退下吧。”闻燮浑身都痛,看谁都不顺眼。
第 306 章
群臣出了宣室殿, 一路沉默出宫,直到出了南司马门,礼部尚书贾郁说道:“陛下是定下南康王为太子了吧。”
没有人应答他的话, 大家都心知肚明, 在皇帝看来除了南康王没有可以继承皇位的。
至于苍梧王,若不是骆将军拦着, 皇帝昨日就要下诏赐白绫了。
众人皆将目光投向走在最前面的骆乔, 就不知骆将军心里是怎么想的。
按说南康王与骆将军也是拐了弯的表兄妹, 可看骆将军行事,与南康王无甚瓜葛,倘若南康王登基后想要收回兵权, 届时骆将军会如何应对, 大宋会不会因此动荡不安。
各人怀着各异的心思各自回家。
骆乔回到家,席瞮正带着女儿做猫窝。
席澧小朋友给舅舅的狸花猫做的猫窝从去年做到今年, 越做越大,越做越复杂, 哪里是个猫窝,分明是幢猫宅邸。
“阿娘。”小姑娘扑过去抱住母亲的腿,问:“我们什么时候去舅舅家?”
骆乔摸摸女儿的头, “你的猫窝还没做好呢。”
“已经做好了。”小姑娘指着猫窝, “阿爹在装屋顶, 装上就好了。”
骆乔说:“那我们等你的猫窝做好了就过去。”
小姑娘欢呼一声,趴到父亲身边去,双眼亮晶晶地盯着父亲把屋顶撞上。
“装好啦, 装好啦, 去舅舅家,去舅舅家。”小姑娘蹦跳着去换出门的衣裳。
席瞮擦着手, 问骆乔:“陛下今日召你进宫,是为召南康王来长安吧?”
除夕夜他们就知道了姚婕妤主动去为皇帝侍疾,能让犹如在后宫隐形了一般的姚婕妤主动揽事,自然只有南康王了。
年前皇帝下诏叫三个儿子都来长安,南康王极为谨慎没有来,倒是叫闻瑾捡了漏,代天子祭天。
在皇帝越来越老还受了重伤的档口,任何的细微之处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陛下这伤受得可真是巧,”骆乔拨掉席瞮衣裳上的木屑,“你说,那么一大队人马埋伏在皇帝回宫的路上居然没有人发现,还逃得无影无踪了,有点儿意思。”
席瞮说:“按照赵永和当时护送陛下的金吾卫们的描述,一大队人马出现冲翻了陛下的辇舆,随便谁上前一刀就可以要了陛下的命,他们居然只是控着马把陛下的腿踩断,如果再收买几个御医……”
“这是想让陛下生不如死。”骆乔轻笑了一声。
能让皇帝生不如死的办法有很多,为什么要选择让皇帝断腿呢。
“不过陛下这伤受得时机刚好,我真愁没有发兵取蜀的理由。”贸然动兵,朝廷里定会有人唧唧歪歪,虽无碍但烦人,这不,苍梧王被人从去年骂到今年。
当然,苍梧王被骂也不仅仅是他擅自攻打矩州这一件事,他的身世、处事风格、听宣不回等等都是被骂的点。
朝中支持苍梧王登基的人并不多,只有些与如今南康王一系是死仇的才会支持苍梧王,并一直拿南康王的腿攻击,说大宋天子不可不良于行,有损国威。
但在正月初三皇帝下诏召南康王来长安监国,那些人顿感绝望。
闻敬拿到闻震监国的邸报,还没看完就撕了个粉碎。
他从小就生存不易,是个隐忍性子,少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模样。
闻震监国又如何,哪怕他当了太子了,他也能将他拉下来。
“来人!”
闻敬唤来心腹,交代了一番。
身在建康的闻震接到诏书,决定出了正月才出行。
“我先去长安,你在建康等候,待我在长安安顿好了,送信与你,你再带孩子们过去。”闻震交代王妃。
江氏紧张地问:“王爷此行会很危险吗?”
