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颜又回去得格外晚。


    初秋的细雨很小,他没有站很长时间,衣服还是被雨水打湿,又吹了风,没有意外的,回家后半夜就发烧生病了。


    阿姨早晨见他没有起床,有点奇怪,去了他房间,敲门也不应。给颜秀文打完电话后,阿姨打开房门,看到颜又蜷缩在被子里。阿姨靠近了一些,但没有真的触碰,她知道颜又的习惯。


    颜又的脸很红。


    阿姨吓了一跳:“又又,怎么发烧了?”


    发烧的时候,颜又的意识不太清醒,模模糊糊间,好像在手机屏幕上看到了母亲的脸,含混地说了几句让她不要担心的话。


    医生来得很快,冰冷的听诊器在颜又的胸前停了好一会儿,然后给他打了退烧针。


    颜又是习惯了生病的小孩,生病后也不会像一般的小朋友那样哭闹,而是很听话地任由医生摆弄。四五岁的时候,有时候手臂上的针孔多到护士下不了手,颜又好像也没什么感觉,反而会仔细地帮护士找能下针的地方。


    实际上颜又不耐痛,却很能忍耐。


    打完针后,医生又留了药,阿姨和医生一起退出去,很轻地合上了房门。


    颜又昏昏沉沉的,不知道睡了多久,也感受不到时间流逝的快慢。


    他挣扎着醒过来——因为身体黏腻,很不舒服,迫切需要洗澡。


    窗帘拉得很紧,没有一丝光透进来,颜又不知道时间,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了一会儿,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自己睡了这么久吗?


    退烧针起了作用,体温降到正常范围内,颜又的身体也不像小时候那么差了。


    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颜又不小心跌了一跤,慢吞吞地撑着床沿站起来,他仍感觉很累,非常困乏,意识没有完全清醒。


    洗澡的时候,颜又在浴缸里发了会儿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应该想什么。


    他把脸埋进热水里,感觉很温暖。


    雨夜和梦境交织在一起,颜又迟钝地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他很少看到雨,也很少在夜晚外出,那些都是他不熟悉的事物,又经历了一场高烧,记忆更加模糊,连昨天夜里姜星时看他的神情,好像也一并遗忘。


    只隐约记得一些,给他留有强烈感觉的东西。


    姜星时的校服似乎只有两套,轮换着穿了一整年,学校的衣服质量很好,物美价廉,洗不烂穿不坏,但是姜星时的衣服洗到袖口有些褪色了。


    站在颜又面前时,会随意地伸手挡住雨,说听起来无关紧要的话,最终还会妥协。


    明明颜又没有任何要求。


    十公里的每日任务没有完成,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并不富有的、不完美的、淋着细雨的、冷淡的姜星时。


    没有人见过的姜星时。


    颜又抬起头,轻微的窒息感消失后,他想到更多现实的东西。


    昨天晚自习结束的时候,颜又身心俱疲,没有带任何学习资料回家。身体不适的时候,颜又不会逼迫自己学习,他对别人的看法没有那么在意,地理测试真的考不好,也没太大关系。可是现在,他有点想学习了。


    考不考得好是另一回事,如果没有努力,似乎对不起姜星时的资料。


    好想去学校。


    但是生病后立刻出门,所有人都会很担心。


    颜又叹了口气。


    还是不能去,看来明天要更加努力。


    颜又穿好衣服,懒得打理湿透的头发,随意找了一顶帽子,披着外套,去往玻璃花房,那个能让他平静的地方。


    放学后的学校。


    颜又的位置空了一天。


    教室里的人走空了,姜星时在颜又的座位边停留了几分钟,俯身把几本资料和空白的试卷收拾出来,去了办公室。


    姜星时敲了下门,老张正好在办公室,他开口说:“老师,我想把今天的作业送给颜又同学。”


    老张愣了一下,想说颜又不是什么大病,大概明后天就能回来上学,好像不用这么大动干戈,但姜星时的行为也没什么问题,自己不能阻止班级里的同学友爱,便点了下头。


    姜星时出去后,老张还是觉得有点奇怪,他们班班长是出了名的对同学友善,但……有这样过吗?


    乘坐401路公交,去探望颜又的路上,姜星时吹了很长时间的风,但没有想太多。


    颜又来或不来上学,生了什么病,其实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每到下课时间,或是看到颜又的地理书时,姜星时都会想到他,算不上很频繁,但无法停止。


    所以做出这个浪费时间的决定也不算后悔。


    下车后,姜星时按照手机导航又走了七八分钟,停在一栋别墅前,按下门铃。


    阿姨得知姜星时是颜又的同学,过来送考试资料的,很惊喜地迎他进来,一边说,一边领着他上楼:“又又好像没有别的朋友,除了小谭,还没有什么同龄人来过呢。”


    姜星时顿了顿,没有否认。


    阿姨又有点担心,她对颜又很怜爱:“不过又又生病了,脾气有点差,可能招待不好你,提前请同学多多担待了。”


    敲了几下门,里面也没动静。阿姨打开门,发现床上空无一人,回头对姜星时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花房了。”


    昨天下了雨,今天的太阳却很好。阿姨领着姜星时,两人穿过花园,看到一栋很别致的建筑,由重重玻璃筑成的花房,在阳光下闪着明亮的色泽。


    阿姨解释说:“又又的身体不好,对很多都过敏,小时候常待在这里。不过进去一趟太麻烦了,小谭都不愿意去,你在门口敲门,他听到了就会开门了。”


    姜星时问:“不能进去吗?”


    阿姨迟疑了一下:“不是不行,真的有点麻烦。”


    又指了指旁边,有一个单独的小房间:“那是客人的更衣室,同学要是进去的话,得根据指导手册换好衣服。”


    实际上那份指导手册很少会用到。清洁人员早已对那套流程驾轻就熟,而别的人,准确来说是任何人,都很少会来这里。颜秀文太忙,谭修明嫌麻烦,家里的阿姨担心准备不足而出现意外。


    姜星时在更衣室浪费了二十分钟,终于做完了那份指导手册烦琐的最后一步。他穿过狭小的通道,按照指导手册的提示,没有敲门,拧开把手,很轻地推开门。


    玻璃花房设计得非常精巧,姜星时开门的动作很轻,制造的声响几不可察。


    这里是一个与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


    光照充足,温度适宜,草木丰沛,翠得仿佛流淌的绿云,没有一片叶子有尘土的痕迹。颜又坐在其中,被那些伸出的枝叶遮挡住了大半身形,隐约能的公主。因为不见天日,所以有柔软的长发,王子可以顺着他的长发攀爬上去。


    有很轻缓的音乐传来。


    姜星时走近了些。


    他的皮肤太白,所以有任何瑕疵都会很明显。拉琴的手臂上有一个很小的红色针点,是静脉推注留下的痕迹。


    颜又抱着一把大提琴,他垂着头,闭着眼,搭在肩上的头发随意地扎了起来,是一个很小的揪。


    那些很美丽的,几乎不会在现实中存在的东西,出现在姜星时的眼前。


    曲终,颜又放下琴弓,慢慢睁开眼,他的睫毛眨得很慢,很慢,像是破蛹的幼蝶,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房间里多了个人。


    他仰头看着姜星时。


    姜星时移开目光,平静地做出礼貌的赞许:“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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