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社会的其他方面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但到了宴请与舞会这种用于释放多巴胺的场景,虫族与人类又是如此类似。
衣着华丽的来宾、穿梭往来的仆佣、亮如白昼的灯光、堆成小山的香槟、热闹快活的乐队——如果非要指出有一两点不同之处,恐怕就是停驻在庄园门前的运输器并非豪华汽车,而是同样需要手工一点点组装起的豪华飞艇。
还是人类时,周易君就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宁愿花上几百万的加价就为了得到并不比工业品标准和优良的车辆外壳。成为虫族后,凯恩斯更加闹不懂为什么明明可以凭借一己之力直接飞过来的雌虫们会如此热衷于购买飞艇,并为它那些华而不实的装饰板疯狂。
拜托,能飞还开什么交通工具。
如果他有翅膀,吃饭睡觉都在会安排在天上。
站在科尔涅利身边,凯恩斯一边用余光注意着巴森是不是还呆在台下的幔帐旁用‘死线’监督着自己,一边为了打发无聊而胡思乱想。当发现兄长依然没有放松警惕、连格安的邀舞都拒绝后,他只能放弃之前中途退场的打算,朝着每个来访的宾客陪笑脸。
那双金色的眼睛半遮在特意卷过的黑色刘海映衬下,随着大厅里不断变化的光线忽明忽暗,像是两颗时不时藏在云影下闪亮的星星。惹得不少做客的雌虫在虚虚挽起他的手并弯腰落下亲吻时,会忍不住向议会长赞美您今日身边的雄虫好比‘坎托卡斯之冠上的那枚夸克宝石’。
面对恭维,科尔涅利微笑着照单全收。
雌虫的一只手搂着雄虫的肩膀,冷峻傲慢的气质并没有丝毫变化——只有在和其他雌虫谈话的间隙偶尔垂眸看向凯恩斯的头顶时,黑沉沉的瞳孔似乎因被佩戴的黄金发饰的反光所照耀,略微露出点暖色。
凯恩斯对此一无所觉,只是感觉自己后背的汗似乎出的更厉害了,正顺着肩胛沿腰窝流到胯骨的位置上去。
鬼知道那些顶在自己脑袋上的东西究竟有多重——巴森说只有五千克不到,这一定是随口哄他的。只在这热热闹闹的环境里待了不到二十分钟,他就开始脖子酸痛、肩膀也在抑制不住的向前缩。
比起负担过重的脑袋,他身上长袍算是比较轻便,至少没有其他雄虫那些全是镂空金丝的晚礼服沉重。但为了体现出穿着者纤瘦的身材,依然在前胸和腰间使用了厚实而□□的布料。加上内部缀满珠宝的马甲以及为了显示出弧度和表现完美垂顺感的长裤,简直像个紧缩版的移动牢笼。
试衣的时候,设计师十分自豪地解释了纺织品的昂贵之处。
亚雌说这是只在安吉拉星上才能养育出的绒兽,要在第六月还完全未成熟时从幼体上活取下藏在腹部的毛,以六万线为一股的标准细密捻合,其中为了提高支撑和柔顺性还要加入百分之三带有镍金属镀膜的细蚕丝以及其他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再通过百名工匠按照极复杂的程序层层手工织就,期间不能出现一点差错。由此,才能创造出这种天然便内敛着华光与花纹,可以在不同角度显示出不同颜色与图案的艺术品,和那些通过在布料里添加冷光丝和液态显示屏的、轻飘飘的工业垃圾完全不同……
对此,凯恩斯只想发自肺腑地说一句,他真的谢——
“需要休息吗?”
科尔涅利轻轻动了动放在雄虫肩膀上的大拇指,低下头把嘴唇凑近他的耳廓轻问。
“我答应会好好做背景板,那就一定会做到。”
沉默两秒后,凯恩斯十分不情愿地回答。
“而你说过舞会结束后就让我回公寓住……”
谁知道科尔涅利通过兰迪的嘴巴遮遮掩掩传过来的声音到底能不能算一个承诺呢,但他目前毫无依仗,除了接受协议没有别的办法。
科尔涅利眯了眯眼睛,胸膛从深处振动发出一声不名意味的‘嗯’。
这温热的吐息近在咫尺,让雄虫的耳根不自觉地染上粉色——景色被贪婪的黑眼睛锐利地捕捉,然后囫囵全部吞进自己心里。
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前来参加宴会的雌虫们热切的招呼此起彼落,几乎遮掩掉了乐队的声音。过了有一会儿,聚成团的众虫族这才翻涌着散开,犹如摩西分海般在拓出直达科尔涅利的通道。
红如火焰的长发随着来者的步履飘动,即像晨曦热烈的朝霞,又似乎是夕阳在天幕布下的余光。怀抱着白色鸢尾花的雌虫笑得十分张扬,浑圆的拉贝珠与他乳色为主体的晚礼服搭配得宜,即显出不与众生雷同的高雅气质,又低调的展示了自己不俗的财务状况。
在距离宴会主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雌虫一手擒着花束、一手在空中做出‘来’的手势,朝着科尔涅利张开双臂。
“科尔。”
他语气亲昵,在雌虫们相互间的招呼声中简直称得上是过于甜美了。
“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一天呐!”