闻震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欺骗江氏,说道:“老五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我去长安监国,定然会派人在路上截杀我。”
一路危险重重,而他腿脚不便,父皇下诏让他去长安却没有派兵过来护送,他的护卫有限,能护住他全须全尾的到长安就已经很不错了。
父皇没有派兵是忘了还是刻意没派,或者是……有人从中阻扰。
闻震有条不紊地交接事务、收拾行李、安排护卫,并每三日去信一封往长安,对皇帝表达思念孺慕之情,在信中不止一次地暗示了请皇帝派兵,却始终没有回应。
对长安如今的情形他多少有数了。
骆……乔。
闻震记得第一次见到骆乔,是在寿昌姑母的宴会上,她站在老五身边对老四不假辞色。
她对老五有救命之恩,或许是因为这份交情让她选择扶持老五?
她知道老五是匹恶狼么?不怕鸟尽弓藏么?
不对!
闻震觉得自己的想法偏了。
骆乔手掌大宋兵权,北方诸州尽在她的掌握之中,南方的士族们因为圈地被查如今是自顾不暇。
门阀没落权力收缩,此消彼长,皇权还是原样的话,权力都在谁的手中,不言而喻。
骆乔,这是想做下一个席荣,无论下一任皇帝是谁,都是她手里的傀儡。
闻震想通这一点后,表情就变得不太好。
之前他被骆家姐弟俩帮皇帝斗门阀给蒙蔽了眼睛,他们哪里是帮皇帝,分明是利用皇帝。
真心保皇,为何骆乔不及时归还兵权。
闻震不担心闻敬的手段,闻敬除了刺杀没有太多可用的办法,而骆乔不同。
没想到,他人还没到长安监国,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如此权臣。
闻震将心中所忧与幕僚们说了,原本很高兴要与南康王一同去长安的幕僚们被当头棒喝。
“看来,朝廷没有派军队来护送王爷,是骆将军给王爷的下马威。”
“咱们接到诏书就应该即刻启程,不给苍梧王反应的时间,现在,无论陆路还是水路恐怕都是他安排的杀手了。”
“没有充分的准备就启程,你以为路上就不会遇到杀手了?”
“骆将军想要收复益州,皇帝遇刺,无论是谁做的,她都会以此为借口攻打齐国。苍梧王现在矩州,打益州的肯定有他一份,骆将军宣战之后,他定要备战,咱们就趁他分.身乏术时启程。”
“别傻了,刺杀又不用他亲手动手,哪里就会分.身乏术。倒是攻打齐国可是大功一件,难怪他敢擅自攻打矩州,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眼看幕僚们越说越远,不仅没有讨论出行之有效的办法,还扯出更多忧虑来,闻震心烦不已,让幕僚们退下。
人还没去长安,麻烦事却是一件加一件,本在江州的大理寺卿忽然来了建康,没来拜见闻震,径直往皇庄去了。
出乎意料的,长安那边一直没有发讨伐齐国的檄文,所有人都以为有这么好的借口,骆乔定然会动兵,她居然没有。
不仅没有伐齐,反倒是出了正月后,下诏请苍梧王入长安。
众人一时看不懂这唱的是哪出。
苍梧王接到诏书却是不愿意去,当着天使把诏书扔在了地上,恶狠狠地说:“别以为本王不知道那昏君所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滚!”
天使回到长安,狠狠告了苍梧王一状,皇帝大怒,连下三道诏书命苍梧王来谢罪。
渐渐的,就有流言,说皇帝除夕遇刺断腿,实际上是齐国做的,但皇帝认定了是苍梧王做的,把他召来长安就是要杀了他。
“不能吧?皇帝竟如此昏庸吗?”
“听说皇帝的腿治不好了,以后都不能走路,换谁谁心里好受,这不就找个人来出气。”
“那也不能胡乱迁怒啊,皇帝就算再不喜欢这个儿子,他又做错。”
“就是,反倒对真正的凶手一点行动都不采取,咱们大宋就这么咽下这口气?骆将军不是一心要收复益州吗,这大好机会就白白放过?”
“骆将军是想打益州,可皇帝不想啊,他一定要杀了苍梧王。”
“怎么这样啊?苍梧王分明是无辜的。”
“谁叫苍梧王的母亲是个细作呢,这陈年往事被挖出来,皇帝恼羞成怒,非杀了苍梧王不可。”
“这件事恐怕是南康王挖出来的吧,为了铲除竞争对手,也难为他能挖出这种宫中秘辛了。”
“好了好了,又多嘴了不是,南康王的事就不要说了。”
民间议论纷纷,朝中亦有为数不少的人反对皇帝问罪苍梧王。
“分明是齐国所为,岂能叫苍梧王蒙受不白之冤,如此颠倒黑白,岂非叫万民唾弃!”
