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孔峙回了趟母校后,颜乔的学位证还是要按照正规流程才能拿到,但是导师给出的不让她正常毕业的理由,比之前的合理很多,不再是一看就在敷衍搪塞的版本。
背后有人和背后没人,学校的态度截然不同。
颜乔对这个结果不满,认为导师肯定存在公权私用的行为,但孔峙劝她就此作罢,不仅让她把质疑咽回肚里,还责备起她来。
“论文格式错误却没有及时更正的是不是你?答辩会临时更换选题的是不是你?你都不想为自己的失误造成的后果负责,有什么立场追究别人的责任?”
颜乔觉得自己含冤受屈,而孔峙和对方沆瀣一气,十分委屈地为自己辩白:“我的论文格式没有问题,只是行文欠缺逻辑,当时连查重都已经通过了,他却以此为由认定我抄袭,我不得已才临时更换的选题。先生,请您相信我。我没有必要说谎,我说的这些情况都是真的。”
孔峙表示她说的他都知晓:“嗯,但他否认了你的说法,认为这是无稽之谈,并让你为你的言辞负责,为对他的诽谤道歉。而你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是在故意刁难你,只是不甘心就这么算了,对吗?”
他总结得精简扼要,说到了她的心坎上,颜乔点头补充:“我之前帮他做过很多项目,后来他找我继续做免费苦力我没答应,因此得罪了他,他动机充分。”
“他犯得着为了报复你,冒着自毁前程的风险卡你毕业?”孔峙反问,打算说服她翻篇,“颜乔,猜测不等于事实。或许真相就是他忘了自己怀疑过你,也忘了是他让你修改选题,最后造成了这起乌龙事件。他要求你道歉确实过分,但学校答应了,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和延期毕业的同学一起拿到学位证,而且你已经被德世聘用,并没有对你造成实质性的损失,这件事可以告一段落了。”
哪里没有实质性的损失?
要不是导师如今拒不承认的污蔑,她不会犯授之以柄的错误,就不会有后来延期毕业的因果。
怪只怪当初是当面批示,她没能存下证据,所以要忍受导师的污蔑,被反咬成诽谤?
颜乔倔强地盯着他,寸步不让:“您相信吗?您恐怕也不信吧。如果他真的是故意的,那么他就该因此受到惩罚。而我本可以堂堂正正地拿到学位证,不必让您为我出头,还像得了施舍一样。”
孔峙费了半天口舌也没跟她说通,不自觉地加重语气,生冷地说:“不管你信不信,学校已经调查清楚了,这是官方调查结果。”
颜乔不假思索地问:“官方给出的结果就一定是真相吗?”
孔峙面色一沉,将弧度饱满的桃花眼眯了起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颜乔之前的臣服顺从都是装出来的,现在她终于领悟了。
原来她不是无欲无求的。她不求荣华富贵,不求前路顺遂,但她爱惜自己的名节,不然落魄至此,她早就卖身还债了。
如今他们非但不愿把对她最重要的东西还给她,还将她当傻子一样欺辱摆布,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她本以为孔峙是去为她讨公道的,可他竟然和他们是一丘之貉?
颜乔伤心欲绝,眼中噙泪,被他一凶,更忍不住想哭的冲动了,颓丧而失望地说:“对不起,先生,是我高看自己了,我不配在这里顶撞您,也不配得到您的信任。这么多天,您从未把我当做自己人。您试探我,掌控我,甚至把我像宠物一样逗弄,对我是好是坏全凭您的心情,却没有在他人面前维护过我。您不配得到我心甘情愿的尊敬。”
孔峙渐渐将仰靠的姿势变为前倾,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说了半天,你还是不认为自己有错?”
颜乔挺直盈盈一握的腰杆,梗着纤长白皙的脖颈说:“我错就错在不该指望您这样的资本家和我这样的平民百姓共情。”
阴暗就阴暗,浅薄就浅薄,她就是要这么想,就算读过那么多书也要这么想。
她就是悲观厌世!她就是想不开!
孔峙气得不轻,手背上乌青的筋络一根根隆起,他扶额闭目,再睁眼时哂笑一声:“一直觉得你胆小脆弱,轻轻一捏就没了,没想到竟然有两副面孔?胆子大起来,当真是无法无天!”
说到这里,他陡然敛了笑,面色不虞地说,“从明天开始,你给我去后勤呆着。”
翻译过来就是:别让我看见你。
换作激进一点的女孩子,可能转身就走了,或者破口大骂,但是颜乔没有。
她知道自己在孔峙那里已经成了狼心狗肺的人,但她不能不对他感恩戴德,毕竟他为她的事出过力,还在这耐心听她说了半天理。
要知道,没有他,她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那才是真的无助。
颜乔默默出去拿了个笔记本,又默默回来,回来的时候正瞧见孔峙面沉如水地揉着鼻梁上端的眉骨。
孔峙听见动静,抬眼看到她,拧起浓黑的眉毛,板着脸说:“现在进来连门都不敲了?出去。”
颜乔执意走到他跟前,毕恭毕敬地呈给他:“这个给您,请您帮我转交给下一任。”
孔峙将眉蹙得更紧:“这是什么?”