科尔涅利抿唇微笑,等到对方的脸马上就要挨着自己的时候才同样敷衍地回给他一个拥抱,显然十分不热切。
来者显然并不在意这点。两只雌虫装模作样地轻触对方的肩,侧过脸在虚空中做出贴合的动作,然后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快速分开,相互对视的眼神俱是冷冰冰的。
“好久不见,诺切。”
为了招呼这只雌虫而不得不把自己的手从凯恩斯身上收回来显然让科尔涅利有些不愉。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呆在红龙星系处理瘟疫。”
“哈。”
被称呼为‘诺切’的雌虫虚伪地笑起来,露出六颗雪白的牙。他的犬齿有些长,脸颊上还带着与五官成熟英俊感极具反差感的单侧酒窝,因此看上去比与自己同龄的科尔涅利看上去要活泼年轻的多。
“对你来说这么伟大的日子,作为老朋友的我怎么能不赶回来。”
雌虫敷衍地略过科尔涅利,一步上前将手里的捧花塞进有点出神的凯恩斯怀里。
“看呐,多漂亮的小宝石……”
这熟悉的腔调让凯恩斯猛地后退。
过于束身的衣服导致大动作失去平衡,幸亏有科尔涅利眼明手快地朝着雄虫的后背上扶了一把,才让他不至于仰面跌下去。
“哦哦。”
诺切笑哈哈地直起腰杆,伸出食指在凯恩斯的鼻子前左右摇摆两下。
“看来我的‘坏名声’已经传到蓝鲨星系了嘛……怎么,小可爱,这么不愿接受吻面礼?”
“他显然不乐意。”
科尔涅利冷淡地代替凯恩斯回答了这个问题——实际上自从误会开始,站在他身边的雄虫就没有对任何来宾(除了巴森之外)讲过一句话。黑发雌虫再次揽住雄虫的肩膀,将对方牢牢护在自己的包围圈里,然后才低头对他说:
“向你介绍一下,这是——”
“诺切·沙阿舍。”
红发雌虫接过话,在科尔涅利眼皮子底下拉过凯恩斯的手吻了吻,俏皮却不猥琐地眨眨眼睛。
“小宝石,你好啊。”
‘诺切·沙阿舍。’
与雌虫自我介绍的声音几乎同步,凯恩斯的脑袋里浮现出眼前这位表现的略显轻佻的来宾的名字,从刚开始看见对方就绷紧的身体现在更加僵硬。
科尔涅利显然觉察到了这点。
他目不斜视地盯着站在自己对面的雌虫,但搭在凯恩斯肩膀的手略微收紧,挪动着大拇指隔着厚重的礼服稍稍蹭了蹭,继续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完:
“……这是我们下一任的国务/院秘书长。”
凯恩斯的心沉沉地坠下去。
虽然参加舞会前他便反复告诫自己,要做好心理准备忽视作为周易君时的一切。可如今一而再、再而三地看见曾经的敌手与朋友均已身居高位、怡然自得地活着,便越发觉得自己的死亡全然只是一场笑话。
这心态不对。
觉察到内心的不甘和哀怨,凯恩斯在脑海批评自己。
——只有懦夫才会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角度,将犯下的过错全部推到别人身上。周易君的死与活全然只能责怪他自己,是他没有及时觉察出虫族社会的规则,是他瞎了眼错认真情,是他非要做那个出头鸟……
‘所以你要记住这些错误。’
脑袋里有个声音冷酷地指点道:
‘牢牢地记住它们,千万不要忘记,千万不要重蹈覆辙。’
“你这话说的可不对。”
诺切的出声打断了凯恩斯的思绪。雌虫悠然自得地伸手从旁边凑过来的服务员托盘里端起杯香槟,笑着嘬饮一口。
“选举结果还没有公布呢,怎么就那么确定我就是下一任?作为议会长私下里说这种话可会被小报记者抓住大书特书哦。”
“怎么,难道还会有其他虫族能夺走你心心念念的东西?”
科尔涅利的眉毛和眼睛舒展开,浑不在意地低头继续向凯恩斯解释:
“可别小看我们这位现任大法官。从最高法院转战国务/院这才几年的工夫,几乎所有的竞争者都不明不白地撤退了,如今更是马上要登上宝座。”
“哈哈,小小秘书长算什么宝座,跟科尔你这位议会长比起来可就差得远了。”
诺切举起杯,做出敬酒的姿态。
“要不是最高法院如今十位法官里有七个对你言听计从,像我这么懒就没想过要挪窝嘛。”
凯恩斯像个花瓶站在那里,听着两只雌虫在这里你来我往、看似相互恭维实则暗地嘲讽的对话,想要放空的大脑却又按照前世的习惯不自觉地开始搜集起信息来。
诺切·沙阿舍竟然放弃了律法圈?
当然,如果最高法院此刻绝对多数已经被科尔涅利所掌握,再继续经营下去也没有意义。不过这里面最重要的问题是——科尔涅利究竟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能把一直是沙阿舍家族控制的最高法院拿下来?
联邦的统治体系有些类似地球上的阿美,也是三/权/分立的,不过在政务区分上有不同点:
第一权,最高统帅不是总统,而是议会长。
第二权,内政的实质最高职位为国/务院秘书长这个听上去很小的官。
第三权,可以解释及改变宪法的机构是最高法院内的十位大法官。
三个最高权力分别对应着联邦内的三个顶尖家族。一般来说,拜格罗统治军队及议会;沙阿舍掌管全部法/务系统,而菲利则控制内政及银行……
如今诺切夺权国/务院,科尔涅利捏住了最高/法/院,那么当初支持自己及绿党的菲利家族去了哪里?
凯恩斯听的满脑袋问号。
这才几年时间不到,高层变动竟如此剧烈?
“……可惜菲利家的那些伙计没有过来,否则这里还会更热闹一点。”
再次回过神,站在面前的诺切不知道之前说起了什么,竟然在科尔涅利面前笑得前仰后合。然后这只雌虫突然又不明所以地凑近凯恩斯,弯成月牙形的眼睛里透着冰冷的邪气。
“还有你,小可爱,要是早几年出现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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