“齐国如此挑衅我大宋天威,合该打到成都去,陛下不可因小失大。”
皇帝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杀苍梧王,哪怕劝谏的奏疏堆满案头,大臣们就差没明着说他昏聩,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心。
“骆将军,骆尚书,咱们合该好好劝谏陛下不要一意孤行,谋害忠良。”
闻敬现在在某些朝臣的口中已经是忠良了。
“劝了这么久,皇帝就是不听,我也很苦恼。”骆乔一脸烦躁地说:“檄文都拟好了。”
“陛下受伤以后,脾性与以往大相径庭,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固执己见的模样,咱们这么多人劝谏都不听,也不知道陛下现在愿意听谁说话。”骆意无奈地摇摇头。
围在姐弟俩周围的朝臣们听到此言,皆若有所思。
要说皇帝受伤以后,待在他身边最多的人,非姚淑妃莫属了。
听闻南康王来长安的路上已经被刺杀了七八,如果这是姚淑妃给皇帝吹枕边风对苍梧王的报复,也不是不可能。
就是,一介妇人惯会感情用事,国家大事岂能成为她玩弄权术的工具。
一时间,朝中攻打齐国的声音更高了。
第 307 章
大宋朝廷里一直都有人诟病骆乔穷兵黩武, 利用国家满足她好战的私欲,尤其是在元嘉三十五年攻下长安后,北方大部分地区平定, 骆乔授为二品车骑将军, 手握虎符,这样的言论进一步发展壮大。
朝野内外都知道骆乔欲收复益州, 相对朝中许多人激烈的反对, 民间对此事却无太多反对之声, 尤其是北方这边。
因为骆乔这些年不时用兵,却没有为了打仗而增加百姓赋税,北方诸州都在鼓励开荒, 虽有兵役, 军饷都按时发放,打了胜仗有军功有赏赐, 阵亡、重伤者有抚恤,亲属有官府扶养, 百姓们不再听兵役就色变。
只有日子过得太好,整日无所事事只会清谈的所谓名士在盯着骆乔扯淡,还假装一副忧国忧民之态。
但骆乔早就大权在握, 自她以上再无大臣, 与她同为二品、同为将军的顾缙只是个摆设, 朝野内外想要骂她都不敢指名道姓,只敢写一点酸诗酸文来讽刺她。
朝中同僚的反对并不能阻止骆乔收复益州的决心,她迟迟没有调兵是在调整最好的时机, 但现在朝廷的风向却出乎了她的预料。
皇帝一门心思要杀苍梧王, 反倒激起了不少大臣的逆反,就连平日里看着已经倒向南康王的这次也劝谏皇帝不要滥杀无辜。
反对伐齐的人也不反对了, 恨不得骆乔立刻出兵,坐实齐国的罪名,拿下益州,让皇帝不要再发疯了。
苍梧王如今驻军在矩州朱提郡,防齐国借五尺道、南夷道南下。
矩州境内,地无三尺平,却是蜀地与岭南的跳板。岭南早被苍梧王视作自己的地盘,中间横着个矩州他始终不得安眠,周祈的结局早就注定了的。
就算闻敬不拿下矩州,骆乔迟早都要从黔中出兵拿下矩州,对益州呈包围之势。
且看蜀中这地势,四周都是山,四面险塞,与外界天然隔绝,其内又大江纵横,冲积出沃野千里,少水旱之饥。
外有山川之险,内有天府之积,无怪齐国上来就盯着益州,生生将其从宋国的版图上割去。
换做是谁,会能拿不拿呢。
南康王一路有惊无险的,在三月初抵达了长安,天子欲派群臣郊迎,被骆乔一言否决,最后派的是彭城王闻瑾和礼部尚书贾郁带一千金吾卫出城郊迎。
平国公姚奎早几年已致仕,但他不像成国公骆广之那样回族地养老,而是由长子奉养,从建康也一道来了长安。
这日,他也跟在郊迎的队伍里,迎接南康王。
他这些年为南康王奔走得不算少。
转了一大圈,最后还是闻震与平国公府,少不得要说一句造化弄人。
闻震见到这位大父亦是满心感慨。
小时候他怨平国公心狠,知道他腿断失宠就弃他。长大了理解了平国公的无奈,理解归理解,他依然无法原谅。到后来,什么理解,什么原谅,都不重要,只有利益才是维系人与人之间的纽带。
闻震先略过了闻瑾和贾郁,让人将自己先推到平国公面前:“大父,多年不见,身子可还康健?”
