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把那件蓝色的拿过来给他试试。”
巴森坐在沙发椅上,唇边还沾着白奶油和五颜六色的糖渣。他放下小蛋糕,豪气地端起热茶饮了一大口,挥舞着手比把正在试礼服的弟弟指挥的团团转。
和科尔涅利爆发冲突的那个下午,本来说好一起吃的晚餐自然是没有吃成。自那日起,议会长便仿佛神隐了般,再也不出现在凯恩斯面前。只有作为白城医院院长的兰迪常常跑来和他谈谈——基本上也都是些诸如‘今天新到了些乳果’、‘花园里的芭蕉树好像要开花’这类鸡毛蒜皮。
总之,都很有默契地不谈正事。
凯恩斯不再提及自己要回公寓居住的想法,对方也不说之前无意中透露出的有关夏至舞会的事情——大家就这么不咸不淡地拖着日子往前过。
一直挨到了六月十九号,每天都会例行来白城医院探望的巴森才急匆匆地带着几名专精服装和发型设计的亚雌来找凯恩斯,顺便说了个意料之中的消息:
三天后,就在明克斯街的那个侘寂风的小庄园里,科尔涅利·拜格罗将会带着凯恩斯举行一场晚宴,向朋友和周围的贵族们介绍自己在正式追求这只雄虫。
“……议会长做事怎么能如此不靠谱。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不提前准备?!”
每每说起这件事,巴森都是一肚子牢骚:
“好歹也要提前五天准备准备吧,你看看的你的脑袋——”
年长些的雄虫掌心向上托了托从凯恩斯鬓角垂下的发丝,愁眉不展地皱起脸。
“之前在婚礼上你就是短发,这次要不要换成长发?”
“长发怎么换?”
“接一下就好,用不了多长时间的。你要是实在不想坐着等,那就喝点门托萨雄虫护理中心的增发剂——不过我担心就三天时间了,长不出需要的长度来。”
“短发就好,短发现在很流行,而且我就喜欢短发,短发最衬我的脸型。”
凯恩斯立马拒绝,一个头有两个大。
还是周易君的时候,他就对雄虫这种必须在聚会时把自己打扮成锦鸡(才不是孔雀!)的作法异常抵触,因此也几乎从未正式参与过。
宝石发箍、琥珀戒指、珊瑚马甲、体现高超镂空金丝技艺织就的比防爆服还重的长袍、凸显‘老子不差钱’‘用了就丢不心疼’而特意镶满珍珠的鞋……就算很多雄虫身边会有雌奴搀扶着走路,鞋底满是珍珠就真的不怕打滑吗?
这样一场舞会下来少说需要五六个小时。雄虫们个个像移动珠宝展示台般跟着自己的雌君或自己雄父的雌君来回在大厅穿梭,竭力向在场的每只雌虫彰显着所在‘巢’的软硬实力。这种苦活计,没点体力还真支撑不下来——下次还有谁讽刺雄虫都是躺在床/上不动就能赚钱,就该让他亲眼看看这场景。
“你懂什么,这可是重要工作。”
看出了弟弟的不耐烦,巴森毫不留情地扭着他的耳朵,把他‘牵’到镜子前。五六只生面孔的亚雌们憋着笑,或是捧着衣服、或是端着珠宝,正眼神炙热地盯着眼前说不定能让事业再度飞升的凯恩斯。
——这可是议会长定下的伴侣,板上钉钉的拜格罗家族的雄主!但凡能出现在他身上的物件,都会毫不意外地成为贵族及有钱者的首捧。这样的宣传机会,就算倒贴钱也不能错过!
于是,在巴森的首肯下。凯恩斯感觉自己仿若油煎似的被活活折腾了两个多小时,这才好说歹说把那帮热情过头的亚雌们全都送出了套房的大门。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议会长呢。”
瘫在椅子上,年轻些的雄虫有气无力地吐槽。
“干嘛那么积极啊。”
“我的确是不太中意他,但是你还有别的选择么?”
巴森反问。
之前还没有完全消退的热闹氛围像只瘪了气的球从半空陡然掉落,结实地摔在地板上,砸出一片沉默。
凯恩斯歪过脑袋看着低垂着眼眸的兄长,毫无意外地在对方脸上看到了难过。
“嗐,我怎么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说完这句话,像是感觉到十分没有说服力,他又马上补了一句。
“像我这样刚成年的高阶,在婚/恋市场还是很有竞争力的,上次格安不是还把他侄子介绍过来了么。就算布力诺家族不敢和科、议会长起冲突,那不是还有好多想要跟他作对的贵族么,怎么也能从中挑选一两个出来吧。”
“要是你打这个注意的话,趁早死了这条心。”
巴森毫不留情地反驳:
“一旦定下雌虫,除非他没有能力保护你,否则绝不能轻易更改。”
“就连这种强买强卖的也不行?”
“不行。”
“凭什么啊?”
“凭雌虫们若是争执起来,会宁愿杀了你也不愿意把你让出去。”
这样的暴论让凯恩斯瞪大了眼睛。
他有点无语地盯着巴森,却看到兄长非常严肃地回视过来,缓慢地朝自己点头。
“没错!别以为你是高阶就没有这样的问题。这么多年,死于各种‘意外’和疾病的高阶雄虫还少么。近几年咱们星系不就出了个周易君么。”
巴森循循善诱,试图摆事实讲道理,把自己的担忧掰碎了填进弟弟嘴里。
“——不然你以为他是怎么死的?真是政治斗争,别开玩笑了。”
“难道……不是吗?”
