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嫣翻开了抽屉里各式大小的精致木盒,顾乔这才意识到她这是想给自己化妆。


    她先是拿剃刀给顾乔略修了她那野生眉毛,又用青黛描出了两条细长的水湾眉,精致且不失灵气。随后又开了一只小盒,开始在她脸上扑那雪白的铅粉。


    “咳咳咳……”顾乔呛得有些难受,“少来些少来些,这东西有毒。”


    “瞎说什么呢。不过也好,乔儿脸蛋儿白得跟水煮蛋似的,不用铅粉也无妨。”顾嫣放了手中的盒子,又端祥了几眼,笑道,“但是胭脂还是要的。”


    “最后再给我的小乔儿点上口脂……”


    “这个口脂什么做的啊,这么甜?”


    “别说话,晕花了都……”


    一番嬉笑折腾下来,顾乔睁眼再看镜中自己时,有些讶异。


    自她来到顾府,数月下来,她瘦出了骨相,眉眼也似乎长开了。如今一妆既成,更是大不一样。


    这张脸到底是和顾嫣有几分相似的,但顾嫣更多的是温婉清秀,气质如仙,顾乔年纪虽小些,却在灵动活泼间显出了几分媚眼如丝。


    “怎么有点我现世中长相那味了。”顾乔心中暗道,好像有些明白了当初系统万里挑一选了她做顾乔的原因。现世中的她一个毫无背景的县城女生,如何在演艺圈崭露头角,靠的就是她那张令人过目不忘的明星脸。


    顾嫣的妆画得虽然尽心,但技术还是一般,顾乔却对自己的这类长相不能再熟,于是她又自己拿胭脂青黛添了几笔。


    顾嫣盯着镜中人愣了几分。


    “又过了一年了,我今年十六,乔儿也十五了,是大姑娘了。”顾嫣站在身后搭着顾乔的肩温声道。


    “十五就是大姑娘了?”


    “是啊,等明年乔儿和我一样大,就该是说亲的年纪了。咱们宋国的女儿,虽然不似前朝那般着急,但十八岁之前嫁不出去,就得是老姑娘了。”


    “那小姐和太子……”


    顾嫣含羞浅笑:“不瞒乔儿说,其实那夜除夕,我已与殿下私定了终身。等到京中这桩武器库案了结了,他便会来府上提亲。”


    “恭喜姐姐,觅得良人。”


    顾嫣脸上是掩不住的心悦,却又问道,“乔儿呢?乔儿如今可有喜欢的人?”


    她与顾嫣一向是无话不谈的,听她说及此,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细痒:“小姐可知,那夜遇险,是何人救的我。”


    “到没听你提起过,是谁?”


    “咳咳。”顾乔也忍不住笑了,“是薛慎身边的那个家仆,叫云山。”


    顾嫣在脑中思索了片刻,随即了然:“是他呀。”


    可表情却又显脸几分忧愁:“可是……乔儿你好歹也是侯府的女儿,父亲虽未能给你名分,但到底怕也不会让你嫁予一个未脱奴籍,身无一物的家仆。”


    “哎呀小姐,我就是有些好感,怎么就到嫁娶了,人家还不一定喜欢我呢。”


    “好好好,我不劝你。但女子姻缘关系一生,乔儿如何也要好好思虑。”顾嫣轻抚着顾乔的发丝笑道,“我家小乔儿长得如此好看,就是公子王孙也是配得上的,他一个家仆,可休敢挑上了。”


    顾乔未再回应,可顾嫣这些话却听得她浑身暖洋洋的。


    “再梳个髻吧,我叫青儿进来。”顾嫣理着发丝,缓缓启口道。


    青儿手巧,是专为顾嫣梳发挽髻的丫头。


    青儿被唤进屋时,也盯着坐上的人瞅了半天,等到顾嫣与她说话时,才认出这是乔儿。


    “乔儿年纪小,梳双垂髻吧。”青儿道。


    “不,梳随云髻。”


    未过辰时,顾泽玉玖璋院的房门便被敲开了。


    他平日勤恳起得早,正月新年在家也未有倦怠,但此时还是尚早了些,能在门外看见顾嫣可谓是稀奇。更何况,顾嫣身后跟着一位女子,身着红裙,举扇掩面,亭亭而立。


    顾嫣面对泽玉笑道:“泽玉啊,我昨晚做了一梦,梦中有女仙自九天而降,说要踏访人间,借我上京顾府一居。怎料我一早醒来,竟真在院外见到了一女子,面目眉眼,宛若神人。”


    顾泽玉摇头一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哪味药,便顺着她的话接道,“哦,三姐姐所说女仙,莫不是眼前这位姑娘?”


