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是这件衣服好看,还是之前那件好看?”
波利站在落地镜前欣赏着自己。
“那可是议会长破天荒第一次要为雄虫举办介绍舞会呢,我可不能太失礼。”
“您穿什么都好看。”
沉默的雌奴跪在他脚下,蓝眼睛一如既往的沉静,像片已死的湖泊。
“哈哈,假话。”
身材娇小的雄虫点了点自己的鼻尖。
“要是我穿什么都漂亮,那马库尔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他的雌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挪开眼神,虚虚望向地上堆成两座小山的衣服。
红的、蓝的、带金线的、不带金线的、束腰的、宽松的、名家设计、小众订做……层层叠叠的织物毫无章法地丢在一起,旁边是同样胡乱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珠宝,每一颗都价值连城。
“啧,又不说话。”
波利气恼地丢开手上拿着的那件黑色长袍,伸手去抓雌奴的眼睛——这并不是他最近才有的新乐趣,而是已经整整保持了八年。
看到雌奴不自觉地缩起脖子,波利哈哈大笑,凑上去吻了吻对方的额头,白皙指尖轻轻扫过雌虫眼角上刚被自己抠出来的红痕。
“你知道当初为什么我会选中你吗?”
“不知道。”
“哈!”
像是抓到伙伴包的小朋友,雄虫快乐地跳起脚,指着对方说:
“他们不在的时候你就不用敬称!你好坏!”
咯咯咯乐了好一阵,波利的脸色从阳光明媚突然变得阴沉无比。眼角还挂着刚才笑出来的泪珠,他狠狠地朝着雌奴踹过去。
“你也看不起我,是不是,嗯?”
两只手深深插进雌虫的头发里,波利狠狠抓住所有能攥紧的头发,用力到裸露在外的小臂上都爆出了青筋。
“马库尔、亚伯、艾里德……”
口中吐出的名字越多,他越是开始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雄虫前后左右疯狂摇晃雌奴的脑袋,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他们这群要下地狱的野狗、死后连蛆都不吃的肮脏东西!竟然敢厌弃我!竟然敢厌弃我?!”
声音先是低沉,继而变得高昂,最后成了几乎听不清的含混呓语。
尖叫中,波利突然松开雌奴,弯腰捡起地上拳头大小的粉晶,猛地朝着不远处边柜上一只正在重复播放着小夜曲的八音盒投掷过去。
可能是由于动作太大,额头上的汗珠随之滚落而下,惹得他开始眨眼——频率很快,且左右眼并不相同。在看到八音盒里的舞者已经被摔成两截后,波利犹不解气,又举起自己刚才踩过的矮凳狠狠砸上去。
“哐当”一声巨响后,屋子再次安静下来。
雄虫低垂着头,僵直地站在原地。
“我永远尊敬您,雄主。”
雌奴膝行几步,缓慢而沉稳地来到波利脚边,将自己温热的躯体轻轻靠上去。
“呸!”
雄虫的回应是一口吐沫,直接吐在了对方脸上。
“你们这群东西……”
话刚说到一半,他似乎是想起了想什么,先跑到亮蓝色的沙发上坐下,然后又猛地站起来跑到镜子前开始脱衣服,喃喃自语道:
“是啊,蓝色的确实不好看……”
把身上穿着的长袍丢到左边,波利从右边的捡起自己之前试过不满意的衣服重新穿上。系扣子的时候,他突然问:
“你看到那只雄虫了吗?”
“谁?”
“马库尔的‘梦中情’啊。”
看到雌奴疑惑的表情,波利咧嘴笑起来,自顾自地摇摇头。
“哎呀。不对、不对,‘梦中情’这么好的词应该用来形容周易君才对嘛。现在这个的话,唔,应该叫‘代餐’?”
“您说的是莱多拿先生?”
“那只可怜的雄虫叫莱多拿吗?可真是个奇怪的名字——他们把消息也告诉你了?”
