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请先生
小路上就三人。
宋依依,傅湛,及赵全德。
赵全德在傅湛之后只一点,听得见俩人说话,且是听得一清二楚。饶是他跟着傅湛久了,人极精明,也没想着眼下要回避一下,因为哪里料到这小姑娘竟会这般直接干脆。
她那言语与眼神加在一起,心思昭然若揭,是什么意思,分明的不能再分明了。
赵全德年龄不算大,听得脸都有些红了,低头很是小心的陪笑了声。
小姑娘旁若无人一般,只望着那男人。
气氛暧昧又尴尬。
傅湛负手垂眸,默了一会儿,终于张了口。
“给你请了位教书先生,明日过来。”
宋依依一怔,原见他要回话期待极了,但待听完,这般答非所问,两件事说是隔着十万八千里也不足为过了,她当然发蒙。
“大人?”
但那男人没了要说话的意思,立在那垂着眸又看了她两眼,接着便抬了步,绕过她,从她肩旁错过,走了。
身后的赵全德依旧笑吟吟的,对宋依依微一躬身,也跟着走了。
空余宋依依一人呆在原地,发蒙了很久。
************
晚会儿回到漪澜阁不久外头便传来了消息。
那男人出府了。
宋依依怎么都想不明白,不知道傅湛这是什么意思,朝兰儿问道:“进府的姑娘都要先读书的么?”
兰儿回着,“旁人自然没有,独独姑娘自己。”
说着笑,“想来姑娘在大人心中还是有些不同的。”
有些不同吗?
宋依依想梦里应该是的,但现实她真的没看出来。
他可是嫌弃她读书少?
不配做他的妾?
宋依依不爱读书,何况眼下她也没心思读书,试问,倘使一个人四年后可能命都要没了,现在还能想做除了保住小命儿以外的旁的事么?
反正宋依依不想。
她惜命的很,这般又想起白日里妙芙的一些话语,还是很在意的,朝着兰儿问道:“我没来前真的有姑娘被送回去了?”
兰儿点头,剥了个葡萄递给宋依依。
“献来相府的女人是很多,确是只有陛下送来的三位,妙芙,琬月及紫缘姑娘被留了下,已经留有半年多了,旁人皆都没能留下,但若说是喜欢,她们也都没侍奉过......”
“都没侍奉过?”
宋依依惊问,这会儿才知道。
兰儿应声,“所以,或许是因为终究是陛下的心意?”
兰儿不知道,自然也不敢揣测大人的心思。
宋依依听完后,悄悄的攥上了手,心里头又开始翻腾了。
她好似知道那云里雾里的梦是如何演变成那般的了。
莫不是她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辗转又被人送给了两江总督?
虽她出身卑微,做不了两江总督的正妻,这推测有着很大的漏洞,但却似乎是个合理的可能。
她一个小姑娘都看出了这官场上的某些门道。
如若她再落回徐进手中,徐进巴结不上左相,但肯定也不会浪费了她,定然会用她去献媚别的高官。
便就算是她猜错了,被原封不动的送回去也得是回那青楼,打回原形。
那可是太可怕了。
********
请先生教书一事当日便就漪澜阁的宋依依与婢子兰儿知道。
外头悄无声息,无人知晓。
琬月与紫缘二人当日笑话了宋依依一下午。
派出去的婢子言着,宋依依在墨香阁附近等了大半个时辰,妄图施媚,勾引大人,但大人出来后话都没与她说。
琬月与紫缘笑的前仰后合,事情很快便在府上传了开。
后院几近人人都知宋依依自取其辱,被打了脸。
直到第二日赵全德带了个女教书先生入府,直接送去了漪澜阁.......
琬月与紫缘的脸都青了。
这是什么意思?
*********
宋依依也好奇呢?
教书的女官是个国子监博士,从八品,姓方。
这差事了不得,女官很重视,亦很好奇,传言左相不近女色,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得其如此待遇?
见了人后,方先生了然了,人整个惊住,当真是没见过这么美的人!
那小姑娘看上去还有着几分幼态,估摸着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但生的杏面桃腮,明媚妖娆,肌肤胜雪一般吹弹可破,人柔若无骨,娇娇气气的,更是玉体香肌,气若幽兰。方先生离着她很远,都可嗅到她身上的淡香,没半分瑕疵,妥妥的一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只是这位美人读起书来有些耍滑.......
你若说她不聪明,不是读书这块料,方先生只粗浅的略微指点一二,她原来那一手烂字便变了模样,一看便是假以时日必然是能修得一手好字。
同样背书亦是如此,你若说她不聪明,逼迫一番,她能一炷香便背得十几页的书,记忆力惊人,可问题便是她大部分的时候都只是想蒙混过关,根本不背,不去用心,更常常在课堂之上,方先生讲着讲着,她就睡着了。
但除了不认真读书以外,这美人还是没什么缺点的。
她脾气很好,很乖巧,不顶嘴,更从不使性子,你若对她严厉几分,质问她为何不好好读书,她往往都是可怜巴巴的摇头,小嗓子更是柔糯的很,便就说自己记不住。
方先生教学生也算是个铁面无私的一位严师了,但几次三番的对她竟是都有些心软,舍不得责罚。
更甚,一日她战战兢兢的问她。
“大人会问么?如若问起,先生就说我都背下来了,成么?”