贾郁并不着急与南康王见礼,袖手在一旁看着,且不着痕迹地打量彭城王,见他小小年纪倒是很能沉得住气。
闻震与平国公寒暄了好一阵子,把平国公一家子都问候了一遍,才叫人把自己推到贾郁面前,同他见礼。
闻瑾身为彭城王,与南康王同是藩王,虽然是南康王的子侄,但在来郊迎的人里他是身份最高的,南康王将他留在最后,怎么不算是故意的呢。
闻瑾并没有因忽视而恼怒,等南康王终于理他了,他笑得很灿烂地说:“二伯初次来长安,定然对长安不熟,若是有什么地方想逛的,侄儿可以为二叔带路,长安与建康风貌大不相同。”
贾郁看着面前热心侄子与温和二伯的一幕,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彭城王这主人做派倒是不错。
这里是长安,大宋的国都,这里汇集了天下最聪明、最富有、最有权势之人,南康王若是不明白这一点,在这长安是无法立足的。
南康王入城后,闻瑾和贾郁将他送去了陛下赐下早就修缮好的南康王府,这府邸之前住的是前西魏岐王,府中奢华至极,可谓一步一景。
“这府邸,太过精致了。”闻震叹道。
“此乃陛下对南康王的恩宠。”贾郁道:“这座府邸从骆将军收回后就一直空着,知道月前陛下才下旨赐与王爷您。”
“不知本王何时能进宫面见父皇?”闻震问道。
贾郁:“南康王先在府中休整,等候陛下召见即可。”
听贾尚书如此说,闻震只能先等着,岂料这一等就等了近十日。
皇帝是想在第二天就召见南康王的,可椒房殿来人禀报皇后病重,恐时日无多,想在临终前见一见皇帝。
闻燮犹豫了片刻,到底是少年夫妻,他对皇后总是留有一份情的,便坐上轮椅叫人把自己推去椒房殿。
椒房殿里迷茫着一股难闻的药味,闻燮看到躺在床榻上形如槁木的柳景瑕,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皇后,你……”
柳景瑕气若游丝道:“我就要死了,闻燮你高兴吗?”
“你胡说什么!”闻燮下意识反驳,问:“御医呢,御医怎么说?”
柳景瑕说:“御医也说我快要死了。”
闻燮怒道:“哪个御医胆敢如此胡言乱语,朕砍了他!”
“御医自然不敢直接说这话,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没几日可活了。”柳景瑕笑了一下,“我就想在临死前再见你一面。我们成婚四十余载,仔细想想,我们就这样好好的看着对方也没有几次。”
闻燮心中一恸,这样的柳景瑕让他想起了最有一次见的席荣。
“是朕辜负了你。”闻燮低低说道。
柳景瑕低低一笑,对侍立在殿中的宫人道:“都退下吧,我想单独跟陛下好好说说话。闻燮,你靠近一点好吗,让我再好好看看你,这是最后一眼了。”
闻燮便让推轮椅的内侍将自己推到床边,然后挥退所有人。
寝殿里,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柳景瑕跟闻燮说着他们的初遇,他们相恋的时光,新婚之后的甜蜜,闻燮听着,仿佛又回到了美好的少年时光。
“那时你总爱拿梨花酥给我,其实你不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欢梨花酥。”
“那你……每次朕拿给你,你都很欢喜,朕还以为你就喜欢吃这个。”
“是因为你给我的啊,别人给我梨花酥,我定是要骂人的。”
“是朕的不是,这么多年竟丝毫未觉。”
“无事,都过去了。”
闻燮闻言,心中顿时充满了遗憾。
“陛下的腿恢复得还好么?都这么久了,还不能行走么?”柳景瑕问起闻燮的腿来。