颜乔迟疑了两秒,怯生生地说:“我记录的您的习惯和喜好,也许将来能派上用场。”
孔峙接过笔记本,就在颜乔觉得他要打开翻开的时候,他转而用笔记本的本面拍拍她的胸脯,疾言厉色地下了逐客令:“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吗?再自作聪明,就给我离开德世。”
可是……颜乔的视线追随着孔峙修长骨感的手,以及他手上的笔记本,没看出一点把笔记还给她的意思。
也对,他那么谨慎的一个人,怎么会允许记录他私人习惯的资料流出?
颜乔咬了咬唇,一言不发地出了他的办公室,顺便轻手轻脚地关上了他办公室的门。
一口气说了一个礼拜都不会说这么多的话,颜乔后知后觉地感到口干舌燥,出了门便去茶水间补充水分。
总裁办的同事陈茵见她不是来给孔峙泡咖啡的,又看她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顿时笑着说:“哎哟,失宠了。”
这一声不是奚落,不是嘲讽,不是幸灾乐祸,没有掺杂丝毫恶意,纯粹是调侃。
颜乔看向她,不说话。
陈茵拍拍她的肩,云淡风轻地安慰:“没事,在孔总身边呆不住很正常,有什么大不了的啊。前台都快成安置处了,全是他打发过去的。说白了,名片和履历上光是有德世这么光鲜的两个字就够体面了,没被辞退就是赚到。”
颜乔记性好,疑惑地问:“前台不是被孔总赶走,然后被董事长收留的?”
“谁跟你说的?”
“覃监事……”
陈茵翻了个白眼:“你信她还不如信鬼,她和董事长都不是什么好鸟。”
颜乔没想问,架不住陈茵想说。
“我在德世呆了八年,没人比我更清楚德世的水有多深。想当年那老东西坏事做绝,遭了报应,老婆跟宋家那位大人物跑了。他不但没弃恶从善,反而记恨起了宋家,至今都没放弃祸害人家的儿子,还觉得自己老婆背叛了自己,连自己亲儿子都不给好脸色。你别看孔总成天呼风唤雨,难处多着呢,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靠自己的本事。”
颜乔才在孔峙那里吃了口不择言的教训,越听越不对劲,敏感地打断她:“你也是从哪听来的吧?豪门辛秘都是真真假假的,没凭没据,和我们也没多大关系。我只是替人打工的,只想本本分分地工作,不管这些,何况手头的饭碗能不能保住还难说呢。”
“也是,他们就喜欢你这样的老实人。”陈茵说完就带着杯子离开了茶水间。
老实人。
颜乔觉得这个字眼有些刺耳。
冤大头、背锅侠、替罪羊。
为什么世人总是喜欢这样羞辱谴责受害者?
可像她这样一开始就是因为心软才受到伤害的人,哪怕有朝一日站在了强者的位置上,也不会像掐死蚂蚁一样嗜杀曾经恶语相向的人的,就算她一身泥泞,也要为同类遮风挡雨。
孔峙这次去她的母校,虽然没能为她讨回公道,但捐了一亿的善款。
学弟学妹要有新宿舍了,资源库也会更新。
她刚才只是想在孔峙面前自证清白,想要他无条件的信任,想求一个口头上的公道,想要导师私下给她道声歉。
仅此而已。
她识大体的,不敢也无意搅黄双方的合作,本就没打算追诉责任。
因为她怕事情闹大了,受影响的不止导师和学校,还有同届毕业的同学。
他们会在找工作的时候被歧视,会被外行人质疑专业水平,会在这阵风波掀起时被人指指点点。
他们和她不一样,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她的人生已经一团糟了,怎么忍心摧毁别人的人生?
孔峙这一插手,既是打草惊蛇,也是警告敲打,只要不是胆大包天,都会心头一紧,及时收敛。
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不会出现新的证据了。
除了她,不会再有任何人受到影响,包括她导师本人。
两个小时后,颜乔收到了上个月的工资。
有零有整,五百七十六块九毛二。
上岗前人事跟她谈好的工资是试用期一个月五千块。
因为有五险一金,包吃包住,还有绩效和年终奖,看起来能接受。
可她工作了两周多,不是应该至少两千五吗?
颜乔去问财务,财务部的出纳掏出计算器当面给她算。
劈里啪啦的按键音和计算器发出的“滴”声混合在一起。
“我们是每月十五号结算上月工资,你一个月工资是五千,上个月只工作了三天,满勤二十六天,五千除以二十六,再乘以三,四舍五入,五百七十六块九毛二,还有问题吗?”
颜乔摇头。
出纳摊手,按下“归零”键,继续给其他同事发工资了。
颜乔在财务办公室外沉吟良久,决定先还五百给大学室友陶滢。
钱转过去后陶滢没有收,发了条语音问她:“你是不是工作以后变傻了。那些催债的催你催得那么紧,有钱你先还他们啊,还我干什么?”
颜乔鼻翼一酸,没忍住,眼眶里渗出的眼泪笔直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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