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库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有那么两三秒,甚至可以从下颌紧绷的线条中看出深不见底的恨意。不过紧接着,他的姿态又迅速回到了之前的优雅,眯起眼睛露出十分和煦的微笑。
“拜格罗先生,请不要打扰我的救治。这可怜的小家伙再不注射,恐怕心室会出现不可逆的损伤。”
听到议会长的姓氏,再看到那张双总是在星网上出现的眼睛露出的可怕神情,两名安保员吓得立刻撒了手。只留下格安那名年级尚轻的侄子,还牢牢抱着凯恩斯的膝盖,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迷茫样子。
“滚开,蠢货!”
科尔涅利一掌推开年轻雌虫,将解下的外套盖在凯恩斯脸上,牢牢抱紧怀里。
当他转身要大步离去的时候,马库尔却先一步插上前去,挡住了去路。
“议会长大人,我重复一遍,这只雄虫需要救治,请不要因为您的私人情感……”
科尔涅利并没有理会,侧跨一步继续走。
“拜格罗先生!”
马库尔的声音再次不自觉地抬高。
“请立刻把他放下来,否则很容易出现严重的身体和精神损伤。”
巴森被这话吓得全身发抖,趁着格安被眼前两只雌虫突如其来对峙引发的分神,立刻扒着雌君的胳膊大声质问:
“你想把他带到哪里去?!”
推开格安想要揽住自己的手,年长的雄虫奔到科尔涅利身前,张开双臂拦住对方。
他浑身颤抖,不知是因为着急生气,还是因为不适应高阶雌虫在情绪失控时散发出的精神压力,又或者两者兼有之——但他坚持不退缩,而死咬紧嘴唇,扑过去就要去拉凯恩斯垂下的双手。
“我带他去治疗。”
科尔涅利可以完全无视马库尔,却没办法对巴森实施强制措施,只能沉声回答一句,然后侧过脸去看对方的雌君格安·布力诺。
“你放下他,我带他去医院。”
巴森大口喘息,用尽全身力气挥开格安伸向自己的手,扭头冲着站在旁边的那只年轻的雌虫开口:
“你,我现在允许你成为凯恩斯的追求者,带上我的弟弟,去医院!”
年轻雌虫愣了半秒后立刻反应过来,先看了看科尔涅利面沉如水的样子,又看了看似乎马上要昏倒在地的巴森,最终选择闷头朝门口走去——看样子是要去开飞艇。
“我可以带凯恩斯去最好的医生那里。”
科尔涅利没有阻止,只能闷声解释:
“他需要……”
“他、不、需、要!”
巴森厉声打断,双手用力想要把弟弟从雌虫怀里拖出来。发现自己的动作无异于蚍蜉撼树后,就马上打开了手上安全环的拍摄功能——只是灯一亮起,就被格安眼疾手快地摁了下去。
“你看,他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
科尔涅利被这只雄虫仇恨的眼神弄得有些焦躁,却还是耐着性子掀开了外套的一个角,把额头上满是冷汗的凯恩斯漏给巴森看了一眼。
“他不需要舒缓剂,那东西对身体没有好处。”
“您没有权利做这样的决定。”
看到巴森脸上似乎出现了动摇的神色,马库尔立刻说:
“所谓的‘稳定’很有可能是心绞痛引发的缺氧,按照规定程序必须要先放松肌肉。如果您现在抱着这只雄虫离开,那不是在救他,而是在害他。我在门托萨雄虫救治中心学习多年,这样的——”
“我的医生马上就过来了。”
科尔涅利淡淡打断了他的发言。
“是富尔大学的专家。”
马库尔沉默几秒,突然轻笑一声:
“议会长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有更好的选择。”
科尔涅利把原本公主抱的凯恩斯搂起来,像托着孩子般把他的头轻轻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背对着马库尔。
“我不信任你的医术,一只仅仅拿到急救证书的雌虫和一位经验丰富的专家,我必然会听从专家的建议。”
“这是急救。”
马库尔的声音低沉下来。
“而你所谓的‘一张证书’在全星系范围内都被认证过,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马上申请成为这只雄虫的主治医生。”
“那又怎样。”
科尔涅利的脸上出现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除了那个家伙,谁还会把你那张证书看得像宝贝一样。”
二者的对视持续不到几秒,被急匆匆冲进来的几名医生和护工打断了。
这些虫族无视了大厅里诡谲僵硬的气氛,动作极其迅速准确地将雄虫从自己的雇主怀里挪了出来,放置在自行式担架上带走——这让处于半梦半醒状态下的凯恩斯心里大大舒缓了一口气。
被外套盖住脸后,他在一片黑暗中从被完全控制、无法逃脱的绝望中缓过点劲儿来。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安全,神志稍微回笼,但身体却还如同沉浸在梦魇里无法动弹,只能像株植物似的被挪来挪去。
他听见了马库尔和科尔涅利的对话,也听到了兄长一如既往的坚持,这些纷乱的信息在他脑海里反复炸响,搅的片刻不安宁。
直到感觉自己已经离开原地,被医护像摆弄一块肉般在病床上摆弄后,他才终于放松下来,任由自己的意识蛰伏进入黑沉沉的海底。
凯恩斯在冰冷孤寂的虚无里休息了很久。
直到外界杂乱的声音开始逐渐变得越来越明晰,最后成为不容忽视的噪音,紧接着一道光亮猛地劈进大脑,让他不得不张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正在闪烁的模拟星空,带来的感觉仿若正在宇宙深处航行。凯恩斯艰难地转动双眸,用尽全身的力气抽动几下手指,立刻引发了尖叫声。
“你怎么现在才醒!”