    “正是。姐姐眼拙,还请弟弟为我掌掌眼,看看此女是否为仙人。”


    顾嫣语气中的笑意险些憋不住,顾乔也举着扇子笑到肩颤。


    顾泽玉猜到这是顾嫣顾乔二人玩的把戏,可顾乔取下扇子时,他还是愣了神。


    只一瞬间,顾嫣说的那些仙人入梦,踏临顾府的话,竟似乎是真的了。


    眼前的女孩儿,细眉桃靥,雪面丹唇;抬眼间眼尾轻挑,瞳如曜石,青丝婉转绕成云髻,银质步摇坠坠微动。熹微晨辉映衬一袭白襦红裙,织金点缀,犹如雪中红梅。


    如何也没有,那个喜欢在府中窜来窜去的调皮小丫头的影子。


    “乔儿?”泽玉的惊讶都写在了脸上,半晌后转着眼珠上下打量着顾乔。


    顾乔兀地浑身松了那股端着的劲,将扇子垂落手中,收起了矫揉造作的笑意翻了个白眼:“有这么夸张吗?一个个的,我素颜很丑吗?”


    “不丑不丑,顾家子女,哪有丑人。”泽玉迎过身来拉着顾乔的袖子赔罪解释道,“只是五妹妹今日这一身,实在过于惊艳,真让我有一瞬间,以为妹妹是仙子入世。”


    “油腻……”


    “什么?”


    “夸四哥哥会说话呢。”


    顾乔跟着顾嫣从落晖院穿过半个顾府到泽玉的玖璋院来去两趟,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家仆婆子,也少不了自他们投来的惊异目光,甚至有个年纪轻的家丁,竟直接看呆了眼,摔了手中的花坛。


    这是那个一拳打断杜婆子鼻梁的悍婢乔儿吗?


    以前跟在容貌倾城的顾嫣身旁,总称得她不惹人注意。如今二人并肩而行,竟是各有千秋,毫无逊处。这一眼瞧去,哪像是主仆,分明是姐妹双姝。


    “乔儿看见没,他们都在看你。”


    顾乔往常对这种目光以及夸赞是有些麻木的。在现世中,她自小就长得出众,周围人见了都免不了夸一声大美人。可等进了娱乐圈这种遍地美女的地方,不温不火的顾乔难免有时失意,甚至曾直接被选角导演指着鼻子骂丑。


    于是反复在自信与自卑间横跳,时间一长,倒也毁誉由人了。


    可如今忽然又被人夸了漂亮,顾乔心里却生了些不一样的得意与悸动。


    顾乔扭捏着在进院子前停了脚步:“小姐,我想出去玩。”


    “不可。”顾嫣瞪了她一眼。


    “姐姐,我的好姐姐,这都快一个月了,我想出去玩呀。我想念南街上的点心铺了,我们就出去一会会,大不了多叫几个家仆盯着。我俩手牵手,光天化日之下,不会有事的!”


    顾乔今日像是铁了心般,摇着顾嫣的手一直软磨硬泡。她的兴致起来了便怎么也压不下去了。现世里她大学时化全妆是要出去逛街的,工作时化全妆是要去走红毯的,哪有把自己收拾得精致漂亮却还要躲在家里不能见人的。


    “或者叫上泽玉陪着也行呀。好姐姐,你就让我出去走走吧,我真的要憋死了。”


    顾嫣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应了她。


    时隔一个月,顾乔终于再次踏出了顾府大门。眼下已出了正月,南街上的人流疏疏朗朗,远不及除夕夜的热闹。而左边有顾嫣紧紧挽着胳膊,右边有顾泽玉寸步不离护在身侧,顾乔一时觉得,这哪里是逛街,分明是押解犯人游示。


    偶尔商家小贩,路人巡吏的目光投来,有时是瞧着顾嫣,有时又打量着顾乔,甚至隐约传来了一些不友好的市井私语。


    “也不知是哪家的两个小女娃,打扮得如此张扬,招摇过市不带个遮挡,也不知是在想着勾谁。”巷口一个年过半百的婆子,一边择菜一边撇着嘴道。


    “你这个老腐朽,人长得好看,又没作奸犯科,干嘛不能给人看?放心,勾谁也勾不到你儿子。”旁边一个摆摊的算命先生驳道。


    “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这宋国才越来越世风日下。”


    “老嫂子,你要是再胡言,小心官兵给你抓去吃板子。”


    顾乔心中只觉得好笑至极,这般便接受不了了,那若是把这些老腐朽抓去现世红毯上看看那些自信大胆的女明星们,他们是不是得气得当场自爆。顾乔未再理会,被关了一个多月,此时她像是放养了的小学生,心思都被沿途各式的热闹引了去。恰好顾嫣泽玉都在,此时不宰更待何时。于是从街头到街尾,顾乔把各种吃食玩意买了一趟。


    “乔儿还想要什么?四哥哥再给你买。”泽玉拎着大包小包像是个进货的贩子。


    还能再买什么?晃悠了一个多时辰了,这条街上能买的都买得差不多了。


    “我想吃国子监膳房里的糖糕了。”顾乔可怜兮兮地说道。南街上铺子的点心再好吃,总归还是比不上宫里膳房中的味道。去年在国子监的时候,萧衡时常为薛慎去食堂带些吃食,后来有几次遇上,他也会客气地替她带两块点心。


    “那乔儿可是得再忍忍了,国子监还有好些天才能开学呢。”


    “哦。”


    “那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府吧?”顾嫣催道。


    顾乔揪了揪衣角,回头望了一眼看到底的街道,有些落寞地点了点头。


    【笑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出来打什么注意】


    “关你屁事!”