闻燮摸着膝盖,有些伤心地说:“御医说朕年纪大了,恢复得慢。”
御医是不敢说皇帝的腿恢复不好,只能说恢复慢,但闻燮还是听出了言外之意,最开始他暴怒,喊打喊杀,可他把御医劝杀了也没用,他的腿还是恢复不好。
“那就好。”柳景瑕欣慰地说。
闻燮便也温情地对柳景瑕说:“你也好好养病,就会好的。”
柳景瑕摇了摇头,努力撑起身子,朝闻燮伸出一只手,想抚摸他的脸庞。
“闻燮,让我再好好看看你吧,这因为是我们此生最后一眼了。”
“你别胡说,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闻燮倾身朝柳景瑕靠去,柳景瑕努力挪到床沿,摸上闻燮的脸。
变故就在一瞬之间。
柳景瑕撑着身子的手突然脱力,身子一下滚出床沿,就那么巧,砸在了闻燮的断腿处。
“啊啊啊啊啊……”
闻燮惨叫。
原来柳景瑕拖着他的腿,把他带得从轮椅上翻下来,摔在地上。
而柳景瑕整个人就横躺在闻燮的腿断上。
宫人听到皇帝惨叫,连忙进来,扶皇后的扶皇后,扶皇帝的扶皇帝。
皇后扶到床上时以面如金纸,进气多出气少了。
皇帝面色惨白,哀嚎不断。
御医们匆匆赶来,皇后只剩一口气吊着,而皇帝本就难以恢复的腿更是雪上加霜,余生都好不了的。
皇帝伤上加伤,叫人听着都觉得不忍。
皇帝的苦不能白受,大宋的脸面不能被蕞尔小国随意践踏,三月望日,长安发讨周贼檄文,剑指成都。
满朝文武欢欣鼓舞,这仗总算要打了。
蜀地天险,易守难攻,能入蜀的道路每一条都难走。
北边从汉中南下,有金牛道和米仓道,但米仓道比起金牛道来,要拐一个大弯,比起直抵蜀地的心脏成都的金牛道来说,米仓道的军事价值不高。
而金牛道上,则由一座天下雄关——剑门关。
剑山连绵数百里,北坡绝壁陡立,有一处如刀劈斧砍而成的缺口,如两门对立,这便是剑门关。
前有诸侯攻蜀,十万大军顿兵剑门关下数月,不能寸进,最后粮尽只得狼狈退兵。
想要硬攻剑门关,其难度不比攻打潼关小。
东边入蜀的路,只有长江,从夷陵溯江而上,过三峡,入巴蜀。
这条水路上,有两个重要关口,其一是瞿塘关。
剑门天下雄,瞿塘天下险。
瞿塘关之险,最险在于江心中的滟滪堆。
当地有歌谣曰:“滟滪大如马,瞿塘不可下。滟滪大如猴,瞿塘不可游。滟滪大如象,瞿塘不可上。滟滪大如龟,瞿塘不可回。”①
其险,可想而知。
瞿塘关过后,再溯江而上,就到了巴郡。
巴郡水道分内水、外水两支,内水抵成都之北,外水从长江入岷江直抵成都。巴郡上可进兵成都,下可威胁荆襄,此战略要地都会屯有重兵。
而南边入蜀的路,就是五尺道。
秦人从蜀南下经僰道、朱提到滇池修筑此道,因只有五尺宽,故曰五尺道。
五尺道在益州犍为郡连接僰道,经僰道可直抵成都,其有石门关据守其上。
“想要攻打益州,还有一条道。”
骆乔指着舆图上摩天岭到江油关一带。
“此处,阴平道,可绕开剑门关,直抵江油关,攻打涪城。涪城一破,北可攻梓潼,接应剑门关外大军,南可直下成都。”
“谁愿领兵前往?”
众将领纷纷表示愿往。
最后,骆乔定下由甘彭、杨津带兵走阴平道奇袭。
四月,大宋调集军队。
骆乔领兵三十万从汉中下金牛道,陈兵剑门关外。
荆州,江公武领兵溯长江而上,杜晓带五万大军镇守南浦御江州之兵。
矩州,闻敬、席臻联军二十万,挥兵北上,威胁犍为郡。
长安,南康王闻震监国的第一件事,就是下发讨齐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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