“不,只是偶然间听到了两三句……”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因为没有必要,您永远是我的雄主。”
波利的动作停滞了一下,转过身盯着雌奴,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不,如果马库尔要换一只雄虫,那你也会换一位雄主。”
跪在地上的雌虫摇头。
“就是这样。”
抬头看向窗外,波利终于认识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首都星的春天和蓝鲨星系的春天并没有什么不同,这里的天不会更蓝、云不会更白、水不会更清。
“毕竟我的能力不够强,他和他的那帮簇拥想要级别更高的孩子,都快想疯了。”
“恕我直言。”
雌奴很是沉稳地反驳道:
“就纳比家目前的情况来看,想要在首都星找到一位接受二婚的雌君无异于天方夜谭。”
“那你就不懂了……赌徒们赢过一次,自然就想要赢第二次。”
波利翘起嘴角,转动的眼睛里流露出亮光。
“马库尔对自己可有信心了,毕竟他本来就是被当成是诱饵培养长大的家伙嘛,也算是术业有专攻啦。”
*
凯恩斯的突然跌倒让公寓内的大堂瞬间惊乱起来。
原本坐在服务台里的两名亚雌安保员立刻站起身冲了过来,手里拎着急救用的手提箱。他们匆匆忙忙地在家属焦躁不堪的眼神下打开保存精良的急救仪器和各种应急药品,却发现了个致命问题:
由于这里居住从来都是年衰体弱、被赶出巢的老年雄虫,遇到心脏无问题的第一反应通常是注射5个剂量的标准肾上腺素——这当然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如果遭遇例如癫痫、动脉出血等情况,还很有可能会造成病情的急剧加重。不过通常情况下,他们的职责范围也仅仅是让雄虫活到医院的救护车赶到就好。
可如今需要救治的是只刚成年的高级雄虫,身边陪伴的雌虫位高权重,万一随意施救出现了任何问题,就不是像之前那样裹尸袋随便一包丢进火葬场就能了事的了……
安保员的迟疑无疑在加重了糟乱,巴森激动的出现了换气过度的症状,格安只能先强硬地把他抱在怀里,捂起眼睛和耳朵,避免过度刺激让现场再增添一名患者。而他留下的年幼侄子虽然是军校里的佼佼者,却明显没有经历过这类情况,一时间着实拿不定主意:
是立刻带着凯恩斯去医院,还是在原地等待即将赶到的医生。
“让我来吧。”
在这片如滚沸冒泡的粥锅般的混乱中,马库尔·纳比的镇定就显得非常出众了。
他放下手中正在登记的钢笔,挥退想要跟上的随从,快步从靠近大门口的服务台离开,朝着巨大方形水池的位置走过来。
“——我学过雄虫急救,有证书。”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像是给在场的所有虫族都打了针速效镇定剂。
大家有些手忙脚乱地挪动着脚步,把凯恩斯身旁的位置留给这位能帮得上忙的绅士。就连在一旁用指甲挠着雌君脸,哭着喊着要赶过来的巴森都停下了啜泣,眼睛不眨地盯着马库尔,满怀希望地期待对方能够帮助自己心爱的弟弟。
而这实际上却只加剧了凯恩斯的痛苦。
他看到了那双眼睛——
一双十分清澈的蓝色,犹如璀璨夺目的蓝宝石的眼睛。在许多年前,那是周易君魂萦梦绕的颜色,即便是在黑牢里那最狭小、冰冷、潮湿的禁闭室内,他依然能在半醒半梦中窥见那抹闪光,回想着当它停留在自己身上时,轻飘飘、暖融融的感受。
可如今再次相见,他却只觉得不堪至极,复杂纠结的情绪骤然间如同决堤的洪水,奔腾咆哮着冲垮了他一直辛苦维系着的平静。
不,周易君并不恨马库尔——凯恩斯也不恨。因为如果说那只是单纯的恨,这倒简单了。他对这曾救了自己,又将自己抛入地狱的雌虫,拥有太多、太过、太浓烈的感情,千头万绪没有一处可以说得清:
当年科尔涅利与周易君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是政治斗争,是成王败寇、愿赌服输的游戏。面对一败涂地的境遇,他虽从骨子里恐惧对方高超的铁血手腕,却也只能自嘲一句‘有眼不识泰山’。
但马库尔,马库尔是他捧在心上、护在怀里的爱情,是他曾经粉身碎骨也不愿吐露一点消息的珍宝,是他愿以所有为代价好好经营的希望……而越是如此,那日他躺在冰冷甲板上所听到的嗤笑声便越如同在地狱之焰中烧红的铁枪,将他钉入永无宁日的悬崖绝壁里。
这无垠的苦痛仿佛赋予了凯恩斯力气,即便四肢抽搐、心脏剧痛,面对朝着自己伸过来的手,他依然‘啪’的一下将其挥开。
马库尔的脸上闪过错愕,但立刻,他马上压低声音,用一如往常那种温柔优雅的语调说:
“别怕,我是来帮助你的。”
“……不、不……”
僵直的舌头让凯恩斯无法把话说清楚,只能竭尽全力地表达着自己的抗拒。
他躬起身体,蜷缩成一颗虾球,将单薄的背脊至于最外侧,希冀那些虽弱的骨与血肉可以像盔甲般保护自己
——可这样做法显然是没有任何效果的,周遭的雌虫七手八脚地将他从地板上拖回来,扳直。他们压住他的手脚,摁住他的脑袋,将他绝望踢打着的手脚误认为是脑疝引发的癔症反应……
在一大片随风舞动、叮当作响的金色小鸟的注视下;在几十盏璀璨耀眼、熠熠生辉的水晶吊灯的映照下,他只能像条砧板上的活鱼般被命运摊平。
“……是应激性恶性心律失常。”
跪伏在地上,马库尔将耳贴在凯恩斯的心口上听了三十几秒,立刻判断出了问题的原因。抬头向周围的雌虫说:
“他的情绪太激动了——有特效舒缓剂吗?”
“有、有的,黄色的那管就是。”
公寓安保员立刻从随身携带的工具箱里抽出一支保存在低温环境下的针剂。
“先用这个,如果半分钟之后心率还没办法稳定下来,就只能用aed……”
马库尔接过已经被撕开保护套的舒缓针,用食指定位法找到凯恩斯胸腺下方的凹陷,举起手臂想要把药推身寸进去。
“放开。”
另一只手像铁钳般扣住马库尔的。
“他不需要。”
“你怎么在这里?!”
几乎是在同时,两个声音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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