    顾乔意兴阑珊地走回街头时,一辆宁王府的马车正悠悠驶过。车窗布帘被掀起了一角,许久之后才蓦然放了下去。


    顾乔未曾注意到这股来自身后阴暗处的目光。


    她回府后松了发髻洗了脸,把顾嫣借她的步摇和红裙还了回去。短暂的放松逍遥后,又陷入了这宅院中深深的无趣,直到晚间躺在床上时,依旧睁眼看着屋顶木梁迟迟没有困意。


    ——


    丞相府,仆役房。


    一盏孤灯燃在桌角,在黑暗中洇了团光亮,将坐上的人影拉长。萧衡昏暗中凝神握笔临摹着字迹,写至那个“乔”字时,手下微顿。


    他抬手摸了摸脖颈,恍惚间似是有虫蝇侵扰,微有痒意,可等碰及却又觉是幻觉。


    那夜留在他脖颈的痕迹不过一日便消尽,可那泥泞温热的触感却似乎总是挥之不去。


    眼前又浮现了那夜浑身狼狈,满面泪水,死死抱着他的女孩模样。


    “乔……”他喃喃念了一声。


    房门外响起的叩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


    李善推了门进来,又神色匆匆的将门合紧。


    “宫里来消息了。”李善执着一叠小册交予了萧衡,“这是这两个月来沈渊的行迹录,不完整,但有几处可疑,倒是值得探探。”


    萧衡搁了笔接过纸册册翻阅,两指循序缓缓划过纸面,最终在一处字迹前停下。


    “秋山?”


    “是。自除夕至正月十五,沈渊去了秋山不下五次。”


    宋国皇宫依山而建,依的正是秋山。整座秋山都在建都初期划为了皇城禁地,而后每年皇族行猎踏春之事,去的都是秋山。


    “好好的过年,沈渊不在宫里带着,跑去山里做什么?”


    萧衡虽如此问着,但他与李善大概已经猜到了几分。


    “韩烈在秋山。”李善暗声道。


    “等国子监复学,我寻机会进去看看。你也多派些人手,熟悉下外围地形,寻寻可有缺口。”


    “好。”李善点了头,又继续汇报道,“前些日子,皇帝的人依着您给四皇子的那些证据查到刘询身上了。前个去刘府拿了人,下了大理寺审问。那皇帝,开始疑心太子了。”


    “大理寺有我们的人吧。”萧衡合了手册掷进火盆中,又提笔临起了字。


    “有,此次倒是正好跟了整个审讯过程。这刘询没什么骨气,三两下夹棍就招了,却只说是受了那胡人一千两黄金卖了个准营令,不知内里设的是武器库,也与太子无关。不过皇帝还是不大信这套说辞,准备这两日再审。”


    “再审之前找个机会杀了刘询,帮太子灭个口吧。”萧衡提笔沾了些墨,继续凝神一笔一划写着,“做得难看些,要有灭口的样子。”


    “那信……还送进去吗?”李善看了一眼萧衡手下的白纸黑字。


    “不急。刘询的命还是太轻了。我打算换个人。”


    “换谁?”


    “若不出意料,沈渊该对那宁王世子下手了,到时候就选他吧。”


    “好。”


    “云山关那边怎么样了?”


    “那边挺好的。如今的楚帝萧义山暴虐荒淫,不得人心,朝廷里党派之争斗得一片乱。有些先皇旧臣已与云山关暗中联系上了。只是……萧义山依旧在整个境内下了死令追查你的踪迹,楚国,你暂时还是回不去的。”


    “不急……”萧衡眼神凝滞了一息,却又迅速掩下的那丝失意。背离故土十数年,儿时记忆渐渐消去,那里倒像是梦中一般不尽真实的存在了。


    “可还有什么其他的事?”萧衡问道。


    “哦对了。我今日归府时,在街上看见了顾家二女。倒不是去见沈渊的,只在街上转了一圈便回去了。”


    “可有何异常?”


    李善抬头回忆了片刻,而后道:“没有。”


    “嗯。”


    “不过……”李善低头笑了声,像是在闲聊笑话般,“那个叫乔儿的,今日倒是有些不一样。招摇艳丽,打扮得跟个世家小姐似的,一身红裙蹦蹦跳跳在街上甚是惹眼。顾甲山这个老匹夫,生的一双女儿倒是好看得紧,便宜沈渊这个狗东西了。”


    “乔女和沈渊没关系。”


    李善突然被这一言怼得有些发愣,半晌才答了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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