不出意外,果然是巴森。
这只自新婚起就没怎么睡过一晚好觉的兄长从床边的椅子上站起来,把脑袋深深埋进凯恩斯的肩膀。
“你不知道这几天你老是不醒,我真的……你是想吓死我……”
凯恩斯想要安慰他,却发现自己没有一点力气,只能扯着嘴角笑了笑,轻声说:
“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只要你好好的……”
巴森哽咽着抹了抹眼泪,随即想起了什么,马上跟弟弟保证:
“我们现在在医院里。你放心,有我守着,就算是议会长也不能把你带走。”
“那可惜了,看来今年冬天我是没有侄子抱了。”
凯恩斯用手指挠了挠巴森的手心,俏皮地慢慢地眨了眨右眼。
“贫嘴!”
巴森轻轻掐了一把凯恩斯的下巴。
“生这么大一场病都管不住你。”
年长些的雄虫笑起来,眼泪却抑制不住地冒出来,只能咬咬牙竭力忍住,侧过脸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时又是副快乐轻松的表情了。
“你好好养着,过几天就能出院了。到时候你说要多少侄子,冬天就有多少侄子跑到你面前。我可一点不照顾,全都推给你。”
“哈哈。”
凯恩斯笑着看他。
“说的就好像你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似的。”
“那是当然。”
巴森摸着弟弟的额头,像以前每个难熬的夜晚一样,轻声保证:
”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那我答应你的事情,也一定会做到。”
凯恩斯攥了攥兄长的手,柔声附和。
他受到药物的影响,身体也实在亏欠,和兄长聊了没两句便继续沉沉睡去。这次凯恩斯不再像之前那样仿若被冻结,而是如同漂浮在柔软而暖和的云朵里般舒适——直到压抑的争执声闯进耳朵。
“你这是要害死他!”
“不,我在保护他。”
“带他去夏至舞会是保护他?你在发什么疯!。”
“马库尔见到他了。”
对话停滞片刻,兰迪一向柔和活泼的声音现在听上去似乎有点艰涩:
“……马库尔……马库尔·纳比?”
“嗯。”
科尔涅利显然不想多谈,只再次重复了一遍他之前的意见:
“我会带着他去夏至舞会,以正式身份介绍给所有参与者。”
“可,可你没问过他的意愿。”
兰迪焦躁不安。
他既害怕马库尔对雄虫那莫名其妙吸引力如同前世般再次上演悲剧,又忧虑表兄的行径会惹来更深的抵触——凌晨出逃显然已经明确地表明了凯恩斯的态度,他实在不愿再刺激对方。
“不需要。我之前就是太顾及他的意愿,才会弄成现在这幅样子。”
“你明知道他的性格强硬……科尔,别这样,这么做只会毁了大家。”
“毁了大家?”
科尔涅利低声笑起来,声音里带着点说不上来的阴狠:
“放心,这次我不会让他有机会——”
“兰迪!”
凯恩斯实在不想继续听科尔涅利那狂妄自大的发言,于是朝着套房的客厅叫了一声,两只雌虫的交谈声瞬间停止。
过了好一会儿,圆脸雌虫从门口走了进来,像个犯错的小学生般地低垂着脑袋,目光飘忽地看过来。
“啊,你醒了?”
在又一次见到那张熟悉的脸之前,凯恩斯原本积累了好多事情要问,好多疑惑要解。可当兰迪真的出现,他躺在病床上看到雌虫那有些退缩的神情,却突然发觉就算自己真的问出口也毫无意义可言。
——与其指望对方老实回答,不再欺骗自己,还不如什么都不问为好。
“兰迪。”
凯恩斯朝老友点点头,试图坐起身,眉头因为心口的闷痛皱起。
行动并不方便的雌虫立刻三步并做两步奔过来,伸出双臂把凯恩斯扶正。病床随即弯折、翘曲,变成了利于靠坐的形态。
“要喝水吗?”
兰迪的声音又轻又低。
凯恩斯摇头,慢吞吞地问:
“我哥呢?”
“你说巴森?”
长着张十分具有亲和力的圆脸雌虫微笑起来:
“回去休息了,毕竟这几天他也真是折腾的够呛……你放心,有我在这里。”
这么边说着,边十分自然地拉来椅子在床前坐下,用手拢住凯恩斯的手。
对方的语气过于亲昵,不仅与之前在蓝鲨星系相处时截然不同,和初见时暗示自己逃跑路线的状态也大相径庭。凯恩斯心中略感怪异,意识到兰迪是故意做出这番姿态,但又琢磨不透他究竟要做什么,干脆放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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