凯恩斯默默放下手里用来补充能量的蛋糕。
“哎,或许我该早点和你谈谈这些事情的。”
巴森摇摇头,十分耐心地继续解释:
“你不能看到我能选格安就误以为自己也行,要知道高阶和中阶的生存策略完全不一样。我们还有一定的择偶范围。虽然婚配对象必然是高阶雌虫,但那是高阶里的中档到低档,总体而言还是有一定数量存在的。而像你和周易君这样的,基本上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必定要被那几个家族瓜分。”
“……哇哦。”
无言几秒后,凯恩斯发出惊叹。
“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理论?瓜分,这个词,好像有点不太好听啊。”
“你管它好听还是不好听,这就是事实。当初是雌父走的早,也没能料到你竟然能分化成高阶,我才没在这方面特意教育过你。”
巴森凑过来,伸出手指给了弟弟一个脑瓜蹦。
“耐心听我说。”
“嗯嗯,好,听着呢。”
闻言凯恩斯非常自觉地坐直身体,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膝盖上,静静等待兄长的告诫。
“你要记住。被议会长这样级别的雌虫抓住了,就算心里面非常不喜欢也不要自己反抗。可以偶然间向同级别的雌虫表达好感,但也不能做过头。总之,让他们之间相互解决。”
“……嗯,所以说我自己完全没有主观能动性咯?”
“都这时候了,你还要什么主观能动性,不怕死啊。”
“不是,我就是单纯地不接受一只雌虫的追求而已,怎么就沦落到生死存亡的地步了?”
巴森抿了抿嘴唇,似乎是想讲些什么出来,可看到弟弟略显稚嫩的脸又有些说不出口,只能长叹一口气。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当面对雄虫的时候,雌虫和雌虫才是真正的伙伴。”
“这我能理解……他们是既/得利/益者嘛。”
“甭管你给他们脑袋上安什么名词,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
“但那和不接受追求就有可能会死有什么关系?”
“你可真是个猪脑子。”
伸手拍了一下弟弟的头,巴森恨铁不成钢地低声说:
“看着那么聪明,劲儿都使到别的地方去了——还没听明白吗,这是雌虫间的内部斗争,雄虫不应该、也没权利参与。你一个连营养剂封条都打不开的家伙,哪儿来的资格去拒绝能把飞艇当面包撕的高阶雌虫?你羞辱了他们,还想着未来能有好果子吃?”
可……只是拒绝,难道就是羞辱吗?
而且我们不都是社会不同分工的一份子,这么说的好像……
凯恩斯想反驳,可那个从前世起就一直徘徊在他身后的阴影,那个在夜深时分总会浮出脑海、说不清也道不明的迷雾却在此刻突然消散开了。
是这样吗?
道理竟然如此简单。
为何当初自己明明没有罪责,却被贵族们一致认定流放;
为何进入黑牢后,狱警在私下里总会有意无意地说他是因为‘过于傲慢’才落得如此下场;
为何明明利益关系紧密的政治盟友,在听过自己想要和马库尔共度余生的说法后,转而表现得生疏起来……
他那时候就知道,这是对雄虫的某种歧视、是不可言喻的看低。
但他从没有想过,歧视竟然到了‘拒绝就是羞辱’这个念头早已成为雌虫共识、社会潜/规则的地步。
——哪儿来的资格?
哈!
怪不得,当初他和马库尔刚刚确认关系一起去见杰兰特·纳比时,这只之前素未谋面的雌虫竟然会在晚餐时分相当坦然自在地亲吻他的脸。
那时他刚来到虫族社会还没有多久,甚至因此一度以为这是当地的常见礼节。
现在看来,这倒的确是常见礼节。
——是雌虫看到同伴将‘礼物’带回巢穴时表达满意的礼节。
之前他还鄙夷过杰兰特·纳比的品德,觉得这个总会在自己兄弟面前肆无忌惮骚/扰雄虫的家伙指定是脑子有点问题。
啊,真的是错怪人家了呢。
凯恩斯的嘴角翘起来,紧接着塌下去,然后又咧开了。
他不知自己是该觉得好笑,又或者是觉得可悲。
“怎么了,傻愣愣的想什么呢?”
巴森握住弟弟的手,上下晃了晃让他回过神。
“这些事情我本来是打算和格安结婚后等你寄住进‘巢’里慢慢说的。当年雌父去世的早,我把你从‘巢’里带出来的时候年纪太小,这么些年都是和我过,你没经历过那些事情,自然也就不会懂。”
凯恩斯抿起嘴唇,若有所思的点头。
“我知道了。”
安静了几分钟后,他抬眼去看兄长,莞尔一笑。
“你放心吧,宴会的时候我绝对不会跟科尔涅利·拜格罗先生对着干。雌虫们有什么问题,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巴森有点迷惑地看着弟弟,不晓得为何总觉得对方好像是突然放下了一个大包袱似的,全身上下透着股诡异且别扭的轻快感。
不过凯恩斯既然承诺会好好表现,那应该是听懂了自己的话。
他已经成年,如果能就此真的改变对待雌虫的方式,总归该是件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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