方先生哭笑不得。
她没胆子和左相撒谎。
但不得不说,左相也没问过。
偶尔她想去复命,但左相日理万机,有国事操劳,于他而言,这终究是个小事,方先生排不上号,见不到人。
这般转眼过了十日。
那小姑娘愁坏了,瞧着好似对她,对读书似乎都有了阴影。
宋依依是愁的很。
她学不进去,看书就困,听课也困,学堂上睡觉已成家常便饭。
一次滑稽,睡着了不说,还做了个梦。
梦中的她也是在读书,但竟是和傅湛一起!
和他一起,她好像换了个脑袋,头头是道,更是什么都背得下来,妥妥的一个美梦。
第十一日下午,那男人第二次回府。
原是令人激动的可喜之事,但宋依依这次不然,有些害怕起来,不知这关要怎么过。
恰逢方先生还没走。
小姑娘满脸愁容,带着几分央求地道:“先生便说我一切都过关了,成么?求求您了。”
说着急忙取来了自己的小家当,几支值钱的珠钗都给了她。
方先生当真是头疼,自是将她贿赂的东西推回,无奈道:
“我早与姑娘说了,姑娘只要用心,这些东西没那么难,荀子云:‘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将海。’水滴亦能石穿,没有什么是刻苦不能达成的。姑娘何止是不刻苦,姑娘.......”
她没说下去。
但后一句显而易见,她净睡觉了。
方先生最后叹息一声,以一句“大人宠爱姑娘,姑娘倒是不用怕。”作为结尾。
宠爱?
宋依依惶恐。
她还真是苦不堪言。
他人不懂。她和傅湛之间不是那样的关系。
小姑娘发愁,事情到眼前了她是真的愁。
一面想见傅湛,一面又怕极了傅湛问及读书之事。
一时之间很是为难,竟是不知要不要期待被召见。
事情有的时候便是这样,期待的时候可能不易发生,害怕的时候却往往很好发生。
得知傅湛回府后,一盏茶左右的功夫,便有婢子过来传了大人的话。
傅湛让她与先生同去书房。
**********
墨香阁中,男人坐在桌案之前,手持狼毫正在写着什么。
赵全德在一旁细心伺候,端了茶来,笑吟吟的恭敬奉上。
“大人,在路上了。”
“嗯。”
傅湛并未抬头,手笔流动。
过不多时,外头护卫前来通报。
“大人,宋姑娘与方先生已在门口相候。”
“让她们进来。”
傅湛依旧未抬眸子,话音落后,护卫领命出了去。
再接着没一会儿,他便听着两个声音齐齐地向他拜见。
傅湛道了免礼,但依旧未停笔,直到一封书函写完,方才抬头,抬头就对上了其下小姑娘的眼。
那小姑娘人明显很是紧张,害怕似的。
那副模样就是他问题的答案,怕是都不用问了。
傅湛长指微动,将手中狼毫笔头翻至朝上,撇去一旁。
赵全德有眼色的躬身双手接过,放回笔搁。
方先生恭敬地向着左相诉说这半月来所授内容。
俩人沿途一路,方先生便看出了这宋姑娘是真怕大人,但读书这种事情,会与不会还不是左相一问便知,方先生就是不忍,也不得不实话实说,不过自是也没全按实话说,至少没说这小姑娘天天在课上打瞌睡的事儿。
人说完后宋依依显然更拘谨了。
傅湛侧身,手臂慢慢倚靠在椅臂上,抬手让那先生退下了,看了宋依依几眼,张口问道:
“为何不背?”
“依...依依......”
宋依依身子微微前倾,想要解释,但唇瓣动了两下,最后还是说了实话,眼中涌出了水儿,噙着泪,可怜巴巴地道:“依依记不住。”
那泫然欲泣的模样,铁石都要软了,让人可不是一般的心疼。
桌旁立着的赵全德都起了恻隐之心。
傅湛手掌握拳,抵在了唇边,喉结滑动了下。
宋依依害怕。
实则她到现在都不明傅湛非让她读书是何用意?
一面委屈,她真是不爱读书,另一面还有些担忧,怕读不好,被那男人送回去。
如此便再度开口,给自己找些理由。
“大人,依依小的时候撞过头,六岁之前都有些呆呆傻傻的,后来慢慢的才好了一点点,不聪明,真的记不住.......”
她这话把傅湛身后的赵全德逗笑了,但自是忍住了没笑出声。
在赵全德看来,那就是编的。
这小姑娘眼神灵动,可是机灵的不能再机灵了,她竟然说自己以前是傻的。
宋依依没大注意赵全德的模样,视线一直在傅湛身上。
亲眼瞧着,她说这话之时,那男人一动未动,只是淡漠瞧望,便有着一种不大好的感觉,想他应该是不信的。
但宋依依其实倒是没说谎。
她小时确实是撞过头。
彼时两岁,她还未被换回来,就她娘所说,那边的那个娘亲口说的,是在马车上。
她毫无缘由的嚎啕大哭,哭的特别骇人,一直在拉扯同车的什么人,后来就撞了头,但当时请过大夫瞧了,没什么大碍。
不过她娘说她六岁前确实是脑子不大灵活,有些呆呆的,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一点点好了起来。
宋依依一直望着傅湛。
对方不说话,但她想说,终是再度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
“读书不好,就不能伺候大人么?”
傅湛一言不发。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